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成年”的實感不是來自18歲生日,而是畢業工作掙錢後,從父母開口跟自己要錢開始。
年輕人要按月給父母交工資或給“住傢伙食費”,或按需承擔家庭開支,又或一次性給父母包大額紅包。
當父母開口要錢,給不給,給多少,對仍為生存而打拼的年輕人來說,不是個容易的決定。
有剛工作的美甲師,剛掙2000元,父母要求每月上交1500元;
有河北小學教師工作半年,工資到手不到一個月,父親就急了:怪她沒有主動交,不知道給家人買東西;
有浙江農村獨生女畢業工作不到一年,給家裡轉賬超10萬元,最難的時候,只留下幾百元飯錢。
和父母爭取經濟獨立的過程,伴隨著困惑和疼痛,而真正困住他們的,並不全是錢。
我們找到了幾位受家用錢困擾的年輕人和一位母親,他們來自不同的地域和家庭背景。
在他們為家用錢爭吵、妥協、甚至出逃的人生故事裡,“家用”錢的核心依然關乎情感。
不到20歲,苗苗就開始工作了。她是江西人,去年在家附近找了一家美甲店上班。
頭幾個月,她邊學手藝邊試用,沒有工資,今年才開始掙錢,一個月2000元。
大半年間,爸媽幾次在飯桌上提起,要苗苗每月交“住傢伙食費”。最開始是500元,之後每說起一次,伙食費就漲幾百,最近一次是1500元。
起初,苗苗沒覺得不妥,但金額變成1500元,只留500元給她做零花錢時,她抗議:
給父母交完伙食費之後,只剩500做零花錢/《拜託,請你愛我》劇照
她有必要的開銷——做美甲的顧客隨時會來,除了早飯,其他時候她基本顧不上回家吃飯,店裡也不管飯,哪怕只叫便宜的外賣,500元應付伙食也勉強。
更不用說,偶爾和朋友出去玩,一場電影一頓飯,花銷就得過百。
但爸媽教育她說:幹啥了500還不夠用,啥都要吃外面的嗎?你就有那麼多關係要維護嗎?
除了工作其他時間不要出門,別吃外賣,然後落回“白吃白喝家裡的、要不要臉”的呵責。
她理解,父母就是按“在家吃飯、延遲滿足、只有工作養家沒有娛樂”的方式過活;
她覺得自己的要求也不過分,自己掙來的錢理當有更多掌控權。
苗苗認為,自己掙來的錢理當有更多掌控權/《安家》劇照
但這些解釋,還是壓不過一句指責:辛苦把你養這麼大,家裡有弟弟妹妹,不交錢還有沒有良心?
苗苗決定搬出這個壓抑的家,去浙江,跑得遠遠的,爸媽又留她:一個人住外面不安全。
她看好幾個準備租的房,買好了2月底走的車票,“即使家裡人不讓,我也決定要走”。
2025年的春節,是小芷從“985”高校碩士畢業、正式工作的第一個年。
從深圳回江西老家前,爸媽突然說起錢的事,暗示她說:
家裡供你讀書不容易,人家早出社會的孩子已經給家裡交好多錢了。
父母還搬出另一個正面典型:同小區的北大碩士,還沒畢業就給父母買新房了。
小芷聽出了弦外之音,父母希望她有所表示。後來她問起數額,父母試探說:
“太離譜了。”小芷說,她沒想過,表達心意需要這麼多錢。
她想,可能是因為入職頭部車企,她的工作在家族裡算得上體面,而父母對一線城市工資水平有自己的想象,拉高了期待值。
當自己的工作在父母看來算得上體面時,會拉高期待值/《私藏浪漫》劇照
剛在深圳落腳,花錢的地方多,又要還助學貸款,她一個月的支出就是6000元,“沒攢下多少錢”;
小芷一時不知該怎麼辦,問了許多同齡人的意見。可辦法沒找到,心理落差反倒更大了。
她在江蘇上大學,很多同學是江浙滬獨生子女,聽聞小芷要給父母交錢大感意外。
許多同學直到婚前都還能收到爸媽的大額過年紅包,買房也常得到父母的資助,她很羨慕。
因為閨蜜不經意間評價她“摳門”,她又覺得愧疚,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應該像送了萬元金鐲的閨蜜一樣,多給爸媽些錢和禮物。
閒聊時,小芷感覺到,甚至親戚也話裡話外地說:趁著還沒出嫁,多給家裡做貢獻。
可是,眼下她拿不出“兩三萬”,她也擔心,如果一年給家裡兩三萬,她要什麼時候才能攢夠買房錢。
她還害怕,父母對這筆錢的期待值會逐年增加,讓她更負擔不起,以至於再說起工資收入的時候,她變得猶豫而含糊。
但她不理解,家裡尚有積蓄,為什麼一開口就是兩三萬,改口之後的“隨便你”,她又該作何理解?
