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美國邊檢送進了監獄|故事FM

作者:收集故事的人
轉載:故事FM
【寫在開頭】
最近微信推薦機制調整了,可能有些朋友會收不到我們的推送,大家別忘了給視角學社加上星標,以免錯過更多精彩!
正文
上一集(詳見:我被美國遣返了)我們說了,劉磊從巴西去美國出差,在休斯頓入境美國的時候,被美國邊檢的工作人員叫到了小黑屋進行二次檢查,並被處罰遣返回國的故事。但由於事發是在 2023 年中國疫情防控措施的末尾,他回國還需要持有 48 小時內的陰性核酸證明。而兩個警官以帶他去做核酸的名義,把他帶上手銬,押上了警車,帶他出了城。令他驚訝的是,押著他的警車竟然開進了城外的一座監獄。劉磊雖然感到這一切似乎不合常理,但他並不慌。他堅信他就是來做核酸的。
01
做核酸
我覺得那幾個警官對我還是挺真誠的,還是看得出來那些警官不是壞人,不是想害我,也沒有個人情緒在裡面。我可以看得出來他們就是走流程而已,因為他們之前說過了,我做了核酸就可以上飛機。我覺得他們不會騙我。所以我相信他們,進了監獄。
然後進去就跟美劇一模一樣。警官在對面停下車,搖下窗子,然後對外面的攝像頭揮揮手,展示他的警徽,然後往前走。後面門關了以後,他再往下一個攝像頭,再展示押送我的檔案,然後前面門開啟,車再進去。一道一道的鐵門,大概有四五道鐵門。每道門都要停車,給檔案或者給什麼東西,證明他是 OK 的,然後才繼續進去。很帥,跟美劇一模一樣。
劉磊確實心態好,即使進了監獄,他仍然懷抱著一顆什麼都是體驗的心,坦然地面對即將到來的一切。而且他不僅心態好,觀察也相當仔細。
下車以後,他們進監獄的流程也很好玩。比如說在監獄門口,警官首先是把身上所有的配槍存到了一個指紋櫃裡面。然後進去以後就是一個非常小,門把手都幾乎都沒有的鐵門,一個白色的鐵皮門。警官摁旁邊的門鈴,「滋–滋–滋–」。他對著正面的攝像頭看了一會兒,然後門自動彈開。他帶著我走進去,裡面又是個鐵門,又繼續按門鈴,它又開啟,我們走進去。進到裡面就是一個像酒店一樣的地方,我就特別驚訝。中間一個圓形的櫃檯,一個黑人小姐在裡面接待。那個時候凌晨五點左右,她在裡面辦手續。然後帶我來的兩個警官去跟她簽單子,告訴她我是幹嘛的。警官小姐姐對我說「行,你旁邊等一等。」然後我就旁邊等著,等了半個多小時。那個時候那兩個警官一直在邊上聊天,我也搭不上話,然後我也特別好奇,左看看右看看。櫃檯周圍就是所謂的關押室,後面是洗澡間,淋浴那邊是什麼醫務室等等。因為從來沒進過監獄,我覺得特別有意思。然後這些東西在我腦子裡面記得非常清楚,我甚至後來回國還把它畫了下來。
大概隔了接近一個小時,到了凌晨五六點的樣子,我也沒有表,但估計著時間。那個時候他們的一個監獄的醫生上班了,就領我去做核酸。然後做核酸就是捅鼻子,非常水,完全不像國內那樣嚴格,還要捅到喉嚨底,捅到鼻腔深處之類。他們就碰了一下鼻腔邊上就拿出來了,然後讓我等著。又大概等了一個多小時。我覺得這個也太久了對吧?國內 15 分鐘的事情,這個幹嘛那麼久。不就是機器做,你又不用手來操作對吧?為什麼會需要這麼久?然後結果終於出來了,我看到醫生拿了報告出來。
警官站起來了,我也站起來,我就下意識走過去,警官就指著我說「坐下。」然後我就說「OK,好好沒問題。」我坐在邊上,我是靠著一個牆邊的小板凳坐著,然後就看到他們三個人拿著報告在說什麼。警官跟醫生交流什麼以後就開始打電話,我覺得這個事好奇怪。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幹嘛。我看他打了一個電話又打個電話,打了三四個電話,聊了好幾次。之後,他們又叫過來一個穿白襯衣的一個巨大的胖子。就是一個穿著監獄的制服的胖子。因為其他人都穿的是監獄的藍色制服,只有大胖子穿的是白色的監獄制服。然後他們四個人一起朝我走過來。
警官說「不好意思劉先生,你的核酸報告沒問題。但是因為航班的關係,我們給你買的最早的航班是星期天一早的航班,所以我們只能是做 48 小時前的核酸,現在做的核酸沒用。」我說「啥意思?難道還再回去嗎?白做了嗎?」他們說「不是,我們需要把你留在監獄,然後大概 30 個小時之後再做一次核酸,那個時候的核酸結果出來了,就可以趕上登機前 48 小時核酸的有效期了。」
然後當時我就巨大聲地說「 What ?我要留在這裡嗎?」我完全不敢相信,然後那兩個警官就指著白襯衣大胖子示意我說「不要緊,這位是這邊的經理。他會給你妥善安排的。」我就說「我不是罪犯,我不想跟罪犯在一起。」胖經理說「沒問題,我幫你安排一個單間。」他原話是說「 You will stay here like a hotel,你會像住酒店一樣,會過得非常舒服,不用擔心。肯定比你在 CBP 邊檢過得舒服。」
因為他對我來說,是個全新的人,剛認識,所以我覺得他應該不會對我有惡意,或者覺得我是一個什麼潛在的威脅。所以他說了那話,我想了一想,我說「沒有任何辦法了嗎?我不能再改簽更早的航班了嗎?」兩個警官說「沒辦法,我們剛剛打了很多電話確認,這個就是最早的航班。所以你必須在這裡等一等。沒問題,你放心,你在這待著,到時候我們會過來接你的,請你相信我。」
我當時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答應。然後我又再次跟胖經理確認說「你確認一定給我安排個單間,不要讓我跟其他任何人在一起可以嗎?」他承諾「沒問題,可以的。」然後兩個警官走了以後,胖經理就把我交給了前臺辦入監手續的小姐姐,對她說「這個人是 CBP 過來的,大概過兩天會有人接走他。你把他安排一個單人監舍。」我全部聽在耳裡,我覺得沒問題。只要在裡面能好好待著,我覺得就沒有問題。
02

