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聯盟:雙城之戰2》:“聯盟”還是“城”的兩難抉擇

有競爭的思想,有底蘊的政治

文|閆毅航
(北京師範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博士研究生)
2024年11月,伴隨著頗具傳奇色彩的英雄聯盟S14世界總決賽的落幕,《英雄聯盟:雙城之戰 第二季》(Arcane Season 2, 2024,後文簡稱《雙城之戰2》)在無數觀眾的翹首以盼中開播。其前作《英雄聯盟:雙城之戰》(Arcane,2021,後文簡稱《雙城之戰》)狂攬九項“安妮獎”,所獲得的成就可謂萬眾矚目,被許多人稱之為“史上最好的遊戲改編動畫”,乃至於最好的動畫之一——或許其中充斥著個人的主觀臆斷,但毫無疑問《雙城之戰》是一部實為優秀的作品。
但作為一部堪稱經典之作的續作,其本身便會迎來某種必然的質疑:它可以延續經典麼?隨著前三集的開播,觀眾們放下了心,拳頭公司的老搭檔、法國動畫公司Fortiche的製作水準延續了前作的精良,而時常被戲稱為音樂公司的拳頭也依舊為《雙城之戰2》搭配了數首精彩的配樂,而這一水準也一直保持到了放送的第二週,然而第三週最後三集放送結束後,卻開始出現諸多爭議。可以說,《雙城之戰2》的故事,尤其到了最後,並不令人驚喜,甚至只有平平無奇之感,但這可能是作為《英雄聯盟》這款遊戲的改編動畫的最優解之一——畢竟當拳頭官方認可《雙城之戰》已然成為“《英雄聯盟》宇宙”的正史之時,[1]這一切都成為了註定。
拋開觀眾的身份,一部可以稱之為典範的遊戲改編作品為何最終將以這一面目出現?在這些爭議背後,一個現象級的遊戲,一部優秀的動畫作品與時刻處於激變之中的流行文化語境產生了怎樣的相互作用?這或許是更值得討論的議題。

