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近有一部《親愛的仇敵》,以雙女主相愛相殺的感情為主線,實屬內娛少見。

再往前的《雁回時》,阮惜文(溫崢嶸 飾)和苗貴妃(李晟 飾)這對京城宿敵甫一重逢,針鋒相對又惺惺相惜,大家立時警鈴大作,這不是鼎鼎有名的袁立文學嗎?
苗貴妃恨阮惜文害她入宮,氣阮惜文嘴上依舊不饒人,處處想壓她一頭,然而最瞭解阮惜文秉性的也是她,於是用最體面的方式,治好阮的腿,還她自由,給她尊嚴,然後再來贏過她。


對苗貴妃來說,阮惜文是閨蜜,是宿敵,贏你,是為了證明給你看,希望你好,因為你是我一部分理想自我的投射。
所以袁立阿姨才會在愛恨交織中問出那句“她的理想還長存嗎?”
這種像談了一樣彼此糾纏,卻以恨為名,不含情慾的複雜女性關係,我們稱之為女同性恨。
趁著《親愛的仇敵》這部友情劇的播出,來聊一聊女同性恨這一深度關係。
不扒不知道,一扒嚇一跳,被袁立文學與鳥嬛CP發揚光大的女同性恨,在還沒得到命名前已被不少經典作品演繹過。
有《賢者之愛》裡你搶我男友,我睡你兒子的閨蜜變敵蜜,有《武則天》裡武則天與上官婉兒對立又緊密聯結的同盟,《我的天才女友》裡相愛相殺的埃萊娜和莉拉,甚至還存在於男作家筆下,如《百年孤獨》裡的阿瑪蘭妲和麗貝卡。

再後來,出了大火的《不夠善良的我們》裡的簡慶芬、Rebecca,電影《熱辣滾燙》裡的姐妹樂瑩、樂丹,以及《雁回時》寥寥幾筆就讓觀眾嗑上的宿敵阮惜文、苗貴妃。
說明女同性恨作為一類自發生長的普遍情感,一直存在於女性中間,直到現在才被髮掘、命名。
不然袁立文學也不會引起那麼多共鳴,在網際網路大行其道。
那就先用鳥嬛和袁立文學,來解釋一下女同性恨的顯著特點。
就像陶昕然認證的那樣,安小鳥能在死前告訴甄嬛重要線索“皇后殺了皇后”,說明對她還是有愛的。
對,女同性恨的一個突出特徵——表面在恨、討厭、報復,本質卻是愛、在意、瘋狂試探。

眾所周知,不在乎的人,往往牽動不了你的情緒,你對Ta往往採取忽視、無視的態度。
安陵容對皇上,連死前告訴他純元死因,刺激他、報復他的想法都沒有,這是一種徹底的無視。
在宮裡她在乎得要命的只有甄嬛,因為在乎,才會因沈眉莊甄嬛背後蛐蛐她太狠而傷心。

別人作踐她,她習慣了,不往心裡去,甄嬛輕看她一點,心就像被螞蟻啃食般難受。
皇上賞給她的珍貴的浮光錦,她一套給了皇后,一套給了華妃,自己留了一套,剩下兩套全給了甄嬛,沒想到轉眼穿在了浣碧身上(她以為是下人)。
她不敢輕易付出真心,唯一丟擲真心,全心奉獻的人,卻“踐踏”了她的滿腔熱血以及本就不高的自尊。

如果曾經沒有愛,怎麼會長出恨?好似一顆枯萎的樹,沒有根部的深嵌地底,外部的腐爛也不會存在。


女同性恨的愛恨交織怎麼來的?袁立寫李冰冰那句:“如果她不邀請袁立回家過年,我還沒有這麼恨她呢!”
代入情境翻譯一下,如果她沒在我落魄時拉我一把,給我溫暖,那麼她搶我女主角,奪我資源,我也不會這麼恨她。

