肖戰時間的答案

肖戰一直覺得,自由和自我都是中性詞,過去的他可能更在意別人的判斷,現在的他更希望聽從自己的聲音,「命運是不可控的,但是可控的是自己」。所謂自由,是擁有了自己掌握命運的能力,或快或慢,或漫步或馳行,都由他說了算,韁繩不在任何其他人的手上,韁繩在肖戰的手上。
文|谷幌幌
編輯|金匝
攝影|許闖
妝發|清俊DDJ STUDIO
造型GCK
製片統籌#1105
後期修圖|Comma Studio
攝影助理TrunkStudio
品牌鳴謝|TOD'S
自由時刻
2023年,很長一段日子裡,肖戰都和他的演員朋友文森特待在一起。
他一直記得他倆初次見面的場景:文森特很高,脖子特別長,渾身都是肌肉,陽光照著他的皮膚,發出紅色的光。他昂著頭,非常優雅,誰也不理睬,就這麼驕傲地走進了馬場——沒錯,文森特是一匹馬。
不一會兒,文森特突然開始尥蹶子,經過別的馬匹時,不管不顧,先踹上一腳,再瘋狂地繞著馬場奔跑。「我當時都傻了。」肖戰說。他指著文森特,望向馬術老師,「你確定嗎?」馬術老師很冷靜,「沒錯。」
文森特,從1000多匹馬駒中被挑出來,成為電影《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的演員之一,飾演大俠郭靖的坐騎「小紅馬」。
對男主角、郭靖的扮演者肖戰來說,騎「小紅馬」,是成為郭靖的第一步。
這是兩個演員共同經歷的一場考驗,相互摸索,相互試探,相互突破對方的邊界,最終,達成相互的理解和信賴。
文森特很聰明,他幾乎是馬群中最聰明的一匹,有自己獨特的偷懶方式,常常跑著跑著就不動了。肖戰附身在他的耳邊勸,小紅,再跑兩圈行不行,小紅不睬他。小紅不想走,誰也勸不了;小紅不開心時,會直接撅起馬屁股,把人狠狠甩下去。
時間和等待,是肖戰能夠付出最多的東西,沒有更多的辦法。
他說,小紅馬不願意,他就停下來,在小紅馬願意接納時,他就花費更多時間去磨合,去訓練。漸漸地,小紅馬和肖戰達成了一份默契,他知道,每天只要完成了訓練,大家就都可以休息了。後來拍攝的間隙,肖戰也不忘拿胡蘿蔔喂小紅馬,獎勵一下自己的搭檔。
如今再談起和小紅馬的相處,肖戰說,他覺得很快樂,那是一種自由的感覺。
自由地飛馳,自由地去了解另一個物種的情緒、個性和習慣。他們朝夕相處,彼此信任,最終成為朋友。
2023年夏天的兩個多月間,肖戰過著這樣的生活:清晨6點多起床,7點多出門,穿過北京六環,往郊區的馬場去,遇上堵車,光是路程就要花將近兩個小時。那種狀態就像上學一樣,上午騎馬,下午武術,有時一天都是騎馬,還有體能訓練。一週能休息一天,偶爾兩天。回到家後,只要時間富裕,他還會繼續做力量訓練。
導演徐克對待《射鵰英雄傳》嚴謹又特別,要求演員們必須全身心投入到這樣一段「半封閉」的日子裡。飾演黃蓉的女演員莊達菲記得,肖戰會帶著演員們加練,因為之前有過鍛鍊的基礎,相對專業,體能老師會讓他帶著大家來做熱身和拉伸運動,「有一種同學們一起上課,班長帶著我們訓練的感覺」。
那段時間,極度的疲憊讓肖戰每天都能很快入睡。這是他感受到的另一種自由,關於創作一個新角色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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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問肖戰,這5年,你有沒有一個精神上特別自由的瞬間?他的回答是:「在劇組的日子,都讓我感到自由。」去往馬場的那條路,很長,也令他愉悅。
導演宋曉飛也見證了這段日子,那時候他們倆合作的《驕陽伴我》到了後期剪輯階段,他知道肖戰因為後邊的戲每天都特別忙,健身、騎馬、射箭,偶爾也會跟他說,腰背疼痛,但是他發現肖戰身上擁有了一種更鬆弛、更自由的狀態——不太在乎臉上是不是蹭了點髒東西,是不是出汗、出油了,他更在意角色是不是準確。
