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2月4日,臺媒突然報道瓊瑤被發現在家中自殺,享年86歲。

訊息一齣,震驚整個華語世界。
雖然回顧細節尤為殘忍,但我們還是要簡單複述下事情經過。
按照媒體的報道,瓊瑤在前一天晚上還跟家人們一起吃了飯,而她跟兒子的家就在同一層樓的隔壁,兒子、兒媳並
沒有察覺出任何異常。
第二天上午(也有說是前一天晚上),兒媳何琇瓊,作為她事業上的得力助理,平時負責管理作品和打理瑣事,收到了瓊瑤喊她去家裡一趟的簡訊,結果待她趕到時,發現瓊瑤已經躺在自家沙發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 媒體一開始在報道標題裡提及了“燒炭”,但可能是怕引發模仿,後面的報道大多都刪去了這個字眼。當天傍晚,遺體送檢後,證明的確是一氧化碳中毒,窒息身亡。

▲ 瓊瑤63歲的兒子陳中維(圖左)和兒媳婦何琇瓊(圖右前)被拍到面色凝重地離開臺北市第二殯儀館。
在離世訊息傳出後不久,瓊瑤的秘書淑玲按照她生前的囑咐,把她手寫的遺書進行打字,上傳到了社交平臺。


▲ 因為上傳太迅速,以至於現在又有媒體在懷疑是不是秘書提前得知瓊瑤想離世,卻曾不阻止,甚至還找來律師科普罪行,也是蠻符合臺媒一貫調性的……
如果說,剛得知此訊息的世人會不解,為何瓊瑤會用如此匆匆又決絕的方式,主動結束自己的生命,那麼在看完她的遺書後,大抵會恍然大悟,理解她的選擇,並且感慨萬分。

▲ 遺書的完整版(從上到下滑動檢視)。
我們摘取其中的幾段來看:
這是我的願望,「死亡」是每個人必經之路,也是最後一件「大事」。我不想聽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為這最後的大事「作主」。
當人老了,都要經過一段很痛苦的「衰弱、退化、生病、出入醫院、治療、不治」的時間,這段時間,可長可短,對於必將老死的人,是多大的折磨!萬一不幸,還可能成為依賴「插管維生」的「臥床老人」!我曾經目睹那種慘狀。我不要那樣的「死亡」。
注意,我「死亡」的方式,是在我生命的終站實行的!年輕的你們,千萬不要輕易放棄生命,一時的挫折打擊,可能是美好生命中的「磨練」,希望你們經得起磨練,像我一樣,活到八十六、七歲,體力不支時,再來選擇如何面對死亡。
可見,對瓊瑤來說,是她主動選擇了這個結果,這是她在盡全力燃燒之後的翩然歸去。
如果瞭解她在亡夫平鑫濤離世前,為了“插不插管”的問題,跟平鑫濤與前妻林婉珍的子女們意見不合,甚至鬧上媒體的往事,可能也會明白她說的那句,“我曾經目睹那種慘狀,我不要那樣的‘死亡’”。
瓊瑤這一生,轟轟烈烈,瀟瀟灑灑,如她所說,“她‘活過’了,不負此生”;
但她也勸誡所有的年輕人們,千萬不要輕易放棄生命,希望大家可以經得起磨練,活到真正年邁之時再去尋找面對死亡的方式。
可以說,瓊瑤的這封遺書,至情至性至真,一如她以往的作品,文筆流暢,情感充沛,她甚至於還為她寫的《當雪花飄落》專門配了一段告別獨白👇
▲ 影片裡,她穿著紅衣,打扮精緻,思路口齒都十分清晰,對著鏡頭娓娓道來,聲情並茂,全然看不出任何病態,足以證明,在一心求死前,她是健康的,亦是清醒的。
聽到她微笑著坦然地說出那句,“時間已到/生命不會更好/趁我還能微笑還能歌/不拖累所愛/也超越病魔/我心翩然自如奔放快樂”,感受到了她強大的精神能量。
一些媒體在報道時用了“輕生”,甚至是“陳屍家中”,這樣的字眼,我想一定是瓊瑤所不願意看到的。
這是她主動按下了和這個世界的告別鍵,在一切還來得及之前,在一起還可以由自己掌控做主之前。
就在瓊瑤離世前五天,她在深夜寫了一篇《憶亡夫·不如歸去》的長文,送給已經離世5年多的丈夫平鑫濤。

▲ (從上到下滑動檢視)從這篇稿子,可以看出她不想像平鑫濤一樣因為病痛而把生命的處置權拱手交給別人,躺在病榻上度過毫無質量的晚年,無助又悽慘。

▲ 她為這篇文章配了段影片,BGM是《庭院深深》的主題曲《不如歸去》,作詞是瓊瑤,而作曲者正好是前兩天去世的劉家昌(關於劉家昌的故事,我們之前寫過點這裡)。
在這一篇長文裡,瓊瑤也流露了自己決意離開的念頭,“最近都在忙著為人生做一些收尾工作,我要把一切安排好,不能步上你(指平鑫濤)的後塵”。
她還喊話天下的痴兒女們,“不要讓父母用這樣的方式走向死亡,這是殘忍的,人生的最後一里路,不應該是這樣無助、悽慘的,這是愛的凌遲”……

▲ 在附上的影片中,穿插了好幾張平鑫濤離世前躺在病榻上的樣子,插著管,說不出話,她握著他骨瘦如柴又斑斑駁駁的手。不知道對方子女看到這個會不會再度跳腳,又要說瓊瑤不尊重他們父親的隱私,但怎麼說呢,可能那時的她已經決意離開了,所以就當是最後任性這一回吧。她希望世人看到平鑫濤這個樣子,可以試著去理解下她那時拼了命不希望繼續插管治療延續痛苦的本意,也可以明白她如今下定決心要自主離去的選擇。
時間回到2017年,瓊瑤跟平鑫濤的子女們因為“插不插管”的問題鬧上媒體,瓊瑤在自己的社交賬號連發幾篇長文,闡述丈夫的病情——“血管性失智症”加上幾次大中風,已經到了完全神智不清的臥床狀態,她哭訴自己的無奈和兩難,覺得愧對丈夫在清醒時對自己的囑託,讓他承受著非必要之苦;


而平鑫濤的三個子女們也不甘示弱,指責瓊瑤公開家務事,損害了父親的隱私和家族的聲譽。他們覺得瓊瑤這是忘恩負義——早年奪走了老爸,與之相愛,結果當他中風失智,便“一腳踢開”。


▲ 雙方對於平鑫濤的身體狀況,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
特別是平鑫濤的唯一兒子平雲,直接髮長文回擊,強調他們跟瓊瑤彼此對於“病危”的認知不同,還在文末寫道,“瓊瑤告訴他們,‘你們的父親已經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肉體,從今以後請你們自己照顧,我要去過我自己的生活了。’”



