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特朗普用遠超世界預期的“對等關稅”行政令,再次證明了他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4月3日,即行政令釋出後首個交易日,全球絕大部分股市暴跌,國際原油市場暴跌,美股三大指數暴跌。科技“七巨頭”市值消失超過1萬億美元。蘋果公司股價跌9.25%,惠普跌15%,戴爾跌19%。此類依靠在亞洲進行製造組裝的美國電子消費品企業,都因“對等關稅”而受累。
4月4日,美股繼續暴跌。道指跌5.50%,納指跌5.82%,標普500跌5.97%。兩個交易日股市共蒸發了6.5萬億美元。多隻中概股龍頭也跌幅巨大,阿里巴巴跌近10%。
股市即預期。“對等關稅”對世界經濟、貿易的負面影響,剛剛開始。
中國長期都是美國最大的貿易逆差國,在“對等關稅”下將遭遇最直接和嚴峻的挑戰。疊加內需不強,我們將進入一個充滿更大壓力的非常時期。
對關稅戰,中國肯定不願打,但特朗普一定要打,而且打的核心就是中國,躲也躲不了,藏也藏不住,那只有奮然反制一條路。
4月4日傍晚,中國多個部門在官網上釋出了一系列反制行動:
國務院關稅稅則委員會:自4月10日12時01分起,對原產於美國的所有進口商品,在現行適用關稅稅率基礎上加徵34%關稅。34%即特朗普4月2日宣佈對中國加徵的“對等關稅”稅率;
商務部:在世貿組織就美國對華產品加徵“對等關稅”措施提起訴訟,對原產於美國、印度的進口相關醫用CT球管發起反傾銷立案調查,將16家美國實體列入出口管制管控名單,對11家涉臺軍售企業實施制裁;
海關總署:暫停美國2家禽肉企業產品輸華,暫停美國3家企業禽肉骨粉輸華資質;
商務部、海關總署:對7類中重稀土相關物項實施出口管制……
中美建交以來規模最大、最全面的關稅戰一觸即發。

“對等關稅”的內容
這次中方為何如此迅速地硬碰硬反制?
先要了解清楚“對等關稅”的主要內容是什麼。
1、對全球所有國家和地區均加徵10%的關稅,4月5日0時01分生效;
2、對於美國貿易逆差的重點國家和地區徵收更高的對等關稅。如向中國徵收34%,向歐盟徵收20%,向越南征收46%,向印度徵收26%,向日本徵收24%,向柬埔寨徵收49%,向孟加拉國徵收37%,向泰國徵收36%,向印度尼西亞徵收32%,向馬來西亞徵收24%,向斯里蘭卡徵收44%,向寮國徵收48%。該措施於4月9日凌晨0時01分生效。
由上可見,東南亞國家普遍被徵收了40%以上的“對等關稅”,說明美國不僅向中國加稅,還要阻止中國企業透過向東南亞轉移產能、規避美國關稅的做法。
此外,特朗普還簽署了總統令,自5月2日起停止800美元以下小額包裹的關稅豁免,對其徵收30%的關稅或每件25美元的關稅,6月1日後更上升至每件50美元。
表面原因是“阻止合成毒品芬太尼的流入”,但實質的打擊物件,是中國的跨境電商企業和平臺。
“對等關稅”也不是沒有豁免。從國別看,加拿大和墨西哥能滿足美墨加協定要求的商品暫時獲得豁免。從產品看,對已被確定加徵25%關稅的鋼、鋁、汽車及零部件,不再加徵;銅、藥品、木材、半導體暫不加徵,但半導體未來會加徵;黃金和美國不能生產的礦產、能源不加徵,等等。
3、“對等關稅”和之前向貿易伙伴徵收的關稅是疊加關係。如對中國,“對等關稅”稅率為34%,疊加今年以芬太尼為由加徵的20%,再加上之前的最惠國關稅、301關稅等,4月9日後美國對中國商品加徵的平均關稅稅率將在70%以上(注:也有54%的說法,取決於是否豁免特朗普第一任任期對中國加徵的近20%關稅)。具體到一些行業(如中國的光伏產品、鋰電池),關稅稅率會超過100%。
4、這些關稅將一直持續下去,直至特朗普判斷美國的貿易逆差和受到的“不對等待遇”被處理好了。如貿易伙伴進行報復,特朗普可以增加關稅;如貿易伙伴採取重大舉措補救,並在經濟安全和國家安全事務上與美國保持一致,可以降低關稅。
最後這一條,看似給貿易伙伴留出了一條補救的“生路”,但“在經濟安全和國家安全事務上與美國保持一致”的要求,可以由著特朗普的性子來定義。如果中國答應,未來就有被各種“拿捏”的可能。
綜上,中國當然不能從。
那麼,中國能不能透過談判溝通,尋求一個平衡點呢?
