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嚥下一枚鐵做的月亮
他們管它叫做螺絲
我嚥下這工業的廢水，失業的訂單
那些低於機臺的青春早早夭亡
我嚥下奔波，嚥下流離失所
嚥下人行天橋，嚥下長滿水鏽的生活
我再咽不下了
所有我曾經嚥下的現在都從喉嚨洶湧而出
鋪成一首
恥辱的詩
——許立志
1
2月19日，廣州市。
白雲區政府官網釋出的一則招聘公告引發爭議。
公告顯示，該區將公開招聘6名環衛工人，崗位不限性別、戶籍和學歷，但年齡須在35週歲及以下，僅持有汽車駕駛證者年齡可放寬至40週歲。
湖北廣電旗下經視直播記者以求職者身份致電新市街道辦事處求證，工作人員確認了招聘資訊的真實性。
針對35歲年齡限制的質疑，對方解釋稱該要求基於“崗位用人需求”，並且反問一句“憑什麼坐辦公室的可以限制35歲，環衛工不行？”
90後得抓點緊了，再不“努把力”，環衛工的活，咱都搶不上了。
照這個趨勢下去，下一次提升保安隊隊長，超過35歲的，估計都沒有“競選”資格了。
2
3月3日，南京一高校招聘勤雜工，月薪4000元，要求應屆碩士學歷，年齡不超過35週歲，此事引發關注。
事後，南京特殊教育師範學院人事處工作人員回覆記者稱，上述招聘公告已經作廢。
江蘇省會、勤雜工、4000元工資、研究生學歷、35歲年齡限制。
buff疊滿了。
心疼楊白勞、憐憫拉黃包車的祥子、瞧不上孔乙己。
最後，一大堆的“孔乙己”驚愕地發現，我們連楊白勞和祥子的活計，都沒資格幹了。
3
衡水的家長，反對高中生週末雙休。
“我們的孩子，三個星期休息一天就夠了。”
江蘇卷完了之後，是衡水模式被大規模沿用，各地家長都在衝擊衡水宇宙的“地獄模式三年高考五年模擬。”
我常常在想，我們如此內耗、如此內卷，最後所圖，究竟為何？
3歲開始幼兒園，幼兒園大班開始背古詩算20以內的加減乘除，然後小學、初中、高中，一路狂奔，一路狂補課。
我看到很多高三學生，早上6點半到校，晚上11點半回家。
工廠裡“打螺絲”的，也沒有這麼高強度。
儘管如此內捲了，可是捲到最後，我們可能也就混了個二本，再一戰二戰上了個碩士學歷。
最後轉身一看，身邊全是這樣捲上來的“二本恥感”孔乙己。
混進了體制內，當了半輩子科員；進了某企業，到了35歲就被嫌棄。
然後還要繼續內耗貶低自己一把：
只怪當初沒有捲到位，只上了個二本，若是進了985，進了C9聯盟，沒準就和雷軍的知名校友圈子一樣，都飛黃騰達了。
中國式的文化教育裡，極為成功的就是這一套邏輯：
凡事，都要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是你不夠努力、是你不夠吃苦、是你不夠內卷、是你不夠勤奮。
一個冷知識，所有AAA工程江總最後拿下AAA不吃香菜許美人，靠得從來就不是“天道酬勤”和“碩博學歷”。
我們一路捲了這麼多年，最後就為了搶在35歲以前，憑藉著碩士學歷拿下一份月薪4000元的勤雜工工作。
再回頭一看，南京城房價2萬一平起步…
所以啊，網紅無底線搞錢、貪官職務之便撈錢，不一定就是他們變壞了，而是他們臣服了。
臣服這蠅營狗苟的世道，臣服這唯分數論、唯金錢論的成功法則。
姜子牙70歲還能出山打天下，我們到了35歲，已經淪為社會邊緣人了。
等你在家混吃等死蹉跎完了25年，60歲了，他們又開始鼓勵你發揮“銀髮經濟”：
“月薪1200元，這裡有份洗廁所的工作，你先幹著吧。”
4
1990年7月28日，許立志出生於廣東省揭陽市玉湖鎮東寮村。
2011年初，進入深圳富士康工廠成為一名流水線工人。
2012年起，在廠刊《富士康人》上發表詩歌、散文等30餘篇。
2014年9月30日，從深圳龍華一座大廈的17層跳樓身亡，終年24歲。
留下兩篇經典遺世之作，《流水線上的兵馬俑》、《我嚥下一枚鐵做的月亮……》
假如他當初沒有跳樓，那麼今年，他剛好35歲。
又是到了“過檻”的生死劫時刻。
流水線上，或許會嫌棄他年紀大了；去當個勤雜工，又發現沒有碩士學歷；最後掐著年齡線去爭取一個環衛工人的工作，又被村裡的老人嘲笑，和60歲老人搶飯碗了。
35歲以後的中年人吶，這一生都是在如履薄冰。
《勞動法》沒有精神，35歲的中年人沒有精氣神，65歲高幹病房裡，一群老人侃侃而談當代年輕人：
現在的年輕人啊，都吃不了苦，哪像我們那代人，都是苦過來的，如今才有這苦盡甘來的好日子。
最後，補充一個訊息：
根據財政部最新資料，2024年全國一般公共預算支出科目中，社會保障和就業支出為42114億元，而教育支出為42076億元，社保就業支出超過教育支出，成為最大支出科目。
我覺得，各大銀行爭先恐後每天搶名額鼓吹的“個人養老金”問題，並不是當下之重。
重點是，如何讓35歲就被各行各業嫌棄的中年人，體面地活到60歲？
35歲的普通社畜，沒背景沒關係沒資源沒靠山的，就像是黃昏6點鐘，菜市場裡被人挑選都嫌棄的最後的剩菜。
“寫字樓如青樓，樓裡不許見白頭。”
當初不是全網刷屏報道《奔湧吧，後浪！》嗎？這怎麼，到了35歲的後浪，就直接一板磚拍死在沙灘上了？
是他們用錯了薪火，最後燒爛了菜，現在反而責怪蔬菜瓜果不新鮮。
真正逆天改命的，只有高幹子弟小哪吒，穿補丁吃爛菜的土撥鼠，多吃一碗爛菜，都得挨一板磚。
“誰讓你讀了這麼多書，又知道了雙水村以外還有個大世界。如果從小你就在這個天地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你現在就會和眾鄉親抱同理想：經過幾年的辛勞，像大哥一樣娶個滿意的媳婦，生個胖兒子，加上你的體魄，會成為一名出色的莊稼人。不幸的是，你知道的太多了，思考的太多了，因此才有了這種不能為周圍人所理解的苦惱。”——《平凡的世界》
稍有姿色、稍有才華，都只不過是少年時的歡喜事，長大以後，你會發現，這些微不足道的閃光點，都會輕易就變成了尷尬。
在無數個時刻，你滿心歡喜的自以為站在了一級臺階上，以為窺見了天光。
最後，一個年齡、一個性別、一個身份證、任何一個理由，你都可能會被踢下臺階。
我沒有茅草房了，我已經看不上茅草房了，我再也，住不上茅草房了。
那些鋼筋混凝土澆灌而成的高樓大廈，一味吞噬我的軀體，卻從未接納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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