當我們聊起這未見的5年,肖戰會用每一部作品標記年份,2020年拍攝《王牌部隊》,2021年是《如夢之夢》《玉骨遙》,2022年是《夢中的那片海》《驕陽伴我》,2023年是《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2024年是《藏海傳》,一部接一部,他帶著好奇去接近那些人物,一些不重複的、更復雜的角色,並在其中找到不同的人生答案。
和徐克導演合作,肖戰總是帶著一種恭敬,兩年前第一次見面,他甚至沒有問徐克為什麼找他,告別時,連「期待合作」都沒敢說,怕顯得唐突。過了一段時間,他才知道徐克想找他演郭靖。
但合作為什麼是從小紅馬開始?或許我們在《射鵰英雄傳》原作中可以找到答案。小紅馬之於郭靖,是夥伴,是戰友,也是家人,更重要的是,原作中就有郭靖和小紅馬的橋段,那是郭靖很重要的一次成長轉折,也是郭靖修煉了全真內功之後,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戰鬥,他的勇氣、專注和超長的耐力,使得江南七怪重新認識了這個徒弟,並幫助他成為了「俠之大者」。
關於郭靖和小紅馬,原著中有這樣一段描寫:「那小紅馬狂奔亂躍,在草原上前後左右急馳了一個多時辰,竟是精神愈來愈長。眾牧人都看得心下駭然。那老牧人跪下來喃喃祈禱,求天老爺別為他們得罪龍馬而降下災禍,又大聲叫嚷,要郭靖快快下馬。但郭靖全神貫注地貼身馬背,便如用繩子牢牢縛住了一般,隨著馬身高低起伏,始終沒給摔下馬背。」
與郭靖結緣的肖戰也能意識到,這似乎是郭靖人生之路的隱喻:無論命運如何高低起伏,他不會被甩下馬背,他牢牢地握著韁繩,用一種看似笨拙,但誰也無可替代的辦法,步入了江湖,成為一代大俠。
當肖戰結識了屬於他的小紅馬文森特後,關於這個問題,他也會有自己的答案:人在江湖,傷痛和意外無法避免,只要握緊自己的韁繩,他總會等來自己的自由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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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真的茫然  
自由時刻來臨之前,幾乎一定會有一段長久的磋磨。
那是一張長長的桌子,30多位演員圍坐著,開始了那個春天第一次的劇本圍讀會。這出話劇已經上演了超過20年,有人從首演就在了,也有許多演員是新來的,每個人都要自我介紹,輪到肖戰了,開口之前,他大腦中不停地蹦出無數的猜想,「天哪,他們都會覺得我是個菜鳥,他們會不會覺得這孩子怎麼來的呀?」他一邊緊張地想,一邊用不大的聲音說:「大家好,我是肖戰。」3年後,向《人物》回憶這個場景時,肖戰評價當時的自己,「完全的、非常非常的不自信」。
那是2021年春天,肖戰被邀請出演央華版《如夢之夢》,這是他第一次走上話劇舞臺,並出演該戲的靈魂角色之一,「五號病人」,一個被他視為「非常神聖的」角色。
大學參加藝術團時,肖戰就聽說過《如夢之夢》,他知道那是一齣關於生死、無常與輪迴的戲,便對它產生了好奇。如今,換他來演,「我是不敢相信」,自己既不是科班出身,又沒有話劇表演經驗,憑什麼挑起這麼重要的角色呢?但因為實在是太喜歡了,他接下了邀約。
五號病人的故事吸引著肖戰,那是一種極致的複雜命運——孩子過世,妻子消失,自己又忽然染上了怪病,備受折磨,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決定遠行,去環遊世界,在法國巴黎,他遇見了愛人,也遇見了另一個人的謎團,接下來的餘生,他都在尋找答案,尋找人生的謎底。