此言一齣,各種罵聲紛至沓來,直接讓媒體和大眾對瓊瑤下了註解,認定她薄情寡義,當初“硬”要闖入別人的家庭,現在老了,又不想承擔起照顧垂垂老矣的丈夫的責任。
瓊瑤繼續寫了長公開信回應,痛斥他們捏造事實,哀嘆自己萬念俱灰,強調這些年都是她在親力親為,寸步不離,卻被一紙檄文搞得心力交瘁。面對眾口鑠金,她百口莫辯,最後做出妥協,將平鑫濤交還給子女,但她是不甘願的,是痛苦的,是覺得愧對丈夫的。



接著2018年,平鑫濤離婚多年的前妻林婉珍在沉默了近50年後展開了“妻子的復仇”,出了一本名叫《往事浮光》的書,詳述了平鑫濤是如何移情別戀瓊瑤的,重新激起了大眾對於瓊瑤“插足”、“小三”的諸多指控。她還在書裡提到,“她於平鑫濤,是隻能共苦,沒有同甘;而瓊瑤於平鑫濤,是隻能同甘,不能共苦”。

▲ 該書的出版社正是平鑫濤創立的皇冠,如今由他跟林婉珍的兒子平雲接手。
可見,不管是平鑫濤的前妻,還是他的子女們,都偏向於相信,瓊瑤堅持“不插管”、“不借助額外的醫療器械維持生命”,只是因為她覺得麻煩,覺得平鑫濤已經忘了她,沒有存在的必要;即便在那段時間裡,瓊瑤出版了《雪花飄落之前:我生命中最後的一課》,努力闡述著自己對於“善終權”的理解和堅持,也上了節目、開了講座,但大眾信她的,仍舊是少數……

▲ 圖上是她把新出的書拿到病榻前給平鑫濤過目。
直到這一天,瓊瑤用自己的生命,為這本書,為她的堅持,做了最後的註解。
她是真的知行合一,“我手寫我心”,她生怕自己會重蹈丈夫的覆轍,所以毅然決然地在還能控制一切的時候,悄然離開……

▲ 子孫們遵從她的意願,不會安排公祭,也不舉行任何媒體會或者紀念活動,在火化後會選擇花葬在陽明山,跟亡夫平鑫濤一樣。
眾人不禁感慨,她連走都走得如此瓊瑤……
是啊,“瓊瑤”早已成為了一個代名詞,對於我們來說,“瓊瑤”到底意味著什麼呢?是抓馬?是狗血?
我想應該是,屬於好幾代人的集體記憶。作為言情小說的教主,華語世界的IP之母,她的故事裡不只有浪漫主義的愛情至上,也有主角們不屈不撓的生命力——生得燦爛、死得絢爛。

誠如瓊瑤自己說的,“她是火花,已盡力燃燒過”,她的86年人生路遠比她的小說,還要精彩。
今天就讓我們一起來回顧她的故事,瞭解她是如何靠一支筆改寫自己命運,細品她把“自由、自主、自在”視為終極信仰的大女主人生。

# 生,不由自己
“瓊瑤”這個筆名取自《詩經》——“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她本名陳喆,1937年出生在四川成都的一個書香門第。
她的父親名叫陳致平,祖籍湖南衡陽,出生在南京,成長於北京,家裡往上數幾代都是讀書人,曾祖父是清朝的進士陳維之,爺爺陳墨西早年考入了兩江優級師範學堂,成為了書畫大師李瑞清的學生,後來東渡日本留學,結識了黃興,並由黃興介紹加入了孫中山領導的同盟會,深得後者賞識,回國後參加了辛亥革命,又參與了北伐,是國民黨的元老。
而陳墨西的次子陳均(字致平),正是瓊瑤的父親,畢業於北平私立輔仁大學歷史系,早年一直以教書為生,直到去臺灣後成為了歷史學家,出版了著作《中華通史》。
瓊瑤的母親名叫袁行恕,祖籍江蘇武進,長於北京,家世顯赫,是典型的大家閨秀。
她的叔叔袁勵衡是被稱為“中國銀行之父”的第一任交通銀行行長;她的堂姐袁曉園(本名袁行潔)是中國第一位女外交官暨女稅務官,後來創立了“袁氏拼音方案”;她的另一個叔叔袁勵賢的兒子袁行雲娶了金庸的堂姐,所以說金庸不止跟徐志摩,跟瓊瑤也有親戚關係呢……
說起父母的愛情故事,萌發在母親上學時,當時父親是學校裡的教書老師,這段“師生戀”為很多年後瓊瑤愛上自己的老師,寫出了成名作《窗外》一書,埋下了伏筆。
因為兩家的門第也算般配,雙方年紀差距也不大,加上祖父為兒子寫的一封求娶書文采飛揚,最後外祖父母尊重了母親的選擇,同意了這樁婚事。
結婚那年,父親27歲,母親剛剛滿20。
瓊瑤在自傳《我的故事——雪與火交織的人生》裡提到,在她出生之前,母親懷過一個男孩,可惜在孕期5個月時遭遇了意外流產,再之後,才是她跟她的龍鳳胎弟弟。
也正是因為一次懷了倆,母親打消了墮胎的念頭,留下了他們,為她取名“喆”,正是來自父母相識的“兩吉女中”的“兩吉”,她的小名叫“鳳凰”;弟弟則叫陳玨,小名“麒麟”。

▲ 她不止一次地提過,她是鳳凰,也是火花。
戰爭年代,兵荒馬亂,架不住愛意濃濃,父母后來又有了個兒子,“巧三”陳兆勝(又名懷谷),並在抗戰勝利後,生下了小女兒,陳錦春。
瓊瑤在自傳裡,回憶了當時年幼的她,跟隨父母在逃難路上,經歷了遭遇日本兵而後僥倖死裡逃生的往事;還有發現兩個弟弟意外丟失後,父母一度嘗試帶著她跳河自盡,想要一死了之的悲慘經歷,他們真的差一點就死了,清醒過來後,三個人在河水裡哭做一團……

她寫道,雖然那時只有6歲,但已經看過了許多死亡。很多年後,當父母談起這次“死後重生”,都認為那是一生中最“海闊天空”的一剎那,對生與死,得與失,都置之腦後了。
慶幸的是,他們跟兩個弟弟在走失七天後重逢了。
小小年紀的瓊瑤,在那一刻就已經懂得了人生“什麼叫喜極而泣,什麼叫悲歡離合”。
所以她的多愁善感、情緒滿溢,或許有先天基因的關係,但絕對離不開童年時代經歷的顛沛流離。戰亂和生死讓敏感的女孩更加早熟,也更加體味到情感之於生命的重量。
抗爭勝利後,瓊瑤度過了一段相對穩定的時光,9歲的她隨家人遷去了上海,那時父親陳致平任教於同濟大學,學校租用了距學校不遠的外灘禮查大樓(即浦江飯店,今中國證券博物館)的附樓“金山大樓”的部分房間作為教師宿舍。

