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沒有的“福建面”,成了這座城的頂流小店?

『“金蓮記”位於吉隆坡茨廠街一帶,這位福建面始祖王金蓮是福建安溪人
作者|駁靜
攝影|於楚眾
福建沒有的福建面,和海南沒有的海南雞飯一樣,都是中國移民史的註腳。他們離鄉背井,異土求生,團結同鄉是最基本的生存法則。檳城的姓氏橋就是這座島上早期華人移民團結與鬥爭的證據。那麼,當那一代華人將謀生的手段放在食物上,無論是在吉隆坡,還是在檳城,不約而同地以地域冠名就不是什麼令人意外的巧合。
我在吉隆坡和檳城兩地,尋訪了不少福建面和海南雞飯,它們大部分都傳到第二代第三代,而“橋頭福建蝦面”和老闆劉永寧的故事,是其中最生機勃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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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早味蝦面
我們本來並不怎麼想去這家“福建面”。
檳城有名的小吃非常多,我們先前也已經拜訪過另一家福建面,對這家名為“橋頭福建蝦面”的小店的態度還挺可有可無的。但我確實也在做功課時注意過它,2025年最近的米其林必比登榜單上有它的名字。那天接近中午,路經此地,看到它的招牌的時候心中一動,心想,既然碰到了那不如隨緣進去點一碗來吃吃看。
沒想到點到了當天的最後一碗。將這最後一碗麵湯舀進碗裡,老闆很明顯地鬆了一大口氣,整個人懈下勁來,一看時間,才11點出頭。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說,這麼早賣完,真的會被熟客罵。
▲地道的蝦面必須得有湯汁
這家店的營業時間明明是到下午3點,而上班族通常又會在12點多過來吃個午飯,“今天不知道為什麼一早上客人不斷”。這當然是它生意興隆的證據。
劉永寧,“80後”,從2017年開始接手這間面檔,在那之前,他的爺爺劉以進不停地做了60多年。店裡只賣兩種面,湯麵和滷麵。檳城的福建面通常說的是蝦面,鮮甜濃郁的湯頭從劉以進手裡就一直是用九節蝦來煮。這個湯頭自然就是福建面的精華所在,劉永寧現在都是一次性備半個月的貨,幾百公斤鮮蝦煮熟之後,剝掉蝦殼,再拿去凍,每天早上解凍一些來煮湯。
▲檳城“橋頭福建蝦面”的老闆劉永寧
關於煮湯的秘訣,要等到第二次見面他才會透露,這同時也是他當年學習時最難掌握的要點——過濾。蝦頭先攪碎再煮,這樣效率高湯頭更鮮美,同時也意味著過濾的難度更高。你總不能讓食客在湯裡喝到蝦殼碎末是不是,所以過濾的過程需要很大的耐心和熟練的手法,反覆多次,防止吃到“沙沙”的口感。
換句話說,是蝦殼湯,這湯又得清清亮亮的只見蝦味不見蝦身。這碗湯我不知不覺就喝光了,比起叻沙這樣犀利的小吃,它取勝之處在於一股溫和的鮮甜,在馬來西亞這樣一個擅長使用香料的國度裡,剋制反而是種美德。
▲福建蝦麵湯底的鮮味主要來自蝦殼
劉永寧現在的工作節奏與他爺爺沒太大區別,早上7點開始營業,最晚4點半就得起床備料了,老客人也說這小夥子得到了他爺爺的真傳,以現在的眼光來看,一口湯味還是70年前的樣子,真可以叫作“古早味”。
比起來,滷味面就簡單一些,保證滷味的香氣很重要,這裡就沒有太多秘密可言,不過就是八角和桂皮的比例得當,此外還要加入五香粉。當然,不管你點哪一款,都可以放肆加料,排骨、豬腸、蝦仔、滷蛋等一應俱全。
無論是蝦面還是滷麵,煮的都是黃面和米粉的混合,點單的時候你也可以提要求只要黃面或要米粉多一點。劉永寧是用清水煮,說是煮,其實是燙。兩者一同下鍋,三秒左右撈起,反覆四五次,面就燙好了。
▲無論是蝦面還是滷麵,都需要用水燙四五次
黃面是鹼面,時間長了煮麵水會發苦,這也是需要注意的細節,得適時更換。有些客人來外帶,劉永寧會留神多給添一點麵湯,因為知道他們可能回去要重新加熱。一天用光兩桶蝦湯,當天的工作也就結束了。