圖1:《雙城之戰》英雄聯盟宇宙

一、雙城何以搭建:“《英雄聯盟》宇宙”之締造
兩年前,基於《雙城之戰》,我曾在《化身英雄:〈英雄聯盟〉與跨媒體故事世界》[2]一文中,對拳頭公司以《英雄聯盟》這一現象級遊戲為中心所構建的跨媒介敘事進行了較為詳細的論述,並認為“正是由於《英雄聯盟》作為主體的遊戲部分敘事屬性的缺失,反倒成為了其更適應‘跨媒體敘事’得天獨厚的條件”,這一論斷實際上在當下仍然有效;而如《“大魔王”Faker:電子競技的明星選手形象構建》[3]一文中對拳頭公司如何將《英雄聯盟》的跨媒介敘事拓展到電競賽事之中進行的分析,拳頭的佈局顯然還在繼續。伴隨著《雙城之戰2》上映以來,諸如遊戲中無論是經典的“召喚師峽谷”模式中可使用的源於動畫情節的英雄皮膚,還是“雲頂之弈”模式新版本對於《雙城之戰》元素的使用,以及還在製作過程中的《英雄聯盟》MMORPG企劃所放出的關於“《英雄聯盟》宇宙”的訊息,都可以看作拳頭的進一步嘗試。然而,這一切卻成為了作為一部動畫作品的《雙城之戰2》所面臨的問題。
正如在《雙城之戰》的官方幕後紀錄片《雙城之戰:天塹》(Arcane: Bridging the Rift,2022,後文簡稱《天塹》)中所展示的那樣,《雙城之戰》從最開始便不是一個自上而下的計劃,而是以克里斯蒂安·林克(Christian Linke)為代表的主創們在艱難爭取下,聯合多方助力,終於完成一個他們所謂的“奇蹟”。也因此,如果說《雙城之戰》是一部基於熱愛創造的,某種意義上可以稱之為“官方同人”的作品,故而有著對於角色構建的極高自由度;那麼在這部作品大獲成功,並因此成為“正史”之後,作為續作的《雙城之戰2》便面臨著遊戲本體的限制,必然要照顧到已在建設之中的“《英雄聯盟》宇宙”劇情,曾經有著無數可供挖掘的角色的富饒土壤,在此時則成為了某種無法擺脫的枷鎖。
本作所面臨詬病最多的問題便是人物的OCC(Out of Character),以及敘事中心的轉移,本應該作為主角的蔚、凱特琳、金克絲等戲份一減再減,而傑斯與維克托卻成為了最後故事的絕對主角。但如果脫離帶有階級敘事意味的中文譯名“雙城之戰”,而回看原標題Arcane——奧術,這或許意味著某種不得已而為之的抉擇,因為在這部已經運行了十餘年的遊戲中,與奧術發生關聯的角色的的確確便是傑斯與維克托,相較而言,蔚、凱特琳與金克絲便不得不被置於邊緣。這也是本作與它的前作《雙城之戰》一個較為重要的區別,如果說《雙城之戰》是一部完全不面向玩家的作品,對《英雄聯盟》這款遊戲毫無瞭解的人也可以得到良好的觀看體驗;那麼就《雙城之戰2》而言,對於“《英雄聯盟》宇宙”有一個前置瞭解的觀眾的確可以更為順暢地觀影——從這點上來看,《雙城之戰2》背叛了它在第一部中所獲得的觀眾,這部作品的“獨立性”被作為上位者的拳頭遊戲管理層褫奪,而成為了“《英雄聯盟》宇宙”這一宏大圖景的一部分。也因此,在《雙城之戰2》中,將不得不圍繞維克托與傑斯,以“奧術”為題,將視野放至更為寬廣的整個“符文之地”;而穿插的諸如“諾克薩斯”“黑色玫瑰”等頗顯倉促牽強的劇情線,也無疑是為了接下來的故事佈局;而梅爾、凱特琳與安蓓薩的戰鬥則可看作是某種作為遊戲可操控角色的技能展示——除卻凱特琳是《英雄聯盟》中早已有之的英雄,安倍薩正是隨著本次《雙城之戰2》上線的新角色,根據拳頭公司公佈的下一階段計劃,梅爾很有可能依舊作為“《英雄聯盟》宇宙”下一部長篇動畫的主角之一出場,來承擔諾克薩斯-黑色玫瑰的劇情線,那麼對於梅爾能力的展示便成為了為這一角色作為英雄登場於《英雄聯盟》遊戲的預熱。2025年1月8日,以梅爾為主要角色之一的2025賽季主題CG《齒痕》公佈,其後兩天釋出的新英雄梅爾的演示影片更確認了《雙城之戰》系列劇集對於遊戲本體的重要影響。
我們當然可以找到很多原因,譬如編劇的更換,或劇本的缺陷,又或製作的倉促,但無論如何,都會歸因到一條,便是成為了“《英雄聯盟》宇宙”正史標杆的《雙城之戰2》,不得不去為整個“《英雄聯盟》宇宙”服務,因此導致瞭如今的缺陷,《雙城之戰2》不再是一部相對獨立的動畫,而成為了“《英雄聯盟》宇宙”的代表性作品,這也是一種由“城”到“聯盟”的轉變。在這裡,“城”與“聯盟”既指向作為作品的《雙城之戰》系列劇集與其本體遊戲《英雄聯盟》,也似乎隱喻著一種轉向更為宏觀視角下逐漸被忽視的微觀事物。與此同時,其文字裂隙與大眾文化語境所產生的相互作用也值得玩味。

