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房東林鷹自殺了,吊死在我所租住的房子客廳的吊燈上。
這件事在我看來匪夷所思,她颯爽灑脫,如鷹一般自由,這樣的人即便有自殺的理由,應該也會找個風景秀麗,人跡罕至的地方結束生命,而不是毫無徵兆地跑到租出去的房子裡上吊。
很多貓狗在預知死期將至時,都會離家出走,何況一隻鷹。
可疑的人很多,我的室友小蓮、房東的前夫薛鵬、樓下的徐大媽,或許,找到他們之中的關聯,就能揪出殺害林鷹的兇手。
跟著我,一起找出《三吊》中的兇手。
哦對,也許我需要提示你一點:這個故事中沒有靈異,只有人性。

警察同志,我不知道哪些資訊對你重要,我還是從頭說起吧:
今天,也就是2004年3月7日中午十一時四十分……許,我接到了房東的電話。
房東通知我傍晚要來收房租。我問她大概幾點到,因為下午我要和小蓮出去逛街。她讓我們不用特地往回趕,錢放在桌上就行,她自己進屋拿。
小蓮的全名叫黃蓮,是我的室友,也是同事。
大學畢業後,我在匯程網路公司找了份文員的工作,小蓮也是文員。她聽說我在找房子,問我要不要跟她合租。我去看了下房子,感覺不錯,就搬了進來。
我們公司的地址是東門外大街251-甲3號203-205室,距離這邊確實有點遠,路況好的時候需要四十多分鐘,早晚高峰就得一個半小時起步了。在這裡住就是因為房租便宜,周圍環境也不錯,買菜什麼的都挺方便。
房租每月五百,押一付三,我和小蓮各承擔一半。
我對房東談不上了解。住進來剛滿一年,總共才見過四五次。除了要合租的時候,去她開的酒吧裡見了一面,其餘都是她上門來收房租時才能碰到。
非要說感覺的話……她挺有錢的,性格也爽快大氣。聽說除了在市中心酒吧街裡開了一家店,還買了好幾套房,都在高檔小區。
我們住的這套房,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因為賣不到理想的價格,乾脆就租出去了。她不在乎這點房租,只是覺得屋子空久了沒人住容易出問題。
今天的我和小蓮的行程是這樣的,十二點半左右出的門,先在附近吃了午飯,然後步行去了西門批發市場。逛到兩點左右,坐車去了市中心,在商業步行街待到將近六點。本來打算吃了晚飯就回來,小蓮又想去千樂灣夜市溜達一圈,結果回來時已經八點多了。
下41路車時我看了眼時間,正好八點半。過馬路進小區上五樓,加起來頂多五六分鐘。
我逛得有點累,上樓時走在後邊,小蓮先開門進的屋。
我走到四樓半的轉彎時,聽到她在屋裡尖叫,聲音很大,嚇了我一跳。
我以為屋裡進了賊,趕緊跑上去看看怎麼回事,結果看到客廳的吊燈上掛著一個人。
對,就是房東,她腳下有個踢翻了的凳子,看起來是上吊了。
自殺的理由?不知道,完全不知道。
看上去那麼颯爽灑脫的一個姐姐,我覺得我上吊了,她都不可能上吊。

“最後一句過於主觀,我就不記了。”片警小歐放下筆看著我,“順便多說一句,在我的印象裡,你可不像是能尋短見的人。”
“打個比方而已。”我斜眼瞥著他,“你問的也不專業,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比電視劇裡警察的那種步步緊逼差得太遠。”
“那是訊問,這是詢問。”他無奈地搖搖頭,“沒見過有人盼著進小單間的。”
我想反唇相譏,切了一聲,話到嘴邊忍住了。
坐在對面辦公桌寫東西的女警抬起頭看了我們一眼,眼神的內容很豐富。
小歐的爸爸在附近開了家早餐店,我和小蓮都是常客,時間一久,這位大爺不知道看中了我哪裡,從暗示到明示,希望我和他兒子處個物件試試。
我沒答應,但也沒拒絕。小歐表現得倒是挺無所謂,見了面該打招呼打招呼,該聊天聊天,一來二去,硬是混出了哥們的感覺。
不過此時此地,顯然不適合扯閒篇。
這裡是派出所的警民接待室,和我住的小區只有一牆之隔。發現房東上吊後,我立刻打電話報警,小歐和另一個民警快速趕來。他倆站在屋門口看了幾眼,那個民警留下保護現場,小歐把我和小蓮帶回來詢問前因後果。
初春的氣溫很低,坐在窗邊可以聽到外邊的寒風嗖嗖刮過。好在屋子中間有個煤爐子,燒的很旺。
爐子另一邊的牆角下襬了兩張長條凳子。小蓮躺在凳子上,緊緊裹著她的羽絨服,閉著雙眼,不知是假寐還是真的睡著了。
這丫頭髮現屍體後被嚇得不輕,情緒有些崩潰,來到派出所後哭到說不出話。我廢了半天勁才把她哄得安靜下來。
我看了眼牆上的掛鐘,差五分零點,距離報案已經過去了三個多鐘頭。
“什麼時候可以結束?我倆明天還得上班。”我問。
“你倆今晚準備去哪兒住?”小歐反問。
“去哪兒住?”我詫異道,“我們算是配合辦案,現在深更半夜了,住宿問題派出所難道不幫忙解決一下?”
