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張文靜
編輯|米娜
酷特智慧董事長張蘊藍一點也不像女強人。她身材嬌小,說話慢條斯理、柔聲細語。見過她的人,大多會評價一句,“你很溫柔。”
在競爭激烈的商界,溫柔是一種罕見的氣質。最早,張蘊藍見合作伙伴時,經常會出現令人啼笑皆非的畫面:雙方初次見面、握手,對方把張蘊藍旁邊的助理當成老闆,手徑直伸向助理。
合作伙伴眼神中流露出的不可置信,也讓張蘊藍意識到自己並不被信任,“他們覺得我是個嬌生慣養的‘二代’,因為血緣關係才被推到這個位置。”
溫柔,恐怕是外界對張蘊藍最大的誤解。張蘊藍從母親那遺傳了溫柔的氣質,脾氣卻隨了父親。“我脾氣不大好。”張蘊藍開玩笑說,她批評人時,沒有一句髒話,溫溫柔柔的,但讓聽的人覺得比罵他還痛苦。
曾有人讓張蘊藍用一種動物來形容自己,她想了想,覺得自己挺像羊,但不是綿羊,是山羊,表面上看挺溫和,實際上還長著角。她說著說著,自己笑了起來,“所以,別惹我!”
溫柔和好脾氣,並不能幫她管理好一家擁有幾千名員工的公司,更不能幫她與父親在質疑和反對中,完成一場歷時20多年的顛覆傳統的變革。
1995年,張蘊藍的父親張代理創辦紅領品牌,專做成衣製造。2003年,受到德國一家定製服裝企業的啟發,張代理決定開啟變革——做服裝個性化定製,並且用工業化生產的方式來實現它。
這個決定讓所有人氣得跺腳——個性化和工業化,一對天然的矛盾體,怎麼能調和?在連續跑了幾個職業經理人後,張代理找回了張蘊藍,父女倆一起實施這次變革。
2007年,酷特智慧成立,父女倆砍斷低附加值業務,專注“網際網路+工業”,一家傳統服裝工廠變身為一家超酷的科技公司——依託大資料和網際網路技術,酷特智慧完成了對傳統工廠的智慧化改造,實現了服裝的大規模個性化定製生產。一時間,學習者紛至沓來。流傳最廣的說法是:張瑞敏曾派海爾高層9次來這裡“取經”。

2025年,是張蘊藍進入酷特智慧的第20年,也是她全面執掌酷特智慧的第5年。2020年底,酷特智慧上市半年後,張蘊藍從張代理手上接過董事長一職。與之前做執行者不同,上任後,張蘊藍開始獨當一面——做戰略、做決斷。
過去二十幾年的變革轉型,含金量仍在持續提升。2021年至2023年,酷特智慧淨利潤分別同比增長28.91%、39.01%、31%。2024年前三季度,酷特智慧淨利潤為1.56億元,較上年同期增長65.25%。

2024年1月17日,酷特智慧紐約分公司啟動。張蘊藍飛去紐約,在啟動儀式上,她想起過去被所有人否定的那段時間,有想掉眼淚的衝動。
2005年,張蘊藍回到酷特智慧前,從沒想過接班。她從加拿大北哥倫比亞大學畢業回國後,在上海一家外企工作,計劃等先生博士畢業後結婚生子,過小富即安的日子。
張代理專程到上海來看她時說,“我想讓你回公司工作。”沒等父親多勸,就聽見張蘊藍說“好”。這時她還不知道,父親在公司內推行變革,遇到了怎樣的困難,也不知道已換了幾任職業經理人了。
儘管那時候的公司很掙錢,“最高時營收有20多億元”。但他們發現,傳統的供需邏輯的弊端無法解決,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最終一定是死路一條。比如,庫存問題,每年的研發都像一場賭博,賭對了,出現了爆款;賭錯了,就會出現大量庫存。
未來到底會怎樣?張代理的判斷是,滿足消費者的個性化需求,變供需邏輯為需供邏輯。
但傳統的個性化定製成本高、時間長,無法量產,無法覆蓋大眾。對此,酷特智慧做了兩件事:突破市場端、以個性化訂單倒逼製造端變革。
紐約人的挑剔和時尚,讓他們把計劃攻克的首個市場定在了紐約。去拓展這個“全世界最難市場”的,是一個全新的團隊。說到這,張蘊藍忍不住笑,“所謂全新團隊,就是我帶著一個助理。”
張蘊藍帶著自家的產品和麵料到了紐約,從街道到寫字樓,幾乎把整座城市的裁縫都拜訪了一遍。在美國其他城市,她也用這樣的方式掃街,敲開一家家定製店的門,拿到訂單和合約。
張蘊藍做的另一件事是,搭建了服裝C2M產業網際網路平臺,吸引全球的創業者進入平臺,建立自己的個性化定製品牌,進而拓展個性化定製的訂單——過去20年,市場所見的幾乎都是成衣品牌,她意識到,要突破市場端,必須想辦法讓大家一起把市場做大。

