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22號將迎來第46個世界地球日。有這樣一位歐洲紀錄電影導演,他執著於呈現自然世界之美,憑藉鏡頭的藝術呼籲廣大觀眾熱愛地球家園。這位電影導演的名字是雅克·貝漢。
也許是出於巧合,也許是天公有意為之,雅克·貝漢於2022年4月21日去世,那一天正值世界地球日前夕。在世界地球日再度來臨之際,讓我們重溫雅克·貝漢的光影人生,一同感受大自然震撼人心的非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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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是電影的發源地,法國是歐洲紀錄電影的搖籃。
1895年冬季,由盧米埃爾兄弟拍攝完成的十部電影在巴黎卡普辛大道咖啡廳地下室公映,自此電影藝術正式誕生。這十部電影當中包括《釣金魚》《出港的船》等反映自然世界的紀錄電影,後世電影史學家稱其為生態紀錄電影的雛形。
在誕生初期,生態紀錄電影的主題是自然探險而非生態環境保護。時值20世紀中葉,西方工業文明的發展給自然環境帶來嚴峻的挑戰,人們對於環境保護議題日漸重視,倡導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生態主義思潮應運而生。聯合國人類環境會議於1972年透過《聯合國人類環境宣言》與《人類環境行動計劃》,每年的6月5日被議定為“世界環境日”,相關舉措意味著人類社會正式敲響生態文明時代的鐘聲。在這一背景下,歐美電影界出現了生態紀錄電影的浪潮。採用紀錄電影的形式反映大自然與人類社會的共生關係、號召公眾擔負起保護生態環境的責任,是這一時期歐洲紀錄電影導演普遍達成的共識。其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紀錄電影型別為法國生態紀錄電影。

《帝企鵝日記》
20世紀50年代以來,法國電影工作者圍繞生態主題著手創作出諸多佳作。相較於同時期歐洲其他國家推出的生態紀錄電影,法國生態紀錄電影兼具唯美的詩性、細緻的寫實性與豐富的故事性,取得了較高的藝術成就。從一方面來看,讓·雅克·阿諾的《熊的故事》《虎兄虎弟》、呂克·雅蓋的《帝企鵝日記》兩部曲等影片聚焦動物題材,面向觀眾宣講保護野生動物和生物鏈平衡的重要意義。另一方面,呂克·貝松的《亞特蘭蒂斯》、蒂埃裡·拉格貝爾的《白色星球》、揚·阿爾蒂斯-貝特朗的《海洋星球》等影片聚焦地理題材,在展示海底世界和北極地區壯麗景觀的同時,對於大氣汙染、森林銳減、全球氣候變暖等異常現象給予警示。此外,雅克·貝漢、雅克·克魯奧德等多位導演兼顧動物題材與地理題材,憑藉光與影的鏡頭藝術引領觀眾領略自然永珍。

青年貝漢
身為一名長期活躍於歐洲影壇的電影人,雅克·貝漢堪稱當代生態紀錄電影大師。1941年7月13日,貝漢出生於法國巴黎,父親是供職於法蘭西喜劇院的導演,母親是該劇院的演員。法蘭西喜劇院——這座法國曆史上最為悠久的劇院——為年幼的貝漢提供了戲劇表演啟蒙與文學啟蒙,而家中濃厚的藝術氛圍令他很早就萌生投身電影業的想法。1947年,年僅6歲的貝漢開始了演員生涯,先後參與《夜之門》《家庭日記》《純真之旅》《天堂電影院》等近百部電影的演出,並且憑藉劇情電影《半個男性》獲得義大利威尼斯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此後他轉向電影製作領域,擔任《生命之外》《彩色中的黑與白》《北郊1936年》等影片的製片人與導演。

