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 林侃侃 編輯 | 範志輝
最近的華語樂壇,徹底“癲”了。
那藝娜巡演現場,臺下觀眾齊喊“退票”,臺上的她卻笑得花枝亂顫,伴奏響起,臺下畫風突變成大合唱,原來這是《愛如火》獨特的應援方式;
《歌手2025》舞臺上,者來女演唱《俠客令》時把划拳搬上了大舞臺,她用西北口音陶醉地喊著“五魁首,六六六”,把GAI看得目瞪口呆;
單依純演唱改編版《李白》,一句陰陽怪氣、似醉非醉的“如何呢,又能怎”魔性洗腦了網友半個月,連奧運冠軍全紅嬋都把簽名改成了這句話。

這些不符合傳統音樂審美的“抽象”現場,卻成為了今夏最有流量的熱點和文化現象。
那麼,從那藝娜到單依純,年輕人為何愛上這種“癲”?

從那藝娜到單依純,
華語樂壇“癲”向何方?
武漢的農村婦女那藝娜,她的人生可謂一部勵志的荒誕劇。
最初,她在網路上冒充俄羅斯人娜娜,被平臺封殺後搖身一變成為“大中國娜娜”,帶著土味歌曲《愛如火》橫掃短影片平臺,後經過一系列運作,那藝娜成為了Gay圈Icon和亞文化圈的抽象女王,把巡演開成了大型玩梗現場。
假唱《蘋果香》時直接放童聲版,觀眾不責怪反而笑翻;現場被觀眾追著喊媽媽,粉絲戲稱她是“前蘇聯留給世界最後的遺物”,“美國有Lady Gaga,中國有Russian nana”,各種樂子層出不窮。

人氣火爆的同時,其商業價值也隨之水漲船高。根據公開資料,那藝娜巡演分為99元、129元、299元、699元幾個票檔,每次開售都被搶空,二級市場更是翻了三倍。目前,那藝娜已在北京、杭州、上海、武漢等多城開過巡演,還豪氣宣佈要在海外再開8場。
可以說,觀眾追捧那藝娜,並不在乎她真唱假唱。他們要的是一場能笑到肚子疼的集體狂歡,而那藝娜就是那個最懂怎麼“整活”的人。
前段時間龐麥郎的巡演,也是2025年最為抽象的文化景觀之一。12首歌換10套衣服,龐麥郎在臺上夢囈一般地重複著“我的父親是瓦匠,我的父親是瓦匠”。他的土味、怪異、搞笑、邊緣,在過去的網路時代被群嘲,在2025年的Livehouse裡,卻迎來了第一批理解他的觀眾。

單依純在《歌手2025》舞臺上,把遊戲《王者榮耀》的術語塞進李榮浩的《李白》裡,“我本是輔助,今晚來打野”這一段唸白,被樂評人丁太升批為“令人尷尬到爆的low,堆滿了小圈子用語,以及粗鄙化的重複”。
而正是這種小圈子自嗨,在抖音掀起超20億的播放量,網友們爭先翻唱、模仿、二創。就連《人民日報》都下場評論,稱“對年輕人的文化表達既要給予包容空間,也要積極引導”。

這屆年輕人很“反骨”。越是不被理解,年輕人就越用流量證明,看似無厘頭、整活發癲的音樂,正好長在他們的嗨點上。
其實在去年,華語樂壇也颳起了一股“抽象”風潮。
野生rapper諾米以一首抽象diss《謝天謝帝》火爆全網,不僅MV拍攝地的運動器材成了年輕人的打卡勝地,他本人也從小透明升咖為正能量網紅,為家鄉文旅代言;幾個年輕人自制的草根說唱選拔節目《說唱刷籠怪》,裡面的選手怪態百出,反而在全網吸引百萬粉絲,證明年輕人偏愛這種底層樂子的原生態;就連陶喆多年前的綜藝片段,也被00後翻出來剪成鬼畜cut,讓陶喆憑藉“哦啊啊欸欸啊啊”的抽象片段成功翻紅。

換句話說,在“人紅歌不紅”的時代,擁有魅力比擁有實力更容易被人記住,會玩梗、有趣比唱得好更能抓住年輕人的心。
就像單依純的“小品女王”人設,想要被年輕人喜歡,多少都要搞點抽象,而獨立音樂人能被觀眾快速記住的捷徑,也是抽象。

年輕人到底在迷戀什麼?
抽象文化,最早起源於遊戲圈層中,主播孫笑川的遊戲黑話被粉絲做成各種表情包傳播,是最早抽象文化的雛形。而後短影片崛起了一大批土味網紅,Giao哥、藥水哥、郭老師,這些早期網路抽象文化的“上古真神”,用誇張的表演打破常規認知,經由短影片和表情包傳播後,漸漸形成了一個個亞文化圈層。
粉絲用模仿抽象表情、玩爛梗狂歡,建構出統一語言,去尋找身份認同。而後,隨著說唱歌手與土味網紅的聯動,B站上直男對蔡徐坤、丁真的鬼畜,抽象文化漸漸走出了亞文化的小眾圈層,慢慢走向大眾,為後期在各個文化圈層的落地提供了土壤。

