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個“哈利·波特”

《大衛·赫爾姆斯:大難不死的男孩》紀錄片官方海報 圖片來自網路
作者|陳思甜 
編輯|秦珍子
“我還活著,這對我來說已經足夠好了。”
被困在輪椅上15年後,“哈利·波特”對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說。他當然不是英國作家J.K.羅琳筆下那個會魔法的男孩,但正是他讓那個男孩從小說裡“活”了起來。
大衛·赫爾姆斯——沒有多少人聽過他的名字。在“哈利·波特”系列電影中,他為丹尼爾·雷德克里夫扮演的男主角擔任特技替身,2009年在排練中受傷癱瘓。
今年10月以來,這組影片以每週上新一部的方式重返中國大銀幕,票房成績不錯。很少有人注意到,去年11月,由丹尼爾·雷德克里夫擔任製片人的紀錄片《大衛·赫爾姆斯:大難不死的男孩》上映。這一次,換丹尼爾在幕後,讓人們看見出生於1983年的大衛“瘋狂的人生”。
拍攝“哈利·波特”電影時,為了那些充滿“魔法”的畫面,大衛要翻跟頭、從屋頂掉落、每天被綁在掃帚上“飛”6個多小時。後期製作隱去了他的面孔,但全球觀眾見證了這名“世界上最好的魁地奇找球手”(魁地奇:《哈利·波特》小說中一項虛構的球類運動——記者注)。
“特技演員是世界上最棒的職業。你會不斷挑戰自我、不斷突破極限,不惜一切代價。”紀錄片裡,40歲的大衛說,他從小就是這麼想的。
在那部以他為名的紀錄片中,他的父母回憶,童年時的兒子總是心情鬆弛、愛冒險、有使不完的勁兒,“對恐懼沒有概念”。因為精力旺盛,他被送去學體操。從5歲到18歲,大衛每週都有五六天在訓練中度過,他的教練就是一名特技演員。
紀錄片展示了這樣的畫面:11歲時,大衛對著爸爸的鏡頭說:“我是大衛·赫爾姆斯,一名體操運動員、特技表演者,最棒的那種。”
1997年,好萊塢特技指導格雷格·鮑威爾要給電影《迷失太空》的小演員找一名替身,在體操訓練館的一群孩子裡,他選中了大衛。
“想想看,一個14歲的小孩在片場裡,還是一個像宇宙飛船一樣的片場,一路連跑帶跳躲避爆破——我完全入迷了,就這麼簡單。”大衛回憶道。
幾年後,格雷格把他帶進了“哈利·波特”系列電影的劇組。
觀眾們後來看到,哈利·波特第一次被帶到魁地奇球場時,就展現出驚人的天賦。但在攝影機前,主演丹尼爾揮舞著球棒,卻總也接不著飛來的球。
大衛解決了這個問題。
從那時起,扮演哈利·波特的兩個男孩成了一週3天待在一塊兒的玩伴,一起慢跑、做體操、練拳擊。在11歲的丹尼爾眼裡,這個新朋友是自己見過的最酷的人。他站著就能做後空翻,一點兒也不害羞,大大方方地展示自己。丹尼爾被吸引住了,一度也想成為特技演員,但練了兩星期就選擇放棄,“算了吧,我永遠也做不出像大衛那樣的後空翻”。
拍攝時,主角哈利·波特所有的危險動作都是大衛先實拍一遍,再由丹尼爾重複做一遍。丹尼爾坦陳:“每次你看到有人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撞在石頭上,那都是大衛。”
哈利·波特從11米高的房頂掉下時,丹尼爾只做動作的收尾部分,而大衛完成了整套下落動作,“一遍又一遍”。哈利騎著掃帚飛天,對丹尼爾來說“簡直是噩夢”。這些動作主要靠大衛完成。數不清有多少個小時,在虛擬藍箱裡,他被固定在道具掃帚上,左右搖擺進行彩排,確保丹尼爾在做這些動作時萬無一失。他總能在周圍人的誇獎和掌聲中順利完成拍攝,然後仰頭大笑,頭髮在吹風機吹出的風中飄揚。
“我估計我的飛天掃帚飛行里程比地球上其他所有人都要長,這項紀錄可能還會保持好多年。”輪椅上的大衛笑著說。
哈利·波特不是大衛在電影中扮演的唯一角色。在《哈利·波特與密室》中,哈利和德拉科·馬爾福有一場在眾多同學圍觀下的比試。馬爾福被咒語擊中後,在空中急速翻轉了兩三圈才落地。這個動作也出自大衛,他告訴記者,這是他在系列電影中最喜歡的片段之一:“我必須在全體工作人員和幾百個孩子面前表演這段特技。”
18歲時,大衛把同樣有體操天賦的摯友馬克·梅利也帶進劇組,兩人經常想辦法設計最驚險、最瘋狂的動作,只是為了快樂,或者探索身體的極限。
大衛尤其喜歡嘗試沒人做過的動作。他會恐懼,但他“一直都想成為恐懼本身”。他說:“我會當那個敢於上前的人。”
2009年1月,“哈利·波特”系列電影最後兩部準備開拍。在《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上)》中有一個場景,是主角哈利遭到巨蛇攻擊,後背穿破牆壁。前一天嘗試後,大衛感嘆“這有點難”。但他還是拒絕了馬克代替他排練的提議,自己吊上威亞(綁在特技演員身上起保護作用的裝置——記者注),抻了抻衣領,在“三、二、一”的口號聲中迅速舉起雙臂交叉在額前,做出電影裡的戰鬥姿勢。