“你倒是門兒清。”小歐飛快地做了個鬼臉,“行吧,兩位稍安勿躁,我去問問。”
撂下這話,小歐離開了接待室,我也走到長條凳前,挨著小蓮坐了下去。她睜開朦朧的雙眼,抬起上身朝這邊挪了挪,把頭枕在我的腿上。
“鷹姐是自殺還是被人害的?”她小聲問。
“不知道。”
“感覺呢?”
“我拿什麼感覺?”我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腦門,“你要麼接著睡,要麼閉目養神,這裡是聊天的地方嗎?”
小蓮不吭聲了,重新合上了眼。我卻陷入了回憶中。

鷹姐是我們對房東的稱呼,她叫林鷹,人如其名,名如其人。
初次和林鷹見面,恰好是一年前。當時我過來看了房子,決定和小蓮合租,於是她便帶我去了酒吧街,去和林鷹打個招呼。
林鷹開的那家店叫邂逅,名字令人浮想聯翩,但店內的氣氛卻相當簡單粗暴。
剛進門,我就看到吧檯前站著一男一女在對瓶暢飲。
男的金髮碧眼,絡腮鬍子,壯碩的肌肉把海魂衫和牛仔褲繃得很緊。女的一頭黑長直的頭髮,緊身黑色皮衣皮褲,勾勒出婀娜的身姿。
轉眼間一斤白酒進了兩個人的肚子,圍觀的幾個顧客鼓掌叫好。男老外放下酒瓶,目光呆滯地痴笑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剛張開嘴就一頭從高腳凳上栽了下來。
皮衣女招招手,兩個服務生過來把他攙扶到牆邊的沙發上躺平。她若無其事地微笑著,用紙巾擦擦嘴,心安理得地享受著顧客們的讚美。視線接觸到小蓮,她微微露出詫異的神色,看到站在小蓮身邊的我,似乎明白了什麼,伸手指了指窗邊得空桌,示意我們先去落座。
“那哥們是俄羅斯人,店裡的常客。今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非要和我拼酒。”她補妝回來後坐在我們對面,用下巴點了點沙發的方向,然後端詳著我,“這個妹妹就是你找的新室友?”
