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脈”:春晚無錫分會場的新啟發

什麼是“景脈”?

新世紀以來,投資作為拉動中國經濟發展的三駕馬車,使得中國加冕“基建狂魔”的稱號。以往我們所關注的基礎成就,更多是飛越天塹的橋樑、縱橫荒漠的高速公路,以及終於實現中山先生期望的高鐵規劃等,但是,城市基建與文明城市建設結合所促成的城市景觀革新,卻很少獲得關注。
大家普遍會感覺,我們的城市越來越美了。這個“美”不僅僅是現代化設施的建設與普及,同樣也是傳統文化與建築群落的再現。
中國在走向現代化道路的過程中,不光是複製西方的現代都市樣態,也在積極地傳承古典城市的“景脈”。
什麼是“景脈”?
在我們的身體裡,中華民族血脈本就相連,在唐詩宋詞的吟唱中,千年的文脈流傳,詩在,長安即便已是廢墟,仍能讓今人感受漢唐之威,而穿越時空鐘聲的寒山寺,則是另外一種“脈”的傳承。
中國的歷史上經歷了無數的戰爭,那些在史書上赫赫有名的景觀,黃鶴樓、滕王閣、大雁塔、杜甫草堂,無不經歷了後世多次的修繕甚至重建,有的景觀本身就是積累歷代數百年的創作,才形成了今天的樣子。
莫高窟、龍門石窟無不如此,我們不應只見它們被“毀”的一面,而應關注他們“承”的一脈。
所謂的“景脈”,有兩方面的含義,其一為對於歷史著名建築景觀的修繕重建,中國沒有廢墟文化,不會像古羅馬鬥獸場那樣,將那麼一大塊遺蹟保留起來,中國文明不敬閒神,我們會將被遺棄的土地重新開墾,坍塌的樓宇會被重新建起。
因為,只有活的景觀才會融入新的人間煙火,所以那些新的古建築,不是假古董,而是“景脈新傳”。
其二,並非只是對於歷史著名建築景觀的修繕重建才是“景脈”,那些具有傳統文化風格、元素與符號的景觀建築,也是在傳承“景脈”。而這些歷史新建築在城市裡往往以古街、古橋、城樓、園林景區等形式呈現。
這些“景脈”雖然傳承,但是在應用上卻有些尷尬。美則美矣!可是除了作為建築奇觀,還能做什麼呢?也就是說,我們在寸土寸金的城市裡保留了眾多的古戲臺、古橋、古城樓,除了“看”的功能外,究竟有多少其他附加值呢?