離開橋頭福建蝦面那天下午,我們又跑了兩家海南雞飯,到了晚上,我正式向自己宣佈度過了較為失敗的一天,因為專程前往的幾家店都不滿意,只有偶遇的蝦面倒是味道不錯。我於是決定再去一趟。
為了避免跑空,兩天後,我們終於又在晚上10點鐘找到一個時間空隙。興沖沖去到橋頭,迎接我們的卻是一圈圍檔。司機小聲驚呼,“吃不了了,人家在辦喪事”。他連剎車都沒踩,徑直往前開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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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廳裡的白事
我和老於當然不會因此打退堂鼓。
兜回去店裡,只見劉永寧身著白衣,坐在靈堂門口一側的地上往爐裡燒紙,靈堂另一側有間(紙糊)大屋,兩米多高,閃著細碎的小燈。圍檔裡擺上了桌子,幾位女賓在疊元寶,一位老太太坐在一個角落,神色肅穆,但並不哀傷,她說她的丈夫已經臥病許久,而且以80歲高齡去世,算是喜喪。
這一天,劉家為賓客準備了烤乳豬,還請了炒粿條的小販來現場。劉永寧說,在檳城一般白事最後一天才會比較隆重,才會請出烤乳豬,但昨天來的賓客太多,除了親戚朋友,還有不少前來哀悼的老客人。
▲在檳城,重大儀式上會用到烤乳豬
他擔心今天再來這麼多人,唯恐招待不周,就臨時加訂了一頭。這讓我們有了口福。烤乳豬這個東西,我過去做年底美食時,在廣州尋訪過,在烤豬工廠見到過豬,卻沒能見證過可以請出烤乳豬的隆重場合,沒想到在異國他鄉給碰見了。
遠遠看到烤乳豬師傅現場砍掉豬頭的場景了!我心想,人生清單又可以劃掉一樣了!師傅手起刀落,又咔咔咔利落地斬出小塊來,很快,乳豬就變成盤中餐,皮很脆,很有滋味,劉永寧還為我和老於端來兩份炒粿條。
▲斬成小塊的烤乳豬,皮很脆
檳城華人的白事通常就是這個格式,遺體擺在靈堂,開棺呈放,五天裡每天都會有道士來唸經超度,而白事飯豐簡由人,不一定會有烤乳豬,但總會請上一位像樣的小販,或是炒粿條,或是淋面,或是福建面,反正檳城小吃種類豐富,每天不重樣都不在話下。劉永寧說他自己過去也被熟客請去白事做福建面,因為是熟客邀請不好拒絕,但那天累到後來再也不敢答應類似的餐事。
劉永寧看到我們再來,當然是有點意外的。他人挺靦腆,但普通話講得比一般檳城人出色。他就這樣站著,跟我們講述了他剛剛過世的爺爺的故事。老人名叫劉以進,他父親那一代人隨父母從福建晉江遷移到檳城,並在當地開起一家醬油廠。也就是說,到劉永寧,這已經是第四代了。成家後的劉以進,與他父親吵過一架後,脫離了大家庭生活。他為小家庭找到的謀生之法就是賣福建面。
▲劉永寧與前來悼念的親友
他們的店名裡有“橋頭”二字,現在看不到橋了,但底下的河道還在,坐在店裡能聽到水聲,過去這條河通船,從港口運菜,到橋頭上岸,對面就是個菜場。現在橋成了路,菜市場成了個小公園。橋頭福建蝦面卻一直開到現在。不出意外的話,劉永寧會一直把它開下去,這是他從20多歲時就為人生定下的目標。
▲“三條路888福建面”,檳城另一家非常火的福建蝦面
2008年,劉永寧大學畢業,在吉隆坡工作了一年多,決定去英國打工,目標很明確,攢夠20萬,回來開一家福建面專賣店。出發之前,他跟爺爺坐下來鄭重談了談,他告訴爺爺說,不要把“橋頭”這塊牌子賣掉,等他回來做。
那是一個二十四五歲剛進入社會的年輕人的決心,能堅持多久呢?我於是問:“你那會兒年紀這麼小,爺爺有把你的話當真嗎?”劉永寧想了想說:“我覺得他應該有,因為我那時候哭著跟他講我要去英國打工,又哭著說我很捨不得離開家。”
他一走就是四年,其間沒回過國。第一站是謝菲爾德,不算舉目無親,有個大學同學在這座城市讀書,有個住處能讓他落腳,可以暫時不用付房租。
他找工的目標是中餐館,先從廚房幹起,備菜洗碗,經常幹得滿身汗,半年後“晉升”去接聽外賣電話,在中餐廳,這可以說是老闆之外最好的崗位,“在廚房做就算是冬天也會汗流浹背,接電話除了不用出汗,工資還是最高的”。