在小蓮介紹我的時候,我也在打量著她。頭髮烏黑閃亮,濃密的劍眉,臉型稍顯瘦削,膚色蒼白,黑紅色的嘴唇和深紫色的眼影散發出一種奇異的協調感。
換成別人,可能會顯得過於妖豔,但她給我的感覺卻只有颯爽。
我很難判斷出她的具體年齡,可能三十出頭,但如果保養得當,即便四十多歲也不會令我感到意外。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林鷹。樹林的林,老鷹的鷹,這家酒吧的老闆。這位妹妹是哪裡人?”她用細長的丹鳳眼凝視著我。
我掏出事先準備好的身份證遞了過去。
林鷹瞟了一眼,遞了回來:“今天你們來的突然,我沒倒出時間弄合同。先住著吧,以後有空再補。小蓮在那邊住了半年多,我的為人怎麼樣她很清楚。”
“沒問題,林姐”我說。
“叫鷹姐吧。他們都這麼叫,我也喜歡。”
“明白,鷹姐。”我不卑不亢地對她點點頭。
她笑了笑,招呼服務生端來兩杯果汁。
“明天是工作日,就不請你們喝酒了。我還有點事,回頭再聊。”她站起身,對小蓮眨了下眼,“你這朋友挺穩重的,多跟人家學學,別見到帥哥就挪不開眼睛。”
一直在盯著吧檯出神的小蓮趕緊轉移目光,臉色有些發紅地應了一聲。
林鷹走到吧檯後,和相貌英俊的男調酒師耳語幾句,拉開櫃檯後的一扇門,兩個人一先一後走了進去。
“幹嘛不能叫林姐?”我問小蓮。
“鷹姐聽起來更霸氣一些吧。開酒吧的,三教九流都得搞好關係,自身氣場也得強一點才罩得住場子。”
她的氣場確實挺強大的。
這樣的人即使有自殺的理由,在我看來也會找個風景秀麗,人跡罕至的地方結束生命,而不是毫無徵兆地跑到租出去的房子裡上吊。
很多貓狗在預知死期將至時,都會離家出走,何況一隻鷹。

半個多小時之後,一箇中年警察走進了接待室,小歐跟在他身後。
“這是我們所長。”小歐介紹道。
我和小蓮準備站起來,所長擺擺手示意不必,拖了把椅子坐到了我們對面。
“剛才我看了筆錄,大致上沒什麼問題。”他語氣和緩,“不過還有一些細節需要和你們落實。以前每次收房租,都是林鷹本人親自來的嗎?”
“對,一直這樣。合同上寫的三個月一交,鷹姐提前和我們約好時間,登門來收。”小蓮答道。
“她每次來的時候,除了收房租,有沒有做過別的什麼事?”
“別的事?”小蓮有些茫然,“有時候會進屋坐坐,和我們閒聊幾句,有時候站在門口收了錢,寫下收條就走了。”
所長掉轉目光看向我。
“是這樣的。”我附和道,“就算進屋,她也只是在客廳裡坐著,不會到處轉悠。有一次想要用衛生間,還特地徵求了我倆同意,算是很尊重租客的房東了。”
“所以她有屋子的鑰匙,你們也不介意?”
“我剛搬進去住的時候換過門鎖。去年六月初,因為下水道經常堵塞,鷹姐出錢找工人把管道更換了一遍。因為需要白天施工,我得上班,就給鷹姐配了把鑰匙。後來她沒還我,我也沒特地要。”小蓮解釋道。
“三月底我請假回老家辦事,六月底才回來,原因您懂的。”我說,“鷹姐很大方,那三個月的房租她直接免了。遇到這樣的房東,換成您應該也不會介意鑰匙的事。”
所長點點頭:“看來你們和林鷹相處的不錯,那為什麼不乾脆讓她給個銀行卡號,定期把房租轉過去?”
“我提過,她說不必,來收房租權當散心了。”小蓮忽然緊張起來,“所長,不會是房子有什麼問題吧?”
“哦?你覺得會有什麼問題?”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所長反問的語氣雖然平淡,但目光卻變得非常銳利。
“比如說產權,這個房子其實不是鷹姐的。”
“放心,產權是她的。”所長站起身,“現場勘查還沒結束。我安排好了招待所,你倆先湊合一宿?”
招待所是鐵路局開的,半站路之外。所長半開玩笑地命令小歐負責我和小蓮的安全,務必親自送達,他樂呵呵地敬了個禮,帶我們離開了派出所。
小歐準備開車,我建議走著去,小蓮也沒異議。

凌晨的馬路兩側沒有行人,除了風聲就只有三個人的腳步聲,沉默地走了一段後,他開了口。
“明天婦女節,你們不休息?”
“只休半天,還是下午。”我瞅了瞅他,“喂,有沒有什麼能透露的?”