如果她跟我毫無關係,如果我不曾感激她、欣賞她、羨慕她、妒忌她,她的所作所為根本激不起我任何的波動。
正因為厭恨混雜著那些隱秘情感在時時糾纏,才對她恨中夾著愛,想向世人拆穿她的白蓮花行為,筆卻不受控“你是屬於中國娛樂圈的一個時代的夜鶯,不要以為在誇你。”

想要阻止她的人生,這樣我的人生也許會完全不一樣,然而在描繪這一畫面時不自覺將憐惜藏在詩意的筆觸“如果我能穿越,我想回到30年前的東北,看她如何展開清晨的翅膀……”所謂“我筆寫我心”,如果袁立不愛她筆下的女主角,怎會在曝光她們不體面時,反激起人憐愛,正如再追求客觀,不摻雜私人情感的福樓拜如果不愛包法利夫人,不將自己代入她,她就只是個自私、虛榮、放蕩的女人,休想獲得讀者半分同情。

但女同性恨並非都會導向積極的效果。
袁立以揭露為名,反讓人窺見她筆下那些靈魂的堅韌,何況揭露的那些窘迫、不體面也不值一提。
相比袁立蠢得幾乎可愛,安陵容則扭曲、可怖。
任寬厚的甄嬛最後對她也全無情誼,對她說“我不恨你,也不會原諒你,因為不值得!”
這句“不值得”“無視”的話實乃攻擊安陵容最薄弱的地方,畢竟她一生都在受“原是我不配”支配,因“原是我不配”黑化。
我不相信“因愛生恨”可以做出十足傷害甚至毀滅對方的事,除非此前的愛是假愛。
安陵容實際愛的並不是真正的甄嬛,甄嬛的秉性、偏好,她一概不瞭解,愛的只是那個不摻利益、無條件、無緣無故替她解圍的上位者(這在她此前的人生是從未擁有過的),這個上位姐姐擁有她想擁有的一切,上得了檯面的家世,父慈母愛的和諧家庭,無條件的愛,殷實的家底,闊綽的出手。

甄嬛是她對鏡自照悽悽慘慘那個自己的反面。她靠近甄嬛,掏心掏肺地自我犧牲,並期待得到對方同等重視,然而自我感動式的付出,並期待對方同等回應是種隱秘的暴力,最終會反攻向自身以及別人。
總結一下,女同性恨導向的是積極還是負面的結果,得看愛的真假、愛的程度。
《雁回時》裡苗貴妃和阮惜文重逢,你能感覺濃濃的情愫在彼此之間流動。
阮惜文見到昔日宿敵後,剛還緊繃的臉皮鬆懈了一些,幾不可聞地扯了下嘴角,淺顯地笑了一下。

兩人自少女時代便是常被拿來比較的京城雙姝,她們比茶藝、比刺繡、比馬球,誰也不讓誰,誰也不服誰,如今十幾年過去了,一個被困宮牆,一個深陷宅院,都落得半生蹉跎。
兩人重逢提起往日恩怨,還在互相拆臺、互相嗔怪。
這一個翻舊賬,昔日馬球賽你故意輸給我,原來是早知道馬球賽的彩頭是入宮為妃,去那見不得人的去處。
那一個回嘴,人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怪我咯。
這一個,我就是要怪你,怪你,怪你。
兩個加起來快一百歲的大人,在這裡鬥嘴,為自己曾經的伎倆洋洋得意得似個少女。



那個鬥不過,繼續嘴毒,當初你費盡心機害我入宮,哦,原來你也過得也不怎樣啊,心裡舒坦了些。
只是這句“你也終究沒能逃脫這牢籠”,同病相憐之感大於幸災樂禍,不希望她過太好,過得太好,會愈發恨她害自己落入這番境地,可她過得太差又不忍,希望她體面地站起來,重獲新生。