▲ 圖為“金山大樓”,瓊瑤就讀於離家不遠的“上海市第十六區中心國民學校”,即後來的虹口區第一中心小學。
因為父母教書的關係,她接觸到了大量的詩詞歌賦,並且萌生了巨大興趣,這為她後來的寫作打下了基礎。

▲ 她以本名撰寫的作品《可憐的小青》,經由父親幫忙投稿,發表在了1947年的《大公報》上,自此更加激發了她的寫作熱情。
1949年春夏之交,一家五口輾轉去了臺灣省,父親成為了師範大學中文系的副教授,母親後來也在建國中學擔任起了語文老師。
拜父親身份的便利所賜,瓊瑤的學生時代時常泡在師大圖書館裡,捧著各種書籍,廢寢忘食地閱讀。
可除了這點外,父母教授、老師的身份也給她帶來了學習上的無形壓力。她時常因為功課不好而感到痛苦不已,充滿了犯罪感、自卑和歉疚,這一點在進入青少年時期後,更加明顯,她變得鬱鬱寡歡,不苟言笑。
父母不能理解也並不完全支援她對於文學的沉迷,而是一廂情願地把她的成績不佳歸結為“不夠努力”,再一味加強對她的管束;而弟妹們的長大,在成績上的一騎絕塵,更使得家庭裡愛的天秤發生了傾斜。
敏感如她,自然能感受到父母愛的偏移,這種偏移加重了她心底的苦楚,與日俱增的煩惱找不到發洩的出口,她只能寄情於寫作,結果卻是越來越偏科。
初中畢業後,瓊瑤考進了臺北第二女中。有一天,因為一張數學考了20分的通知單,她被母親劈頭蓋臉一頓痛罵,恍惚間覺得自己不該存在於這個家,也不該苟活於人世間,她找來了母親的一瓶安眠藥,悉數吞下。
再醒來時,已是一週後了。
因為這次事件,父母似乎意識到了對她的嚴苛,態度明顯有所緩和。但母親希冀著她考取大學的升學壓力,她內心的掙扎和對自己的不滿,依然無處排解。
就在這一年,她愛上了自己的語文老師,比她年長25歲,結過婚,喪了偶。
她覺得他是一束光,點亮了她漫長的黑夜。他們是兩顆孤獨的靈魂,彼此靠近,相互慰藉,心心相惜。但他們又深知,這樣的“禁忌”感情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兩人的年齡差、身份差,註定是要被她父母所唾罵的。
只是她沒料到,父母的反應遠比她想象的還要激烈百倍。
1957年高考落榜後,她又一次選擇了求死,再一次不得。
同一時間,她戀上高中老師的訊息被發現,引發了全家的大地震。
母親把所有的責任都歸咎於老師,認定了她的落榜,她的厭世,她的悲觀,她的叛逆,都是由老師一手造成的。
為了拆散他們,母親直接把老師告上了警察局和教育局,告他引誘未成年少女(當時認定20歲成年,而她才18/19)。
此舉深深傷害了瓊瑤,她不明白,同樣是“師生戀”,為什麼母親自己可以做,卻不允許她效仿。她曾哭著、跪著,哀求他們,但父母始終無動於衷。
短短幾個月裡,天翻地覆,過去受人愛戴的老師變成了眾矢之的,失去了工作,身敗名裂,被迫南下嘉義謀生。
臨行前,他跟她約定了“一年之約”——在她20歲生日這天,兩人在嘉義火車站碰面,屆時她已成年,一切可以由自己做主。
等啊等啊等,充滿了提心吊膽又胡思亂想的少女心事,她妥協了母親,準備進行又一次高考,但還沒到考試時間,已經到了“20歲之約”。
她滿心歡喜卻又踟躕不前,過去一整年的渺無音信,讓她擔憂老師是不是早已把她拋諸腦後;在經歷了一場近乎於“情感綁架”的生日宴後,她不敢再忤逆母親,她沒有搭上前往嘉義的交通工具,她徹底失了約,直到很久之後才知道,原來這一年裡,老師給她寫了很多封信,但她從來沒有收到過。
誰在攪局,誰又作梗,一切不言而喻。
如果說,這是瓊瑤人生裡最無法自己做主的歲月,那麼從此之後,在徹底放下高考,決心一頭撲進“寫作世界”之後,她的人生,雖然也經歷過許多次的掙扎和痛苦,但至少,皆由她自己做主。

# 結婚是想重新開始,離婚也是
母親為了杜絕她跟老師舊情復燃的可能,給她介紹了不少門當戶對的相親物件。


▲ 圖上是中年時的瓊瑤,面如滿月,天庭飽滿,自帶文藝女青年的氣質;而年輕時的她,要更瘦,也更纖弱。
當時的她,不上班不考學,住在家裡,時常擔心被罵無所事事,所以,她逼著自己去跟那些人接觸,心底卻始終充滿了牴觸情緒。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她認識了來家裡找父親提問的臺大畢業生馬森慶(筆名慶筠)。
馬森慶,雖說是臺大外文系畢業的高材生,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窮小子,
生活困苦,緊衣縮食,靠著微薄的稿費收入供自己讀完了臺大。
但瓊瑤那時並不介意他的“窮”,她還太年輕,壓根不知道什麼叫“貧賤夫妻百事哀”。
她只想著要去寫作,要去創造,要去愛。
至少,馬森慶跟她在寫作這件事上志同道合;他也是那時唯一一位鼓勵她即刻去寫作,而非聽從父母的意見浪費時間繼續考大學的人。
一想到,只要結了婚,就能從這個狹窄的屋子裡搬出去,逃出這座由父母親手為她鍛造的“以愛為名”的囚籠,她爽快地答應了馬森慶的求婚,儘管她清楚,自己並沒有那麼愛他,她的心底始終有個角落,藏著對老師的眷戀和愧疚。
瓊瑤和馬森慶,從認識到結婚,一共只有7個月。對那個皆是媒妁之言的年代,7個月也許不算短;但對於兩個文藝青年來說,7個月,尚不能使他們真正互相瞭解,這也為後來的破裂埋下了隱患。
婚後,為了養家餬口,馬森慶放棄了專職寫作的念頭,在高雄鋁業公司找到了一個翻譯的工作,賺起了穩定的薪水。
他倆也從臺北搬去了高雄,徹底遠離了她的父母。
事實上,想要藉由婚姻從原生家庭逃離,並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反倒是很容易把人送進另一個火坑。
可能是因為年輕,也可能是磨合不夠,兩人時常爆發衝突,吵得雞飛狗跳,然後瓊瑤一哭,他們又即刻和好,就這麼週而復始,反反覆覆。
直到有一天,瓊瑤懷孕了,臨到生產前,馬森慶卻答應了公司的安排,要去海外出差長達一年,留她一個人挺著大肚回了孃家,一個人在醫院迎接了兒子的誕生(因為本來陪產的母親太累了決定回家歇會),一個人重新擠回了孃家的小屋裡,備受冷眼(她覺得母親嫌棄小孩的哭聲會吵到還在讀書的妹妹)……
那一年,她開始給《皇冠》雜誌投稿,投的第一篇稿件,名字叫《情人谷》。寄信來的主編,署名平鑫濤,對她的文筆和才華很是賞識,漸漸地,她有了愈發穩定的收入……
終於等到馬森慶回來,兩人的各自狀態已然今非昔比。
首先是一年的隔閡,突然出現的小生命,讓馬森慶難以適應,措手不及,他甚至會把寫作寫不出來怪到兒子的哭喊吵鬧上;與此同時,兩人在熱愛的寫作上差距越來越明顯,馬森慶“磨洋工”的寫作方式,使得他壯志難酬,常交白卷,而瓊瑤呢,勤奮又努力,筆耕不輟,就算是照顧兒子、負責做飯,依然能保證每天至少三千字的更新。
隨著自身經濟實力的增長,她再也不是仰人鼻息的小媳婦了,她開始清醒,清醒意識到馬森慶身上的種種缺點——不給她鼓勵,反而會打擊、看不起她;喜歡怨天怨地,時常把自己的鬱郁不得志怪在別人身上;特別是開始沉迷賭博、夜不歸宿後,他從過去那個胸懷大志、英姿颯爽的臺大畢業生,徹底成了一個流連牌桌、心存幻想的賭徒。