肖戰出演央華版《如夢之夢》的「五號病人」一角,是總製作人王可然的決定。2019年之前,王可然從未聽過肖戰這個名字,第一次知道他,是因為他們偶然入住了同一家酒店,他從旁人那兒聽說,有位很火的演員,叫肖戰,也住在這裡。
2020年,王可然四處尋找新版的「五號病人」,一位朋友告訴他,可以關注肖戰。
王可然認為,一個人命運中最神秘的地方就是無常,幾年前,他就告訴過《人物》,肖戰和「五號病人」身上有一些共同的東西,很複雜,也很具命運感,「人待著待著就被成全了,待著待著又被打擊了」。
那年7月,王可然找到肖戰,邀請他和劇作家萬方進行一場關於戲劇的對談,實際上,他想觀察一下這位青年演員。幾天後,肖戰將一份長長的採訪提綱遞過來,這讓王可然感到觸動。
他告訴《人物》,選擇肖戰,不僅是因為肖戰對文字的敏感、深度的勤奮,更重要的是,那次與萬方的對話中,他關注到,肖戰身上散發著一種「天真的茫然」,一種獨屬於「五號病人」的特質,他想探究這種「天真的茫然」從何而來。
「我很奇怪,一個人在劇烈的衝擊中,個人的靈魂是一定感到茫然的,而且這種茫然可能比我想象得還要劇烈。」王可然說。
那時候的肖戰的確是茫然的。2015年,他因選秀節目踏入演藝圈,從一名普通設計師變成了偶像男團團員;2019年又因電視劇《陳情令》走紅,成為了國內最受矚目的演員。一切都發生得太迅速了。
電視劇《陳情令》劇照
小時候,肖戰很喜歡看《故事會》,裡面的故事千奇百怪,命運跌宕,兒時的他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無常。他記得,王可然第一次見他時,就告訴他,選擇他是因為「一種無常」,他也明白,某些時刻,自己和「五號病人」的命運交織在一起。與其說「五號病人」需要他,不如說,那時的肖戰也需要「五號病人」。
當我們問肖戰,你和「五號病人」最共情的一點是什麼?
「尋求一個答案。任何事情的一個答案。」肖戰說。《人物》與肖戰5年未見,上一次拍攝,正是在2020年新年伊始。後來這5年,有許多新的問題發生,也讓他有了許多新的困惑。
肖戰告訴《人物》,《如夢之夢》的到來對他很重要,「非常重要」,不僅是表演層面的突破,還是一種精神層面的影響和支撐,「在我很需要這樣的能量時,它就奇蹟般地出現了,它給了很多問題一些答案」。
他知道,他必須握住這一次機會,就像握住馬的韁繩,他要自己決定自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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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夢的答案
答案並沒有那麼容易得到。
接下「五號病人」之後,肖戰開始成夜成夜地失眠,醒著的時候,都在看劇本,還沒有入組,他已經背下了所有臺詞,很多劇情他在家演練過很多次。儘管如此,他還是那麼不自信。
關於當時的緊張心情,肖戰和《人物》分享了一個細節,在第一次圍讀會上,當他念出第一句臺詞時,他的注意力不在自己這兒,全在別人身上,看似一直盯著眼前的臺本,其實在用餘光偷偷暼著其他演員的反應,直到他讀完,他發現大家有一點吃驚的反應:「誒,好像還可以。」
書籍《一切為戲劇》中,也記錄下了《如夢之夢》這一段的幕後故事:肖戰來之前,已經背好了全部的臺詞,他是帶著「五號病人」的狀態來的,到了就能立刻開始排練。
王可然很關注肖戰的狀態,不僅因為他龐大的粉絲群體,更因為新版的「五號病人」要接受所有觀眾和專業戲劇人的評判,《一切為戲劇》一書這樣總結當時的狀態:「一根芒刺從半年前就開始紮在這個劇組的後背上——新加入的肖戰在話劇舞臺上到底行不行?」