美國 ICE

做核酸做成了蹲監獄,劉磊的故事也進入了鐵窗淚的系列。劉磊是一個觀察力和記憶力極強的人,再加上這是他第一次住美國監獄,所以他仔細留心觀察著所有的一切。
當時進了監獄以後,我的手銬就取掉了,我在裡面基本上是一個比較自由的狀態。同時那個監獄,你從外面看是一道一道的鐵門,但其實在裡面是非常鬆散的。包括裡面所有的門都打開了,你可以自由行走,也沒有什麼問題。裡面的所有的工作人員都沒有配槍。包括前臺辦入監手續的小姐姐,也是一個非常瘦小的女士。她就把我帶進往裡面的通道,我旁邊就是像教室一樣的走廊。走廊兩邊全是一個個很大的教室,上面全寫的是 Room One , Room Two 這種地方。然後裡面全是穿著橙色衣服的囚犯,每個房間裡面大概十幾個人。
然後小姐姐就帶我穿過走廊。我當時巨緊張,但是臉上一定要表現「出沒問題,監獄我經常來的樣子」。我表現出毫無問題的表情,非常大大咧咧地左看看右看看,還點頭示意。因為有人進過走廊,裡面所有人都會扒著窗戶看。窗戶下面是磨砂的,上面是透明的,只要墊著腳就可以透過透明的部分看到外面的人。所以我走過去的時候發現兩邊的人全是墊著腳,透過磨砂玻璃的上面部分,把眼睛露出來盯著我。露出來的全是拉美裔的面孔,沒有一個白人,沒有一個黑人,也沒有一個亞洲人。然後小姐姐帶我穿過了這些房間,走到裡面一個空的監舍,然後把我放了進去,就說「你再等一等,我一會兒幫你辦手續。」
然後那個時候應該已經中午了。中午的時候他們就送了一次早飯進來,說是早飯也很奇怪。就一個紙袋子,裡面一個很小的蘋果,一袋薯片, 30 克的薯片還是 50 克的薯片,我記得很清楚,巨小的一袋。然後兩片面包夾了一個火腿腸,一個黃瓜,就是這種三明治。那個應該是我大概兩天之內吃到的唯一一頓正兒八經算食物,有味道的東西。我現在都還記得那薯片的味道。巨好吃,是我最喜歡的原味薯片,比樂事好吃多了。那個牌子國內沒得買,我還在淘寶上買過,就是牢裡面的味道,很有意思。然後我很快就吃掉了,蘋果被我吃得乾乾淨淨,只剩一個蘋果核。那個時候不是餓,而是說需要這種味道的刺激,那時我人已經麻了,就很累很困,但又睡不著的樣子。所以吃了東西以後會暖和一點,舒服一些。那個時候我還是穿著當時在小黑屋裡穿的衣服,裡面是一件短袖,然後一件夾克,一個羽絨外套,其實應該很暖和,但那個監獄裡面其實還挺冷的。然後我就在單獨的監室裡面等。
我可以透過玻璃,看見外面另外一個黑人小姐姐在讓對面監舍的人一個個出來做手續。對面監舍關了十幾個穿橙色,正兒八經的連體衣的囚犯,就是美劇裡一樣的囚犯。前面的人出來的時候,後面的人門都不關,拿一個紙把門夾住,就免得門每次「哐當」一聲。但所有人都在裡面乖乖待著,也沒有人衝出來,也沒有人威脅小姐姐。小姐姐也聊完一個人,就讓他叫下一個人,就跟在學校教室裡面一模一樣,秩序非常好。然後裡面出來一個人,她就直接問他一些問題。因為很近,離我大概就幾米,所以我聽得見。
就問是哪裡人,出生年月日,有什麼過往的疾病,有什麼特殊的要求之類。都是用非常慢的語速去問,每個人大概問了十幾個問題,每個人可能都要問 20 分鐘的樣子,效率非常低。然後很多人還不會說英文,小姐姐就讓他們打電話,因為桌上有個電話,那個電話裡面撥通以後,你可以選你自己想要的語言,裡面的翻譯就會幫助犯人把他的語言翻譯成英文給小姐姐聽。效率太慢了,但是這個流程也太完善了,什麼樣的情況都給你考慮到了。然後我就看到外面的牆上確實貼了一個巨大的海報,說「你在 ICE 裡,你可以用任何語言跟這裡的人非常流暢地溝通」。聽起來像一個很好的服務一樣,但其實就是幫助你坐牢,順利入獄的一個流程。
ICE ,是美國移民和海關執法局的簡稱,它和我們上集提到的 CBP ,美國海關和邊境執法局經常協作。它們分別負責美國境內和邊境的移民執法。近年來,大量的非法移民從美國南部與墨西哥接壤的邊境,不斷湧入美國,也算是令美國社會最頭大的一個問題。所以 ICE 和 CBP 這些機構近年來一直處於極其忙碌的工作狀態。
03