那麼年輕人迷戀抽象,到底在迷戀什麼?巴赫金的狂歡理論視角可以解答。
巴赫金在《拉伯雷研究》一書中,系統地提出狂歡理論,其思想根基源於對中世紀民間狂歡節、鬧劇、滑稽戲等文化現象的觀察。他認為,狂歡節並非單純的娛樂活動,而是一種顛覆常規社會秩序的 “第二生活”,透過打破等級、消解權威、釋放身體慾望,構建了一個全民參與的狂歡世界。
年輕人所迷戀的,是解構一切的快樂。越是怪誕和誇張,越是能顛倒尊卑秩序,在虛假的狂歡中獲得短暫的平等感。而年輕人在網路世界中玩表情包,就是這種精神在數字時代的延續。
大家去聽那藝娜的現場,打破了“歌手—觀眾”的權力關係,人們不再遵循看演出必須正襟危坐、被動仰望臺上的規則,而是可以盡情釋放、尋找快樂;去伍佰的演唱會年輕人可以唱完整場,也是同樣的道理。諾米的經歷也給年輕人提供了一種可能性,不按常理出牌也能成功。

而法老、早安的《健將》那句“有意思比有意義本身更有意義”,是一句吶喊,既然權威和規則無法改變,不如先讓自己開心。而單依純的“如何呢,又能怎”代表著一種精神狀態,也恰恰是她敢在《歌手》這個嚴肅舞臺上“發癲”,給了高壓生活下人們一種情緒釋放。
所以,年輕人聽的不是歌,是一種情緒宣洩。當現實讓人窒息,抽象音樂成了情緒的安全出口。在這裡,沒有正確答案,沒有審美綁架,只有怎麼開心怎麼來的自由。
不是不懂審美好壞,而是更需要一場不需要意義的狂歡,用娛樂化的方式,消解生活的苦澀,用戲謔對抗規訓,以玩梗消解焦慮。

從搖滾、說唱到抽象:
青年文化的變與不變
2018 年,作家許知遠在主題演講中提到,這一代青年人需要新的梁啟超和凱魯亞克,需要創造新的語言來描述這個劇烈變化的時代。事實上,青年文化始終與社會演變緊密相連,音樂作為青年思想的先鋒載體,一直被當作抗爭的有力工具。
回顧歷史,20 世紀 60 年代,搖滾音樂在歐美大陸的興起與當時的反戰思潮、民權運動密切相關。
像鮑勃・迪倫的《Blowin' in the Wind》,歌詞中一連串的反問,如 “一個人要走過多少路,才能被稱為真正的人”,反映了當時人們對和平、自由以及社會正義的追求與思考。披頭士的《All You Need Is Love》則以簡單而直白的歌詞,傳達出愛與和平的主題,成為那個時代人們內心渴望的集中體現。
在音樂中,青年們用激昂的旋律和富有深意的歌詞表達著對社會現象的不滿,反對殘酷的戰爭和階級壓迫,呼籲愛與和平。

到了 80 年代,美國社會種族主義盛行,底層黑人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他們透過街頭說唱、塗鴉、街舞等藝術形式,宣洩內心的不滿。
被譽為 “說唱史上第一首社會意識歌曲” 的《The Message》,生動地描繪了紐約貧民窟的艱難生存困境,歌詞中描繪的破爛的學校、失業、毒品交易,直接而犀利地指出了種族隔離政策下的結構性貧困問題。歌曲《The Bridge Is Over》則將矛頭指向教育資源分配不公,同時揭露毒品氾濫對社群的嚴重侵蝕。這些說唱作品,成為黑人青年反抗社會不公的武器。

美國 “垮掉的一代” 的代表作家凱魯亞克曾發出過時代叩問:“你的路是什麼呢?夥計!—— 聖徒的路,瘋子的路,虛無縹緲的路,淡泊悠閒的路,還有什麼路?從某種意義上說,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路,問題是怎麼走,走到哪兒?”,這些句子放到現代也依然振聾發聵。
過去的搖滾青年穿著皮衣和喇叭褲,用詩歌般的歌詞構建烏托邦,去宣洩對於現實的不滿。而如今的年輕人,把遊戲術語、網路爛梗塞進歌曲裡,在狂嗨與大笑中對抗生活的沉重。
從搖滾到說唱,再到如今的抽象,每一代青年文化都有著自己獨特的反抗方式,它們都是特定社會背景下的思想對映。
許知遠曾期待的,這一代青年人要創造“新的語言”,抽象文化或許就是答案之一。它不夠精緻,甚至有些混亂,但足夠真實。當老一輩皺眉吐槽“這唱的什麼玩意兒”,與其急著否定,不如少一些指責,多一些耐心去傾聽他們的聲音,理解年輕人在這個時代的困惑與掙扎。
畢竟,在這個情緒都要被標價為價值的時代,一場能肆無忌憚跟著瞎吼的演出,已經是年輕人能找到的、最觸手可及的自由。
先聲話題
話題內容:你認為,青年文化的抗爭方式,為何從 “憤怒” 變成 “發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