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是垃圾產生速度跟不上處理速度,不少地方垃圾填埋場還出現挖掘機,奮力翻挖陳腐垃圾以進行處理;

一邊是湖南張家界被曝光某處溶洞內遍佈垃圾,已經形成15米高的“垃圾山”,地下水還遭到汙染。

兩邊支持者遙相呼應,暗自角力,成為了6月熱門的羅生門事件。
真實情況到底是恢復了青山綠水,還是如紀錄片《垃圾圍城》所說的那樣,垃圾汙染問題仍舊無解?
先肯定一點,像紀錄片裡出現的“垃圾圍城”的現象,如今已有根本改善,很多地區確實出現“垃圾緊缺”的現象。
根據能量守恆定律,垃圾總不能憑空消失吧,都去哪裡了?被焚燒掉了。
這裡說的焚燒,不是簡單扔進焚化爐,燒了完事。
要知道,垃圾在燃燒時會產生大量有毒氣體,如一氧化碳、二氧化硫、氯化氫、二噁英等等,加上海量飛灰,不僅汙染環境,且對人體有害。
另外,生活垃圾水分含量高,燃燒熱值較低,不新增輔助燃料分分鐘燒不動,一來二往,成本就高了。
其實中國的垃圾焚燒業起步不算晚,早在1985年,深圳從三菱重工引進了2臺垃圾焚燒爐,但由於生活垃圾熱值低,運轉成本高,更別說進口裝置本身價格昂貴,當時國內沒幾個城市能負擔得起。
與掩埋比起來,焚燒可以說毫無價效比,所以技術還未上來之前,國內的垃圾管理仍以填埋為主。
不過填埋主要受空間限制,並且由於城市化加劇,填埋速度遠跟不上城市垃圾產生的速度,就出現了“城市被垃圾包圍”的現象。
要解決這個問題,升級垃圾焚燒技術,至關重要。
上世紀90年代末,在國家支援下,重慶三峰、光大環保、中國恩菲等企業開始攻堅垃圾焚燒裝置國產化的難關。
到21世紀初,重慶三峰和光大環保透過吸納德國馬丁技術,先後研發出逆推式、多驅動的國產爐排型焚燒爐。

和其他技術相比,國產焚燒爐特別適應國內垃圾熱值低、水分高,及成分複雜的特性,能確保在無需新增輔助燃料,甚至無需分選的情況下,讓垃圾自行穩定燃燒。
針對汙染問題,可透過高效除塵系統、飛灰穩定化技術、有毒物質分解等技術,來實現達標控制,比如光大環保的“溼法脫酸+袋式除塵+活性炭吸附”組合,能使煙氣排放全面優於歐盟標準。
更關鍵一個,技術上來了,成本卻只有進口貨一半,加上垃圾焚燒產生的大量熱能,還可用來發電。
可以進入下一步推廣了。
問題是,怎樣才能刺激人們建垃圾焚燒廠的熱情?很簡單,把它變成一門生意,只要有利可圖,才可最大程度凝聚積極性。
首先是政策引導。
從2005年起推行BOT模式,給私人企業開放特許權;2010年六部委聯合發文,明確要求人口密度高的城市優先採用焚燒處理;再到2016年《“十三五”建設規劃》要求,在五年內生活垃圾焚燒無害化處理能力要佔總額一半以上。
除了政策指引,當然少不了經濟利益刺激。
大家可能覺得垃圾焚燒是什麼“低端產業”,而事實是,去年該行業整體毛利率高達40%,不比資訊服務、家居廚電、家庭醫藥等高附加值行業差,如果是綠色動力、中國天楹、偉明環保等行業龍頭,毛利率甚至接近50%。

垃圾焚燒廠的利潤大頭有兩個,一個是地方政府支付的垃圾處理費,普遍在50到100元每噸的區間,要是發達地區,每噸能超過100元。
另一個是發電上網電價。自2012年起,全國垃圾統一發電電價標準是280千瓦時/噸以內,為0.65元/千瓦時,超過部分按當地燃煤發電基準電價執行。