回絕了“兩三萬”,小芷還是給爸媽每人包了1688元的過年紅包,這個紅包比她原來的計劃更大,但自己尚能負擔。
去年6月,廣東人辛夷留學歸來,在廣州工作剛轉正,母親提了要求,交伙食費,希望是1000元。
母親強調,800元在外面根本吃不到家裡那麼好的餐食水準。
她想讓母親多給些時間和空間,便列出詳細的固定開支,坦白自己的支出壓力。
辛夷住在家裡,每天跨區上班,家裡給她買了代步車,每天開車通勤要3小時。
向父母坦白自己的收入和支出後,也依舊需要按照父母的要求交伙食費/《都挺好》劇照
辛夷的父母離退休尚有時日,在她看來養老也有保障,家裡並不需要她的工資去負擔開支,畢竟800元的實用價值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起初矛盾只是錢多錢少的經濟問題,但連鎖反應很快暴露出矛盾的核心,形成更大的壓力。
常常是發薪日快到了,辛夷就收到母親“該交錢”的暗示;
發薪日過了沒交,有催促提醒。去年年末,工資遲發交不上,說著說著,後面就吵了起來。
你還是要交錢。另外的場合裡,親戚也勸她:要交的,不然不符合傳統。
“你明明知道我過得沒有這麼順,為什麼還要這樣子做呢?”她提高語調。
她又有種“不被信任“的感覺:“就好像我不講信用、不懂事,你要催我做我才會做。
又像是對人格的懷疑,就像小時候懷疑我有沒有說謊,有沒有早戀,是一樣的性質。”
可她的工資還無法負擔,生活方式和水準也會因此大調整。權衡之下,最省事的辦法,還是交錢買清靜。
她很怕跟母親扯出歷史賬單,開的車是家裡買的,住的房子是家裡的,而一旦矛盾不可調和,她怕自己會失去這些;
新得到的東西也成了心理負擔,一種難以償還的虧欠感攫住了她。
“我知道她本意不是這樣,但話說出來就會讓我一直想要築圍牆保護自己。”
辛夷覺得自己缺乏來自家庭的底氣,那和每個月父母給多少錢沒關係;
是心理上無需患得患失的安全感——這不是按時交上800元錢就能換來的。
薛琴是辛夷的母親,在外是資深的會計,對內是家裡的掌門人。
採訪一開始,她嚴謹地跟記者辨析,家用錢和伙食費是兩回事:“伙食只是家用的一個明細。”
她細數的家用還包括水電費、物業費、裝修費、家庭旅行費……
必得是當家人,才看得到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和品質,哪哪兒都需要用錢。
一如女兒辛夷所理解的,薛琴也清楚,800元是小錢,算作伙食費也不夠,離真正的家用錢還差得遠。
在她的認知裡,上一代人“所有錢賺回來都不是自己的,供弟弟妹妹讀書很正常的”。
但薛琴也清楚,現在年代不同了,很多家庭父母都有退休金,或者父母賺的錢比孩子賺的多,家用錢的歸屬、上交的金額也更隨意和靈活。
因此,在她看來,這筆錢交與不交,“是個小問題,沒有必須要交的講法”。
辛夷說,母親至今仍會給外婆交這筆錢,而薛琴也希望下一輩延續這個傳統。
“年輕人工作出來有錢了,不分男女,作為家庭的一個成員,就出點力,拿點錢出來,大家一起營造好的家庭氣氛……算是一點心意。”
薛琴說,直到兒女獨自成家,為了不增加他們的養家負擔,可以中止交家用;
“上一輩都是這樣跟我們講的,我們和身邊的親戚,也是這樣做的”。
對這個習慣,薛琴視為“家規”,是好的家庭傳統,提這個要求並不過分。
這也是她持續督促辛夷的原因,希望她養成習慣,自覺遵守和沿襲。
“她是我女兒,也不是欠我錢的人,我不可能整天都拉著她要錢”,但她不太清楚女兒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辛夷追溯過這個“家規”的形成脈絡,從中發現三代人的不同處境如何塑造他們的家庭關係。
她說起家裡是三代老廣,爺爺是長子,有10個兄弟姐妹,早早工作反哺全家才能撐起整個家的口糧,是一種迫不得已的責任。
但到了辛夷這裡,光靠父母的工資已足以支撐整個家庭的運作,自己800元伙食費實際作用甚微;
而它之所以沒有消失,或許是因為一大家子人住在一起,關係緊密。
在許多人背井離鄉,家族因流動而分散的今天,辛夷的族親卻住得很近,乃至三代人同住一個小區,日常相互串門、互為食堂、往來頻繁。
“假設我的親戚朋友沒有這麼緊密,大家一兩個月大半年才見一次,交家用錢的約束力不會那麼大。”辛夷說。
除了延續傳統,自己交家用給父母提供的更多是情緒價值。
“可以感覺到你對家庭是有付出的,說出去也能給我一點面子的,心裡是感覺到我的小孩是有自立能力的”。
薛琴提供了印證。“跟孝不孝順也沒關係,但做了這件事,我是很開心的。”
當許多家庭無需再為生計發愁,交家用錢作為一項習俗是否已經不合時宜?
即便準備離家的苗苗,也準備在安定下來之後給父母錢。
小芷則認為:“心意的表達,只要不構成很沉重的壓力,是自願自發的,那還是好的。”
文章轉載自:南風窗(ID:SouthReviews)關注它,能讓你聽到更多真話,多一分對世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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