入監手續

然後我看對面的人一個個進來,一個個出去,過了很久,大概三四個小時吧。已經到了下午,我早上吃的蘋果薯片三明治已經完全消化了,我已經又餓了。然後終於到我了。她也是把剛剛的問題都問了一遍,就是什麼姓名、生日、身高、體重,有沒有過往疾病史等等。我全部一一回答,然後簽字。因為我帶了個揹包,還不太一樣。別人都沒帶包,而且別人已經換好橙色的囚服了。然後她讓我告訴她包裡有什麼貴重物品,然後我說有電腦,有現金,有幾百美金,有信用卡什麼的。她讓我一個個簽字,然後把那些現金全部當著我的面,數一遍,然後放在信封裡面,她來保管。然後就把我的書包繫上像酒店寄存一樣的牌子,放在她背後的架子上,就說「沒問題,出來我會還你的。」那個時候我身上什麼都沒有了,表也取掉了。
■ 圖 / 辦理入監手續時,讓劉磊帶上的腕帶
然後她就把我跟其他囚室的人都叫出來,說「好,我們現在去那邊。」這時,我突然看到了我當時在機場遇到的另外一個宏都拉斯小哥,一個髒辮小哥。這小哥是當時我在機場邊檢大廳等候的時候,我看他是被戴上手銬帶走的,我心想「這個人肯定是個重刑犯。」當時我沒有想過,後來我也會被銬上手銬帶走。別人說不定也會覺得「這個亞洲人肯定是個殺人犯。」我更沒有想到,我居然還在監獄裡面,還會再碰到他,真是絕了。
然後小姐姐就把我們這波大概十四五個人帶走。除了我,剩下全是拉美面孔。然後他們年紀普遍都很大,都 40 歲以上。除了髒辮小哥,還有一兩個年輕人,其他人都是勞苦大眾的面相,手指很粗那種,就是做力氣活的人的樣子。然後她就把我們帶到了剛剛的環形大廳,把我們關到了其中一個等候室。剛把我們關進去的時候,我突然反應過來,不對!我為什麼會被關進來?我不是應該住單人間嗎?我正準備回頭問她,「哐當」一聲鐵門就關住了。我趕緊在鐵門中間一個很小的小窗子問她,「你好,我剛跟經理說了,我應該被關單間的。」她說「沒事,你們一會兒辦完手續就會被送到單人囚室的,不用擔心。」我說「 OK 那就好。」然後我回頭立馬換張臉,就是表現得毫無問題。因為裡面坐的全是穿橙色衣服的囚犯,很可怕的。
然後我跟他們點頭示意,坐在了他們中間。這個環形的監室大概 20 多個平方 30 個平方的樣子,周圍一圈石凳子。大家都坐在石凳子上。裡面是一個馬桶,馬桶沒有門,就是中間一個馬桶,就那種金屬的,監獄裡面看到那種馬桶。也沒有人上廁所,不知道他們是不想,還是不好意思,還是不敢。反正我不敢上,我本來也沒什麼感覺,正好就忍了算了。
然後大概晚上六七點的時候發了一次飯。發了一個像食堂的餐盒一樣的很厚的塑膠餐盒。然後每人發了一塊巨甜膩的蛋糕,一個黑豆糊糊,和一個熒光橙色的飲料。我都震驚了,這是什麼東西?我第一次見熒光色的飲料。裡面所有的東西只有黑豆糊糊是鹹的,其他東西都是巨膩無比的甜味。我還不算有所謂的中國胃,我是一個還能接受全世界各個地方吃的東西的人,而我都完全不能接受。我就挑挑揀揀地把黑豆糊糊吃完了,吃了幾口蛋糕什麼的,補充一點糖分。我覺得這東西完全沒法吃。但這個時候,我發現旁邊那些人吃得巨開心。還有人邊吃邊說「 Gustoso !Gustoso !」就是西班牙語的「好吃」。一個老頭吃完了還跳著舞去還餐盤。我心想,真的是世界參差啊!我不知道他們真的是餓了,還是真的覺得這個東西好吃。
我在裡面只跟宏都拉斯小哥有過一兩次非常簡單的交流,其他人都不會說英文,只有宏都拉斯小哥會說英文。之前在小黑屋裡面我也跟他聊過幾句。他問我怎麼來了,我說「我是被遣返需要在這邊做核酸」等等。他就點點頭,然後用西班牙語告訴周圍的人。我西班牙語只會一點點,複雜的不會說。所以基本上還是靠他翻譯。我也不知道別的人怎麼來的,我也不好意思問人家。如果別人說「我殺人來的」怎麼辦?也很可怕。所以我當時根本沒有問宏都拉斯小哥,我也不知道他是為什麼來的。好像是因為偷渡什麼的,他跟別人聊的時候我聽到的。吃完這頓飯以後,我繼續問工作人員什麼時候可以分到單人間。
04