日常居民正常用電一般0.3到0.5元/度,0.65元實際是給垃圾焚燒廠的發電補貼。
雙管齊下,大量企業蜂擁而入,大小垃圾焚燒廠在全國各地迅速開花,截至目前,全球垃圾焚燒廠總數超過2100座,其中中國就有1010座,佔了一半。
根據焚燒發電廠監測平臺資料,國內垃圾焚燒設計能力也從2016年的日均23.8萬噸,增長到2024年的116.6萬噸。
如果按垃圾焚燒爐的理想執行小時數(8000小時)來計算,國內垃圾焚燒設計能力達到一年3.88億噸的水平,超過住房城鄉建設部公開的3.11億噸/年的生活垃圾清運量。

當焚燒垃圾的速度超越生活垃圾的清運速度,必然導致部分焚燒電廠因缺乏足夠的垃圾,不得不停爐休息。
2024年統計顯示,全國正常運轉時間超過90%的焚燒爐只有1267座,比例60%不到,超40%產能閒置。
因此不是垃圾不夠,而是焚燒廠太多了。
垃圾焚燒廠“吃不飽”,該怎麼辦?
2022年10月,河南鶴壁市秀出“小妙招”——把治下鄉鎮、縣區的生活垃圾全部轉運過來,還從隔壁市協調了9萬噸生活垃圾;缺口依然很大,於是又對垃圾填埋區下手,挖了9.1萬噸陳腐垃圾彌補窟窿。
鶴壁市不是第一個打陳腐垃圾主意的城市。
早在2021年,浙江金華市就打算用3、4年時間開挖26萬噸陳腐垃圾,倒也不完全為了焚燒發電,初衷是要解決應急填埋問題,兼顧發電效益是一舉兩得的事。
就像很多大城市早期規劃垃圾焚燒電廠時,其實也是奔著解決陳腐垃圾去的。
不過時間一久,事情有點變味了而已。
上海、武漢、廣州、海口,越來越多城市加入賽道,競爭愈發飽和起來;有些新晉公司搶不過本地老字號,竟跑到外地搶垃圾去了;有的為了率先搶到垃圾,給物業介紹費,最後上了督導批評黑榜,哄抬物價了屬於是。
我用鍵盤敲“搶垃圾”三字時,輸入法甚至都不能連貫蹦出來,可見這個詞有多小眾。
搶垃圾鬧劇先放一邊,就這事來說,至少帶來一個正向反饋,各小區門前、河裡、山裡的垃圾山明顯少了許多。
有網友說,背後的利益鏈條與我沒關係,小老百姓接觸不到這層,他只知道這些年家附近的環境變好了,起碼不用和“垃圾公園”為鄰。

每戶每月5元的垃圾處理費,還要什麼腳踏車。
說完好處,也說說垃圾焚燒的問題存在。一個是市場過剩,在補貼潮過去以後,行業是真賺還是假賺?
有個情況不容忽視,垃圾焚燒廠目前仍然非常依賴財政支付。
2021年以前,垃圾焚燒曾是環保領域的熱門行業,吸引資本爭相湧入,但在21年之後,情況呈緩慢滑坡趨勢。
其中一個因素是隨著國內城市化放緩,沒有那麼多垃圾產生了,因此出現前面所說的產能閒置的現象。
哪怕垃圾量大管夠,同樣面臨著“補貼退坡”的危機。
從2020年開始,垃圾焚燒發電專案執行滿15 年的,就不再納入國家補貼範疇了,需核發綠證參與綠證交易。
同時相關發電補貼也在逐步削減,實行“以收定支”原則,這也是為了遏制地方“為建電廠虛報垃圾量”“違規使用汙染超標工業垃圾”的騷操作。
上層財政補貼減少,意味著地方承擔的補貼責任變大。
財力雄厚的地區問題不大,但發展程度一般的,6毛5一度電的大禮包根本負擔不起,能以燃煤發電基準價全額收購都算仗義了。
不仗義的,別說電費賬單,他們甚至連垃圾處理費都不想給,一拖再拖。地方債務壓力重,應收賬款遲遲落實不了,是垃圾焚燒行業需要應對的天塹。
要麼未雨綢繆,主動擺脫對政府補貼的依賴,轉向多元收益模式。
例如將閒置廠房改為充電站,利用餘熱增收;有的開發“垃圾配方” 專利,把工業碎料與生活垃圾混一起,提升熱值,增長髮電量;還有的充分利用垃圾焚燒後的小周邊,從爐渣裡回收稀有金屬,或與飛灰混合,製成磚。
然而這是大廠的玩法,中小企業盈利面本來就窄,垃圾又搶不過別人,不停爐能幹嘛?
於是開頭一幕出現了,一邊是吃不飽的垃圾焚燒廠,一邊是觸目驚心的垃圾帶。
原因在於垃圾處理能力錯位。
不僅焚燒垃圾時需要人力、機器成本,把零散垃圾收集起來,拉到垃圾焚燒廠,也是需要成本的,農村、郊區、海邊不比城市中心,垃圾分散,運輸距離又遠,收整合本自然更高。
《2023年城鄉建設統計年鑑》顯示,城市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率接近100%,但鎮、鄉的處理率,分別只有86.06%和74.41%,如果地方再偏一點,連60%都達不到。
對鄉民們來說,焚燒太費錢了,唯有就地掩埋,合規的在堆填區裡,不合規的在溶洞內、田間、海邊,一切彷彿往日重現。
還有個問題很關鍵,如今垃圾焚燒,真能做到百分百無害嗎?
的確據各方面資料,2020年以來,垃圾焚燒行業5項大氣汙染物日均值達標率長期在99%以上,垃圾焚燒爐溫達標率、二噁英類汙染物抽測達標率也基本提升至98%以上,能對標歐盟達標率。