確實是可能的。特朗普“早上加稅、下午撤稅”已發生過幾次,這一次他在回答記者提問時也表示,對達成關稅協議持一定的開放態度,包括與中國合作,“只要他們能給我們帶來好處”。
我們也看到,面對特朗普上任後的一系列“關稅武器化”特別是“對等關稅”措施,一些經濟體採取了軟性態度。如越南已宣佈大幅削減對美國商品的進口關稅,批准了馬斯克的星鏈(Starlink)在越南運營,還計劃進一步降低對美國雞肉、杏仁、蘋果、櫻桃及木製品的進口關稅,並與美方洽談液化天然氣長期供應協議,以降低對美順差,等等。以色列政府則發表宣告稱,將取消迄今為止對所有自美國進口的商品徵收的關稅。
中國的特殊性在於,“對等關稅”針對的重點就是中國,不可能被輕易放過。且美方4月2日宣佈措施,4月9日就要生效,“時間視窗”非常有限。而中美貿易體量非常大,不可能幾天內就談出一個究竟。如果幾天就要出結果,大機率是中國要做比較大的讓步。
所以只剩下兩種選擇:一是先去談,什麼時候談好,什麼時候美國調整“對等關稅”;二是先堅決反制,反制後再談。
顯然,前者太被動。中國4月4日反制,勢所必然。


“對等關稅”的含義
以我所見,中國之所以堅決反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認為“對等關稅”包含著對中國的重大麴解。如行政令中說,“中國的非市場政策和做法使中國在關鍵製造業佔據了全球主導地位,嚴重削弱了美國產業”;“包括中國、德國、日本和韓國在內的國家推行了抑制本國公民國內消費力的政策,從而人為提高其出口產品的競爭力”,等等。
這裡我們就要去了解,“對等關稅”到底是怎麼算出來的。
美國貿易代表辦公室釋出了一個公式:調整關稅稅率等於美國對貿易伙伴的貿易差額,除以美國的進口需求價格彈性(美方設定為4)、關稅轉嫁至進口價格的比例(美方設定為0.25)、美國從貿易伙伴進口額這三者的乘積。由於前兩者相乘等於1,調整關稅稅率實際上等於美國對貿易伙伴的貿易差額除以從貿易伙伴的進口額。這個稅率除以2就是“對等稅率”。
我再通俗地解釋一下:美國認為與貿易伙伴之間有逆差就是吃虧,用逆差額除以貿易伙伴對美的進口額,這個比例姑且叫“吃虧比”。“對等關稅”就是對“吃虧比”打上差不多是對半的折扣,加徵給貿易伙伴。
例如,按照美國商務部資料,2024年美國從日本進口了1482億美元商品,美國的貿易逆差為685億美元,685÷1482=46%。46%就被認定為日本對美國徵收的關稅率。於是對日本加徵24%的對等關稅。
再如中國,美方資料是2024年中國向美國出口了4389億美元,美國貿易逆差為2954億美元,2954÷4389=67%,所以對中國加徵34%。
可見,“對等關稅”並不完全是關稅。而是美國將所有它認為導致其逆差的因素——還包括所謂“匯率操縱”“歧視性稅收”“出口補貼”“不公平貿易行為”“汙染避風港”等因素,統算成一個綜合性稅率,向貿易伙伴加徵。
白宮稱,“特朗普總統正在致力於對抗其他國家加徵的不公平的關稅差和非關稅壁壘,從而為美國企業和勞動者創造公平的競爭環境”。
如果中國不對“對等關稅”斷然反制,就等於承認自己是採取了不公平手段,獲得了大量順差。上了這個套,以後永遠要為自己辯解,先輸一步,步步被套。