圖2:《雙城之戰》女性角色海報

二、倒塌的城牆:“女性主義空間”的消散
如果說《英雄聯盟》這款遊戲中,男性玩家無疑佔據了大多數的話,那麼作為其背景故事的動畫劇集《雙城之戰》由於塑造了相當多形象豐滿,具有人格魅力而又強大的女性角色,於是相對遊戲本體而言,吸引了更高比例的女性觀眾。三位性格迥異但各自具有其獨特魅力的主要女性角色,金克絲、蔚與凱特琳,支撐起了《雙城之戰》的主線劇情。其中,金克絲可以視作“下城”祖安的化身,而凱特琳無疑代表著“上城”皮爾特沃夫的利益,而同時與二者發生關聯、遊離於親情與愛情之間的蔚則成為了雙城之間曖昧難明、糾葛矛盾的象徵。除此之外,梅爾、安倍薩、塞維卡等女性配角的塑造也頗為出彩。相較而言,男性角色中,作為《英雄聯盟》中英雄存在的傑斯、維克托、艾克、黑默丁格、辛吉德等則更多地承擔了功能性的作用,以承載“《英雄聯盟》宇宙”固有的設定。較為重要的兩個作為“父親”的男性角色,後來成為遊戲中英雄角色“祖安怒獸”沃裡克的範德爾與劇集原創角色希爾科,則註定成為了金克絲人物成長中借“弒父”完成蛻變的重要配角——正如我曾經對《雙城之戰》所下的論述,“米達爾達夫人作為全劇的最高權力者,是一位黑人女性。”
在這裡,不但現實歷史中作為殖民者與被殖民者的種族被倒轉了,殖民主義話語的慣用性別修辭同時也被顛覆了。可以說,《雙城之戰》在許多敘事細節處將帝國神話反轉,實現了後殖民主義的“內爆”——在第一部《雙城之戰》的劇情內,在作為修辭的性別意義上,其實是一種後殖民主義立場對於當下現實世界權力結構的逆轉,可以說其實現了一種作為抵抗立場的“女性主義空間”。這一空間的生成,既表現在故事層面上,無論是在“上城”還是“下城”,抑或是外來勢力,多個權力高位者皆為女性角色;亦表現在敘事維度上,女性角色承擔了這部作品的主體表達。然而,這一空間卻在它的續作《雙城之戰2》中消亡。
《雙城之戰2》的前六集,大家對於故事中規中矩但配以依舊精良的製作和出色的表演抱有較高的評價,口碑出現波動的節點無疑是後三集,其中最引人爭議的便是第七集所營造的烏托邦般的平行世界。