“砰。”
紀錄片在講述到這一幕時,出現了4秒鐘無聲的黑屏。螢幕再次亮起,觀眾會看到輪椅上微駝著背的大衛。
在馬克的回憶中,由於牽引裝置發生了此前未被察覺的改動,大衛被拍到牆上,像個斷了線的木偶,被一根鋼絲吊著,身子垂在那裡。撞上牆時,大衛的胸口緊貼著鼻子,腿部失去知覺,他用手指著後頸說:“我的脖子斷了,這裡,我能感覺到。”接受緊急手術後,他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從此高位截癱。
曾經輕鬆完成空翻的雙腿失去了知覺,現實裡沒有能讓骨骼重生的聖芒戈醫院(《哈利·波特》小說中虛構的魔法醫院——記者注)。這個“大難不死的男孩”不得不進入另一段冒險人生。
一開始,大衛恢復得不錯。然而在出院前一週,醫生髮現他患上了脊柱鞘膜積液,這類患者約佔脊柱損傷人數的1%。他再次接受了11個小時的手術,回到康復的起點,盯著天花板上窄長的日光燈管度日。
電影沒有停止拍攝。馬克接替了大衛扮演哈利·波特。在大衛沒來得及出演的電影《哈利·波特與死亡聖器(上)》中,大量驚險的動作在宏大的場面中出現。電影工業製造夢,也擊碎夢。
對大衛而言,格雷格曾經扮演了近似父親的角色。他從沒有停止過自責:“如果大衛沒碰上我,就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當他看到大衛被吊在康復儀器裡,難以承受這樣“毀滅性的打擊”。
但是大衛對格雷格說,“我的工作就是出現在片場,將我的軀體、我的健康置於風險之中,這出於我對自己的信心、我的同僚們對我的信心。這是我的人生,只屬於我自己,我也必須去承受。”
電影公司為大衛申請了保險理賠,讓他的生活能夠得到保障。
馬克和托爾加開始改善特技表演方式,盡力保證威亞安全穩妥,讓動作在觀感上驚險但避免實際危險。“戲比天大”,但命比戲大。
丹尼爾從意外中吸取了許多教訓,比如自己不能理所當然地認為會在這個行業幹一輩子,比如“生活是為了陪伴你愛的人,而不是讓一切恢復如初”。他把大衛視作兄長,時常探望他,並以製片人的身份拍攝了那部紀錄片。
大衛開始學習如何用笑聲面對苦難,“只專注於下一件事,去進行下一場冒險”。在朋友們的幫助和陪伴下,他享受美食、游泳、旅行,還會去體育館探望練習體操的孩子們。
他不斷努力適應現狀,但令人擔憂的是,癱瘓這座囚籠在越變越小,“感覺就像被困在一具棺材裡”。從大約2018年起,他右臂一側也開始退化,逐漸失去了對肱二頭肌、肱三頭肌、胸肌和鎖骨的掌控。他被插上引流管,緩解囊腫造成的壓迫,左手也漸漸失去知覺。
就像在故事裡,反派魔頭的迴歸僅僅是個開始。在受傷的“至暗時刻”過後,現實對大衛的“蠶食”更加殘忍。他開始擔憂,每晚躺在床上都害怕一覺醒來又失去了些什麼。每一次伸手摸一下狗狗或者擠出洗髮水,都會想“這會不會是最後一次”。
2019年年末,大衛在12天內接受了4場手術。他在社交媒體上同大家分享經歷,在“過得一團糟”的聖誕節微笑著說“我很感恩”,隨後又哽咽著承認“是有點艱難”。
“但是,就要成功了。我會成功的。是很難,但我也很頑強,對吧?”他又咧開嘴笑了。
意外發生13年後,幾個曾經每天都泡在攝影棚裡的朋友再度聚首,大衛說自己的生活顯然停滯不前,但朋友們的成就讓他感同身受、讓他驕傲。
丹尼爾不同意:“‘停滯不前’,這是我腦海中浮現的和你最不相干的詞。”
從2009年起,“大衛·赫爾姆斯-蟋蟀杯”板球比賽每年都會舉行,為英國皇家國立矯形醫院和其他脊椎損傷慈善機構籌集善款。
2020年,大衛開始運營討論電影特技的播客欄目《奇詭特技》,也在爭取為新入行的特技演員們創辦一所培訓機構。
向中青報·中青網記者談及現狀時,大衛的語氣和紀錄片中一樣,苦澀中帶點俏皮。當下,他的日常活動包括寫作、閱讀、看電影、聽音樂,時不時欣賞大自然,“試圖吸收世界上最好的東西”。
他還運營著一個擁有10萬多粉絲的社交媒體賬號。紀錄片播出後,他收到了許多積極的反饋,幾乎每天都有人透過社交媒體聯絡上他,向他講述自己有多喜歡這部片子。
在紀錄片的結尾,大衛和丹尼爾一起回到存放“哈利·波特”電影道具的倉庫。大衛把“分院帽”戴在自己頭上,像故事裡每個剛進入霍格沃茨魔法學校的新生那樣許願:“把我分去……我是說,分給我一雙好腿應該會方便很多。”
但他好像從沒失去隨時再來一個後空翻的衝動:“要是明天我的腿突然好了,我就回去繼續工作。”
在《哈利·波特》的魔法世界裡,有一種古老而強大的咒語名為守護神咒,只有少數意志頑強的巫師才能在危難時刻召喚出專屬的守護神。有人說,如果大衛也有一根魔杖,他一定能召喚出守護神,那應該是他自己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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