很快,王可然發現肖戰已經將自己全部地投入其中。排練間隙,演員很容易被手機吸引,但是在排練場上,王可然觀察到,肖戰沒有浪費過一分鐘,他從不低頭看手機,別人排練的時候,他也都在旁觀察、思索和學習。
回憶起幾年前的場景,肖戰說,他很喜歡那樣的生活,每天都沉浸在排練中,也是一種仿若重新回到學校的感覺,大家排戲、探討,老師反饋、修改、打磨,所有人都在一起創作。對他來說,《如夢之夢》像一所學校,也更像一場夢。
首演之前,肖戰的緊張情緒也到了最頂峰,他是開場演員,8小時的《如夢之夢》,第一句臺詞就是他的。當他站定位置,追光燈一打,眼前只有一片白色,世界好像靜止了,他記得那天什麼都聽不見,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咚咚……當他說完第一句臺詞,他的聽覺才恢復了。
這或許就是舞臺的魅力,儘管全場是靜默的,肖戰也能感受到「空氣在鼓掌」。王可然也記得首演當天的情況,他覺得那天肖戰幾乎是「完整、完美地把五號病人的情緒表達出來了」。
從2021年4月開始,肖戰跟隨《如夢之夢》去往了全國各地,兩年多的時間,他出演了許多場,也得到了許多。肖戰最喜歡的是,每次演出結束後,導演和所有演員會聚在一起,共同表達:「我們承載了這麼多觀眾的喜愛跟熱情,那我們要好好地把這些東西回饋給每一個人。」
每一次,肖戰都會說,絕對不會哭,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但每一次大家都發現,他是哭腫了眼睛回去的。
他毫無保留地成為了「五號病人」。他和「五號病人」之間,像有一根無形的繩,每一次飾演「五號病人」,他的心境也隨之牽動,「沒有一場是一樣的」,老演員們告訴他,這是對的,哪怕他們演了10年,每一次也都有新的感受,這就是話劇。肖戰也知道,繩子那一端拉著的不僅是「五號病人」,也是他對錶演的執著,他沒有鬆開他的手。
《如夢之夢》的最後,「五號病人」要站在舞臺上清唱一首歌,每次演到這裡,他都會深深陷入一種複雜的情緒中,因為在此之前,他已經預見了「五號病人」的死亡。
從燈滅到燈亮,有五六秒的轉場時間,肖戰每次都拜託幕後工作人員,幫他閉一下麥,他會迅速地擦乾眼淚,吸溜一下鼻涕,調整自己的狀態。
有時,那種命運交織的無奈感還是湧上來,其中一次,他唱著唱著,帶了一點兒哭腔,他很愧疚,覺得自己的表演不完美了,當時扮演老年顧香蘭的演員馮憲珍對他說:「你今天的表現非常動人,你知道嗎?這才是戲劇本身。」
成為「五號病人」的兩年多里,肖戰得到了許多撫慰、陪伴和喚醒,他一點點在這場夢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也找到了一些迴響。在後臺,他的休息室牌子上寫的不是肖戰,而是「五號病人」。
王可然說,他印象最深的,其實是「五號病人」躺在床上的一段表演,那段臺詞讓他覺得肖戰是真正理解了角色:「對自己的不解,對命運的不解,他必須進去(角色),他才能夠真正感受得到,才能夠吐露出來,才有力量,他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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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分
關於個體的開啟是一點點發生的,舞臺之外,在某些不易察覺的時候,肖戰總會往外探一探,讓自由的風從生活縫隙中吹進來。
沒人發現,肖戰就在他們之中。
他出現在濱江路——重慶最著名的城市步道,和從前一樣,散步;他出現在路邊大排檔,和好朋友們一起吃小面;他出現在某個城市最繁華的鬧市區,拿著相機到處拍照。
