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奴隸社會的第 3877 篇文章


題圖:文中插圖來自 Pixabay
作者:Sunny,80後諾友,走過30國,讀美EMBA,熱愛自我探索和親子教育,分享成長路上的真實思考。公眾號:超級昊隊長。
我的爸爸是“殺人犯”
我的心砰砰直跳,和馬小妮一起在逼仄的衚衕裡轉來轉去,彷彿進入到一個彎彎繞的迷宮,怎麼都找不到盡頭。
轉角處,突然出現了一個院子,一串串懸掛著的布料迎風飛舞……是誰在洗床單嘛?為什麼陽光正好,我卻脊背冰涼?
風輕輕撩動布料,透過間隙,我們看到一個穿著藍大褂的男人,正對著一口缸洗著什麼。這個男人一頭長髮,在那個年代很是時髦,輕鬆地吹著口哨哼著歌。
啊,他馬上要回頭了!我和小馬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我倆是來秘密調查失蹤兒童殺人犯的,我有一種預感,這個男人就是那個殺人犯。他是誰?他是誰?我緊張到額頭冒汗。
男人緩緩的轉過頭來,對著我們露出邪魅一笑……他,是,是我爸!
來不及大喊,也沒來得及逃命,我猛的驚醒了……是夢,還好是夢。隔天看到我爸,我眉頭緊皺,渾身發冷。

▲ Photo by Pixabay
消失的爸爸
在我的記憶裡,爸爸是個模糊的概念。
我似乎不記得他真實的臉,只記得奶奶家玻璃板子下面壓著的照片裡,是個瘦高的長著小鬍子的英俊青年。
爸爸陪我做過什麼呢?小學的時候,帶著我去跑過一次步,可能去過一次公園。初中的時候,我想看動畫片兒,他想看 NBA 籃球比賽,我倆就開始搶電視遙控器。一般來說家長都應該讓著孩子吧,結果我爸意志特別堅定,球賽打得怎麼樣我不知道,我倆搶得不可開交,在家裡的地板上打著滾兒地搶。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我爸可真是幼稚。
我最深刻的記憶,是我爸特別喜歡打牌,我經常領到我媽的任務——想辦法讓我爸回家。有次我被派遣到某個叔叔的家裡,當場把麻將桌給掀翻了。然後被我爸扭著胳膊牽到大馬路上,我哇的一下,崩潰大哭。到現在,我都記得街上來來往往的和坐在路邊乘涼的那些人,對著我和我爸指指點點。我臉漲的通紅,用東北話說就是,下不來臺了。
大學之後,我們就“斷”了聯絡。所有的電話,都是跟媽媽的打的,沒有跟爸爸主動打過一通電話,除了我媽轉接給他。
工作之後,我做了一件帥氣的事。在一個心理學工作坊,我重新整理了自己跟父母的關係,驚訝地發現這麼多年來,我對爸爸的抵制是骨子裡的,竟然變成我自己建立親密關係的巨大阻礙。
於是我第一次抓起手機,主動給爸爸打電話:爸,我原諒你啦!以前我找男朋友,專門找跟你不一樣的,因為我不喜歡你。現在,我決定再也不因為你做任何決定了。電話那邊是無奈的笑,我來不及聽到他的回應,立馬掛了電話。夏日傍晚的大廣場上,風吹過我的面龐,淚流滿面。那一瞬間,我得到了巨大的解放。
這通電話後,我的親密關係,終於有了突破式進展,有了後來我和老公的緣分。我依舊耿耿於懷的是爸爸沒有主動打過來,讓我解釋這通電話是怎麼回事兒,到底發生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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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爸爸,是愛我的爸爸?