換上囚服


等了一會兒,我們吃完飯就被叫去換衣服了。那個時候我還穿著我自己的羽絨服,很舒服。其他人就是一個連體橙色的囚服,它就是一片布,沒有任何厚度,我心想這個太難受了。我還很慶幸我有一件厚衣服。然後我們每三個人就被帶出去換衣服。洗澡的地方就只有個簾子,裡面就是一個個像大學一樣的淋浴間。中間有簾子隔開,外面有個門簾拉開。也挺尷尬,我得跟另外三個人,我們四個人一起洗澡。他們都是那種拉美大漢,很壯也很兇很酷。我想,不怕!我也有紋身!我也是紋身大漢!我不比他們矮很多,但我肯定比他們瘦很多,完全沒有那種寬度。然後我們在裡面就衣服完完全全脫光洗澡,然後每人發一塊大的肥皂。這是正兒八經的監獄裡的肥皂,我覺得太好玩了。然後就大概洗了一下。那裡邊水還挺暖和的,總算洗了一下。洗完澡以後,我發現所有人都有紋身。我身上的紋身就是什麼花裡胡哨的,動畫片之類的東西,跟別人龍、虎、還有刀疤,什麼玫瑰骷髏頭比,弱爆了。我的紋身完全只能起到一個自我心理安慰的作用,就是沒有實際作用。別人也盯著我的紋身看,還對我點點頭。我也不知道他們點頭是什麼意思,是在笑話我,還是尊敬我,還是怎樣?我完全不知道,反正還挺好玩的。洗完澡以後,就換上了他們給的那種囚服。他們是橙色的,我是藍色的。
■ 圖 / 劉磊身上的卡通紋身
監獄囚服是個很有意思的話題。每個國家,以及每個歷史時期,囚服的顏色和種類都很不一樣。美國監獄確實會透過不同顏色的囚服來區分犯人的類別。目前美國絕大多數監獄的絕大多數囚犯都穿著亮橙色囚服。有的理論是說這種亮橙色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被辨識,從而防止囚犯逃跑;有的理論說鮮豔的顏色有助於改善囚犯的心情。有的美國監獄會用藍色的囚服來標記因為某些原因,需要與其他大多數人分開監禁的犯人。
只有我一個是藍色的囚服,其他人全是橙色的。然後所有人排隊去領衣物。衣服就無所謂了,發衣服的黑人大哥就看一眼你的 size 就給你一件,大小都差不了多少。但是鞋子,他會問你穿多大的腳。我說我穿是中國 42 美國 8 碼的腳。他說「不好意思,我沒有 8 碼,我只有 8.5 碼。」我說「可以,差不多。也沒大多少。」我後來才發現,這發衣服的黑人大哥每人都問,無論別人說多少碼,他只有 8.5 的鞋子。我心想,為啥要問?對吧!這東西太扯了。就很離譜、很魔幻。但他就這樣,一臉死相地,毫無任何表情地完成他的工作。跟我在監獄裡面遇到的其他人一模一樣。這個點我覺得也很有意思,非常魔幻。後來拿了衣服,我穿上了我的灰色的短袖,套上了我的藍色囚服,拿上我的東西就回到了我們的等候室。
然後就等,那時候應該是七八點。我也看不見外面的太陽,估計是七八點。我又等到凌晨,中途還睡了一覺。我實在受不了了,困得受不了了。你想想我已經兩天兩夜沒閤眼了。而且現在更冷了,我羽絨服還沒了,就穿了一件短袖加一個囚服。我就學著他們那樣子,把手從袖子裡縮排去,捂在自己肚子上,就在等候室裡面睡覺。然後這些人還挺好的。人雖然不算特別多,十幾個人,但所有的人如果都要躺在石椅上,地方是不夠的。有人橫著躺,腳能放下去。而有人只能坐在上面靠著睡。有人就只能在地上睡。
然後我最開始是坐在地上,靠在椅子上睡的。相當於椅子對我來說,只有一個放腦袋的作用。我睡了一會兒,旁邊一個大爺,大概四五十歲,面相挺蒼老的。他拍拍我說「你往上,我睡下來。」因為剛剛他是橫著睡的。我一愣。因為他不會說英文,我也不怎麼會說西語。但我就點點頭感謝「 Gracias 」。然後我就躺上去了,但我的腦袋上面就是別人的腳,隔了 5 釐米,我的腳背後就是別人的腦袋。我也很怕踢到別人,但確實太困了,躺著很快就睡著了。但其實沒睡多久,感覺就睡了十幾分鍾。因為門口一直有人來來回回「哐當」鐵門開關的聲音,其實睡不死,根本睡不好。就這樣躺著睡一會兒。但那個時候我心裡非常安穩,就覺得一點也不恐懼,一點也不緊張。甚至完全不覺得是在監獄裡面,就跟以前出去窮遊,去玩一樣,住得比較艱苦而已,也沒什麼太大的感覺,安全感爆炸。因為在裡面大家都是同命相連的人,沒有所謂的好人壞人。我覺得這點是讓我非常有安慰的一點。
05