過去幾年,他偶爾也會閒逛,騎車,看電影,自在地走來走去。
這些瞬間對他太重要了。「好比我是一棵樹,你有見過樹在空中生長的嗎?沒有,一定要落地,就是這種感覺。」肖戰對《人物》說,真實的人,真實的生活,那是他的泥土。
我們初識肖戰時,他說,煙火氣對他很重要,那種生活給他紮紮實實的感覺。5年間,他接受採訪時也反覆強調生活之重要,他會保持對日常細節的敏感和捕捉,觀察片場工作人員的狀態,觀察嘉陵江邊的重慶居民,觀察外賣騎手們。
夜晚睡不著,他經常坐在窗邊發呆,他會思考凌晨兩三點還沒有熄燈的窗戶裡,人們都在做什麼,加班嗎?還是失眠了?有時是雨夜,他會看到有人打傘奔跑,有人沒打傘,卻不緊不慢地走著,他好奇那些人身上會有什麼故事。
生活給了他很大程度的滋養和力量,足以讓他有底氣應對難關,重新邁入自由時刻,而家庭又是提供這些滋養和力量的一個重要空間。
去年夏天,肖戰和父母去了歐洲旅行,他們親密無間地相處了一週多,上一次一家三口這樣出行,還是在他高中時去雲南麗江。那時候,肖戰處於青春期,很叛逆,自己玩自己的,也不願多和父母待在一起。十幾年過去了,又有了和父母出遊的機會,他想的是,希望能和父母度過一段共處的日子,讓他們能看看自己的一種生活狀態。
短暫的旅行到了尾聲,他和父母在異國的海邊分別,父母繼續他們的旅行,肖戰結束休假去工作。這頓午飯結束後,他們將各自前往下一個目的地。那天分別的場景,他記得非常清晰,巷子很窄,窄得只能透過一輛汽車,當汽車駛入時,兩旁的行人都要側身,貼著牆站立。接肖戰的車先來了,他不能多作停留,如同零點的鐘聲敲響,南瓜車來接他了,美夢就要結束了。
他和父母之間,保持著一種傳統中國家庭相處的模式,愛很含蓄,也很沉默,面對愛的人,總是不會表達過多的情感,只會假裝不在意地說,快走吧,照顧好自己。
但那天,肖戰站在餐廳門口,他先抱了抱媽媽,又抱了一下爸爸。所有感知又一次被放大了,他記得抱媽媽的時候,一位中年女士側身走過,她穿著一件帶著藍色印花的白裙,他抱著媽媽,看著一陣風吹過,女士的裙襬蕩了起來,風中有海的味道。
如同電影一般的場景,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說到這一幕,肖戰露出了那天最動情的神態,他閉著眼,想象回到了海邊,他雙手在空中環抱著,好像再一次抱住了媽媽。這幾乎是他的年度瞬間之一,這種全然的放鬆帶給他一些長久的力量,那次旅行,他也第一次在社交網路公開發布了一張和父母的合影,儘管只是背影。
肖戰說,他和父母並不會天天聯絡,但有一種很強的羈絆感,父母很少過問他的工作,也不會有太多深入對話,只會在他遇到困頓時說一句:「開心比什麼都重要,沒什麼大不了的,不然就回家。」
他發現,和父母在一起時,他們永遠都在說他小時候的事兒,高中時他很煩躁,不願多聽,到了30多歲,他反倒生出了「多說一點,越多越好」的想法,他想聽聽,自己到底是如何長大的。這都是他的來處,也是他長成肖戰的原因。
幾年前,他接受採訪時表達過,想去尋找「真實的生活」,他擔心自己離具體的世界太遠,失去對現實的判斷,今年他忽然有所改變,或許是更多的觀察,或許是那一次旅行,他確認了一件事,「我就在真實、具體的生活之中」。
過去20多年與父母、家鄉有關的具體生活,就像一張厚實溫柔的網,將肖戰輕輕托住,幫助他消解了許多對現實生活的疑惑。那是最接近他個體的世界。那是他的泥土,也是他的養分,持續地、穩固地滋養著他,讓他確信自己還在切實地活著。
現在,肖戰偶爾會做夢,夢中場景都是童年的老房子。那是一棟老舊的居民樓,他家在五樓,每次推開房門,爸爸、媽媽、奶奶都在,老屋慢慢浮現,臥室、客廳、檯燈,連廚房排風扇的樣子他都記得。