當兩個人之間可以問出“你的理想還長存嗎?”,這緣分註定糾纏。
這個世界上誰會在乎你的理想?你的理想也是她的理想的人。
這一對愛的濃度要看彼此自我的糾纏程度。兩人年少即建立起感情基礎,對對方在意頗深,對苗貴妃來說,贏對方只是為了讓對方高看她。
兩人比來比去,鬥來鬥去,到頭來落入同樣的陷阱,這個時候救你好像也是在救自己,給你希望好像也是在給自己希望。
但兩人的糾纏,遠比不上劉曉慶版《武則天》中的武則天和上官婉兒,她們糾纏拉扯的程度都分不清是女同性恨還是戀。
劇中有場上官婉兒給武則天下毒的戲。
上官婉兒得知自己的祖父正是被武則天處死,被人慫恿後,端起一碗毒藥準備餵給太后。
武則天見婉兒心神不寧、舉棋不定,早猜透她的心思:
“你想要恨我,但是又恨不起來,對吧?”說完自信得狂放大笑。

武則天敢告訴上官婉兒真相,並繼續把她放身邊,不怕她報仇,理由也很霸道:
婉兒不會那麼做
因為我喜歡你
就像你喜歡我一樣


婉兒對武則天的愛的確超越了恨,誰不會對這樣一個胸懷博大寬廣,敢把仇敵的孫女放身邊的人的信任充滿感激?誰不會為這樣一個魅力非凡無邊,開創女性前所未有創舉之人的留戀,甘願赴死?
婉兒也是這麼做的,她奪過武則天手裡的藥,自己喝下去,寧願用自己的血消解仇恨。
而給武則天下毒,只有死和滅族的下場,武只撂下一句“我喜歡你,以後千萬不要和我作對”,把最大的寬宥和不忍給了婉兒。

該如何衡量這種情誼和糾纏?
你是我創造千秋偉業路上的參與者、見證者、鼓勵者,我欽佩欣賞你的才華,你用你寫就絕美詩詞的雙手,為我擬詔,替我清除仇敵,處理政事,做我最佳同盟者、同行人。
我那被權力腐蝕,被懷疑侵擾的心,一刻不得安靜,但有你在身邊站著,我就覺得心裡平靜多了,我就記起美麗的詩句,記起自己年輕的時候。

我讓你穿上朕的衣服,又生氣讓你脫下,冷眼說“你比不上朕年輕時候的樣子,你太瘦了”,羨慕你的年輕,嫉妒你的朝氣。
她們的關係之所以令人難忘,在於複雜深沉動人,她們亦師亦友亦君臣,亦伯樂亦仇敵亦戀人,是女性間一切關係的總和。
還有,她們都有絕對的主體性。她們不像其她幾對是誰的妻子,誰的母親,她們誰也不屬於,都以絕對的我來面對彼此、參與彼此、影響彼此。
原本女同性恨,不管多討厭彼此,都是摒棄第三者的。
都會針鋒相對,女同性恨跟雌競的不同在於,前者滿心滿眼都是對方,那個男人可以是手段是背景,唯獨不是目標,她們的目標是為了引起對方注意,牽動對方情緒,倒是很符合戀愛的排他性。
《不夠善良的我們》設定了家庭主婦與女強人的對照,但她們不圍繞著中間的丈夫轉,中間的丈夫更像一面隱形的鏡子,幫助兩人完成彼此映照,她們透過他靠近彼此,靠近理想自我。

透過以上,你會發現這種互相追逐是女性特有的現象,女性常自發地將身邊的同性當鏡中另一個自己追逐,會由對方照見自己的慾望,自己的缺失。
為什麼呢?
我以為這跟女性成長中沒有同性長輩榜樣,慾望和自我不被鼓勵生長有關。
我們身邊的同性長輩,是那個奉旨帶我們進入海市蜃樓的人,當我們發現被欺騙已來不及,只好妥協於命運,再將經驗教給下一代。
但她們內心的匱乏,不幸的感覺是如此強烈,想成為另一個人的渴望叫囂著,引你走入一面魔幻鏡子。
那裡有你以為的完整,提示著你去靠近它、爭奪它,佔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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