入住牢房

隔了很久,醒了又睡,睡了又醒兩三次,大概又到了凌晨三四點,然後終於來人了。她說「好,你們要被安排囚室了,現在開始念名字。誰誰誰,和誰誰誰是在一個間。」後來我問了我才知道,那個時候美國雖然社會上已經沒有所謂的疫情管控制度了,但美國監獄總是落後於社會上的制度。在每個囚犯剛進監獄的前 14 天需要住雙人間, 14 天后沒問題才會被分配到大的囚室裡面去。這是我就後來才知道的。當時我只知道兩人一間。我心想,不對,我不是單人間嗎?然後我就跟她說了。但那個時候我發現門口的人已經變了,不是之前那個小姐姐了。
我就說「我跟你說,我沒有罪。」她回頭就冷冰冰地甩了一句「對,這裡面的人都說他沒有罪。」我一下就覺得,這就是所謂的精神病院悖論對吧?裡面的人說自己沒病永遠都沒用,因為裡面所有人都這麼說。但我那個時候就有點慌了,我就不依不饒地一直搖著門說「不對,你趕緊幫我查一下!」她就叫來了她的領導,一個白襯衣,也不是那個胖子了,是另外的一個人。原來他們換班了,我不知道!人完全變掉了,而且他們沒有做很好的一個交接。但後來我就一直跟他說「你趕緊查一下,我真的不是罪犯。我是 CBP 送過來的,邊檢送過來的人,我做完核酸就馬上要走。」然後之前的胖經理的名字我也忘了,他答應給我個單間的。我說了很久。那人就翻單子,打了個電話就確認了,說可以給我安排,就給了我一個單間的號碼。
如果不是劉磊自己盯得緊,他差點就真和其他囚犯一起被統一分配牢房了。這可跟之前胖經理答應的,「你在這兒就跟住酒店一樣」的承諾,差得有點遠。澡也洗了,衣服也換好了,但是現在劉磊還不能直接去他期盼已久的單間,因為既然已經住到了監獄裡,就得按這個監獄的流程走,做戲做全套。
然後那個時候就把我叫出去拍照,所謂的監獄的大頭貼。我們每個人給了一個帶二維碼的手環,然後那時還給了我一個小紙條,上面寫了在監獄可以打電話的號碼,類似於當年的公用電話 211 那種,撥一串數字,就能打出去電話。然後一步一步地,就把流程走完了。後來慢慢地,我們監室和隔壁監室的人都走完了流程,大概 20 多個人。流程走完以後就讓我們挨著,排成一列,靠牆站著。然後所有人轉身,像小學生一樣,就往裡面走。
那個時候旁邊也很有意思的一個細節是,他們的小白板上會寫,現在監獄有多少人,今天來了多少人,今天走了多少人等等。我當時記得那個數字好像是 300 。就是說監獄有 300 來個人,然後今天進來幾十個人,走掉零個。我靠!這個是什麼鬼?那我算什麼呢?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我應該是可以走掉的,應該沒問題的。然後就跟著他們往裡面走。
這是我第一次進監獄正兒八經的牢獄的部分,之前的地方都是辦手續的部分。首先最特別的,是裡面有非常大的獄室,後來才知道,他們管這裡叫 dorm ,宿舍。那裡面是像「魷魚遊戲」一樣是上下鋪,然後裡面大概擺了 50 – 70 張床,巨大的一個房間。上下鋪全是住的穿囚衣的囚犯。他們的旁邊還有什麼寫字檯,就是可以讀書,看報的地方。這是一個非常大的房間,然後裡面拉美裔,黑人都有,人種開始複雜了起來。而且裡面就跟美劇什麼「越獄」,包括所有的美劇演的一模一樣。很多人在健身,什麼引體向上,俯臥撐等等。都是巨大的塊頭,我在裡面還沒別人的腿粗,這種感覺太嚇人了。我們就被帶著往裡面走,反正我想,即使是雙人間也還好。
後來對面走過來另一列囚犯,那個時候,我們帶隊的工作人員小姐姐立馬就讓我們所有人面朝牆站著,所有男的就面朝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後來我背過去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對面走過來一列女囚犯。女囚犯「叮叮噹噹」戴著手銬走完了以後,所有男的才被允許回頭繼續往前走。這也是他們制度之一,還挺有意思的。
然後我們就繼續往前走,到了我們自己的囚室。在最裡面,一個很小的囚室,大概就類似於一個籃球場大小。左右各是兩列兩層的牢房,然後每個牢房是兩人間。豎的柵欄鐵門中間有一個橫著的視窗,就跟美劇裡面看到的那種牢門一模一樣,非常熟悉,我一點沒有陌生的感覺。所以這個美劇看多了,我覺得還是有好處的。就是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不會覺得太過震撼。去了以後,然後就根據自己手上的號碼,一個個被分到了各個囚室。當時所有的人都被帶到了右邊的房間,只有我去了左邊二樓的盡頭,就是單獨關我。我方圓五六個房間都沒有任何人,那個房間只有我一個人。我進去關上門那一剎那,我才感覺長出了一口氣。我的監獄旅遊,就是不安的部分總算是結束了,剩下的我覺得問題不大。
06

打電話

總算是住進了單人間,劉磊感到一陣安慰。操心完了自己,他立刻操心起了國內的家人。他立刻想起來,在辦理入監手續的時候,不是給每個人發了一張有額度,可以打電話的小紙條嗎?
我第一反應就是得趕緊打個電話。其實當時拿紙條的時候我還問了,她說「每個坐牢的人有 3 美元還是 5 美元的一個額度,你打國際電話都可以,你隨便幹嘛都可以。你出來的時候多花的錢,需要去交掉才能離開監獄。」我心想這個制度還挺好的,對吧?在裡面幹嘛都行。他還說「你想買薯條也可以,你想買漢堡也可以。」這還挺好的。
然後我就立馬去打個電話。房間裡沒有電話,但其實你只要叫門口的工作人員,他會把門口的一個有線電話給我拖過來。那是個架子,上面是類似於像公共電話一樣的一個座機,但下面是活動的架子,可以拖到我的門口。我把手伸出去,從門口送餐的視窗伸出去,就可以撥號碼了。比較複雜,類似於大概二十年前那種街邊的 211 公用電話。
這是事情發生以來,劉磊第一次有機會好好聯絡家人。第一個電話當然是打給老婆的。因為到目前為止,他的家人只收到了一條他在邊檢的小黑屋,剛收到遣返決定時發出的簡訊。所以,他們肯定還在焦急地等待他回國的訊息。電話撥通了。劉磊一肚子話湧到胸口,這哭笑不得的現實,他應該從哪兒開始解釋呢?
其實那個時候我心裡也不害怕了,但我相信她會很擔心。所以那個時候給她打電話,我就用很輕鬆的語氣跟她通話。
劉磊「你猜我在哪兒?」
老婆「你還能在哪兒,你肯定在休斯頓邊檢唄。」
劉磊「我在監獄呢!」
老婆「啊?你在監獄?」
劉磊「為了回國,我需要做核酸。但做核酸,現在只能監獄有做。所以我必須要在監獄裡做了核酸才能回來。」
劉磊「我大概做完核酸,我應該是過幾天的航班就可以回中國了,不用擔心。我一切安全。這邊有吃有睡,人也挺好。也沒遇到問題,沒有撿肥皂,所以不用擔心。」
因為我是一直在邊境這裡,整個過程中我是沒有入境美國的。所以那個時候即便我在監獄裡面,我還是屬於一個在國外的人的狀態,我沒有入境美國。這就是為啥我只能在監獄裡做核酸,不能去醫院做核酸。因為只有在監獄才是一個所謂的「 under custody 監禁」的狀態,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然後就給她大概講一下我的過程,但講得非常簡單也非常輕鬆,我也不想讓她太擔心。那個時候剛好是中國的晚上,因為我們是凌晨入住的美國監獄。當時我女兒也在,我女兒 10 歲了。我老婆讓我女兒趕緊過來跟爸爸說話。她沒有告訴我女兒我具體在幹嘛,她只說我在美國要耽誤幾天才能回國。
女兒「爸爸你在哪裡?」
劉磊「我在監獄!好爽,好好玩,有機會帶你來玩。」
然後她也沒說啥,她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我就大概打了兩分鐘,覺得也 OK 了。差不多該溝通的都溝通到了,我覺得也沒問題了。我就掛掉了,應該也沒有把額度打完。
通知完家人,報了平安。劉磊決定好好享受他的監獄時刻。對未知經歷充滿好奇的他,不想錯過每一個細節。
07