老年貝漢
1988年以後,貝漢逐漸涉足生態紀錄電影製作領域。1989年,他參與制作的首部生態紀錄電影作品《猴族》上映。1996年,由他擔任共同製作人的電影作品《微觀世界》上映不久便摘獲法國電影凱撒獎多項獎項。1999年,由他擔任共同編劇、共同導演的電影作品《喜馬拉雅》上映。自2001年起一直到2016年為止,“天·海·時空三部曲”——《遷徙的鳥》《海洋》《地球四季》——先後問世。2009年秋季,聚焦海洋生物圈的電影作品《海洋》摘得法國電影凱撒獎最佳紀錄片獎,這是貝漢紀錄電影生涯中的里程碑。2016年年初,由貝漢與雅克·克魯奧德合作執導完成的電影作品《地球四季》上映。片中別出心裁地採用動物的視角與擬人化的表現手法呈現出地球數萬年以來的季節更迭,廣受業界讚譽。“三部曲”與分別象徵著“地”與“人”的《微觀世界》《喜馬拉雅》兩部作品一同組成了“天·地·人·海·時空五部曲”,由此形成了貝漢紀錄電影生涯的代表性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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貝漢一生共拍攝有二十餘部生態紀錄電影作品,是當代歐洲影壇最為多產的紀錄電影導演與製作人之一。記錄真實、獲取真實,是貝漢從初步涉足電影製作行業起就憧憬不已的事情。他多次表示:“作為一名紀錄電影導演,如果想要捕捉那些精彩的瞬間,應當每時每刻為鏡頭的光臨做好準備。”從北極到南極,從天空到海洋,從宏觀領域到微觀領域,片中畫面令觀眾得以直觀地感受大自然的生命力。伴以細緻優雅的審美趣味與飽含人文關懷的表現方式,影片中變化萬千的自然世界以及陪伴著人類共同棲息於地球家園的生物種群令觀影者深深動容。
綜觀貝漢拍攝的全部生態紀錄電影作品,“天·地·人·海·時空五部曲”可謂其中翹楚。憑藉優美的視覺畫面與配樂以及內涵豐富的人文關懷,五部作品震撼著觀影者的心靈。值得人們注意的是,“天·地·人·海·時空五部曲”採用純膠片拍攝,沒有依賴虛擬特效和電腦合成技術。影片色彩鮮麗明快,畫面或唯美純淨或原始質樸,無不帶給欣賞者精彩的體驗。影片均採取較為宏大的敘事方式,呈現出交響曲一般恢宏、龐雜的結構。而這種詩意的“美”不僅僅侷限於表層的視覺效果,從更為深入的維度來看,詩化敘事方式的採用旨在透過鏡頭記錄自然現象,宣傳環保理念,進而引發觀眾對於生命、對於自然以及人與自然之關係的反思。

《遷徙的鳥》
記錄自然真相是貝漢拍攝“天·地·人·海·時空五部曲”的初衷。影片《遷徙的鳥》展現了候鳥遷徙這一公眾很少近距離接觸的自然現象。片中共出現六十三類候鳥,不僅涉及雨燕、野鴨等常見鳥類,而且涉及加拿大黑雁、北美雪雁、歐亞灰鶴等瀕危鳥類。為了儘可能客觀地表現候鳥的遷徙行為,影片拍攝團隊沒有完全採用動物攝影師慣常使用的“偷拍手法”,而是時而使用“偷拍手法”,時而採用陪伴候鳥飛行的“實地抓拍手法”,意即透過融合兩種截然不同的攝影方式來展現候鳥遷徙的場景。在確保不干擾候鳥正常生活的前提下,拍攝團隊甚至涉足北極圈、沼澤等人跡罕至的候鳥棲息地,近距離了解拍攝物件的真實狀態。片中多幅鏡頭展現了候鳥往返於北美大陸出生地和南半球越冬地之間的遷徙歷程,以及候鳥遷徙沿途諸多壯麗的景觀,這使得影片有如一部講述自然的科教電影。
影片《海洋》的創作動機同樣在於面向公眾開展科學教育。貝漢這樣闡述道:“海洋館的展覽憑藉艱澀拗口的名字、冷冰冰的統計資料和模糊的外在特徵來描述海洋生物,而我們卻希望透過栩栩如生的活動影像呈現海洋生物的生存環境,令觀眾瞭解什麼是真實的大海。”影片製作團隊為此特地向海洋學家和水下攝影專家諮詢意見,這一舉措為影片較為真實地還原海洋生物的形態特徵和行為方式奠定了基礎。不同於前述作品以海洋世界作為創意背景,影片《地球四季》聚焦於森林世界:數萬年以來,植物透過光合作用為動物提供生存所需的物質來源;食草動物啃食嫩芽,有效地控制植物的生長並且為植物繁殖播散種子;大型食肉動物遵循食物鏈促進能量流動,自然界的弱肉強食毫不眷顧弱者,而森林卻始終維繫著動態平衡……貝漢鏡頭之下,迥異的森林世界和海洋世界一道面向公眾普及自然科學知識,觀影者由此取得對於自己所棲居地球的直觀瞭解。