他們夫妻之間,註定了漸行漸遠。
而此時,瓊瑤完成了《窗外》並交稿給了皇冠雜誌社,平鑫濤激動地為她籌謀出版。憑藉新穎的題材,突破了世俗的禁忌,吊起了讀者的胃口,最後果然大賣。

可是,這部讓她一夜成名的作品,卻再度引發了家庭風波,父母責備她家醜外揚,說她是“出賣雙親”;嘴上說支援她的馬森慶,受不了別人用這個故事笑話他,竟然跑去報紙副刊寫了一篇文章痛罵自己的太太,將她從頭數落到了尾。
真是莫大的諷刺……
瓊瑤已然明白,她的成功,徹底戳痛了丈夫那顆自卑造作的心。
後來,瓊瑤又寫出了《六個夢》和《煙雨濛濛》,都在平鑫濤的幫助下,分別在《皇冠》和《聯合報·副刊》發表(因為當時平鑫濤還在兼任《聯合報·副刊》的主編)。
1963年冬天,已然出了名的瓊瑤,受邀去臺北接受電視臺的訪問,也因此,第一次見到了平鑫濤。平鑫濤在他的自傳《逆流而上》中這樣寫道:
從當火車進站,旅客蜂擁而出時,在人群中一位身穿黑色的衣服,幾乎未施脂粉的年輕女子,緩步走來,我一眼就認出她是瓊瑤。我們雖然從未見過,卻是似曾相識。瓊瑤似乎也是一眼就看出是我,我們像老朋友一樣握手言歡。
本來只是對她文才的仰慕,沒有任何私情的羈絆,但那‘不忍’,尤其知道不忍後的故事,難免‘憐惜’,撥動了心絃的第一個音符。
瓊瑤的這次北上,見到的不止平鑫濤,還有平鑫濤的太太和他們的三個子女。

▲ 平鑫濤當時的太太,林婉珍。作家季季誇讚林婉珍時是這麼寫的——“五官端麗,身材和氣質很像《北非諜影》裡的英格麗褒曼,是我到臺北後看過的最漂亮最典雅的女人”。
瓊瑤在自傳裡這麼形容初見林婉珍的畫面:
鑫濤的妻子非常美麗,她的三個孩子活潑可愛,最小的一個兒子比小慶只大幾個月,我看到一幅幸福家庭的圖畫,心中深受感動。
對當時的皇冠雜誌社來說,雖然已經經營了九年,卻始終處於“慘淡”狀態,早年給作者們的稿費也屬實算不上太高。

▲ 那會,除平鑫濤外,雜誌社只有一位職員(噢,還要加上一位,平鑫濤的太太林婉珍,她才是公司的第一號員工)。
但因為挖到了瓊瑤這塊寶,有了《窗外》,雜誌社名聲大漲,《皇冠》的銷售量也從早年的幾千份躍升到了後來的幾萬份。


▲ 這張合照是1964年《皇冠》的作者們,前排最左邊的兩位是老闆娘林婉珍和瓊瑤,左三開始是:女作家季季、聶華苓、琦君,後排是男作家(左起):高陽、吳詠九、茅及銓、老闆平鑫濤、司馬桑敦、司馬中原、段彩華。

▲ 張愛玲也在60年代來過臺灣一次,後來依靠皇冠再版其1940年代的小說抽取的版稅維持著不錯的生活。
很多年後,從平鑫濤髮妻林婉珍的書裡,讀到了這家小小雜誌社發展成出版帝國的發家始末。
一位出生在上海生意人家的富家千金,跟一個成長在上海貧苦家庭,一家人住的房子不到十平米的窮小子,在異鄉臺北相識了,那時的他們都還服務於臺灣肥料公司(算是公務員),窮小子愛慕富家千金的美貌和優雅,鍥而不捨地追求,最終抱得了美人歸,靠著公司會給成家員工分房子的藉口,他成功說服富家千金嫁給了他……

因為臺肥當時不允許“雙職工”,富家千金便在婚後犧牲自己,辭掉了工作,做起了家庭主婦。為了滿足丈夫挑剔的味蕾,她努力精進著廚藝;為了幫忙丈夫開辦雜誌社,她充當前臺小姐,用普通話、上海話、臺語和日語跟客戶交流,還負責管賬;為了全家能穿上漂亮衣服又節省開支,她靠著從小學會的技藝,親自動手。總之是能者多勞,盡心盡責。

1961年,丈夫的皇冠出版社已經創立了第七年,卻依然處於虧損狀態,他索性狠下心來放手一搏,辭掉了臺肥的穩定工作,還擴大了公司規模,結果真的成功打了翻身仗。
再到兩年後,他把一位女性新作家帶回了家,引薦給了太太、子女認識。
起初,太太以為丈夫跟女作家只是工作關係,畢竟對方也是有夫之婦,卻沒想到,作家恢復了單身,搬到了他們家對門,慢慢地一步步地嵌入了這個家庭的生活。
她一忍再忍,也沒等來丈夫的回心轉意。過去對雜誌社的傾情付出,轉眼成了徒勞,管賬管了十年後,丈夫勒令她離職,她突然變成了被殘忍踢出局的那一個,不管是事業,還是愛情……
重新說回瓊瑤的視角,26歲的那年,她跟馬森慶離了婚。
她在自傳裡感慨,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同為寫作者的暗自較勁,又實力懸殊;想當初,兩人因為“寫作”情投意合,如今,卻也因為“寫作”不得不分道揚鑣。