但達標排放並不等於零風險。
浙大、天津大、海南大學等多所國內高校曾對多個垃圾焚燒廠作監測取樣,結果發現不是垃圾焚燒爐樣本達標率不到50%,就是風向下風口危害指數和癌症風險超標。
特別是環境防護距離設定的標準只有300米,與研究得出的1.5公里底線相差很大。
基站設在小區,都能引起輻射恐慌,不敢像直接生活在汙染物影響區,大家會有什麼反應。
尤其是汙染物裡有二噁英,堪稱“世紀之毒”的存在,不僅對人體生殖系統、免疫系統、內分泌系統具有毒性,也是危險化學品。
其實不管國內外,垃圾焚燒研究都超過30年之久了,各方一直在試建不產生汙染的焚燒爐,但迄今為止,依舊沒有滿意的成果。
所以此時斷言垃圾焚燒完全無害,有點為時過早。
這裡不是在否定垃圾焚燒發電,起碼在環境治理這塊,它的貢獻是毋庸置疑的,至少外媒再苛刻,都不敢拿中國的“垃圾堆”來造文章了。
但在零汙染難題被攻克之前,很難說焚燒就是垃圾處理的最優解,真想讓垃圾處理更環保,利用更充分,目前國際公認做法是綜合利用處理,達到資源迴圈,也就是垃圾分類。
誰都不能否認,垃圾分類是大趨勢,何況長久來說有利於減碳排,是好事。

去年7月,在國字號《關於加快經濟社會發展全面綠色轉型的意見》裡,第17條明確列明要推進生活垃圾分類,提升資源化利用率,還有新成立的中國資源迴圈集團,說明上層動真格了。
那為何過去幾年,垃圾分類一直是不溫不火,還一度引起百姓的抱怨?
主要是地方在落實上大打折扣。
當時南方某市率先響應,實施了兩項措施,一方面讓小區樓層撤掉垃圾桶,統一設立垃圾集中投放點,另一方面實行定時定點投放垃圾。
樓道撤桶,響應最積極當屬小區物業,快捷省事,便於“管理”。
可在老百姓角度,卻非常鬧心,扔垃圾的路程遠了不說,還增加了垃圾袋破損的風險,更糟糕一點,在投放時間外,垃圾桶外都放滿了垃圾袋,而各站點清理效率十分拖延,很容易出現垃圾堆滿,臭氣熏天的情形。
小區居民之所以聯名反對各小區搞“垃圾分類”,不是怕分類麻煩,而是知道分的再好也白搭,垃圾車一來,都是一車全裝走,到垃圾站後也是混到一起處理,白瞎功夫。
好好的國策,成為某些地方懶政、一刀切的理由,和客觀規律對著幹,客觀規律就會以另一種方式抽回來打臉。
很多事情要漸進式推進,但前提是地方少點折騰,多幹點實事,從源頭去治理環保問題,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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