《地球四季》海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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喚起公眾的環境保護意識是貝漢拍攝“天·地·人·海·時空五部曲”的另一初衷。長期以來,日益加劇的生態危機令熱愛大自然的貝漢倍感憂慮:“人類如果不即刻著手保護大自然,終將成為地球的孤獨者。”“五部曲”成形後觀影者可以發現,其中的每一部作品對於環境保護主題的把握各有側重。
影片《遷徙的鳥》著重於呈現人類入侵候鳥生活領域所導致的後果。工業廢料造成水源汙染和候鳥食物汙染,溫室效應造成候鳥棲息地縮減;亞馬孫河畔鸚鵡遭到捕獵;熱帶森林的航船裝載著被囚禁的水鳥駛離它們熟悉的家園;灰雁陷入填滿化學肥料的泥沼,無法離開;鵪鶉被收割機誤傷,雪雁被獵槍擊中,只好在廢棄的車輪一旁喘息……上述場景與此前那些展現鳥類和諧生活的場景形成反差,從而引發觀影者重視人類行為對於候鳥遷徙所產生的危害。引人關注的是,片中始終沒有出現災難電影中慣用的恐怖鏡頭,而是代之以較為冷靜、剋制的紀實鏡頭,提醒觀影者重視鳥類保護工作。

《遷徙的鳥》劇照
“溫和的警示”這一敘事策略在影片中得到反覆應用。片中一處長達四分鐘的段落令人觸目驚心。從遠方遷徙而來的候鳥群縱然疲憊卻仍然排成“人”字形佇列向前飛行,期望在天黑之前趕到棲息地休息,可是狩獵者的兩聲槍響瞬間打亂了整齊的佇列,候鳥紛紛墜落至湖中。此外,片中另一處段落同樣引人深思。夜幕降臨,鳥鳴聲漸起,攝像機以俯瞰的視角與候鳥共同掠過暮色中的洛杉磯大橋等眾多地標性建築。這些地標性建築象徵著高度發達的西方工業文明,同時也暗示危險即將來臨:城市滾滾濃煙中,遷徙的候鳥前途未卜。兩個段落先後出現,一同告誡觀影者,人類社會不應當以犧牲環境為代價,否則今日候鳥的結局也許就是人類的未來。
與影片《遷徙的鳥》不同的是,影片《海洋》著重於呈現人類活動如何導致一些海洋生物瀕臨滅絕。談及拍攝這部作品的動機,貝漢直言:“我必須要做點什麼,用電影藝術來保護環境、保衛自然。”出於這一動機,片中多幅畫面展現了過度捕撈導致魚類數量銳減的現象,用以喚起觀影者環保意識的覺醒。
電影開篇處有一個特殊的場景,在海洋滅絕動物展覽館裡,年幼的兒子向身為海洋學家的父親提問:什麼是海洋?父親感到十分尷尬,無法回答。孩子天真的提問與父親的沉默形成對比,留給觀眾深思的空間。在影片中段,貝漢作為畫外音提示觀影者留意海洋生態危機的存在:“人類活動的痕跡汙染了沿岸和深海。河流猶如海洋的血管將人類汙染物帶入大海,將毒素散播於無垠的海域。”影片臨近結尾,貝漢再次作為畫外音提示觀影者重視海洋生態危機的後果:“面對海水汙染,所有的動物都感到無能為力,瀕危物種的呼喊無人理會。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會居於人工世界,而人類只能前往動物園或巨大的水族館參觀昔日多元生物的可悲遺骸。”