肖戰說,那個家是像安全屋一般的存在,每當有一些疲憊或不開心,他都會夢見老屋。有時很幸福,有時醒來也會有一些悵然若失。但他知道,無論發生什麼,都不必擔心,只要他願意,他都可以在夢中回到那間安全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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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滿足 
那些汲取的養分,註定了一個人會長成一棵什麼樣的樹。肖戰曾在紀錄片《奇妙之城·重慶篇》中說過,他在重慶長大,山城滋養了他20多年,他每天爬山過坎,逆勢而上,他的日常就是在天天「攀登」,因此他的性格中有一些「很倔」的部分。在這樣的土壤中長大,他才有了許多的不滿足,有了許多想要向上的念頭。
2024年12月31日,《人物》在北京的錄音棚再次見到了肖戰,這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到處都洋溢著新年的氣息,他沒有參加任何跨年活動,只是待在一間暖黃色的小屋子裡,為後續的作品後期補錄配音,夜幕降臨時,他已經連續配音超過8個小時。
「再來一遍」,這是肖戰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再來一遍吧」「我再試一試」「來吧,再來一次」。
有一段近兩分鐘的內心獨白,他配了幾遍,導演覺得可以了,「再來一遍吧」,肖戰又說。導演有點兒驚訝地反問,「全部嗎?」隨即,肖戰將那段近兩分鐘的獨白又配了兩遍。
與肖戰合作過的幾位導演都不約而同地提到,「再來一遍」,是他在片場最經常說的話之一。導演蔣家駿回憶,拍攝《玉骨遙》時,有一次水下戲,水棚溫度不高,多次進出水中,演員很快失溫,嘴唇都在顫抖,但每一條結束,肖戰都會過來問,拍攝效果如何,是不是需要再來一條,這也是他對肖戰印象最深刻的部分。
同樣的感受,王可然也與《人物》分享過,排練《如夢之夢》,很多時候他覺得可以過了,演得挺好的,但肖戰還是會要求自己再來一遍,他總結為,這是肖戰對自己的「不滿足」。
拍攝電視劇《驕陽伴我》時,導演宋曉飛每天睡前都會接到肖戰的電話,他在電話那頭噼裡啪啦地說:明天這場戲導演您是什麼想法?我是這樣想的,您看對不對?這句臺詞,我這樣理解可以嗎?宋曉飛說,合作的演員裡,肖戰是非常突出的,工作時,他們一直保持著緊密、愉快、積極有效的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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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感受到肖戰的某些焦慮,總是擔心自己做得不夠好,有時候,在電話中他做得更多的是寬慰肖戰,「你很好,你明天放鬆。」有一場醉酒的戲,宋曉飛覺得不喝也行,但肖戰堅持要喝一點兒酒,他說一點兒不喝不真實,那天他抿了一小口酒,臉唰的一下就變得通紅,「他都是要做到位,是那麼一個演員」。
拍戲期間,只要肖戰有空,他總會坐在導演身邊,觀察別的演員,觀察大家怎麼工作。蔣家駿記得,《玉骨遙》有一場雪中重場戲,肖戰早早到了現場,將小摺疊椅放在人造雪景中間,安靜地坐在上面,他沒有去打擾肖戰,他知道肖戰正在醞釀情緒。
宋曉飛也記得,在片場,肖戰總是坐得很低,他怕影響別人的視野,他縮在角落,看別的演員演戲,也不吝嗇讚美,「他們演得真好」,聽到這裡,宋曉飛會送上鼓勵,「你也演得很好」。
拍攝《射鵰英雄傳:俠之大者》時,肖戰會鑽進徐克的小帳篷,悄悄坐在旁邊,聽徐克和工作人員交流,看徐克用毛筆畫分鏡,他說,真好啊,從前只知道徐克這個名字,但親眼目睹這一切,更覺得神奇。