在這一時間線下,唯一死去的重要角色是蔚,而金克絲並沒有成為那個瘋狂的“下城”極客,相反,在雙城之間和諧共處的大環境之下,金克絲成為了甘當綠葉為一切人“服務”的角色,範德爾認為“浪費了她的天賦”,但她自己卻聲稱“覺得這樣很好”,甚至在主世界的艾克穿越而來後,為了幫助他,成為了某種“賢內助”的角色。固然我們可以用平行世界一切皆有可能的方式來解釋這一集的存在邏輯,而艾克與金克絲最後的經典浪漫情節也的確取悅了相當一部分“愛嗑”的觀眾——但與此同時,站在女性主義立場,並因此對於第二季抱有較高期待的另一部分觀眾無疑並不會對此買賬,這種迴歸了男性主導的異性戀敘事當然可以被視作對於本季“全女”官方海報的背叛。
於是,迴歸到蔚的死亡這一話題,蔚作為雙城矛盾的具象化,當然會在雙城並無矛盾的平行世界中徹底消亡——但與此同時,需要注意的是,作為與安倍薩同樣擁有強大力量的蔚,這一角色本身也是作品中最具有“酷兒”特徵的形象。蔚的死亡也無疑代表這一烏托邦的美好平行世界是對於傳統父權制度的迴歸,於是諸多對於為何“蔚的死亡可以抵達烏托邦”的質疑背後顯然正是對性別霸權敘事的不滿。在此之後的兩集,安倍薩的戰死,蔚戲份的進一步削減,都可以看作“女性主義空間”在逐漸消亡;更遑論到最後世界的安危幾乎全都繫於傑斯與維克托一身,而力挽狂瀾的也正是在那烏托邦平行世界迴歸的身為男性的艾克。
當然,正如前文所說,這一切都已經是“《英雄聯盟》宇宙”既定的事實,《雙城之戰》從來不是聚焦於“雙城”,那只是中文譯名所帶來的誤讀,“奧術”作為符文大陸中最重要的力量來源,它承載的必然是本就以男性為主導的“《英雄聯盟》宇宙”世界觀。雖然在2016年世界觀重啟之後,《英雄聯盟》已不比以往有著強烈的性別氣質,但就如在本節最初所提到的那樣,作為一款主要受眾為男性的遊戲,其必然存在某種無法消除的性別底色;然而,《雙城之戰》的第一作之所以會被指認為一部女性主義作品,顯然是在“奧術”這一主題之外建立起了一種上文所述的“女性主義空間”——從這點上講,中文譯名中的“雙城”當然是階級敘事的空間象徵,但與此同時,這一空間也具有令主題都黯然失色的鮮明性別立場,一座可謂雄偉的“城牆”。但後續的故事則告訴我們這樣一個事實:《雙城之戰》中濃重的女性主義色彩是其所謂某種“官方同人”的偶然;而《雙城之戰2》的一種意識形態迴歸則是作為“官方正史”的必然——這座“城”的根基並不牢固,外力之下便轟然倒塌。