“沒。不是不能說,是我也不知道。分局刑大的人來了不少,屋裡擠得滿滿當當,我連邊都沒捱上,直接被打發回所裡了。”
“刑警大隊?”我有些驚詫,“看陣勢,鷹姐難道是被人殺害的?”
“還是操心點有用的吧。”小歐白了我一眼,“回頭我和我爸打個招呼,幫你們留意一下附近有沒有合適的房子。”
“喂,別自作主張。我可還沒決定要搬家呢,再說即便要搬家,為啥我倆非得在附近找房子?換個離公司近一點的地方不更好?”
小歐被我噎得說不出話,小蓮連忙打圓場:“他開玩笑呢,那就先謝謝歐哥了。”
和陳舊的外觀相比,招待所的內部環境還不錯,算得上窗明几淨。
所長大概是為了節約結費,訂了一個大床房,我不由得暗暗叫苦。。
小蓮這丫頭的睡相本來就不好,早上叫她起床時經常看到被子在地上,人摟著抱枕瑟瑟發抖的神奇場景,今天受了點刺激,於是表現得更加離譜。不單時不時地猛烈抽搐一下,還帶著哭腔說些聽不清的夢話,搞得我直到天矇矇亮都沒閤眼。
用冷水洗了把臉,我發現鏡子裡的自己的黑眼圈非常重。小蓮建議要不直接請個假吧,我冷哼一聲,為了半天假沒了全勤獎的虧本生意我才不會幹。
到了公司,堅持到中午下班時我已經呵欠連天,出門給小歐打了個電話,得知可以進屋後,我攔了輛計程車,拉著小蓮鑽了進去。
屋子裡死過人不重要,我現在只想好好睡一覺。再說我和鷹姐無冤無仇,按她的性格就算變成鬼也不至於來折騰我。
進屋後我意外地發現除了地板上多了些鞋印,吊燈上不見了屍體,吊燈下沒了那個翻倒的凳子,其餘的物件似乎並沒有什麼變化。
我倒在床上,頭剛沾到枕頭便失去了意識。
這一覺睡得甜美卻並不悠長,我被焦糊的味道嗆醒的時候,發現窗外的天色剛擦黑。
客廳裡傳來說話的聲音,一個是小蓮,另一個是個嘹亮的女聲。
“三吊?”小蓮驚訝地問。
“沒錯,這事還得從大清光緒年間說起……”

大清光緒年間,我們這個小區還是座村莊。
有戶姓林的人家,因為頭腦活絡,經營有道,只用了十年不到,就搖身變成了富商。夫妻雙雙遷入城中居住,羨煞村裡的男女老少。
天有不測風雲,官府捉拿盜墓賊的時候,牽連到林家涉嫌銷贓。雖然男主人堅稱自己不知情,且證據不足,但仍被被判流放邊塞。
訊息傳到村裡,有人嘖嘖嘆息,有人幸災樂禍。不料那一日,男主人忽然出現在村裡,原來他在路上想起自己還欠村民的債,加起來正好三吊錢。他尋思到了關外苦寒之地怕是難以生還,便買通差役,留下妻子為質,獨自前來償還舊賬。
眾人紛紛感慨他誠信守諾,待結清後,他去老宅說是要最後看一眼,許久不見出來。大家覺得不對勁,進屋一看,發現他已懸樑自盡,面色安然。
我躺在床上聽完故事後,已經恢復了清醒。推門來到煙霧繚繞的客廳,看到原本放在沙發邊的茶几被拖到吊燈下邊,茶几上擺了個銅香爐,裡邊插了三支香。茶几下放了個不鏽鋼盆,裡邊的紙灰仍有餘燼。
一個鬢角斑白的大媽坐在沙發上繪聲繪色,小蓮在旁邊聽得兩眼發直。
“徐大媽,您別給小蓮講這種故事了。她今晚要是害怕,還得來鬧騰我。”我抱怨道。
“喲,你醒了。”徐大媽對我笑了笑,“我可沒有故意嚇唬她。這是林家祖上的往事,前些年還被改編成大鼓書,名字就叫三吊,你倆居然一點沒聽說?”
