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比起遼國和金國這兩個“大宋老冤家”來,地處西北的西夏,無論人口還是疆域,都只能算是個“小國”。但北宋與這個“小國”的戰爭,從宋仁宗年間爆發,至靖康之難前夜結束,持續近八十年。
為了徹底打敗這個頑敵,北宋在每次戰爭中都調集重兵,常年在西北部署最精銳的西軍,在歷次“伐夏”戰役中都投入巨量軍事資源,卻也只能保持戰略相持,常年靠歲幣換和平,直至北宋在靖康之恥中滅亡,半壁山河淪陷……

如此景象,也令許多歷史愛好者大惑不解:要知道,北宋雖然被稱為“弱宋”,卻畢竟擁有著中世紀全球登峰造極的冷兵器科技,更有著極其雄厚的經濟實力。
而西夏呢?人口經濟都處於嚴重劣勢,在很多古裝劇裡,還被塑造成極其落後的“遊牧民族”。為什麼北宋拼了全力,卻始終奈何不了這個“小國”呢?
其實,比起浩瀚史冊來,在大名鼎鼎的敦煌壁畫裡,有兩幅誕生於西夏年間的畫作,恰恰為我們揭開了這場戰爭的另一面真相。

▲西夏壁畫
西夏開國之後,就把敦煌地區納入了自己治下。作為中國古代美術史重要瑰寶的敦煌壁畫,也因此進入了一個重要時代。特別是在臨近敦煌莫高窟的安西榆林窟裡,有著許多令後人驚豔的西夏壁畫。
這些壁畫不但承襲了唐宋年間的中國線描技法,繪製十分精美。而且題材也十分豐富,雖然大多以宗教題材為主,卻也有許多世俗生活題材的作品。彷彿近千年前的老照片一般,為我們全境呈現西夏生活,其中的兩幅,更能讓許多人,重新認識宋夏戰爭。
第一幅,就是位於安西榆林窟第三窟東壁的《鍛鐵圖》。

這是一幅令後世無數中外工業史專家們吃驚的壁畫,畫面上赫然立著的,是一個高大的立櫃式風箱,在風箱一側,有位工人在用力拉動著風箱。在另一側,兩個工匠正在用大鐵錘用力捶打鐵塊。這幅生動的圖畫,就是對西夏鐵器生產的真實還原。
而放在中國古代冶鐵史上,這幅畫也有著重要意義。尤其是畫面中的立式風箱,這是中國古代冶鐵技術的重大突破。
唐宋時期,中國的冶鐵工業,還主要以韋囊鼓風為主。但這種新穎的立式風箱,學名為豎式雙扇風箱,歐美學者則將其稱為“楔形鼓風器”。它只需要一個工匠,就可以推拉互用,將風連續吹入鍛爐,大幅度提高爐溫,快速出產大量鋼鐵。
現代學者普遍認為,這種風箱,就是當代電動鼓風機的前身。而在北宋年間,這座風箱,更站在了11世紀全球冶鐵科技的頂端。
甚至,在中國古代典籍裡,有關豎式雙扇風箱的記載,最早只能追溯到元代。直到這幅《鍛鐵圖》的重見天日,才把它的出現時間,又向前推了至少二百年——宋代全球最頂級的冶鐵科技,掌握在西夏人手中。

▲西夏文官
而在那個冷兵器時代,對於任何一個文明來說,冶鐵科技就是軍隊強大的基石:波瀾壯闊的漢匈戰爭裡,漢朝正是透過突飛猛進的炒鋼技術,為漢軍裝備了強大盔甲戰刀,建立了漢軍對匈奴“一漢當五胡”的優勢。
即使在進入了冷熱兵器混合時代的明清戰爭裡,初創時期的清王朝(後金)也正是透過強大的冶鐵業,為八旗精銳提供了精良甲冑。以至於明末科學家徐光啟,都哀嘆明清(後金)軍隊在鐵器盔甲方面的巨大差距:“是總鎮監督尚無精良甲冑,況士卒乎?”
而在宋夏戰爭時期,這一幅《鍛鐵圖》,足以幫助很多歷史愛好者,看懂北宋文武大臣們對西夏軍工業的驚歎:在宋夏戰爭的近八十年裡,西夏的軍隊,一直以甲冑兵器精良著稱。
比如西夏士兵的盔甲,就被北宋大臣形容為“堅滑光瑩,非勁弩可入”。西夏軍隊配備的刀劍強弩等冷兵器,也同樣以殺傷力強大著稱。西夏刀劍甚至是宋元時代的珍品兵器。現代學者在分析過西夏出土兵器文武后也認為,西夏的兵器生產技術“領先於同時期的宋遼等國”。