英國的中餐館很多都是福建人開的,老闆們只會簡單的英語,接電話這個崗對語言水平要求比較高,劉永寧除了英語好,同時還會說福建話和普通話,再加上他在廚房幹過,瞭解流程,所以他接外賣電話的同時,還能幫老闆統籌廚房和送餐司機的行程。
接單到後期,他一聽電話那頭的聲音就能知道是哪位常客,會點哪幾樣菜,這種客人的電話他一般10秒鐘就能結束掉,“我會說我知道你要點什麼了,鬼佬偏偏還很喜歡這種被重視的感覺”(馬來西亞的華人通常管白人叫作“鬼佬”)。為此,老闆挺器重他,給他提供的住宿甚至是單人間。
這段異國打工經歷現在回想起來,依然是他“人生中最有色彩的一段時間”。下午5點開工,幹到晚上11點,一天其實也只工作6個小時,工資不錯,時間充裕,精神上又完全沒壓力,可以存到錢,還可以到處走。有時候晚上做到11點,隔天八九點起來,去餐館周圍轉一轉,搭個巴士去郊區,傍晚才要開工,那種時候的心情也是很悠閒的。
不過前三年永寧逼自己逼得很緊,他一年只允許自己休息12月25日和26日兩天,“只想快點存錢”。直到第四年,他覺得以這個速度,再過一年差不多就可以回國,當他意識到這一點後,他又做了一個決定,去好好看看這個世界。
最後一年半,他開始以平均每三個月一次的頻率更換城市。他要趁機去體驗不同城市的生活。像他這樣有經驗的年輕人很吃香,不僅能很快找到接電話的工,還能跟老闆談判,他要求一週休息一天。
走遍城市有趣的地方,和當地人交交朋友,滿足了,他就撤。用這種思路,他去了利物浦和切斯特菲爾德(Chesterfield),去了紐卡斯爾(New Castle),去了諾丁漢,甚至還在蘇格蘭一個叫作佩斯利(Paisley)的地方停留,最後一站是德比(Der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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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氣盛
2012年6月,劉永寧回到檳城,帶回國18萬馬幣。現在回想,那時候已經開始流行外賣APP,他熟練掌握的職業技能如今或許也已被科技淘汰。第二年1月,他的麵店就開張了——之所以不叫檔口,是因為他張羅起來的恰恰不是個檔口,而是一家福建面的專賣店,意思是這是一家有冷氣供應的店,也沒有招募別的小販,就是自己單幹。
至於原因,若干年後,已經40歲的劉永寧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那時候年輕,有雄心壯志,想超越上一代”。實際上,他20多歲的時候就對爺爺做出來的品牌有過一個規劃,先做一家專賣店,再到商場開連鎖,再出國,第一站是新加坡。
店一租就是三年,但做完一年,他就已經發覺,這樣下去要盈利很困難。一般來講,要做專賣店,店租成本高,客單價也得水漲船高,但他為了不砸爺爺的招牌,一碗麵只比爺爺貴半塊錢。而且為了不和老店競爭,他將店址選在比較遠的工業區,靠近機場,他每天都要通勤一個多小時。
一年下來生意固然很好,他做得卻很累,最關鍵的是依然很難盈利。“我是一個很喜歡出去外面走走看看的人,那三年我完全沒出過國”,但店還是做不下去。
堅持到租約結束,假如不算最後大半年欠他妹妹的工錢,勉強收支平衡。除此之外,還不算他父母親不時去給他幫忙的成本。也就是說,他頭腦裡的品牌發展大計第一步就失敗了。收拾店面,賣的賣,扔的扔,最後那天,他還記得他媽媽跟他說了一句,“腳踏實地”。
2017年,爺爺就跟他說打算退休,店交給他這個長孫,那一年劉以進已經快80歲了。“一旦接手,往後二三十年都要守在這個檔口,我是有想過這個問題的。”
檳城雖然有小販文化,但一個大學畢業生主動決定做小販,並不多見。無論怎麼說,小販都不是太體面的營生,永寧他姑姑當年嫁人,還因為家裡是做小販的被婆家看不起。到了永寧的父親這一代,兩位男丁也都做過小販。就說他三叔,年輕時自己跑去跟外邊兒的師傅學做淋面,現在還在做小販。
但第一天我就跟他三叔攀談過,問他是做什麼的,他說“做生意”,當我追問是哪種生意的時候,他可是含含糊糊地不肯回答,原來竟是因為不夠體面。三叔有兩個兒子,完全沒有接班的意思,永寧說,這可能是因為三叔自己就不鼓勵下一代繼續當小販。