徐大媽是住在樓下的鄰居。這棟樓一共五層,每層兩戶。我們住在頂層,對面是空房,徐大媽住在樓下,對面也是空房。一到三層的房間都有人住,不過都是出租房,且租客常換,能穩定搭上話的唯有我們兩家了。
雖然相對熟悉,但平時頂多是見面時打聲招呼,不怎麼走動。聽小蓮說上次她登門是去年我在老家的那段時間,因為下水管道堵了才來看個究竟。這次很明顯,是因為知道屋子裡出了事,激發了老一輩特有的熱情,前來了解並且指導工作了。
聽徐大媽講,她是本地人,年輕時遠嫁雲南。五年前丈夫去世,膝下無兒無女,那邊也沒什麼關係密切的親戚,於是變賣家產回來在這裡買了房,也算是落葉歸根了。
“我也算是這裡生這裡長的,可惜以前的老房子都拆了,什麼也沒剩下。這棟樓是1974年建的,剛好是我出嫁那年。我對小鷹子多少還有點印象,她爸是機械廠的工人,她當時八歲,見了我就脆生生的叫姐姐。”徐大媽邊回憶邊感慨,“可惜等我回來時,她已經記不得我了,態度不冷不熱。哎,老鄰居們都不在了,她爸也去世十多年,就剩她這麼一個故人。沒曾想,說沒就沒嘍……”
唸叨到動情處,徐大媽的眼圈有些發紅。伸手擦了擦,發現香已經燃盡,又點了三根插了進去。
“意思到了就行,都快喘不過氣了。”我趕緊拉開客廳的窗戶。
“我這是為你們好。”徐大媽嗔怪道,“小鷹子這算是橫死,不多燒點香燭紙錢祭奠一下,你們以後怕是住不安穩。”
“昨晚警察找您問話了嗎?”我問。
“問了!我傍晚在家看電視時睡著了,沒聽到小鷹子是什麼時候來的。最後還是你嗷的一嗓子把我嚇醒了。”她指了指小蓮,“他們在這屋裡折騰了大半宿,腳步聲沒斷過,害得我直到天亮才眯了一覺。”
“那您趕緊回家休息,年紀大了可熬不起夜。”我抓住話頭趕緊送客。
徐大媽倒也識趣,站起來走到門前又轉過身。
“記著,至少今晚,香火不能斷,客廳裡的燈也千萬別關。”她叮囑道,“我知道你們年輕人不信這個,但該講究的還得講究。有些東西很邪性的。”
“一定一定,我連衛生間的燈都不關。”小蓮連忙答應。
“您說的邪性,不會是指因為鷹姐的祖上販賣過墓裡的東西,傷了陰德,結果連累後代不得善終吧?”我似笑非笑地問。
“年紀輕輕怎麼還講封建迷信?”徐大媽瞪了我一眼,“甭管小鷹子是怎麼死的,自然有警察和法律給她個說法,跟神鬼壓根不沾邊。”
我哭笑不得,本想調侃一下,沒想到反而被教訓了一頓。
“那您這算什麼?”我不甘心地指指香爐。
“民俗!”

徐大媽回家後,我便把她的囑咐拋到了腦後。我出去買了點現成的帶回來,和小蓮一起吃了,然後早早地躺下休息。
可能是因為下午補了一覺,我睡得很不安穩,甚至還做了個怪夢。
夢中我回到了昨晚出事的時候,擁有了超然的視角。
樓道里,小蓮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邊,我慢吞吞地在後邊爬樓梯。小蓮來到房門前時,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發現我剛到四樓,飛快地掏出鑰匙開啟房門。
客廳裡,林鷹搖搖晃晃地站在吊燈下的凳子上,雙眼無神。一個繩套從吊燈上垂落,毒蛇般的纏在她頎長雪白的勃頸上。
小蓮開啟燈進了屋子,神情突然變得扭曲恐怖。她彎腰撤走凳子擺成翻倒的模樣,注視著林鷹的雙眼漸漸突出,舌頭也從嘴裡伸了出來。
最後,她滿臉獰笑地發出了一聲慘叫。
等到我衝進客廳後,她迅速變了臉,裝出一副瑟瑟發抖的可憐模樣,鑽進了我的懷裡。
就在我也被驚呆時,小蓮埋在我臂彎裡的臉,再次露出了可怕的獰笑。
我猛地打了個哆嗦醒過來,想要出去喝口水緩緩神,看到小蓮依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盯著嫋嫋生煙的香爐發呆。
我看了眼牆上的表,凌晨兩點一刻。
“你怎麼還沒睡?”