圖3:《雙城之戰》城邦略景

三、城外之城的同人創作:“更邊緣”位置的困境
在《天塹》中,林克曾提及最初的編劇只有他與亞歷克斯·伊(Alex Yee),然而最初的劇本並不盡如人意,於是尋找了多位適合的編劇來加入創作,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在兩部作品中都起到重要作用的阿曼達·奧弗頓(Amanda Overton)。但如果說第一部對於女性角色的成功塑造會被觀眾們歸功於後加入的女性編劇們的話,那麼這一季角色的失控也會讓觀眾們將矛頭指向她。這位編劇在《雙城之戰2》結束後,曾在採訪中直接談到了“蔚與凱特琳將是整部劇集的‘官配’”,[4]而在這之前,奧弗頓也曾表達過對這對角色的喜愛,並且聲稱要在第二季中好好塑造蔚,也因此被許多觀眾戲稱為是“凱蔚”的“CP頭子”。
這一顯然來自“同人創作”話語體系的稱呼再次指認了《雙城之戰》本身便具有的“官方同人”屬性,事實上在《英雄聯盟》遊戲運營早期,便有一份和《哈利·波特》粉絲們建立的“預言家日報”如出一轍的“正義週報”(The Journal of Justice),雖並非官方撰寫但被拳頭公司承認的“官方同人”——其設定為一份存在於《英雄聯盟》背景中的“瓦羅蘭大陸”的報刊,其中記載了各個遊戲角色的事蹟或瓦羅蘭大陸的奇聞軼事。而這正是亨利·詹金斯所謂“文字盜獵者”的“參與式文化”——也即同人創作的一種表現。雖然經歷世界觀重啟,當年的故事早已失效,但偏愛以同人創作的形式來填充自己遊戲的故事世界,卻成為了拳頭公司的慣例。在當下正在不斷繁殖的“《英雄聯盟》宇宙”,作為一種群體創作的跨媒介敘事典範,正擁有著這種“同人底色”。
於是,《雙城之戰》成為同人創作的肥沃土壤便也不足為奇了,個性鮮明的角色與互相之間複雜曖昧的糾葛關係無不為其提供營養。然而“官方同人”畢竟有其限制,成為“正史”則意味著本就對原作進行解構而帶有的抵抗立場將被徹底收編——這也是《雙城之戰2》明明在敘事層面似乎“賣了”更多的CP,然而在評價上卻全然比不上前作的原因。在這個意義上,充斥在諸多人物之間的聯絡猶如無根之萍,徒有其表,編劇以“賣CP”粉飾的正是主題的失控。在《雙城之戰2》結束後,奧弗頓的社交平臺下雖不乏誇讚之聲,但同時充斥著相當多的質詢,要麼是關於她為何“放棄了蔚”的質疑,要麼是對於整部劇集中人物情感關係的並不認同。若回到奧弗頓所接受的採訪,其回應實際頗具意味,她認為她應當像大多數作品中所塑造的具有普遍性的浪漫關係那樣來塑造本作的情感關係。[5]
奧弗頓的說法顯然將這一話題置於了對於處於主流價值觀邊緣位置的某種困境下如何解決問題的語境。但這種態度本身便意味著一種看似並不主流但實際希冀貼近主流話語的位置,她的回答顯然是對於主體——也即主流價值的回應,她認為迴歸普遍價值便解決了所有問題,是“最終答案”;然而並不滿意並且依舊在發問的觀眾們無疑在此刻處於了一種站在主流之外的更邊緣位置。此時,她所迎來的質疑則具有雙重意義:一方面,它源自一個人們通常忽略、不易察覺的位置,質疑常識中預設的權力和從屬關係,並試圖與一種具備反思能力的回應者對話;另一方面,這種質問透過邊緣化的視角介入,為討論引入了一種突破既有框架的聲音。
換言之,在《雙城之戰》中,一種似乎已然建立起的“女性主義空間”似乎脫離了某種常識意義上從邊緣貼近中心的常規探討,而向更外處探索,給予了更加複雜邊緣位置的觀眾們一種新的可能性;然而這種可能性卻在《雙城之戰2》中再次宣告消亡,回到了對所謂的主流價值的初步否定,然而這顯然並不能讓喜愛第一部的觀眾們所滿意。
但有趣的是,在對於《雙城之戰2》的否定與失望中,人們的原因並不盡相同,乃至於互有爭吵,這可以被理解為同人群體內部的意識形態之爭——雖然同樣被指認為邊緣,但依舊處於不同的位置;可對於作為“正史”毫無芥蒂接受《雙城之戰2》的大部分觀眾而言,似乎更難以分辨其中差異,而這一切正應了劉人鵬、白瑞梅、丁乃非所提出的“罔兩問景”方法論中所謂的其“被閱讀的可能,也許就在於‘眾’,不是由於人多構成群眾,而是由於他們面目模糊卻堅持提問。”