▲西夏武士
這樣一支以高精尖裝備武裝起來的軍隊,無疑是同時期東亞戰場上的勁旅。
但很多人對此也有不同意見,即使西夏軍工技術如此強大,可它從體量說,也只是一個“小國”。農業生產差距極大,支撐戰爭的能力自然有限。但榆林窟東壁南側的另一幅畫,卻顛覆了這一固有觀念:犁耕圖。
如果說《鍛鐵圖》展示了西夏遙遙領先的冶鐵科技,那麼《犁耕圖》則再現了西夏這個“小國”農業生產的場景:
畫面上耕作的一位西夏農民,用雙牛架橫杆,橫杆連線犁轅,一手扶犁一手持鞭,進行農業勞動。這就是與當時北宋農業發達地區十分相似的一種勞作方式:二牛抬槓式。

在很多人看來,這只是一幅尋常的古代農業勞作場景。但放在同時期的世界上,卻有不一般的意義。古代中國在農業生產率上,長期遙遙領先世界。“二牛抬槓式”就是一種當時先進的耕作方式。
中國人用“二牛抬槓式”能完成的農業產量,同時期的歐洲人,至少需要八到十頭牛才能追近。而看似“地少”“貧窮”的西夏,也同樣掌握了這一技術。
與此同時,發達的冶鐵業,也為西夏提供了大量農具,在榆林窟的壁畫裡,就描繪了大量農業生產器具,形制與出土文物無二。可以說,無論耕作技術還是農業科技,西夏都是當時頂級水平。
而這一條,放在中國古代戰場上,也是非常重要。要知道,宋朝以前,中原王朝面對的北方對手,比如漢代的匈奴和唐代的突厥,都是生產力極低的遊牧政權,有時一場天災,就能摧毀其戰爭潛力。
但對於西夏來說,這並不是問題。宋徽宗年間時,西夏就曾遭到空前的天災,其治下的瓜州、肅州等地幾乎絕收,但西夏很快就透過調撥糧食,順利控制了災情。

憑著強大的農業生產技術,西夏王朝擁有發達地農業和雄厚地糧食儲備。比如西夏的“老朋友”,北宋名臣范仲淹與龐籍,都曾高度讚譽過西夏的農業生產成就。特別是西夏治下的河套與河西走廊地區,當時都是以農業富庶著稱。
甚至在西夏滅亡四百多年後,明末地理學家顧祖禹,依然把強大的農業,作為西夏“堅挺”的原因:“故能以其物力侵擾中原,大為宋患”。
在榆林窟裡,像上面兩幅圖那樣反映西夏生活的壁畫很多,比如《山中行商》和《商旅圖》,反映了西夏在絲綢之路上繁榮地貿易,《舂米圖》則記錄了西夏強大地糧食加工業。
還有見證了西夏釀酒工業的《釀酒圖》,有英國學者認為,《釀酒圖》證明了中國古代最早的蒸餾酒技術。雖然這類說法有爭議,但沒有爭議的事實是:地圖上看似“較小”的西夏,非但不是孱弱小國,相反卻是一個有著完備產業體系與頂級軍事科技的強硬政權。
這樣一個強大的對手,“折騰”了北宋八十年,其實絲毫不意外。而強大工業對於國家發展的意義,近千年前的西夏,就留給了現代人,依然不過時的啟示。
參考資料
漆俠《中國經濟通史》
陳廣恩《西夏兵器及其在中國兵器史上的地位》
顧穎《西夏敦煌壁畫風格研究》

(本文僅代表作者觀點,不代表本號立場)
▼
新中國援外第一戰:越法邊界戰役,陳賡建議圍城打援
穿越近兩千年的“說唱明星”——東漢擊鼓說唱俑
史上最強逆襲:鐵木真是怎樣崛起的?
流動中的民族主義研究—— 南京大學歷史學院陳曉律教授訪談
工業革命的寶貴經驗——工業化仍然是強國之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