“事標”與“城市戲劇”:春晚無錫分會場的觀覽邏輯

蛇年春晚依然設定了眾多分會場,無錫為1988年設定分會場以來第一個入選的江南城市,其拍攝取景地為無錫清名橋古運河、太湖黿(yuán)頭渚,以及惠山古鎮等。
在整個節目以《無錫情》的音樂統攝下,我們其實並不能分清這三地的區別,只是將其作為江南風物的統一象徵。
那麼和傳統的春晚外景節目有什麼區別呢?其突出的是一個“遊”的概念,這是一場遊園會。觀眾可跟隨倪妮視角,乘坐一艘江南的小船,伴隨著舞蹈、評彈、交響樂、合唱等各種變奏的《無錫情》樂曲,遊覽江南千年文脈、無錫百年工業和如今的成就。
這個節目的本質是將整個無錫作為演出的舞臺,輝煌的城市夜景是作為空鏡的背景,而運河、古鎮和太湖則是實際所行走的路線。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作為唐詩逸舞蹈場地的大樹,作為蘇軾縱酒的小船,作為徐霞客拍遍長嘯的欄杆,原本有著怎樣的意義?
其實這些都不是什麼景點,而是人人都可觸控的普通設施。可是觀眾們為什麼會圍著這棵樹,看著這艘船,簇擁著這欄前?
因為這裡有人演出,簡單來說,就是有“事”才能讓他們停留,否則走過去也就走過去,看一眼也就看一看,根本不會駐足。
所以,讓“景脈”活化的重要方式就是讓其成為“事標”。
“事標”是我前年在“秦朔朋友圈”首發的一個概念,本是無意中偶得之,但是提出之後,竟然獲得了業界和學界不少朋友的認可。
什麼是“事標”呢?這個概念仿照“地標”而提出,我們以前往往以一些奇觀性的建築作為一個地方的地理標誌,但其實,觀覽者和地標的關係非常淺淡,僅僅觀覽打卡的話,停留不了多久。
僅僅只是地標意義,是無法進行深度文旅開發的。所以,要在“地標”的基礎上新增事件,讓我們有停留在這裡,開展行動的事件。
所謂的“行動”是一個時間性的過程,可以讓遊客留下來。比如烏鎮本來就是一個遊客大半天可以走完的小鎮,阿那亞也不過是幾個小時足以離開的海灘,但是有了烏鎮戲劇節、阿那亞戲劇節的存在,戲劇愛好者們可以在烏鎮、阿那亞停留十天半個月,食宿劇票社交所產生的經濟效益,遊客口碑所產生的社會效益極為可觀。
“事標”未必和地標一一對應。也就是說,未必是那些著名的景點才有可能成為“事標”。楓橋不過是張繼停留過的普通碼頭,桃花塢因為唐寅住過才能揚名。
所以,我們現在文明城市建設以及歷史文化保護區留下的那麼多古建築,如果僅僅只是放在那裡,不給它事件,那麼只會成為冰冷的博物館貢品,最多被人拍上幾張照片打卡而已。而給它事件,則成為我們去遊覽、去行動的目的地,人和景物的關係就被重構了。
那麼,是什麼行動呢?
作為一個七分鐘的節目,《無錫景,家國情》不可能對任何地點和元素進行深度的展開,只是利用畫面儘可能碎片化地展示,像惠山泥人、宜興紫砂壺、烏米飯、小籠包等等,僅僅是一個鏡頭的待遇。
畢竟是春晚的節目,不是展現無錫特產的PPT,所以更大的精力放在舞蹈、演唱和演唱會上,利用音樂的抒情來對諸多元素進行串聯,裡面所出現的古代文化名人、近代實業家只能獲得一兩句臺詞。
實際上,這種宏大演出中,利用一兩句臺詞構建歷史場景和塑造人物的形式,在這些年的晚會演出中成為一種潮流。比如建黨百年紀念大會中,對於陳獨秀、李大釗、郭永懷等人物的表現,其實就是一兩句臺詞的呈現,像我編劇的《典籍裡的蘇州》中,草鞋山的蘇州先民、范仲淹、林則徐等人也不過幾句臺詞的對白或者獨白。
這是作為短節目,控制時長的無奈,可是如果跳出來看,沒有時長的限制呢?你不用音樂,用什麼方式可以把這些散落在整個城市裡的元素連線起來呢?
這就涉及另一個概念——“城市戲劇”了。
我們傳統的舞臺,文旅1.0時代是在劇場裡看戲,觀眾坐在臺下,文旅演出和戲劇共用一個舞臺,看不出什麼區別來。到了文旅2.0時代,實景演出成為主流,無論是“印象”系列,還是“再見”系列,都是在一個文旅實景中,藉助於真山真水來作為舞臺,觀眾依然坐在臺下。
當然,像《重慶1949》那樣宏大的舞臺,我們可以看作是在1.0時代的舞臺裡構建了2.0時代的複雜場景。但是不管是1.0還是2.0,都是一個景區的演出,沒有擴充套件到整個城市。
所謂“城市戲劇”,就是跳出單一劇場、景區,而將一整個城市的景點作為戲劇演出的場景。以蘇州為例,八大城門、一條護城河、五大世界遺產園林、一座座古橋、一座座古戲臺,是不是可以作為一場城市大戲的演出場景?
那麼,城市大戲如何觀看?那就是不僅讓觀眾看起來,還要讓他們動起來。實際上,自從《不眠之夜》被引入之後,沉浸式互動行走劇在國內興盛起來,有的如同《莫恩古堡》《普羅維登》之類的室內劇場,有的則是鄭州的《只有河南》、銀川的《看見賀蘭》這樣內外景結合的互動演出。
這些演出的基本原則就是讓觀眾動起來,自己跟著線索去走,但同時一條線只能獲得一個視角,需要多刷才能獲得所有的故事。
比如在安徽的金寨,山東的沂蒙這樣的革命老區,可以設計一個紅軍/八路軍實景體驗秀,遊客可以選擇戰士線、反特線、指揮員作戰謀略線、城市知識熱血青年革命宣傳線、小朋友紅軍/八路軍農場動物養育線等不同的路線,在三天兩夜的時間體驗紅色革命根據地/抗日邊區發展壯大,然後打敗敵人圍剿的故事。戰爭、謀略、革命宣傳,與小動物的互動體驗,可以容納非常豐富的內容。
在蘇州的上方山、南京的紫金山上,也可以以登山為線索,體驗一場古代的懸疑破案故事,登上山頂,見證案件的大結局。不同的登山路線就是不同的故事線。
但是上面的案例都是單一景區的演出和行走,而不是整個城市的多景區互動。以上述蘇州城市案例來看,就是把整個蘇州古城作為戲劇演出的舞臺,觀看演出就是城市遊覽攻略,在兩三天的時間裡,跟著戲劇的線索走過蘇州古城,而下一次,換一條線,看遍所有的故事。
在這樣的視角下,胥門外的萬年橋,也許就不是一條几十秒就可以走過的古橋,而是圍觀男女主定情的名場面之地;作為民國老工業遺蹟的蘇綸場是否可以上演一段民國版的《十五貫》,而作為男女主人公輪迴的一世?
城市戲劇,行走就是看戲;動起來的景,才是跳動的脈。
回到《無錫景,家國情》,其實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框架。比如演員王勁松所扮演的應該是民國榮氏家族成員,他們為什麼會提出實業報國?面對誰的壓力,誰是反派,矛盾如何鋪墊轉折,三翻四覆之後,才會有這樣的獨白?
揚帆那個動作,是在抗戰時期海工業西遷的悲壯,還是新時期走向世界的豪邁?都是需要故事來填補的。
最近幾天,無錫的朋友們紛紛到春晚取景地去遊覽,可他們也僅僅是遊覽,如果他們去了,看到的是一場全城戲劇大秀,他們所選擇是范仲淹、蘇軾、徐霞客、榮氏企業家等不同的故事線,見證了他們的愛恨情仇,風雲際會,又是怎樣的一場酣暢淋漓的戲劇和江南文化體驗呢?
節目演出了,不該像禮花那樣,在空中綻放過就結束,而是像一個泉眼,汩汩而流,終成大川。