2024 年,我收到了很多修行的課題。有位好友,給我佈置了一個 “作業” :去,明天約上你爸一起走 trail。
我聽到這個建議時,腦袋都要炸了,我做不到呀。儘管老爸在我家裡呆了好幾個月,我可以跟他講話,但我從來沒有跟他聊過天,也沒有跟他獨處過,因為我不會呀。如果是走 trail,就意味著我們至少要獨處 1 個小時起。
可既然決定了要修行,也答應了朋友,硬著頭皮我也得去做。於是回到家,跟老爸說,我找到一個不錯的路線,明天我們一起去散步吧。他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錯愕,又迅速調整成平靜的狀態說好,就像之前他接到我說原諒他的電話一樣淡然。
我準備好了嗎?從學校接上女兒開車回家的路上,想到明天要和爸爸一起散步,握著方向盤的手渾身發抖。熱烈的陽光照進車裡,我卻咬牙切齒的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成長中對爸爸的恐懼竟滲進了血肉裡。
第二天,天空飄起了小雨。剛剛打完籃球回來的爸爸長舒了一口氣,試探地問我,要不今天就不散步了?我倔強地說再等等。過了一陣子,雨停了,爸爸說風吹過樹葉會落雨吧。原來他和我一樣,都在逃避。這次,我決定不躲了,堅定地說,穿上防雨的衣服,出去走。
雨後的泥土很清香,風偶爾吹過,小雨滴灑在身上,絲絲清涼。我開始了迂迴策略,開始聊爺爺奶奶,聊我的媽媽,小心翼翼地避開提及我們兩個的話題……相識 39 年,這是我第一次跟爸爸聊情感。
在爸爸的敘述中,我才知道我有個家暴男爺爺,奶奶和七個孩子都過得很苦。爸爸的沉默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被打得再疼也不敢出聲,因為越出聲,挨的揍就越痛。爸爸學會了把所有的情感壓在心裡。因為好生養的風俗,他一輩子沒管爺爺奶奶叫過爸媽,而是叫老叔老嬸,怪不得我從小就感受到了這個家族的生分。不知道是不是遺傳,我也很難對著我的父母叫爸媽。
因為爺爺的暴行,爸爸下定決心——未來自己絕不會對老婆和孩子動手。他和她的兄弟姐妹都對孩子很溺愛。我困惑不解,你的溺愛就是不管我嗎?他說你媽管的足夠多了,我當然不能再管了。我不會表達愛,但是我會做出來,比如每次出差都一定給你買最時髦的衣服,也許你吃的不是最好的,但在小朋友裡,穿的是最漂亮的。小時候媽媽工作忙,大部分都是爸爸接送。
我的眼睛模糊了,被淚水充盈,看到了小時候的一幕幕:漂亮的小孔雀套裝、繡著小企鵝的黃燦燦的外套、好吃的大蟹酥……
最近半年,爸爸在美國幫我照顧孩子。他在這沒有親戚朋友,也不懂說英語,只是默默的做事,打掃衛生、做飯、接送孩子,從沒說過一句苦或一句累。倒是我,從來都避開他關切的目光,專注在自己的事兒上。
我終於知道,原來我是被爸爸愛著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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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雙面人生
我有兩個爸爸。
一個是我媽口中的爸爸,愛打麻將愛喝酒、不求上進只愛享受、不愛家只愛自己的公子哥爸爸。我媽為了隱瞞計劃生育引產,謊稱我爸把剛出生的弟弟扔進馬桶裡沖走了,所以我才做了那個荒謬的夢,而且一直恐懼“殺人犯”爸爸。這是我熟悉的爸爸,也是這麼多年來我跟老媽表忠心,一起“憎恨”的爸爸。
一個是我眼前的爸爸,滴酒未沾、熱愛籃球,跟什麼人都相處的很好的爸爸。他在語言不通的情況下,跟鄰居的美國老大爺一起聊天健身,居然是我們搬到新社群後第一個交到朋友的人。打籃球時又結識了牙醫朋友,兩個人結對子做投籃友誼賽,成為相互欣賞的“勁敵”。這是讓充滿驚喜讓我眼前一亮的爸爸,是我在美國重新認識的爸爸。
我不理解地問他,你在美國怎麼不喝酒不打麻將,不是有其他的中國爸爸邀請你嗎?他說我真正的興趣就是打籃球,只要能打籃球,我一整天都很開心。我在家裡實在無聊才會去打麻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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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說他從年輕的時候就有偏頭痛,每次打籃球就能忘記這個痛。為什麼是籃球呢?他從小打籃球就打得好,還進了校隊,這一直是他成就感的來源。從小年輕打到 60 多歲,50 幾年來這是讓他最快樂的事兒。在家鄉的小縣城裡,他用打麻將催眠自己,有類似的作用,也不覺得頭疼。
我查了偏頭痛的來源,大多是心理壓抑情緒問題導致的。突然間,我覺得爸爸挺可憐的,小時候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結婚後面對的是對自己寄予厚望的憤怒的妻子,還拽上了孩子同仇敵愾。他好像一輩子都沒有體會到什麼是愛,一直活在 PUA 裡。
在美國生活的這段時間,爸爸重新得到了滋養。他看到很多跟他一樣年紀,或者年齡更大的老人家們,都在放鬆的過自己的生活,去健身、去社交、玩音樂、開山地摩托,甚至還有創業的衝動。自己不是異類,自己也挺好的。
我也徹底放下了不被愛的執念,感受到了那份珍貴的父愛,彷彿也解開了很多人際關係的謎題。至於老媽,我也想送給她一份禮物,那就是把她和爸爸的功課還給他們。於是我把一個課題分離的影片轉給了我媽,表達作為孩子的我要從他們親密關係的課題裡徹底退出。難得的是,老媽這次沒有反擊,默默的給影片點了個贊。
從今天起,我就做一個心安的孩子,儘管這個孩子曾經有個憤怒的媽媽,和沉默的爸爸。我打心底裡篤定,他們是愛我的,我是一個幸福的孩子。
–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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