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最近玩抖音趕時髦，看了幾集紀錄片《生活閃亮時》。
以前知道有個英語老師叫曉豔，以痛罵學生聞名，越罵學生還越愛。
比如：
1、回家吧，你比較適合做一攤狗屎。
2、頭髮染的跟豬頭一樣，每天手機都刷爛，你會什麼？
3、你不要假裝學習了，都20幾歲的大學生了，還騙自己有意思嗎？你惡不噁心。
4、你像瘋狗一樣每天刷短影片，有一天都會償還的……
都覺得她很颯很帥，但完全不知道她這麼坎坷。
看了她的紀錄片才知道，她在農村長大，很小的時侯父母婚姻破裂，十來歲時最疼她的母親又撒手人寰，她就寄居在下了崗的姑姑家。這經歷，活像女版楊過。
姑姑本心倒是不壞，也願意養她，但偏偏脾氣暴躁，打罵不斷，曉豔說覺得自己在姑姑面前像條狗。姑姑曾對她說：“你要是能考上大學，我把眼珠子摳出來。”
曉豔就像個沙包一樣被命運從小捶到大。
除此之外，曉豔還有家族肥胖基因，母親就是因肥胖導致的心腦血管疾病去世。曉豔上學時一度190斤，這是她當年的照片：
情感的打擊也給她蒙上陰影。讀書時，她熱烈追求過一個男生，跑到對方那兒去，結果“白月光”的回覆是：“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完了，我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曉豔心碎了一地，轉頭卻又去給男生買了條褲子，真維斯的。
二
我看得揪心不已，忍不住想：這樣一個苦難收集器般的女生，怎麼沒被打倒，成為後來慓悍但又討喜的曉豔的呢？她怎麼能夠擺脫陰影，打破那堵牆呢？
片子裡，她反覆說的一句話可能就是答案：“別人都說我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
這些人看錯了，曉豔這人恰恰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紙厚，甚至是命比磚頭還厚。
餘華講的，我們生活在巨大的差距裡。每個人生下來就不一樣，有人生成了絹，有人生成了帛，有人生成了磚。曉豔就是典型的生成了磚命。
磚，就是填坑、壘牆、捱打、被踩。幹一行愛一行，生而為磚，心就要有磚的素質，粗糙皮實耐磨，否則很快就會被擊穿。
忍不住好奇，又看了一期講米三漢的《三漢夢紅樓》，他的影片現在抖音上很火，這人一樣是典型的磚命，父母離異，父親又常年在外打工，沒火之前，他常常一個月開銷僅僅只有三四百元。
對於母親，他的印象就是老家的一部座機電話，小時候的他戰戰兢兢給父親打電話：“爸你什麼時候回來，媽媽又在砸玻璃了。”
後來母親有了新家，有了女兒，“媽媽對那個妹妹可好了，陪寫作業啦，上最好的學啦，我缺失的，那個妹妹都有”，米三漢說。
結果自己爆火之後，媽媽罕見地對他有了笑臉，直接問他：“怎麼不開播賣貨，那個賺錢快，我欠的饑荒（400萬）是不是不用愁了？”
和曉豔一樣，能夠挺過來，心比天高很重要，命比磚厚也很重要。
三
一個人要做到“命比磚厚”，是有辦法的。幾集看下來，我覺得第一就是分清楚什麼是噪音，什麼是對手。
人活在世上，噪音是很多的，但大部分噪音都不配做你的對手，別稀裡糊塗把什麼都當成對手。
以曉豔為例，親人打罵，旁人嘲笑，哥哥奚落，“白月光”冷漠，都是噪音。
另一期《荊棘鳥受傷了》的主角——經歷性別困惑的智博也是類似，小時候鄰居冷眼，小夥伴嘲罵，長大後被網暴，被戀人騙。但從成長的角度看，這些都不是他們的對手。對手是你真正要趕上、超越的東西。
面對噪音，咱得明白，未來和你共處的不是它們，你的賽道上沒有它們的位置。那些小時候笑話你的人，幾個現在還在身邊？曉豔讀了大學就離開姑姑家了，智博去了瀋陽學跳舞就沒人認識她了。
有一個著名的“寒山之問”。寒山說，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騙我、賤我，我當如何？其實答案就是無視。
如果把每一個噪音都當成對手去對待，人就會風聲鶴唳，疲於奔命，命就會薄，因為每一次攻訐都會結結實實打在你肉身上。無視它們，想清楚自己真正的對手是誰，命自然就厚了。
四
另外還有一點挺重要，是我看曉豔戀愛故事想到的，就是允許自己錯一下、躺一下、甚至犯賤一下。
這個世界對犯賤的人是很不寬容的，比如曉豔對白月光的“犯賤”。她被“白月光”拒絕後，雖然口頭回擊了，轉頭卻又花120塊給他買褲子。那時她生活費才70塊。
這要放到網上，不知道多少難聽的辱罵等著她，蠢貨，你觸犯了底線，糟踐了自己，慣壞了對方，你怎麼可以這樣犯賤？
但事實是人從年輕走過來，誰不能“犯賤”一下。治癒、成長不是一蹴而就的事，那些無限苛求別人的人，真實世界裡還不知道“賤”成什麼樣過。愛自己沒錯，但那是要慢慢學的，還沒長大前，可以讓自己錯一次、躺一次、甚至賤一次。
還有自卑，現在談自卑而色變，自卑的人彷彿不配活在這個世上。但人能不能允許自己自卑一下子。曉豔說她現在還自卑，童年導致的，去香港看到一塊表，第一反應是我不配，雖然她完全買得起。
那又怎麼樣呢，如果強行消除不了，那就自卑一下子唄。
躺平也是。另一個人物李蠕蠕，在優績主義教育中長大的她，陷在流量焦慮中，三四年從未斷更也沒好好休息過。但有次明明說只休息一天的，結果一次發狠休了十天假沒更新。偶爾躺平下來，那又怎麼樣，天也沒塌下來。我自己還有三個月沒更新的呢對吧。
當然，片子還要自己看。幾句話說不完。
二零二五年，有人說是很差的一年，也有人說蘊藏著轉機。我覺得今年的生存法則，就是心比天高，命比磚厚。
不要口頭說自己是磚，心卻像紙，嘴上說自己是牛馬，精神脆弱得如含羞草。做磚，咱就有個磚的樣子。雖然我醜，但是我糙啊；雖然我便宜，但是我重啊。
你能拿我怎麼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