▲橋頭福建蝦面
而永寧的父親,他做的檔口就是賣福建面。他做到第八個年頭,碰到了2004年印度洋大海嘯。他們夫妻倆的檔口當時就在檳城北部海灘邊上的一個food court,“那個時候誰都沒聽說過海嘯這個東西”,“海嘯來的時候是2004年12月26日中午”,他們能準確說出20年前那個日期。
他們是下午4點出攤,中午正在家裡煮蝦湯,躲過一劫。所幸當時那家food court的經理見過世面,知道那是海嘯,喊大家快跑,他們那家店沒有人員傷亡。但整個店都衝沒了。他們重整旗鼓再開起來,但海灘人氣遠不如從前,不久就歇業了。
永寧想接手做小販,父母反而挺支援的,他做第一家專賣店的時候,父親幫捊流程,母親原本是在爺爺店裡做,休息那一天會趕去新店幫他。橋頭福建蝦面的名氣是劉以進做出來的,但在他們看來,兒子這兩年幹得相當不錯。
而且自從接手這個檔口,他們也發現,兒子逐漸明白了做小販真正的要義。兒子剛回國想做專賣店,多少也有點覺得小販不體面的意思,在不一樣了,現在甚至有“為了當小販而當小販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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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出殯頭一天晚上,夜裡11點多,我決定再去“橋頭”看看。
去的次數太多了,以至於他們家親戚都認出了我。劉永寧的三嬸一見我就問,剛才是不是不在,“錯過燒大屋了”。她拿出手機給我看燒屋的地點,而不是燒屋的火光現場——在馬來西亞,幾乎沒有人會對這個燃燒的場景拍照,“除非那些啥也不懂的鬼佬”,至於親戚朋友,將大屋送到路口後,就徑直往前走了,繞上一圈,回到家中,不走回頭路,也不能回頭看。
劉永寧仍要守夜。我倆坐在長條凳上,面對馬路,半靠著桌子,聊起了“福建面”。
我跟他講到我們在吉隆坡,去到一家名叫“金蓮記”的老字號,也是福建面,但完全是另一種形態。他說他這家店,本地客和遊客基本是五五開,也碰到過會對馬來西亞兩種福建面搞不清楚狀況的客人。
金蓮記現在的接班人告訴我們,他們祖上王金蓮就是福建面的發明人,他炒出來的黑糊糊的這碗麵,原本沒有名字,有人叫它黑麵,有人叫“大碌面”(還是“大陸面”,或“大滷麵”,各種寫法都有),最後王金蓮索性給它起名“福建面”。
這碗福建沒有的福建面,用的也是黃面,但會粗一些,面是拿黑醬油炒,金蓮記最吸引人的地方在於,他們還秉承祖先傳統,還在使用炭火。香倒是挺香,混雜著豬油和魷魚乾帶來的海味,不過我得承認,我對它的初印象是“這碗麵好窮啊”。不像檳城的福建面,精緻程度要上一個等級,料也更豐富。
事實上,當年吉隆坡福建面服務的客人,正是廣大華人勞工,他們體能消耗大,急需填飽肚子並且迅速補充鹽分的食物,這碗麵是能給他們某種慰藉的。而當代人追求健康,一碗幾乎只有碳水的福建面怎麼滿足得了呢。
在檳城,所謂福建面一定是指蝦面,它的歷史當然也可以追溯到福建移民進入檳島,在這裡生根發展,之後又融入本地香料,逐漸演變成今天的樣式。
▲去橋頭福建蝦面的秘訣是:最好早點去
但無論是哪種福建面,它們給我留下的印象都是勤勉和守業。金蓮記到今天依然有很多客人,橋頭福建蝦面依舊得早點去才能吃到各種加料,兩家店都有年輕一代在積極繼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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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節選自《三聯生活週刊》2025年第3/4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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