在我看來,中國在構建統一大市場、推動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營商環境建設、校正對經濟的微觀干預、保護智慧財產權和公平競爭、進一步放寬市場準入、穩步擴大制度型開放等方面,還存在不少需要改進和提高的方面。但要把中國對美順差的主要原因歸咎於“非市場政策和做法”,進而加徵高額關稅並要中國接納,有違基本事實,中方絕不可能接受。
基本事實是,中國出口的競爭力和優勢是在改革開放的環境中,廣大企業家、創業者、工程師和工人拼搏奮鬥的結果,是國際產業分工的結果。政策有作用,也有重商成分,但是是輔助性的,且干預程度也在不斷降低。

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如果特朗普的“對等關稅”如期完全實施,將是美國近百年來對全球的最高關稅水平。
上一次是上世紀美國大蕭條初期,為保護農業和製造業,1930年6月出臺了《斯姆特—霍利關稅法》,大幅對外加徵關稅。其後果是全球貿易戰,美國經濟和世界經濟大滑坡,列強對國際市場和勢力範圍的爭奪愈演愈烈,經濟危機引發社會危機。“二戰”爆發,和這種大背景不無關聯。
這一次,雖然看不見戰火,但自由貿易體系、多邊貿易治理體系的解體,端倪已現,全球經濟不確定性的迷霧也越來越深。
對美國來說,如果“對等關稅”全部落實,根據中金公司測算,美國的有效關稅率將從2024年的2.4%大幅上升到25.1%,增加7374億美元財政收入,而其代價是推高美國核心通脹指數1.9個百分點,降低美國實際GDP增速1.3個百分點。
另據第一財經研究院測算,美國的平均關稅稅率將達到28.15%,帶來約9000億美元的關稅收入,覆蓋掉2025年財政預算赤字(約1.8萬億美元)的接近一半。但這些收入目前都是紙面的,如果加稅導致貿易伙伴對美出口下降,數字也會縮水。
美國財政部部長貝森特表示,“對等關稅”有三大目標:糾正長期的不對等貿易規則;作為對內減稅之後的新收入來源,用於彌補聯邦預算赤字;作為戰略談判籌碼,迫使主要貿易伙伴在其他議題上讓步,包括芬太尼流入、智慧財產權保護、非法移民問題上的合作等。
由於貿易伙伴反制,“對等關稅”要全部落實不可能。如果美國對貿易伙伴的反制再加稅,迴圈上升,則全球經濟和貿易嚴重失控,進而導致政治、社會問題大爆發,不是沒有可能。
如果未來是這樣的軌跡和節奏,則繫好安全帶、想方設法避險,在全球就會成為普遍的社會心理。這對投資與經濟,絕對不利。
那麼,美國能不能透過“對等關稅”實現製造業迴流和復興?客觀看,美國在高階製造業方面依然強大,如能透過關稅、匯率等政策將外包出去的中低端製造業拉回,並充分利用少人化、無人化的智慧製造技術,是有發展機會的。但美國究竟還有多少勞動者真的願意做製造業?這是一個大問號。還需進一步觀察。
而中國對美出口是不是立即會大受影響?肯定會受影響,但也要看到一些對沖因素:
一是中國產品的價效比優勢,短期內很難匹敵和替代。美國每年進口那麼多中國製造,不是中國強迫美國買,是美國消費者真的很需要;
二是“對等關稅”是普遍加徵,美國進口商要從別的地方進口,關稅也很高;
三是即使可以更多從墨西哥、越南(假定和美國談判成功,保持低關稅)等地進口,它們的生產也大量離不開來自中國的核心零部件、裝置、技術,或者就是中資企業在當地投資生產。
因此,中國的反制,是有一定底氣的。這個底氣,就是自己的產業能力。


如何進一步應對“對等關稅”?