監獄田野調查

那個時候我就開始好好觀察我監獄的牢房,非常像大學宿舍。一個長條形的房間,右邊是上下鋪,左邊是一張非常小的桌子,然後裡面是浴室和馬桶。它的馬桶、桌子、洗手池是一體的,很酷的一個不鏽鋼的臺子。我覺得非常適合監獄用。然後旁邊一個銘文 「 Made in China 」,居然是中國製造的。當時我知道我至少要待 24 小時,因為他說要再過一天的早上才會來接我。所以我就把我發的東西一樣一樣拿出來看,然後一個個審視所有的細節。
首先是衣服,我的藍色的囚服有兩套。然後裡面他給我配了幾件灰色的T恤,大概有三四件。然後褲子就是那種毫無剪裁的大長絨褲,很薄的布褲子,大概兩條。然後就是很薄的棉布的內褲,三條還是兩條,忘了。襪子就是毫無彈性的,可以拉到膝蓋的那種長筒襪。其實不是長筒襪,就是已經沒有彈性的襪子,大概有個四五條。然後牙刷大概是跟食指差不多長,就是牙刷毛和牙刷柄加起來食指長,這麼一點點拿在手上。根本不好拿,但這就是為了安全,他就這麼點。然後一點小小的牙膏,就是那種酒店的牙膏一樣的白色牙膏。很有意思是,洗髮水就是一瓶叫「 All in One. Maximum Security 」翻譯過來就是,啥啥都可以用的超級安全洗髮水。洗髮、洗頭、洗臉、洗腳,什麼洗衣服都可以,很好玩,還是我的家鄉中國生產的。然後每人發了一雙老北京布鞋,千層底的老北京布鞋,手工納的,非常舒服。
■ 圖 / 監獄裡發的牙刷和全功能洗髮水
我回來還專門去網上搜了一下,這東西怎麼會在美國坐牢的這種裝備裡面出現。包括我拿到的所有的監獄的東西是產自哪個國家,中國多,墨西哥多,印度多還是哪裡多?後來發現中國只佔 1/3 ,還有很多是印度尼西亞,墨西哥產的東西。所以中國製造在美國其實沒有那麼高的滲透率,還是有很多替代的,其他國家的產品在。其實監獄裡面就是一個切片的片段,我們可以得到這個結論。
劉磊的電商腦上線,連被關進監獄了都可以在牢房裡做市場分析。後來回國以後,劉磊還專門研究了美國的監獄系統,他發現,美國的很多監獄,其實都是私營的,其中就包括他住的這個監獄。這確實是一個跟中國很不一樣的制度。美國政府會把很多監獄都承包給專門的監獄公司,由這些公司來運營管理監獄,而政府會按照一定入住比率向私營監獄付款。
監獄的網站每年都有招標,我親眼看到中國公司去給美國政府投標。美國這些監獄網站特別好玩,上面都會明示這些資訊。美國的監獄公司好幾家都是上市公司,每天的流水非常大。我們當時不是入獄的時候看到有 300 多個犯人嗎?這個監獄每個人每天好像是收 60 美金還是 120 美金的政府補貼。其實對監獄來說,這個比開酒店掙錢多了,穩穩的好生意對吧?怪不得可以上市。
還有很有意思的一點是它裡面所有的放飯的工作人員全是穿紅衣服的犯人,包括拖地的,什麼來巡監的,全是犯人。用犯人來管犯人,我覺得也是當地的一個特色。後來放飯,他們的飯也是每四個小時發一頓。因為在大的牢室裡,外面就有一個鐘,所以我能很準確地知道是幾點,雖然也看不到外面的太陽。大概是下午六點的時候開始放晚飯。晚飯就是正餐了,那個時候有肉了,但也是個肉糊糊,類似紅燒肉,但是肉全是糊糊在醬裡面。然後也是一杯熒光色的飲料,一個很甜膩的虎皮蛋糕一樣的餅乾。很噁心,但能吃了,我覺得比在等候室裡吃得好一點。然後當時就想,我要不要問他買點什麼薯片漢堡之類的。但想一下,算了,來都來了,還是要接下地氣對吧?好好體驗一下本地生活,沒有體驗到也很虧。
還有一個有意思的點是,中國的監獄我沒有待過,我不知道中國監獄什麼樣子。但從電視劇裡面看,中國的監獄其實管得挺嚴的對吧?不可隨意亂來,教官讓你幹嘛你才能幹嘛。讓你站起來,讓你坐下,讓你做早操,讓你幹嘛。美國的監獄非常自由,只要你在囚室裡面,你在裡面唱歌可以,砸門也可以,拿頭撞牆都可以。巨大的聲音,隨意,沒人管。下面就只有一個工作人員坐在大囚室的門口。我們裡面這個大囚室大概四五十個,還是三十多個房間,我們進來時,已經很多房間有人了。我們入住的時候就有人對著我們新來的人吼「 Welcome 」大聲喧譁。
我們住進去以後,半夜有人唱西班牙語的歌。我不知道唱的什麼,但肯定是家喻戶曉的歌,一個人唱所有人都跟著在唱。唱嗨了就開始砸門,踢門,砸東西。聲音巨大,但完全沒關係,沒人管。後來他們也覺得無聊了,慢慢地就沒聲音了。太扯了,真的是很不一樣。監獄制度還有很好玩的一點,就是說他們每十五分鐘就有人在門口巡一圈。就是看每個牢房裡人都在幹嘛。平時巡邏的話那人也是一臉死相。他就走一圈,看一下里麵人還活著,就走掉了,也沒什麼。但有一次,這個人巡邏的時候,人已經走過了我的牢房。因為我是住在這個監獄的盡頭,就是左邊的盡頭,他們都住在右邊。那個人走到左邊的盡頭又往回走,突然腦袋閃回來,仔細盯了我一眼。然後我也很好奇,那個時候正坐在床邊發呆,也沒什麼事情幹。然後他盯了我一眼,我就愣住了。他身體也轉過來,就是歪著頭盯著我說「 Why 」就是「為什麼」。這個啥為什麼?後來我才反應過來,原來他問的是說,這裡從來沒有中國人來坐過牢。然後我就說 「 I was from CBP,我是從 CBP 轉過來的。」然後他就懂了。
08

