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大衛·林奇去世了,享年78歲。
這應該是這幾天好萊塢最讓人難過的事情了,而曾跟他合作過的導演和演員們,也紛紛發文悼念大衛·林奇導演。
其中,娜奧米·沃茨那句“他是怎麼‘看到’我的呢?當時我藏得那麼深,連自己都快看不見了!”
也是把人感動到不行。

而大衛·林奇導演的另一位御用凱爾·麥克拉克倫,除了第一時間發IG悼念之外,還為《紐約時報》寫了一篇長文,來悼念這位對自己有會遇之恩、合作多年、亦師亦友的老朋友,寫得同樣情真意切,且很有洞見。
其實從他這篇長文,你也會更加理解大衛·林奇和他的作品。不得不說,凱爾確實是最懂大衛·林奇的人,也難怪兩人合作了這麼多年了。

以下為原文:
不,我並不總能理解我們在創造什麼。
有時我會有一點感覺,然後它又像風一樣,很快消失了。其他時候,它似乎存在於一個我想要到達卻又無法完全表達的層面上。
但最終,我意識到這並不重要。

我一生的朋友、合作者和導師大衛·林奇是我見過的最能言善辯的人之一。其實他還應該是一位傑出的作家,但他並不是一個以文字為生的人。
我認為他只是覺得文字還不太夠,太單一了,無法勝任這項工作。
這也是為什麼他從不想解釋自己的作品。
他並不是故意表現得嚴肅或難以捉摸,那從來不是大衛的風格。他愛與人交流,喜歡在別人的層面上與他們相遇,並分享一切。只是,事後去解釋他的藝術似乎與它的創作初衷背道而馳。

當我們一起參加採訪或者討論會的時候,我經常能感受到他在回答那些關於事物意義的問題時的掙扎。
這時我都會接過話筒,繞圈子式的說一會兒,直到提問者轉移話題。
大衛知道,他說的任何話都會影響觀眾的感受,他希望人們能獨立地感受他的作品,並帶走他們想要的東西。
如果文字就夠了,那他為什麼還要花費大量時間、精力以及數百萬美元去創作影視作品呢?
難道用文字不是更簡單嗎?
大衛並不完全信任文字,因為文字將思想固定在一個地方,它們是單向的,不允許接收者參與,而大衛則更關注接收者。
這種對文字的不信任給他在片場帶來了獨特的挑戰,因為導演的工作就是溝通,這包括與製片人、管理層、技術人員,當然還有與演員之間的溝通。
大衛透過自己專有的方式與演員溝通。
我想,這也是為什麼他喜歡反覆與同一批演員合作——比如我、勞拉·鄧恩、傑克·南斯、哈利·戴恩·斯坦通、娜奧米·沃茨……

因為我們可以理解他獨有的“秘密語言”。
由於我和大衛有著略相似的外貌、類似的童年以及同樣生長在西北地區,我想他覺得透過我來傳達他的想法是很自然的,有時我感覺自己就像是他思想的產物。
我並不僅僅是指我的角色傑弗裡·博蒙特(《藍絲絨》)或者是探員戴爾·庫珀(《雙峰》)是大衛·林奇創造的。

我是說,凱爾·麥克拉克倫本身也是,沒有他,這個版本的我根本就不會存在。
鑑於那種“秘密語言”,他會給我的表演一些小提示,比如“更多一點風”或者“想象一下貓王”。
有時,在拍完一個鏡頭後,他會走到我身邊,我們只是一起望向遠方,我無法解釋,我們在那安靜的情境下進行某種交流。然後,我接收到了他的資訊,我知道他想要什麼,他也知道我明白了他的意圖。
這樣的體驗,語言怎麼可能表達得了呢?
這就是為什麼大衛不僅僅是一位電影導演,他還是一位畫家、音樂家、雕塑家和視覺藝術家——這些都是無需語言的媒介。
當你超越語言時,你就進入了情感、潛意識或情緒波動的領域,而這正是大衛的世界。
因為在這個世界裡,有足夠空間讓其他傾聽者、觀眾或另一端的人,代入他們自己的一部分。
對大衛來說,你的想法也同樣重要。
對於他的演員,他同樣不想給出直接的指導,因為他也把我們視為藝術家,並且他知道,達成目標的過程本身也是藝術的一部分。對於觀眾,他也是如此,他珍視你,作為一個獨特的個體,每個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解讀他的作品。
他被神秘感所吸引,因為他將神秘理解為對話,是不同差異、讀解和視角之間的碰撞,而不是來自全知視角的單向資訊。
神秘感給他人參與的空間,這是一種雙向的交流。
當大衛還是個孩子時,他的母親不允許他使用塗色書,因為她認為那會扼殺他的創造力,我將這視為大衛·林奇靈感的起源。他被賦予了一個沒有邊界的世界,而他則開始畫出屬於自己的邊界。
能夠被包含在這些界限之內,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樂趣之一。

大衛一直非常包容和信任我:
從1983年的第一次試鏡開始,當時我對著攝像機說臺詞,突然就卡住了;
而在《沙丘》慘淡收場後,他仍然讓我擔任他下一部電影《藍絲絨》的主角;
再到圍繞我打造了一部電視劇——《雙峰》,這部劇首播時我才31歲,那時的我還並不算特別出名;
而2015年,他又帶我走進一個秘密的、沒有窗戶的房間,遞給我《雙峰:第三季》的500頁劇本,並讓我在其中飾演三個截然不同的角色,其中有兩個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
在我們的合作中,他信任我,將他腦海中的那些想法交給我,讓我將它們帶到現實世界中,為它們賦予生命。所以在銀幕上,我或許是他的化身,而他同樣也是我的化身,他就像漂浮在我肩膀上的存在,告訴我,你可以做到。
我願意跟隨他去任何地方,因為與他一起踏上探索的旅程、共同尋找與發現,這才是全部意義所在。
我會邁向未知的領域,因為我知道大衛也在那裡,與我同在。
就像《雙峰》中探員庫珀對特魯曼警長說的那樣:“我不知道這會把我們引向何處,但我有一種明確的感覺,那將是一個既美妙又奇異的地方。”
我會想念我親愛的朋友。
他讓我的世界,我們所有人的世界,變得既美妙又奇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