對錶演的不滿足,對狀態的不滿足,對劇本和角色的不滿足,讓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5年來,肖戰儘量讓自己接演更多不同的角色,軍人、大院子弟、設計師,也嘗試不同的作品風格,年代劇、都市劇和軍旅題材,這種不滿足,讓他更好地理解了表演,也不斷校準自己的判斷力。只要一部接一部演下去,握緊每一部作品,他會等來更好的時刻。
最近,他又選擇了兩個更復雜的角色,郭靖與藏海。
接演郭靖之後,他遇到人就問,你們對郭靖是什麼印象呢?很多人都會提到傻人有傻福,但他不是這麼理解的,他記得徐克問他,一個傻的人可能練成降龍十八掌嗎?當肖戰深入理解郭靖後,他發現,郭靖一點兒也不傻,只不過是個很認真、很純粹的人。
有趣的是,他記得進組後第一次和導演見面時,徐克問他和莊達菲,知道搖滾樂手嗎?你們就是搖滾樂手版的郭靖和黃蓉。肖戰說,當時他和莊達菲對了一眼,有點兒疑惑,但在拍攝的過程中,他理解了,所謂的搖滾樂手,是那種不顧一切的執著。
有段時間,他在徐克的指導下,天天看打拳擊的影片,琢磨拳擊手對戰時的眼神,慢慢地,他找到了屬於肖戰版本的郭靖的眼神,不是傻氣,也不是呆呆的,而是尋找一種對戰時「像鷹一樣犀利的眼神」。他說,幾個月的拍攝,他從更復雜的角度理解了郭靖和他的江湖。
肖戰還有一部新作品《藏海傳》,這是一部古裝大戲,他飾演的「藏海」揹負血海深仇,隱姓埋名,尋找真相,角色的命運感和複雜性更進一步。
這樣錯綜繁亂的線索,讓肖戰有了更多思考,也有了更多的表達。肖戰和導演曹譯文是同齡人,性格中有相似的部分,都很軸、很認真,他們經常會為了一個細節從線上討論到線下,收工了還在討論,有一天直接討論到了凌晨三四點。
鄭曉龍是《藏海傳》的總導演,他告訴肖戰,最重要的是要從人、從人性的本身出發去豐富角色。肖戰說,鄭曉龍會給他出各種各樣的主意,可以這樣演,也可以那樣演。鄭曉龍告訴《人物》,肖戰不僅在臺詞上下了大功夫,也非常努力與角色共情,很多情緒戲,他一遍一遍地演,「他演戲完全是在實踐當中去摸索的」。
肖戰說,剛入行時,他更多是被動接收的狀態,導演、前輩演員告訴他應該怎麼演,他聽著照做就是了,「明白,明白」,是他說的最多的話。從《陳情令》開始,他意識到自己有了點兒變化,並逐漸找到一種屬於自己的表達方式。
在《藏海傳》後期配音現場,我們也看到了這樣一幕:有時導演提出想法,肖戰不會立刻說明白,而是先思考幾秒,有時小到氣息是更靠近對手演員還是更有距離感,肖戰都會有自己的理解。
新年就要到了,配音室裡還響著肖戰的聲音,「再來一遍」「再試試」,2025年,是肖戰出道第九年,他知道,這種不滿足和「再來一遍」,還會陪伴自己走很長一段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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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回頭 
5年後重逢的當天,我們讓肖戰看完了2020年為《人物》拍攝的影片訪談,影片尾聲,他對著鏡頭笑著問:「期待下一個5年,肖戰會變成什麼樣子?」
他說,這是5年來,他第一次回看這個影片,他從不看自己的採訪,有一點兒不好意思,也有一些尷尬。但他也坦誠地說出了自己的感受:「那個時候自己很稚嫩,也好鮮活,哎喲,你看眼睛也都放光,很想讓世界瞭解自己,你們快來看看我。」
年少的時候,他聽孫燕姿《年輕無極限》,歌詞裡唱著「二十五歲的我,學著大人應該有的動作」,那時候他想,25歲好遙遠,應該也是很成熟的大人了吧,他不會想到,自己在25歲時進入了娛樂圈,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人生。現在他33歲,到了小時候「根本不敢想」的年紀。