《海洋》劇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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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一切好的藝術作品都觸及生命的本質,那麼“五部曲”所講述的內容則是不同生命形態的美。
影片《微觀世界》呈現了一幅“和而不同”的美妙畫卷。在水面翩然起舞的瘧蚊,整齊劃一的毛毛蟲隊伍,還有奮力向前推糞球的蜣螂……奇妙的動物世界因生命的多樣形態顯得如此恬靜。跟隨雅克·貝漢的鏡頭,我們徜徉在叢林不為人知的角落,與微觀生命共同經歷二十四小時的生活:蜉蝣是與地球同齡的原始昆蟲,它們的生命以小時計量,也是地球上壽命最短的動物;小天牛力大無窮,不僅具有超凡的臂力,更有倔強的脾氣,可以因為一件小事耗費半日光陰。昆蟲與人類一樣,弱小的軀殼之下擁有複雜的情感。生命自由,萬物平等,《微觀世界》體現了生命的崇高與美好,構成一首動人的生命讚美詩。

《地球四季》劇照
影片《遷徙的鳥》則堪稱一部以候鳥為主人公的史詩。遷徙是候鳥的本能,更是它們的生存方式。片中候鳥不僅形態各異,性格也不盡相同。它們遵循各自的方式進行遷徙,在和諧有序的環境中度過一生。影片透過講述候鳥遷徙的故事揭示出大自然週而復始的變化,表達了對於不同生命形態的尊重以及對於人與自然和諧共處的期待。影片《地球四季》近距離呈現動物的生存狀態,滿足了觀眾對於大自然的好奇心:在泥淖中跋涉的野豬叨擾了青蛙的愜意生活,轉身之後很快就被兇悍的狼群圍捕;鬣狗遺棄的動物殘骸上,禿鷲等腐食動物正在飽餐……片中鏡頭跟隨動物的一生,在對於動物的觀照中啟迪人類反思自身在生命長河當中的位置。

《地球四季》劇照
人類應該怎樣看待生命?應該怎樣和大自然共處?透過謳歌生命之美與生命價值,“天·地·人·海·時空五部曲”為觀影者提供了富有啟發性的回答。
紀錄電影作為一項大眾傳播媒介,往往成為電影創作者呈現時代風貌、影響公眾認知的重要方式。在三十餘年的紀錄電影生涯中,雅克·貝漢寫就世界自然紀錄電影史上劃時代的篇章。
對於我國觀眾而言,雅克·貝漢的紀錄電影作品成為數代觀影人的回憶。那些有關地球家園的長鏡頭畫面,富有詩情畫意的敘事鋪陳,無不引人共鳴。自20世紀90年代起,貝漢應邀與我國電影人共事。擔任中央電視臺紀錄頻道顧問與中國紀錄片學院獎評委會終身榮譽主席期間,他表示:“在這個快步邁向現代化的時代,中國紀錄電影製作者應當致力於保護本國的優秀傳統,把它發揚光大。”當下我國生態紀錄電影正處於發展時期,未來有望在全球範圍內的生態紀錄電影中獨樹一幟。作為一名具有國際影響力的電影人,貝漢不僅為西方觀眾創造出美好的影像,同時還為我國紀錄電影的發展,尤其是生態紀錄電影的創作帶來積極啟示。

《地球四季》劇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