▲ 父母倒是沒有反對她離婚,母親還說,“一個壞雞蛋,咬一口就知道是壞的,還要把它吃完麼。”可能也跟她已經成了名,擁有足夠的經濟實力有關吧……
離婚後,孩子跟了瓊瑤,直接改姓陳,也就是開頭提到的陳中維。
瓊瑤搬離了高雄,住回臺北,在平鑫濤的鼓勵和鞭策下,她埋頭苦幹,光是這一年,就出版了五本書——《煙雨濛濛》、《六個夢》、《幸運草》、《幾度夕陽紅》、《菟絲花》,可謂是相當高產。
對於那時已經單身的瓊瑤來說,平鑫濤成為了她最棒的搭檔,最好的合作伙伴,她也情不自禁地開始靠近他、依賴他……


# 經濟實力是自主權的底氣
這一時期,因為勤奮,瓊瑤的實力和財力都突飛猛進。
靠著稿費和版稅,她把兩個弟弟送出國唸書,自己還買了房子,又把隔壁的房子買下,安排給了父母。

而她的代表作《窗外》,也在這時第一次被改編成了電影。這是1966年版,而非後來讓林青霞爆紅的1973版。

▲ 1966年版劇照,女主的扮演者吳海蒂是李敖後來的女友之一。
令瓊瑤始料未及的是,父母看完電影后暴怒,又一次要跟她決裂,母親更是氣到絕食好幾天,因為覺得自己的形象被抹黑了。好不容易,好說歹說才勸慰了母親,當瓊瑤跟平鑫濤、她妹妹和妹妹的男友一行人開車外出時,又不巧發生了慘烈的車禍。
瓊瑤自述,正是因為這場生離死別的車禍,讓她卸下了之前一直抗拒的思想包袱,她和平鑫濤再也無法抑制彼此的情感噴湧,如脫韁野馬,自由馳騁……
回想起平鑫濤髮妻林婉珍在自家抽屜裡看到瓊瑤寫的信,信上寫著,“我一旦動了真感情,就會把生命撞進感情裡。”
可以說,介入平鑫濤的婚姻和家庭,是瓊瑤一生的汙點,雖然她將之定性為“他追我,而我無法拒絕”。
她在自我思量,反覆掙扎後,還是決定跟著感情走。只是戀上“有婦之夫”,註定是場無法自我掌控的愛情,激盪,卻也折磨。
想到他家裡還有等著他的太太和孩子,想到世俗的流言蜚語,她動搖過,也千百次地告訴自己要從“第三者”的漩渦裡掙脫,要跟平鑫濤徹底切割,但對方並不同意,總能三言兩語就又把她哄好,讓她心甘情願地夜夜守著這份寂寞……
而對髮妻林婉珍來說,瓊瑤的存在也是種巨大的折磨:

▲ 林婉珍在《往事浮光》一書裡講述了跟瓊瑤有關的種種細節,道盡了她從懷疑,到確認,到逃避,到離婚的心酸。
這段關係裡,最受益的,莫過於是那個兩頭都不想落空的男人。
平鑫濤雖然有位堂叔是上海灘的出版大亨,平襟亞:


但他的原生家庭相當貧苦,老爹還愛家暴,他是一個人獨自漂洋過海去的臺北。
他懷抱著出版夢,跟友人們一起投入到了《皇冠》的創辦裡,結果是,接連虧損,毫無起色。友人們紛紛選擇了退出(有報道說太太林婉珍出資了早年的皇冠,但在她的自傳裡並沒有提及此事),而平鑫濤憑藉著他的踏實肯幹,堅持了下去。
在事業上,他自然有他的優點,愛文學、懂翻譯、還會廣播,多才多藝。瓊瑤曾誇讚平鑫濤跟前夫最大的區別就是,他做事果斷,絕不拖泥帶水,他思想積極,想做就立刻付諸實踐。
他也是很多作者的伯樂,成就了許多人。
但在家庭裡,他是缺失的,對太太林婉珍,更是虧欠的。
只是那個時代的男人,並不以風流為過錯,在很多年裡,他都周旋在兩個女人之間,樂此不疲,一方面捨不得太太林婉珍打理的完美小家庭,一方面又死死抱著瓊瑤這棵“搖錢樹”不撒手。

瓊瑤講述過,在兩人曾經一次談分手時,平鑫濤把她趕下了車,接著自己猛踩油門,對著懸崖衝了過去。
所以真的別說瓊瑤劇抓馬了,她的生命裡盡是些抓馬的人啊……
可能也正是這樣的愛,足夠強烈,足夠震撼,才能激發她的寫作靈感。
嘴上承諾著要離婚的平鑫濤,一拖就拖了八年。
後來,瓊瑤遭遇到不明人士的電話咒罵,讓她感覺悲從中來,何必要因為一位她人的老公受到這種奇恥大辱呢……
她賭氣告訴他,自己決心跟追求者閃婚了。
話音未落,又三兩下,她就被平鑫濤說服了,最後甘之若飴地寫了句,“守著我的樹林,守著我殘缺的夢”。
她覺得是平鑫濤死纏爛打,糾纏到她無路可逃:

而在寫到林婉珍時,她的用詞一如既往的正面。用現在的話說,有點“茶”,當然,也很可能,她就是這麼想的:
鑫濤的前妻溫婉嫻淑,美麗高貴,有傳統所有的美德,相夫教子,逆來順受。就連我的存在,她也能淡然處之。她純靜如一湖無波之水,鑫濤卻強烈如燃燒的火炬。他們之間,不能諧調的地方,大概也在這種區分上吧。
在她眼裡,她和平鑫濤,如兩團火焰,點燃著彼此,也成就了彼此。

▲ 林婉珍也說,平鑫濤浪漫,瓊瑤更加浪漫。


▲ 平鑫濤寫給瓊瑤的各種“魂牽夢縈”的信件,她一一收藏,視若珍寶。可見,瓊瑤的激情裡,也有平鑫濤的火焰。
他們的合作不再滿足於紙張文學,平鑫濤敏銳地發現了文學作品改編成影視作品的巨大潛力,嘗試成立了火鳥電影公司,但才一年,就偃旗息鼓了。
這個階段,瓊瑤的大部分作品被搬上了大熒幕,都是交由李行導演處理的(我們之前寫過李行導演,點這裡):