人工智慧在城市戲劇文旅中的作用

以“城市戲劇”串聯“景脈”,形成城市新“事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很多問題在傳統的技術條件下很難解決,其中最為重要的就是觀眾的排程。
大家以往遊覽景區的時候,可能遇見這樣的場景,戲臺上出來一個節目,然後烏泱泱的人群湧了上來,你在後面擠也擠不進去,跳腳也看不到,那樣既沒有良好的觀看體驗,又缺乏安全。
畢竟,室外的場景,那些小橋、亭臺、河沿,本身就不是看演出用的,也沒有觀眾席和相關的安全設施。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僅僅依靠導演組的現場排程,那是一個恐怖的工作量,甚至導演組之間都沒法進行足夠的安排和協調。
怎麼辦呢?我們是不是在專業編劇設計多條線路的基礎上,利用AI來進行每人定製化的行動路線設計?這樣可以把不同時段的演出、不同路線的觀眾、不同人數的觀覽條件、不同地點的故事銜接統合起來,然後在一定程度上不斷重新整理設計,可能你在途中多喝了一杯咖啡,下面的故事線就重新變化了。
一切都是在隨機中變化,每一次旅行,每一個選擇都會觸發新的故事線。這種故事設計、行動協調,讓人類來做編劇和導演,是無論如何也反應不過來、完成不了的,但是人工智慧則可以彌補人力的不足。
而如果人工智慧真正能如此進入的話,那文旅演出即進入4.0時代。也就是真正私人定製化的文旅體驗。
江南的各個城市,不要糾結誰代表江南的問題,而應該思考如何將新的技術引入成熟產業,形成舊產業的二次加速,並由此開闢新的賽道。
在過去的幾年中,杭州形成了數字經濟六小龍。以往文旅行業被認為是低技術的,但是萬物皆可以“人工智慧+”,就看是否有拓荒者前往破局。而這條路徑的成長性不可限量,比如從個人角度講,隨身旅遊定製小管家,是否可以進化成安排更多事務的隨身小管家;從城市的角度去講,協調安排文旅人流的人工智慧,是否可以管理更多的城市事務?
以傳播學的視角,媒介渠道是構成城市的首要因素。那麼,當平臺成為渠道,渠道成為城市基礎設施,那麼每個參與者將會獲得極大的回報。
回到最初的問題,當代城市規劃與建設的發展有世界潮流的影響,也有對於傳統的吸收和接納,江南、西北、中原、嶺南皆繼承了不同的傳統風格,構成了地方景脈在當代的呈現。
但是,只有活著的景才是流傳的脈,那些傳統的建築不該是一眼就過的普通街景,而需要有故事加持、活動賦予、內容增勢的新“事標”。
希望“人工智慧+城市戲劇”早日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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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6186 原創首發文章|作者 許靜波
作者簡介:編劇、學者、蘇州大學傳媒學院副教授。
開白名單 duanyu_H|投稿 tougao99999|圖片 視覺中國/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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