以個性化訂單倒逼製造端變革,難度就更大了。“我們要做的事,在傳統大工業生產中是一個悖論。更可怕的是,越專業的人士越告訴你,它不可能實現。”張蘊藍告訴《中國企業家》。
當時酷特智慧希望能做一套基於大資料演算法的自動打版的資料庫,無需人工打版。公司內的老裁縫們都說不可能,太複雜了。
量體也是一樣。公司請來一位有40多年經驗的老裁縫,希望他能發明一套量體方式,讓任何一個不懂服裝的人,經過一個月培訓也能學會量體。
老師傅研發兩年多,說可以了。但找來人培訓一個月後,他們仍什麼都不會。老師傅扔下了一句話,“我一輩子的經驗怎麼可能濃縮在短短一個月內。”
沒辦法,張代理只能自己上,他研發的“三點一線座標量體法”,至今還在用。而且經過數次迭代,現在3天就可以教會一個“小白”量體。
親歷一場徹底變革後,張蘊藍覺得變革最難的是思維。她進公司後,與父親戰略上沒有任何衝突,在公司高層層面保持了一致。但做事不可能只靠兩個人,靠的是團隊。
如何轉變團隊的思維,非常難,“思維轉變了,遇到任何困難,你都有方法解決它;思維不轉變,一個小問題,都會有無數的藉口,推諉扯皮。”
那時候,他們常常把公司高管聚集在一起開會,還設定了早餐會制度,在早餐的時候與高管交流,講未來趨勢和一起要做的事。張蘊藍記得,當時他們透過獵頭挖來了不少人,結果早餐吃了不到一年,只剩下一個,全都跑了。
變革過程中,張代理做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確保參與變革者的利益,不讓員工與公司一起扛變革的損失和風險。

第一條做個性化定製的新流水線投入使用的時候,張代理告訴員工,願意進入這條流水線的人,一天只工作8小時,無論做幾件,工資都比老流水線上的人高。這條流水線,酷特智慧養了10多年。
酷特智慧的變革,沒有先例可借鑑,只能自己摸索前行,不可避免踩了不少“坑”。張蘊藍自己就犯過不少錯誤,踩過的最大的“坑”在用人方面。
“剛開始我對改變一個人擁有很強的自信,花了太多時間去改變別人,現在看來意義不大,不如直接換人。”她發現,花了時間,依然沒有獲得正向結果,反而產生更多負面效應。
現在酷特智慧的員工以95後為主,他們創造了公司99%的利潤。仍有部分老員工留在公司,但並不多,“都是跟得上我們的思維和變革路徑的人”。
現在的張蘊藍信奉一句話:人不是被說服的,是被征服的,“用你的結果去征服他們”。

張蘊藍在公司20年,父親對她影響巨大。“我看到了無數人在否定他的時候,他是如何挺過這一關、如何尋找方式方法解決困難的。”她不否認自己對父親的崇敬,“我覺得他很了不起。”
有意思的是,張蘊藍和父親之間,似乎一直保持著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父親讓張蘊藍回公司,並沒有說讓她接班。進公司後的前幾年裡,張蘊藍一直在一線工作,沒人知道她是張代理的女兒。突然有一天,張代理對張蘊藍說,你去當市場部總監。張蘊藍也不多問,只回復了一個字“好”。儘管那時候,她對市場一無所知。
一個月後,她把市場部一半的業務人員“砍”了,當年業績慘得一塌糊塗。張代理也沒有發表任何評價。一年後,張蘊藍讓業績恢復原有水平,與此同時,市場部氣象大變。
很多年之後,張蘊藍聽說,當時流傳著一句話,“酷特智慧回來一個敗家子。”她才知道,之前張代理替她遮蔽了所有“雜音”。
張蘊藍覺得,這是她最幸運的地方。“很多接班人一伸手,一代覺得不對,就給你‘砍’掉。但我父親看著我撞南牆,撞完了,再悶不吭聲地為我的失誤買單,所以我的成長比其他接班人快很多。”
2009年,張代理告訴張蘊藍,“我覺得你可以當總裁了。”這一次,他給張蘊藍舉行了一個正式的交接儀式,把相熟的朋友、領導都請過來。那是他們父女間的第一個儀式。
11年後,酷特智慧成功登陸資本市場。又是一次沒有任何溝通和鋪墊的通知,張代理告訴張蘊藍,我在辦手續了,我想讓你當董事長。退休後,張代理不再過問公司事務。可張蘊藍知道,張代理放手了,但仍在觀察她。她曾說接班不代表她的成功,如果有一個比她更好的人,張代理會隨時換掉她。
張代理不喜歡家族企業,除了張蘊藍,現在酷特智慧內沒有任何家族成員,所有關鍵崗位都是職業經理人。當年張代理去上海讓她回公司,還有一個背景:他培養了幾個職業經理人都沒成功,他才試著把張蘊藍叫回公司,觀察一段時間。
被父親選中的原因,張蘊藍是從外界知道的。張代理在採訪中說,“我的女兒人品很好,我覺得她不可能將企業帶壞。”他對張蘊藍的勤奮學習頗滿意,“進公司前幾年,一直在一線,沒人知道她是我的女兒,我認為一般人是做不到的。”
張蘊藍身上有很多張代理的影子,甚至她認為是基因的力量在“作祟”。比如,承諾、誠信,這是張蘊藍完全不敢打破的底線。要麼不承諾,承諾了就全力以赴,“父親就是這麼做的”。
剛回公司的時候,張蘊藍住在青島市中心,距離公司車程1個小時,早上7點20上班,她5點多要起床。這麼多年,她一分鐘都沒有遲到過。
她也承襲了父親的“固執”,不到最後一刻,不試完所有的方法,不會回頭。“臉皮厚”也是她從父親身上學來的——無論外界如何詆譭、批評,他都不理會,只做自己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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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編輯:郭立琦 審校:張格格 製作:王儀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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