▲ 像是《婉君表妹》,女主是唐寶雲,而飾演她小時候的則是獲得最佳童星獎的謝玲玲,即後來的影業大亨林建嶽的太太,點這裡回顧。

▲ 《啞女情深》,男主角柯俊雄憑藉此片開始大放異彩。

▲ 1973年的《彩雲飛》,女主角是甄珍,也就是謝賢、劉家昌的前妻(關於她的故事,我們之前寫過);男主則是有“學生王子”之稱的鄧光榮。該片帶動了六七十年代風靡臺灣的“三廳電影”(即客廳、舞廳、咖啡廳)的流行。

▲ 同年,同樣是甄珍領銜主演的《心有千千結》,捧紅了在香港苦無出路轉戰臺灣的秦祥林。

▲ 1974年的《海鷗飛處》,女主還是甄珍,男主是鄧光榮,客串的除了謝賢還有秦漢。

▲ 再到1976年的《碧雲天》,秦漢已經獨當一面和林鳳嬌共同主演。這部劇也算是張艾嘉的揚名之作,她憑藉此片獲得了金馬獎最佳女配角獎。

▲ 同年的《浪花》,差不多是同樣的班底。

▲ 1977年的《風鈴·風鈴》,是李行導演和瓊瑤的最後合作。
不再合作是因為,1976年,瓊瑤跟平鑫濤再次成立了自己的電影公司——巨星影業,拿回了自己作品的版權,交由自家公司拍攝,甚至和李行導演相互競爭,分庭抗禮。


▲ 坊間一直傳言兩人因為此事不和,李行導演自己也說“很多年沒來往了”,但瓊瑤格外周到,強調“真的沒有”。
1973年,林青霞版的《窗外》在除臺灣以外的其他地區上映:

這是瓊瑤苦苦打官司懇求的結果,因為不希望再在本土上映刺激到她的父母。

▲ 她保留了厚厚的一沓訴訟檔案。
這部作品,令到毫無演戲經驗的林青霞一鳴驚人:

其清麗脫俗的形象,迅速取代了當時跑去跟謝賢結婚的甄珍,成為了最受歡迎的瓊瑤女主。

▲ 年輕時的瓊瑤和林青霞。

▲ 林青霞和秦漢、秦祥林、林鳳嬌並稱為文藝片的“二秦二林”。

▲ 此番瓊瑤去世,林青霞在社交平臺發文悼念。
1977年,巨星影業的創業作《我是一片雲》,找來林青霞、秦祥林、秦漢主演,大獲成功:


▲ 這部電影出品人的名字一欄,赫然寫著“費禮”,正是平鑫濤的筆名。
此後,“巨星”又如法炮製了多部作品。

▲ 以林青霞、秦祥林為主演的《月朦朧鳥朦朧》,片中還有從童星蛻變長大的謝玲玲。

▲ 由劉立立導演的《一顆紅豆》、《彩霞滿天》。

▲ 由劉立立導演的《聚散兩依依》、《燃燒吧火鳥》。關於這兩部電影裡的主演,另一位瓊瑤女郎呂秀菱的故事,我們也寫過點這裡。
這裡跑題多說兩句導演劉立立的故事(其實我們之前寫過):

▲ 劉立立和瓊瑤。

▲ 這張合照從左到右:谷音、劉雪華、劉立立、瓊瑤、趙永馨、秦漢。
著名導演劉立立的老公名叫“董哥”董今狐,他還有個原配老婆,名叫王玫,三人維持著這般穩定的關係四十餘年,劉立立堅持不育,且對王玫生的小孩視如己出。

在劉立立人生最後臥床的十年裡(甚至做了氣切),是董哥和王玫一起在照顧著她。臨了,王玫還主動和董哥離了婚,說是為了能讓劉立立在去世前跟董哥結婚,成為名正言順的董太太,結果沒想到,最後董哥自己先走了。
這個普羅大眾可能很難理解的舊式愛情故事,就發生在瓊瑤身邊,後被她寫成了《握三下,我愛你》,還拍成了電視電影。





所以,瓊瑤劇被詬病的“狗血”,其實背後可能真的有原型……
說回瓊瑤跟平鑫濤,1979年5月9日,他倆終於結婚了,沒有華麗的婚禮,就是簡單宴請朋友們吃了頓飯。
結婚第二年,兩人在臺北東區買下了一棟四層樓高的花園洋房,佔地150坪(近500平方米),裡面有十幾個房間。於瓊瑤,這是她這些年努力的結果,是她的心靈休憩之地,她為之取名為“可園”。


之後多年,平鑫濤陸續拍下了周圍的土地,把“可園”越變越大,還重新建了一棟7層小樓,在院子裡種滿了瓊瑤愛的花和樹:

▲ 照片裡的粉色小樓就是“可園”後來的樣子。


▲ “鳳凰木”、“火焰木”,庭院深深,滿眼是景。
最近兩年,因為平鑫濤已經離世,再加上老房子通過了“危老重建案”,瓊瑤便搬離了她住了幾十年的“可園”。
這裡將和建設公司合作改建成豪宅,基地面積約282坪(933平方米),土地由瓊瑤家族持有,預計每坪將落在250萬臺幣,總市值約25億臺幣。規劃建造的新樓為14層,瓊瑤家族能分回1到2樓及高樓層,其中的2樓將規劃成“故事館”,重建工作預計在2027年完工。

▲ 圖為新建在舊址上的“售樓處”。
對身體還算硬朗的瓊瑤來說,她的離去,證明了沒打算看著完工。於她而言,搬離跟丈夫的愛巢,是一種“放下”,就算改建了,也已面目全非,物是人非。
之後,瓊瑤搬去了新北市淡水區的“雙映樓”,就住在兒子家隔壁,一層樓只有他們兩戶,每戶的總坪數在200坪(661平方米)上下,不會打擾彼此的居住環境,又可以互相照顧。

▲ 瓊瑤在社交平臺曬出的照片裡,時常能瞥見豪宅窗外的景緻,依山傍水,悠然自得。

▲ 她還為這裡寫了首同名詩——“往事功過皆塵土,今生成敗亦飛煙,雙映樓上人慵懶,碧海青山伴我眠”。

# 掌握主控權,掌握自己的命運
說回平鑫濤和瓊瑤,他們在事業上雙劍合璧,創造出的影視王國,日進斗金。



待到八十年代初,眼見著電影行業浪潮退去,內容同質化嚴重的瓊瑤電影,讓觀眾們感到審美疲勞,他們索性關掉了巨星影業。
平鑫濤又一腳踏入了電視圈,嘴上說著絕不會拖瓊瑤下水,但最後還是求太太出手,幫忙改劇本,救他於水火。