“嗯……這就睡。”
她晃晃悠悠站起來,慢吞吞地回了自己的臥室。

我知道這個夢很扯淡。
夢中的場景只可能出現在推理小說裡,而且還要附帶一大堆條件:林鷹被麻醉了,小蓮有幫兇協助,事情發生在暴風雪山莊,沒有警察介入等等。
為了消磨通勤路上的時間,我經常讀小說聽廣播,可能最近懸疑靈異的內容接觸的比較多,平常不覺得有什麼,遇到事情就容易冒出奇怪的念頭。
小蓮當然不可能是兇手,她既沒有作案的時間,更沒有殺人的動機。

小蓮的名字叫黃蓮,撫州人,比我大兩歲。性格比較活潑單純,同事們都開玩笑說我看起來更像是他的姐姐。
和我不同,她不是在這座城市讀的大學,而是畢業後獨自來闖蕩。
我問過她為什麼要來這邊,而不是選擇離家更近的城市,她沒有直接回答,反問我有沒有覺得她的名字比較奇怪。
其實還好,無非是和那種很苦的藥材諧音而已,比我小學那個叫溫毅的同學差遠了。
她噗嗤一下笑出聲,告訴我她弟弟名字很霸氣,叫黃尚。
“不願意在家當侍女,所以溜出來了?”
“那倒沒有,我弟很怕我的。是不想和我爸的朋友和親才故意跑遠點。”她撇撇嘴,“我打算趕緊找個合適的物件,把他們的嘴全堵住。”
我入職那時候,她正在對技術部的小劉展開攻勢,主動程度甚至有種性別對換的感覺,卻始終得不到她想要的回應。
當整個公司的人都看出她的心思,唯獨小劉表現得像個傻子一樣時,顯然不是對方不開竅,而是不喜歡。
這段註定沒結果的感情,以那段被動的長假結束後,小劉辭職跳槽宣佈告終。
小蓮並沒有表現得有多傷心失望,可能她早就預見到了結果。去年六月底我回來不久,她神神秘秘地告訴我,找到了新的男朋友,比小劉優秀得多。
直到現在我也沒能親眼見到這個優質男友的廬山真面目。小蓮將上次的失敗歸咎為眾人皆知,決心這次把保密工作進行到底,修成正果才公佈於眾,在此之前,對方的詳細資訊一概保密。
我不知道她準備怎麼修煉正果,我只知道她從偶爾週末出去約會,發展到偶爾週末出去過夜,發展到偶爾帶人回來幽會。
這種斷斷續續卻又持續進展的節奏,讓我開始疑心小蓮是不是變成了小三。
可是我沒問,連委婉的打聽都沒有。我和她是同事,也是室友,或許還算得上是朋友,但正因為前兩種關係的存在,想要維持友情還是少管閒事為妙。
所以當小蓮拐彎抹角地問我週六有沒有什麼安排,她的男朋友想來我們的住處“做客”時,我很乾脆地表示,她希望我怎麼安排,我就怎麼安排。
於是那天我上午九點出了門,先去圖書大廈待到中午,下午又採購了一番,按照約定,我四點半可以回去,但我故意磨蹭到五點。
屋裡一切如常,除了有點殘留的煙味,垃圾桶被清空,小蓮的床換了床單外,幾乎察覺不到有人來過。
她似乎既期待,又有些擔心我會各種追問,結果我若無其事的態度令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我對任何人都保持著一種尊重:相信對方已經做好了為自己的行為承擔結果的準備。在這個基礎上,我很樂意成人之美。

“喂,到站了!想什麼呢?”
小蓮的聲音讓我回過神,41路車已經進了終點站,車上的乘客也下得差不多了。
“沒想什麼,有點困。”我說,“你昨晚睡那麼晚,不困嗎?”