5年後,肖戰變成了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走進三字頭的年齡後,肖戰明顯感覺身體發生了一些細微的變化。拍攝《藏海傳》期間,他生了一場久久未愈的病,扁桃體不停地發炎,咳嗽、發燒、面部浮腫,反反覆覆。
有一天清晨,他要拍攝一場騎馬的戲,那時他已在射鵰劇組經歷過小紅馬,騎馬不成問題,那天他只是覺得陽光有點刺眼,睜眼有點兒費勁,沒想到導演鄭曉龍說,你怎麼腫成這個樣子?他湊近監視器看回放,只見自己腫著兩個青蛙眼泡兒,乘著馬飛馳。
2021年,因為拍攝軍旅題材的作品,他開始健身,此後一直保持著鍛鍊的習慣。飾演郭靖的時候,他開始增肌、增重,郭靖在蒙古草原長大,又是江湖中人,外表看起來應該是粗獷的,為了實現外貌的改變,他幾乎每天都在做力量訓練。
旁觀者也能感受到健身給肖戰帶來的變化。宋曉飛記得第一次見到肖戰,那天他剛剛跑完步,從樓梯一路小跑上來,頭髮有點汗津津,身體蒸騰著一種荷爾蒙的氣息,「蹦蹦跳跳地來的」。因為被這個場景打動,宋曉飛特意改了劇本,專門拍攝了男主角盛陽早起健身,以最快速度收拾自己、充滿活力地趕地鐵的戲份,「那天見到肖戰的感覺太好了,我很想給所有人看看」。
健身,也是對身體的一種掌控。當然,去年身體頻繁亮起的紅燈也在警示他,他到了年齡,不再是通宵熬夜、第二天還很精神的人了,他必須更加愛護身體,去解決身體交給他的問題。
過去,他可能會想,為什麼會生病呢?現在,他會目標清晰地去鍛鍊,調整自己的狀態。20多歲的肖戰,想的是去尋找問題的答案,30多歲的肖戰,做的是去解決具體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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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這5年最大的成長是什麼呢?
「變得沉穩,也變得……相對自我一點吧。」肖戰對《人物》說,他一直覺得,自由和自我都是中性詞,過去的他可能更在意別人的判斷,現在的他更希望聽從自己的聲音,「命運是不可控的,但是可控的是自己」。
所謂自由,是擁有了自己掌握命運的能力,或快或慢,或漫步或馳行,都由他說了算,韁繩不在任何其他人的手上,韁繩在肖戰的手上。
2024年11月,肖戰釋出了首張音樂專輯《我們》,其中有一首歌叫《不要回頭》,那首歌的MV是這樣的:在昏暗的城市廢墟中,一束光打在了肖戰身上,他穿過黑色的隧道,穿過電光石火,來到了蜿蜒曲折的旋轉步道,這條步道一直蔓延到城市上空,他不停往前跑,越過斷裂的臺階,身邊旋轉著沙石,他沒有回頭看,也沒有停下。
這個場景很像肖戰過去的5年,他始終望著腳下的路,一直大步向前。
5年前接下五號病人時,他說,想要找到一個答案,5年後,我們問他,找到這個答案了嗎?
「沒有答案,我已經放棄尋找答案。人生沒有那麼多為什麼,做就好了,過好當下就好了。」肖戰這樣回答。
關於這一點,肖戰還向《人物》提起了一件小事。
2019年初夏,他在山裡拍戲,夜很暗很暗,什麼都看不見,突然空中升起了一盞碩大的天燈,那是劇組照明用的天燈,「非常非常大,像個熱氣球一樣」,他人生第一次見到如此大的天燈,也感覺受到了一種指引,朝著光亮走吧,不要往回看了。那天,他拍下了天燈,配了6個字,發在社交平臺上,過去的5年,這個瞬間時常提醒著他——「不要回頭,永遠。」

(實習生陳婧瑄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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