▲ 瓊瑤說,自己氣得一邊改劇本一邊哭。
這次轉型,意外的成功,大熒幕看膩的那一套,換個傳播途徑,竟然又行得通了……
他們就這樣,拍攝了一系列膾炙人口的瓊瑤連續劇,像是《庭院深深》、《煙雨濛濛》、《一簾幽夢》,捧紅了包括劉雪華、馬景濤、徐乃麟、嶽翎、俞小凡等在內的眾多明星。

在那個年代,瓊瑤劇是收視率的保障,是無數俊男靚女彙集一堂的代名詞。

“咆哮帝”馬景濤此次用一封情真意切的手寫信跟“瓊瑤姐”告別:


1988年,在離開故土多年之後,瓊瑤第一次回到了大陸。她開始積極籌備前往大陸拍攝電視劇的計劃,在大陸取景,使用大陸演員,實現兩岸合作。

▲ 像是在北京、湖南等地取景的《婉君》,在北京取景的《啞妻》,在湖南取景的《三朵花》。
她還因為在北京旅遊時路過一座“公主墳”,聽導遊說了一段皇帝“義女”的故事,就寫出了一部紅遍亞洲的電視劇——《還珠格格》,令到當時還是新人的“還珠三美”,全部一夜爆紅。





▲“還珠三美”和“永琪”、“爾泰”都發了微博悼念她。
在那個時代,瓊瑤對於劇中年輕演員的選擇,擁有絕對的權力,一水的符合傳統審美的大美女。
除了選人外,她對戲,也有自己的嚴苛標準,比如不允許演員隨便改她的詞,而且每天拍的戲都要經她過審。
而在戲外,她更像是位慈祥的長輩,對演員們的人生,給予傾聽和建議。
《還珠格格》第一部和第二部之後,2000年,改編自《煙雨濛濛》的《情深深雨濛濛》,延續了之前的熱度,繼續大火。

▲ 劇裡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依萍回懟爾豪的這句話——“我比你們高貴,我是來賺錢的”,充滿了女主角的主體性。
即便後來《還珠3天上人間》無法超越從前,《新版還珠》被群嘲,也依然捧紅了一票人。





▲ 在瓊瑤創作的電視劇裡受益過的明星們,紛紛發文悼念。
大概是從十多年前開始,因為丈夫平鑫濤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瓊瑤也漸漸減少了出現在公眾視野的機會。

▲ 有一陣子,或許是因為操勞,她看起來桑老了許多。
她將大陸的很多劇集、合作,都交由她的兒媳婦何琇瓊全權打理。

▲ 瓊瑤和兒子、兒媳婦還有兩個孫女。

▲ 根據公開資料顯示,瓊瑤旗下有可人、怡人、仲傑3間影視公司,可人公司屬於她,怡人、仲傑公司則由兒媳何琇瓊管理,負責拍攝投資和藝人經紀,兒子陳中維則負責製作。兒子和兒媳當年都是在輔仁大學就讀大眾傳播,顯然,兒媳婦在後來的發展裡,深得瓊瑤歡心。

▲ 而她的孫女可嘉是位畫家。
2019年5月23日,臥床多年的平鑫濤離世。瓊瑤雖然感到不捨,但又為丈夫的終於解脫高興。

▲ 她呆坐在靈堂的一角。

▲ 在兒子的攙扶下,親手為丈夫進行了花葬。
遵循早年的遺囑,他倆的住家“可園”留給了瓊瑤,平鑫濤和前妻的子女們則拿到了皇冠出版社。

▲ 圖上是平鑫濤跟三個孩子在出版社門口的合照。
按平鑫濤子女們所說,影視這塊的收入從來都不屬於他們,而是屬於瓊瑤家族。可見在把控經濟這一塊,瓊瑤比她展現的柔弱溫順面要聰明得多。


也因為在平鑫濤的病中,積怨許久的兩方人馬徹底鬧掰,互放狠話,將多年來的恩怨往事一併搬到臺前,交由公眾審判。
瓊瑤深感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壓力,索性帶著自己所有書的版權離開了皇冠,不再跟平家子女有任何瓜葛。
她迅速合作了其他的出版社,讓自己的書重獲新生:




不得不說,瓊瑤的創作力是她這一生取不之盡的財富。她親手打造了一個獨屬於她的小說世界,後續又發展成了影視IP王國,撐起了一代又一代的明星風潮,這也讓她有了說一不二的實力和底氣,掌握了幾乎所有事的主動權。
但唯有一件事,她最後也沒能左右得了,那就是她老公暮年的“善終權”。

# “翩然”中瓊瑤的取捨
事實上,瓊瑤跟平鑫濤一早就取得了共識,彼此都要擁有“善終權”。
早在2010年,平鑫濤還算清醒的時候,他就給子女們寫了一封信,告訴他們,“不要送進加護病房,不要任何管子和醫療器具維持生命,氣切、電擊、插管、鼻胃管、導尿管……統統都不要。”

結果呢,因為開頭加了個條件——“病危”,而他的子女後來又不認為他的情況屬於“病危”,就全然違背了他的各種“不要”。

作為妻子的瓊瑤,她聲嘶力竭地吶喊,卻依然無法為丈夫做主,她拗不過對方的三個子女,還要被拿出陳年往事揶揄,這讓她備受打擊,萬念俱灰,覺得自己有負丈夫所託。

為什麼瓊瑤會有如此之大的心理波動,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太愛了,捨不得對方受無意義的苦。平家子女的指控直接打到了她最痛的地方——愛情。
瓊瑤寫了六十幾本書,絕大多數都是在歌頌讚美愛情的偉大。愛情是她的個人信仰。
她需要愛情,她也愛得熱烈。
激烈的愛,充沛的情緒,滋養了她的創作,成為了她的養分,創造了那些文藝作品,和屬於她的瓊瑤宇宙。
而愛情對於瓊瑤作品的主人公們,特別是女主角來說,是她們尋找自我的載體。

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愛”還是東亞男女羞於說出口的話語,而瓊瑤那時就已經把愛情視為人生最大的價值與目的。她筆下的男女主人公們常常都是視金錢如糞土,情願放棄榮華富貴,不懼強權,也要追尋愛情。
瓊瑤曾在自傳《我的故事》裡寫道:
我一生中,坎坷的歲月實在不少,痛楚的體驗也深,我能化險為夷,完全靠我自己的迷信,迷信人間有“愛”,就是最大的原因。
她也曾在《瓊瑤經典作品全集》的開卷詞裡寫道:
我為愛而生,我為愛而寫。文字裡度過多少春夏秋冬,文字裡留下多少青春浪漫。人世間雖然沒有天長地久,故事裡火花燃燒愛也依舊。
她更多次在接受媒體採訪時提及,自己曾跟平鑫濤相約赴死:


▲ 瓊瑤說,她曾向平鑫濤提議,訂一個兩人認為“活夠了”的時間,相約到山明水秀的地方自然安樂死去,“這樣不是很美,很浪漫麼”,可惜,還沒等到“活夠”,平鑫濤就已經倒下。
種種細節,足以見得,瓊瑤女士是位多麼愛情至上、浪漫到死的人。
而2017年,平家子女和大眾對她的攻擊,將她“不主張插管”等同於“棄養”的社會輿論,幾乎完全摧毀了她,這是崇尚美和浪漫的她所絕對不能接受的。
接著,平鑫濤前妻林婉珍的書出版,更是猶如平地一聲驚雷,開啟了人們對瓊瑤私生活的各種八卦,樂此不疲地用“小三”、“情婦”的字眼進行著批判。


▲ 平鑫濤兒子的平雲說,“母親回憶錄裡那四萬多字的文稿,只寫出了她十分之一的痛苦。”可惜,這場遲來的復仇,仍以批判瓊瑤為主線,卻沒有去責怪那個見異思遷、佔盡好處的男人。
瓊瑤覺得委屈,她的商業價值、經濟價值,有目共睹,這些年沒有簽訂所謂的合約,卻給皇冠出版社帶來了豐厚的收益。倘若沒有她,平家子女哪能過上後來這般優越的生活呢。

同一時間,伴隨著女性主義思潮的澎湃,早年瓊瑤書中那些為了愛情不惜犧牲一切的臺詞漸漸變成了一種笑話,她成為了“抓馬”、“戲劇化衝突”,甚至是“三觀不正”的代名詞,網友們掀起了一陣考古嘲諷的熱潮。


人們總是健忘又愛抬槓。他們忘了,每個作品都有其時代的侷限性,更何況,瓊瑤作為一位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出生的老人,她的愛情觀、價值觀,怎麼可能完全符合今天大眾的觀點呢……
他們也忘了,那些劇裡好的角色,壞的角色,堅強的,軟弱的,忠貞的,變心的,都是出自作者之手,她用她的筆,寫出了故事的“一體兩面”,又怎麼可以用一兩句話就輕描淡寫地定義整部作品呢……

不過,瓊瑤的早年作品裡,那些帶有濃厚個人色彩的雷人臺詞,的確是讓她在2010年之後漸漸失去影響力的關鍵。
時代已然進步,女性早已不再把生活重心放在男人,放在愛情上了……

▲ 誠如今年年底的熱門國產電影《好東西》裡的臺詞——“愛男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情麼?世界上哪件事不比男的重要。”
我們承認瓊瑤作品的時代侷限性,但也不要忘了,瓊瑤的書裡除了男歡女愛,也有家國情仇,還有一樣同樣重要的東西,那就是反抗。
拿火熱的《還珠格格》舉例,觀眾們當時最愛看的,不正是小燕子的不拘一格、不按常理出牌麼?這幫年輕人們聚在一起,與父權周旋,反抗壓迫,頌唱珍貴的友誼和愛情。

而這種反抗精神,本就是瓊瑤從現實生活的延續……
她在年輕時,反抗強勢的父母;中年時,反抗傳統的婚姻制度(當然傷害了無辜的人);老年時,又反抗約定俗成的“生老病死”。
她這一生都在追求:自主,自在,自由。

所以,爭取“善終權”,“自由地離去”,成為了她人生最後幾年一直在努力的重點。

回到2017年,在跟平家子女爆發戰爭前,瓊瑤就給自己的兒子、兒媳寫了一封長信,囑咐他們萬一到了她該離開的時候,“不要因為晚輩的不捨,讓自己的軀殼被勉強留住受折磨”,叮嚀他們“別被生死的迷思困惑住”,“生是偶然,死是必然”。
她也千百次地表明瞭,在醫院裡呆久了,愈發傷感,覺得治病救人的醫生們好像並不真正關心病患及家屬們的狀態(當然醫生這麼忙,她這種抱怨也許會被罵“玻璃心”):

這些種種,都在暗示了她最後做的這個選擇,決絕又坦然。
這位能量強大的傳奇女性,在人生的最後階段一直在有條理地計劃著,按她所說——“我要把一切安排好”。
無論是幾天前的《憶亡夫·不如歸去》的長文,還是她計劃周詳的“翩然離世”——從留下的遺書,到事先拍攝好的獨白影像,到離開的方式,全然出自她的周密安排。
她在影片裡微笑著地說出“終於等到這一天”,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的決絕與欣然,因為她的確是籌謀已久,去意已決。


她並不畏懼死,如她所說,“生時願如火花,燃燒到生命的最後一刻,死時願如雪花,飄然落地,化為塵土”,她真的做到了。
不得不說,她真是一位生命力極其旺盛的女性,具有無與倫比的意志力和行動力,她用她的方式活完了這滿滿當當的一生。
就算在離世前的幾年裡,外面的世界紛紛擾擾,她依然泰然處之,愛意滿滿。
她會不定期地更新著自己的社交平臺,回覆著網友們的留言,跟大家交流互動。即使是已經耄耋之年的老人,仍可以頭腦清晰地寫些小短篇、小詩詞,真的是了不起。






她還會常常在影片裡曬出自己的最新動態:



▲ 穿著漂亮洋裝,梳著立正髮型,打扮精緻,背後滿滿當當都是她的作品。

▲ 一如年輕時的模樣。
去年8月的“瓊瑤創作60週年演唱會”,是她最後一次公開露面,她向大家表達愛意,也用這樣的方式和大家告別。

像火花一樣盡情燃燒,像雪花一樣翩然離去。
愛、美、詩意、浪漫、反抗……瓊瑤用她的一生都在實踐著她小說故事裡的那些道理,知行合一,絕對掌控,真真正正是華人世界裡家喻戶曉的大女主,就連最後的生命選擇也讓人震撼,引人思考。
用自己想要的方式過一生,才不負此生,一生值得。

附錄:
1、關於劉家昌的故事:香江憶舊錄||恩愛夫妻為錢反目,音樂教父與玉女掌門人五十年恩怨情史(上)
2、關於李行導演的故事:懷念||李行導演去世,數一數他一手拉拔起了多少巨星……
3、關於謝玲玲的故事:香江憶舊錄||何謂之“永遠的新抱”,謝玲玲用一生告訴你
4、關於甄珍的故事:香江憶舊錄||恩愛夫妻為錢反目,音樂教父與玉女掌門人五十年恩怨情史(上)
5、關於瓊瑤女郎呂秀菱的故事:昔日美人||那些曾經美得不可方物又不知所蹤的瓊瑤女郎……
6、關於導演劉立立的故事:憶舊||著名臺灣女導演“共侍一夫”的奇情人生……
推薦:扯白||我發現最像過去的時刻,最快樂 上文:學術||為何未婚生子案男性常以受害者自居?
作者:蘇一白
責任編輯:Miss H
出品:藍小姐和黃小姐
文字原創,配圖來源於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