紙和筆

第二次他走過來的時候,我覺得這個人還挺友善的,至少願意跟我聊聊天對吧?我當時就想,我如果能把我這裡所有的東西全部記下來,該有多好。然後他走過的時候我就說「 Please 能不能給我一支筆和紙?」他就盯了我一眼,也沒有說任何話就走掉了。我想肯定不行了,你像筆和紙這東西很容易當兇器對吧?我覺得肯定是危險品,他也不可能因為我違規啥的。但是很快,五分鐘以後,紙和筆就從監獄門口的欄杆遞進來了。我超感動,那個時候真的超級感動。還是四張紙和兩支鉛筆。也是跟小指頭那麼長的,很短的鉛筆,削得好好的。然後當時我非常感動,我就說「非常感謝,這個我一定會記住你的!」他說「沒問題。」點點頭也沒說什麼就走了,真的是巨感動。
拿到紙和筆以後,我在監獄的時間就變得巨充實。每張紙的正面反面我都寫滿了字。我所有的具體回憶,包括我後來在我的公眾號裡面寫的全部的細節,都是從我的那幾張紙上來的。我寫得非常詳細,每一個細節,房間的樣子,還畫了地圖。監獄的地圖,邊檢的地圖,我都按照我的記憶全部畫下來了。因為那個時候覺得很新鮮,又沒啥其他事情。而且心裡懷著巨大的這種衝擊,就想把所有東西記下來。
■ 圖 / 劉磊當時在牢房裡的筆記
四頁紙八個面,我寫得還剩四個面,只寫了兩頁紙就寫完了。還有四個面,我就開始寫我女兒的名字,寫我家裡人的名字,然後寫我自己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寫這東西。寫了以後我又開始畫我女兒的樣子,然後畫我身上的紋身,畫我路上看到的人。然後後來就還寫了路上遇到的閃光點,比如說那些邊檢警官的問題,剛剛給我遞紙的人,這些小故事,我全部把它們一段段都寫下來了。我覺得這是我這段經歷中讓絕對最應該記下的東西。不管是好是壞,對我來說都是人生一個非常有意思的點。
然後其他的時間就是垃圾時間。監獄的垃圾時間,第一就是健身。我在裡面做俯臥撐,我以前從來不做俯臥撐。但我覺得這是我在監獄裡應該做的事情。然後就做了一兩輪,就累死了。原來這麼累,受不了,不行,這個不適合我。於是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因為之前累了很久,又吃了幾頓莫名其妙的什麼飼料一樣的東西,又斷斷續續睡了幾覺,那個時候已經不困不累了。所以那個時候其實身體處於一個有點漂浮感的狀態,就開始信馬由韁隨便想了。雖然說工作中我是很理性的人,但本質上我是一個雙魚座,比較愛胡思亂想的人。我是很願意去感受自己內心感受的一個人。我想得非常天馬行空,想了很多我平時覺得該做又沒有去做的事情。想了很多我過往生活中遇到一些讓我覺得值得記憶的人,和那些片段的故事。
後來我快走的時候,就是我知道我即將離開的時候,我拿鉛筆在我床架角落的牆上寫了一個「劉小眼到此一遊」,做個紀念。
09