她搖搖頭,看上去確實不像疲乏的樣子。
我本來不想讓同事們知道住處發生的事,可是小蓮嘴快,午飯的時候整個公司的人都為她的驚魂記嘖嘖感慨,不過這也為我倆爭取到了一些小小的福利:經理慷慨地表示,最近就不用加班了,如果需要請假,他也儘量批准。
以往都是小蓮走在前邊先開門,今天她卻特地走在我的身後。我明白她的心思,儘管天色半黑半明,進屋後我還是第一時間點亮了燈。
屋子還是那個屋子,如同人類雞飛狗跳,地球仍舊轉動,太陽照常升起一般。
我脫下外衣,走進廚房。
“圓白菜和豆角都有,冰箱裡剩了點豬肉和雞肉。今晚是做著吃還是繼續外邊買了吃?”我問。
小蓮靠在廚房的門口,沉默了一會:“你真的一點不怕嗎?”
“有什麼好怕的?既然派出所允許咱們回來,證明這裡就沒什麼危險了。”我想到了什麼,“你倒提醒了我,咱們放在桌上的房租沒影了,回頭我得找小歐問問……我懶得再下樓,今晚咱們做著吃吧。”
“你以前是不是見過別人上吊?”
“啥?”我被她冷不丁的一問搞得有些詫異。
“我的意思是……你的反應好像有點太冷靜了。”
“你猜對了,我還真見過。”我關上水龍頭,轉身面對她,“我剛上小學那年,放學時家裡沒人,肚子疼得厲害,只好去鄰居的老奶奶家上廁所。等我從廁所出來,發現她在臥室裡上吊了。”
小蓮睜大了雙眼,滿臉不相信。
“沒騙你。”我說,“當時我連續做了好幾天噩夢才緩過來,貨真價實的童年陰影。這種事大概跟疫苗差不多,反應越強烈,效果越穩定。”
“她為什麼上吊的?”
“因為和兒子拌嘴,互相撂了幾句狠話。兒子賭氣走了,她一時衝動尋了短見。”我苦笑道,“把廁所裡的我忘了個乾乾淨淨。”
“就為這點小事?”
“都說生死事大,可大事經常是小事積累起來的。”我感慨道,忽然想到了什麼,“對了,你告訴男朋友了麼,他怎麼說?”
小蓮明顯愣了一下,臉色有點難看。
“還沒有。我累了,先回屋打個盹。”

吃了晚飯,我給小歐打了個電話,問他房租的去向。
“巧了,正想找你說這事。我剛下班,是我去找你還是?”他問。
小蓮關著房門,臥室裡很安靜。我尋思一下,約他在附近的茶座見面。
落座後他看了看水牌,嘖了一聲:“在這兒喝茶還不如去我爸那喝豆漿。”
“兩杯紅茶,謝謝。”我告訴招待,等他離開後對小歐笑了笑,“你爸爸的店要是像這裡這麼清靜,老爺子恐怕要整天唉聲嘆氣了。”
“那倒是……對了,說正事,刑大那邊檢查死者遺物時,在她的衣兜裡發現了這筆錢。走完必要的程式,過幾天就能返還給你。”
“衣兜裡?”
“對啊。”
“有收條沒?鷹姐每次收房租都會給我們打收條。”
“哎喲,挺敏銳嘛。”小歐咧開嘴,“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既然準備尋死了,為什麼還會把錢揣進兜裡,錢既然收了,為什麼沒打收條,這種情況是不是意味著他殺的可能。”
“有麼?”
“沒訊息。還是那句話,能告訴你的時候,我肯定第一時間告訴你。”他正色道,“你真打算在那繼續住?”
“我今晚就搬去你家?”
“別老懷疑我假公濟私。”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覺得有什麼不對勁,隨時給我打電話。”
“你有事瞞著我?”我盯著他。
“加強安全防範意識準沒錯,有什麼瞞不瞞的。”他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放心,我們警察絕對不可能置群眾的安危於不顧。”
我噗嗤笑出聲:“官腔打得可以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當了領導呢。知道你一直想當刑警,是不是準備借這個機會努努力?”
“那也得看輪不輪得到我……你套話的水平也可以啊,我差點中計。沒想到你居然有當特務的潛力。”
“滾。”我笑罵道。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回味小歐的反應,可以肯定林鷹即便是自殺,也不那麼單純,否則不至於到現在也沒有給我一個明確的說法。
肯定有內情,會是什麼呢?