圖4:《雙城之戰》迴歸男性敘事

四、結語:從“聯盟”到“城”的無法決斷
在“邊緣-貼近中心的主流話語之外-中心(主流話語)”這一結構中,看似問題聚焦於“邊緣”與“更邊緣”之間,但關於作為主體的“中心”的探討卻是無法避免的,畢竟如果說影尚且要用論證來說明自身,那麼形的存在則是不言自明。“奧術”作為標題,正是這部劇集的“形”——也即核心象徵。但如果說關於奧術與海克斯科技在《雙城之戰》第一部中有了初步的探討,可看作是對於後現代意識下“反科學”思潮的延伸與反思,與關於科學作為“帝國主義的神話”之批判;[6]這一探討卻在第二部中毫無進展。似乎人們全部意識到了奧術的危害,要阻撓海克斯科技的開發——但整個故事結束,卻幾乎沒有改變。而這也是本作的根源性問題,這意味著縱然是迴歸到一種經典敘事,《雙城之戰2》的後半部分也並不精彩。如果將視野迴歸到“奧術”,那麼《雙城之戰2》似乎僅僅給出了一個浮於表面或者說難以深究的結局,沒有任何問題被解決,所有的矛盾都被懸置。
《英雄聯盟》這款遊戲毫無疑問是作為以角色為核心進行敘事的絕佳案例,當然符合東浩紀所謂的“資料庫消費”,那麼對東浩紀的理論進行揚棄的宇野常寬,他所謂的“決斷主義”好像也可以描述作為《英雄聯盟》拓展故事世界中最為重要的一步,也即《雙城之戰》所面臨的困境:雖然無法解析緣由,但人們必須選擇一種意識形態去相信並去行動。《雙城之戰2》中的諸多角色似乎都是如此,他們為了自己的理念——不知從何而來,但卻為此戰鬥。但若僅僅如此,那麼《雙城之戰2》也無非是處在宇野常寬所謂“〇〇年代的想象力”的延長線上,可問題在於,無論如何決斷,也無法改變世界絲毫。
通篇來看,兩部《雙城之戰》保持了高水準的製作與獨具特色但統一的藝術風格,而且無疑以搖滾樂、塗鴉等極具亞文化反抗色彩的蒸汽朋克式“下城”祖安更為突出,給觀眾們留下了深刻印象。可正如在金克絲與凱特琳之間搖擺不定的蔚最後與作為“上城”的掌權者凱特琳在一起,而金克絲不知所終,這種反抗終究被收編成功。金克絲在大決戰選擇復出之前實則已經進入了一種“隱居”狀態,這可能印證著齋藤環對現實世界的某種觀察:“如果我們粗略概括上述趨勢,就會發現當代青年的心態正處於‘從對抗社會到疏遠社會’的轉變中。說起過去的年輕人,從全共鬥運動青年,到不良少年,他們種種擾亂公眾生活秩序的行為傾向於對抗社會,不惜訴諸暴力和犯罪。然而,全共鬥學生運動退潮了,隨著《道路交通法》的修正,街籍型不良少年的潮車文化受創,其後,年輕人迅速表現出了非社會化的傾向。”[7]這一多次伴隨著鏡子、水面等意象以及弒父情節的“精神分析式人物”,似乎最後合乎邏輯的人物弧光結束在了這次“隱居”,迴歸決戰的參與更像是一種作為主角的必然——縱然敘事重心已然轉換到了艾克、傑斯與維克托,但這一“名存實亡”的主角卻依舊不得不行使她的結構功能。

在這裡,根本無法進行有效的決斷——我們處於一個“決斷”也失去了意義的世界。從“官方同人”到“正史”是一個必然發生的收編,雖然相對而言《雙城之戰》的故事在一個有限的空間內已足夠精彩,但終究要去填充雖更大但卻尚嫌空洞的“《英雄聯盟》宇宙”——或許有朝一日這個更大空間的故事都會足夠精彩,但依託於虛構而強行整合的大敘事真的能抵達真實,哪怕做出決斷麼?還是這些也僅僅是更邊緣處的疑問所得到的並無意義的迴音?

註釋:

[1] 可參考Reddit帖子,https://www.reddit.com/r/loreofleague/comments/176d7zd/arcane_is_now_the_official_canon/?share_id=Wlln0JJnXFsA54O6jgi20&utm_content=1&utm_medium=ios_app&utm_name=ioscss&utm_source=share&utm_term=1

[2] 閆毅航,:《化身英雄:〈英雄聯盟〉與跨媒體故事世界》,澎湃思想市場·遊戲論,2022.11.26,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0843627

[3] 閆毅航,:《“大魔王”Faker:電子競技的明星選手形象構建》,澎湃思想市場·遊戲論,2024.8.10,https://www.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28206552

[4] Jade King.Arcane's Amanda Overton On Bringing Caitlyn And Vi's Romance To Life, THEGAMER, 2024.11.29, https://www.thegamer.com/arcane-interview-amanda-overton-caitlyn-vi-queer-sapphic/

[5] 同上。

[6] 可參考注2文章。

[7] [日]齋藤環:《自傷自戀的精神分析》,顧小佳譯,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4年版,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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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責編:朱凡。


本期微信編輯:朱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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