刑滿釋放

劉磊在吃了三頓牢飯,睡了幾頓覺,然後假惺惺地做了幾十個俯臥撐之後,時間到了最後一個晚上。如果一切順利的話,第二天早上,他就應該被接走。但回想過去幾天,各種突發情況一次又一次讓他驚掉了下巴,還會不會出什麼岔子呢?這天晚上,他在忐忑中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我是被敲鐵門敲醒的。我抬頭一看,五點。他說「有人來接你了,你可以走了。You are free to go 。」這麼早,驚喜啊!我還以為會是中午呢。我還準備再吃頓早飯再走,因為早飯一般五點就會發。
臨走的時候,我心裡有個小心思。我的這兩隻筆,我的幾張寫滿字的紙,還有我的手環,還有我的電話卡,還有什麼我的超高階的牙刷和洗髮水,這些東西我一定要帶走,我不能放在這裡。我一定要帶回去作為紀念。所以為了最大的,能把它們帶出去的可能性,我就把這些東西全部都揉成了一團,好好地捲了一卷。本來想塞內褲裡面,但內褲是沒有鬆緊的。所以我就只能想個辦法把它捲到了我短袖的下襬,塞到了我的藍色的囚服裡面。把它壓在了裡面,保證我在走的時候,它不會很快掉出來。
然後我就跟著來接我的人,就是監獄的工作人員,走了出去。走到大的囚室門口的時候,宏都拉斯的小哥,那個髒辮兒小哥,就從他的右邊二樓的囚室門口露了張臉出來,很大聲的說,「 Chao !Chino !再見中國人。」我當時特別感動,然後又特別不知道說什麼,就回了個頭招手,說「拜拜」就走掉了。我現在回想,我還是應該好好跟他說兩句的。即便用英文還是怎麼樣,我覺得至少給他留個印象。這真的是人生難得的緣分。這是正兒八經的見了一次以後,大機率沒有機會再見到的人。我覺得這是挺遺憾的一件事情。
我現在唯一保持聯絡,就是在 CBP 小黑屋裡遇到的臺灣小哥。我跟他留了電話,留了 Whatsapp ,留了微信。他走的時候還送了我一盒從荷蘭帶回來的巧克力,金蛋巧克力。回來還帶給我女兒吃掉了,還挺有意思的。
■ 圖 / 臺灣大哥送給劉磊的金蛋巧克力
從監獄走出來的時候,我還專門問了帶我出來的監獄小哥,「這個監獄有中國人嗎?」他想了想說,「好像真沒有」。他也問了我個問題,「你覺得美國的監獄怎麼樣?」我說「還挺好的。」他說「我也覺得我們監獄挺好的,比很多酒店還好。」還挺自豪的,這 ICE 的小哥很好玩。
然後進了機場,警官就帶著我從一個又一個的刷卡安全門,突然不知道怎麼轉,就走到了登機口。然後所有人都盯著我,超越所有的白金卡隊伍和商務艙隊伍,第一個走進了飛機。
在從監獄回休斯頓機場的路上,我看到了我在美國最後看到的一場日出,大概六七點的時候,從我的右邊升起來了。非常漂亮,非常溫暖,一點也不像當時在監獄裡面冷冰冰的感覺。
在美國的邊檢系統裡折騰了差不多五天之後,劉磊終於登上了回國的航班。休斯頓,轉機舊金山,再到上海。當飛機降落到祖國的土地上那一刻,他一顆懸著的心終於徹底放鬆了下來。他滯留美國邊檢的噩夢總算是結束了。
■ 圖 / 劉磊回國的機票
我們無法準確地知道,劉磊遭遣返的具體原因。但從他的經歷可以窺探一二。那個邊檢的警官透露給劉磊了一些重要資訊,最開始他被領去小黑屋其實是因為他的名字和一個黑名單上的中國科學家同名同姓,連生日也相同。但那警官說,他們很快透過監控等資訊,排除了這個可能性。而劉磊的家庭背景,尤其是他的工作背景,卻令邊檢的領導感到可疑和緊張。
劉磊的遭遇其實並不是個案,隨著中美關係的惡化,近些年來我們可以不斷地看到,很多擁有被美國認定為敏感的工作經歷、家庭背景、專業知識、教育背景的中國商務人士、專家,甚至學生都有被遣返的案例。所以,劉磊的故事也算是給有需要入境美國的聽眾增加一個經驗值。
因為無法再入境美國,我們故事的主角後來很遺憾地失去了他當時負責的北美和南美的工作崗位。轉崗回國內部門後不久,他乾脆辭去了字節跳動的工作。離職以後,劉磊無事一身輕,他於是自駕把中國的大江南北走了個遍。我們採訪他的時候,他正在雲南旅行。
■ 圖 / 劉磊在雲南原始雨林和川西的野馬海子划船
但 2023 年初這場美國邊檢的歷險記,是他一輩子都難忘的回憶。
就是你覺得不公平也好,你覺得不對也好,甚至覺得不人道也好。從我的角度來說,我自己倒沒什麼價值判斷。我不會覺得這東西是一個不公平或者說不好的事情。我現在依然覺得這是一個很有價值的經歷,至少我已經拿它吹了兩年了。我預計還可以繼續吹二十年應該沒問題。畢竟我身邊沒多少人會在美國坐牢的。所以我覺得,對我來說是 OK 的。即便有一些不好的損失,我依然會從相對正面的角度去看待它。即便沒了工作,我覺得我變得更快樂,也挺好的,也沒啥。
去年回國後,劉磊特意在他的手臂上紋了一雙手銬,紀念這段奇特的經歷。
■ 圖 / 劉磊為了紀念這段經歷,特意做的紋身
美本早申資料大揭秘
翠鹿升學榜2025早申資料報告如何領取?
點選下方名片
關注“視角學社”公眾號,
後臺對話方塊傳送“資料報告”(不是評論區哦~
獲得完整版報告領取方式!
相關閱讀:

邊檢現在像一扇門,過去是一堵牆

我被美國遣返了

H-1B簽證新政釋出:流程簡化、靈活性提升,助力國際人才紮根美國!


作者:收集故事的人轉載:故事FM,本文由「故事FM」授權轉載,「故事FM」是一檔親歷者自述真實故事的聲音節目,每週在微信公眾號(ID:story_fm)及各大音訊平臺同步播出。

版權歸屬作者/原載媒體。



喜歡本文?歡迎掃碼加入視角&翠鹿公益交流社群: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