因為走了神,我不小心碰到了四樓半拐角的菜堆,摞得和樓道窗臺一樣高的白菜蘿蔔被我撞出個缺口,沿著樓梯滾下去,我慌里慌張地想要去撿,差點滾了樓梯。
這些東西都是徐大媽買的秋菜,放了一冬天,蔫了她也捨不得扔。她為了擺放這些菜下了不少本錢,特地找紅磚加固了窗臺下的牆壁,用水泥墊了個底,還在兩側加了欄杆,搞得像個壁爐似的。
幸虧這是棟老樓,樓梯的間隔寬,緩步臺的深度也夠,不然連轉彎的餘地都沒有。
徐大媽聞聲而出,在我準備說對不起的時候,她先開口連聲道歉。
“我早就打算把這些菜挪挪窩,這陣子身體不太自在就沒動。上次已經被人撞到一次了,這次又撞到了你,傷到沒?”
“沒事兒……小蓮也撞翻過菜?我沒聽她唸叨過。”
“一個男的,好像是她的男朋友。”徐大媽笑得有些曖昧,“他來之前,你不都出門騰地方嘛……哎,這可不是我好管閒事,瞎猜的。鄰里鄰居時間久了,你倆的腳步聲我能聽出來。”
我忽然來了好奇心:“這人長什麼模樣?”
“你沒見過?”徐大媽很驚訝。
“沒,小蓮一直和我保密。”
“我也沒見過正臉。他下樓時把菜碰翻了,我聽到動靜出來的時候,只看到個背影。人家可不像你這樣有素質,頭也不回地就走。我忙著收拾菜,沒顧得上趴視窗去看他的模樣。”
我微感失望,幫徐大媽把菜摞好,正準備上樓,卻被徐大媽拉住了胳膊。
“到我家坐一會,咱們娘倆嘮嘮。”她小聲說,瞟了下我們的房門,使了個眼色。

徐大媽的家很樸素,也可以說挺寒酸。裝修還是上任房主做的,滿滿的八十年代風格。帶天線的老電視,從附近食雜店買的舊冰櫃權當冰箱使,至於洗衣機,徐大媽認為手洗更乾淨,索性不買了。
她以前和我發過牢騷:當年看中了機械廠的一個工程師,不顧家人反對遠嫁雲南。結婚後沒正經上過班,沒料到老伴走得那麼早,回來買了房後手裡剩的錢不多,只能節省著花。
“姑娘家的,能不遠嫁儘量別遠嫁,受了氣連個撐腰的人都沒有,老了更是各種麻煩。”徐大媽招呼我在飯桌前坐下,邊倒水邊開始了老生常談,“不過我估計說了也白搭,你們年輕人看對了眼,就什麼都不顧了。”
“您特地叫我來,不會是專門為了教育我的吧?”
徐大媽有點尷尬的笑了笑:“剛才你問小蓮的男朋友什麼模樣,我確實沒看到正面,不過背影有點眼熟,好像是……小鷹子的丈夫。”
“鷹姐的丈夫?!”我失聲道,“我一直以為她是單身呢!”
我的反應顯然令徐大媽很滿意,不用我追問,她便開始了滔滔不絕。
據徐大媽打探來的情報,林鷹的丈夫叫薛鵬,復員後被分配到了本區分局的治安大隊當民警。十五年前經人介紹,和林鷹結了婚。婚後不知道是誰的問題,沒有孩子,薛大媽五年前買房子搬進來的時候,夫妻二人有時還在這裡居住。一年半以前,才徹底搬了出去。
“薛鵬這人江湖氣太重,說話有點油腔滑調,我總覺得他不太靠譜。兩年前小鷹子發現他出軌了,在屋裡和他大吵了一架,之後不久就搬走了。現在離沒離婚,我就不知道了。”
我還沒來得及消化這些意外的訊息,徐大媽又冒出句讓我頭皮發麻的話。
“勾引薛鵬的那個小三,也是在自己的住處上吊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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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忘了,這個故事裡沒有靈異,只有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