今年2月,美國以芬太尼問題等為由對中國輸美商品兩次加徵關稅(10%+10%),中國均迅速反制,如2月10日起對原產於美國的煤炭、液化天然氣加徵15%關稅,對原油、農業機械、大排量汽車等加徵10%關稅,3月4日新增對美國雞肉、小麥、玉米、棉花等農產品加徵15%關稅等。
此次對“對等關稅”的反制,無疑更快更有力。
不過,無論是站在全球發展角度還是基於自身發展考量,我深信中國反制的目的並不是希望將“關稅戰”越打越大,並波及更多領域。
無論是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還是2008年的國際金融危機,中國的表現都是“穩定器”“定海神針”。此次“對等關稅”引發的全球經貿動盪,中國同樣有機會在驚濤駭浪中扮演穩定、平衡的角色。
最近聽到一些聲音,如“賣美債買黃金”“對蘋果公司加徵百分之幾百的稅率”等,這些情緒和穩中求進的發展基調並不吻合,從專業角度也很偏頗,帶著賭氣成分。無論“穩定器”還是“定海神針”,都講究一個“定”字,有定力,有定見,不懼,亦不惑,不盲。
個人的一些建議如下:
1、在堅決反制、不卑不亢的同時,以建設性態度,推動和美方的綜合性談判,儘可能將總關稅控制在較低程度。
這是因為美國仍是全球最大市場,特朗普追求貿易“對等”而不是“堵死”中國企業。美國想離開“中國製造”沒那麼容易,代價極高,“去美國化的全球化”說說容易,做起來也很難。雙方存在談判空間,而且在更廣泛的議題上也互有需求。一直打下去,中國的出口份額也可能會被低關稅經濟體漸漸蠶食;
2、基於中國的綜合性產業能力,以及中國出口在全球佔比已經很高的現實,按照WTO非歧視、自由貿易、公平、透明的原則,主動加強與各區域的經濟合作,有序擴大自主開放和單邊開放,努力構建多種形式的合作模式、合作組織、經貿共同體;在合作區內,主動降低關稅,放寬市場準入,為貿易伙伴創造機會;有序擴大對外投資,為所到地創造更多價值。如此,中國就能在全球動盪中成為可交往、可信賴的建設者。
中國和歐盟,和日韓,儘可能求同化異,讓合作面越來越大。
這麼做也是因為,目前全球很多經濟體,不管是發達經濟體還是新興經濟體,對中國的出口競爭力(“外卷”)都有所畏懼,天然會有自我保護傾向。中國需要和它們更好地融合,取得更廣泛的認同;
3、考慮到美國不斷“退群”,且“升升不息”的關稅和全球貿易碎片化會使美元的全球地位受損(注:美元成為全球貨幣的重要路徑就是由更多消費所形成的逆差,以及對外投資),中國可以更加積極地推進人民幣的國際化,如提高人民幣作為大宗商品計價與結算貨幣的比重,加強在經貿往來中使用人民幣計價結算,提升人民幣認可度;為海外投資者提供國債等人民幣計價的資產;建設和推廣人民幣跨境支付系統、多邊央行數字貨幣橋等國際人民幣清算結算機制,積極探索數字人民幣跨境使用等;
4、對內調整經濟結構,促進內需,提高民眾收入和民生保障。面對巨大的不確定性,政策工具箱要更加豐富,早做準備。從長遠看,只有內需起來了,才能降低對美國出口的較大依賴;
5、堅持深化改革。堅持市場化法治化國際化方向,鼓勵企業家、創業者發光發熱,珍惜資源,讓市場更多地決定資源配置,廢除妨礙統一大市場和公平競爭的規定和做法,提升效率;
6、堅持高質量發展和創新驅動,持續提高全要素生產率。不斷提高產業競爭力和創新能力,這是應對各種外部變化的根本。
7、受到“對等關稅”直接衝擊的中國出口企業,儘可能不要採取虧本降價的方式應對。這是因為虧本出口可能違反中國的《價格法》《反不正當競爭法》,如出口價格低於國內銷售價格,也有構成傾銷和被反傾銷的風險。同時,如果虧本降價出口,等於是用“自損”的方式“補貼”美國消費者,使美國政府認為“對等關稅”也沒有帶來多少通脹壓力。雖然到底降不降價,企業會綜合考慮,但至少,企業和出口商要依法和進口商談判,各自分擔一些關稅,爭取不虧本降價。
“對等關稅”是擺在中國面前的一道難關。但如果我們能因此更好地建設各種區域協作共同體,利用產業優勢,率先開放,以“關稅窪地”PK美國的“關稅高地”,慢慢地,就能形成新市場、新體系。這是一個新世界,雖然難,但有希望。

結語
我一直認為,從世界的工廠、工地到世界的市場、創新場,以及出海將中國能力全球化,是中國未來的兩大戰略機遇。
在“對等關稅”下,繞道式的出海(即改變原產地而出口美國)會受到一定阻力,但各個經濟體自身的產業發展,依然需要中國的資本、技術、能力,出海仍有廣闊空間。
有幾十年積累的產業能力,加上全球眼光和開放心態,造福世界,中國必能找到新的發展空間和機遇。
而中國的韌性發展、創新發展、合作發展,才是對“對等關稅”以及各種“特朗普主義”的最好回答。
/// END ///
No.6289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秦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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