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迷女色,殘殺忠臣,毀滅珍貴文物,他不是一個好皇帝,但是個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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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國館(ID:guoguan500)

雖失為君,未失為人

974年,宋師修建浮橋,即將渡江而來,兵指金陵。
李煜聽到宋師要修浮橋的訊息,還當作是兒戲之言,以為長江天塹,從來就沒有修橋通川的可能。等到宋師已經駐紮在城南十里外,李煜仍然不知情。
直到亡國戰爭的號角響徹天際,李煜的夢,醒了。
李煜匆忙命令築城聚糧,招兵買馬,大為守備,還命人在宮中堆積柴草,準備一旦都城失守,就背城一戰,聚室自焚,發誓絕不做他國之鬼,誓與南唐共存亡。
等到宋軍發動進攻,奪取了南唐池州之後,李煜下令立即停止沿用北宋年號,改為干支紀年,又命大將朱令贇馬上集結15萬軍隊沿長江佈防,迎戰宋軍。朱令贇下令火燒宋船,不料天時不利,北風狂起,反而燒及自身,損失慘重。等到朱令贇戰死,李煜又急命張洎作蠟丸帛書從小路離開,想向契丹求救,結果中途被攔截。
趙宋的軍隊從974年十一月圍城,到975年十一月二十七日金陵城破,雙方相持整整一年有餘。在這一年多時間裡,縱使城中缺衣少食,疫病橫行,死者疊堆如山,卻無一人生出叛心。
這是趙匡胤一開始絕對沒有想到的,文弱到像只兔子一樣的南唐,居然是塊難啃的硬骨頭。不過,這一切倘若仔細觀察的話也有跡可循。
975年的初冬,即便是江南的天氣也開始轉冷,金陵已經被圍十個月了。李煜又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派吏部尚書徐鉉出使北宋,謀求緩兵之計。
徐鉉向來以博學多才、能言善辯名動江左,幾乎沒有對手。然而徐鉉上一次出使對上趙匡胤時,就被噎得啞口無言。
最後一次出使,徐鉉依然是按照李煜的意思大打特打忠心牌、感情牌,希望趙匡胤能自知理虧,順便退兵。
可惜,趙宋一統天下的意圖早已人盡皆知,趙匡胤見辯不過,驀地拔劍而起,怒斥徐鉉:“不須多言!江南國主何罪之有?只是一姓天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乎!”
這千古名句一齣,半個月後,在趙宋名將曹彬的猛烈進攻下,金陵城門開了。
自937年南唐建國,歷經三世三帝三十九年,南唐終究還是亡了。
這個年少時就被評價“器輕志放”的君主,從來就不知道干戈對國家的重要性。就是李煜的爺爺李昪,在堅持純守文政策,要休養生息發展民生,要跟四鄰和平相處,要做個古之賢君時,就已經錯了。
四分五裂的亂世之中,利民不一定利國,利國不一定利民,利民與利國從來就不一定可以兼得。
如今國破家亡,辭別祖廟,回首南唐的興廢存亡,李煜只能對著昔日朝夕相伴的宮娥,掩面痛哭。李煜心灰意冷,意圖自焚,但被左右嚎哭著阻止攔截。最終以宋軍不得屠城、傷害百姓為條件,李煜率領后妃大臣等四十幾人肉袒出降。
李煜在繼承這個隨時都有可能被吞併而亡國的破爛攤子時,並沒有如同南漢後主劉鋹這種反面例子一樣窮極搜刮,醉生夢死地揮霍,相反他施善政,發展經濟,打擊貪官,重視刑獄。
趙宋提兵徵唐時,大聲數落李煜“殺忠臣”,可是趙匡胤自己就是“杯酒釋兵權”的典型代表。據大量史料記載,除了個別情況外,李煜對臣下的態度還是比較寬宏平和,甚至勇於自責,知錯能改的。
而更為難得的是,在皇帝家屢見宗室殘殺的歷史傳統中,李煜是個例外。當初李煜的大哥李弘翼被廢時,李煜的七弟李從善曾與大臣鍾謨勾結,在李璟面前貶毀李煜“器輕志放”,不適合做國君,提議立李從善為太子。
李璟沒有同意,而李煜依遞補繼位後,也沒有追究弟弟的謀劃。史稱:“後主素友愛,略不以介意,愈加輯睦,進封(李從善為)韓王”。
對待曾有前嫌的七弟都尚能如此,李煜對其他家族成員就表現得更為仁厚友愛了。他的八弟李從鎰即將出鎮宣州,也不是去了就不回來,李煜仍然帶領大臣在綺霞閣為他餞行,並寫詩寬慰:“咫尺煙江幾多地,不須懷抱重悽悽”。
這樣的李煜可以說雖失為君,卻未失為人。

亡國之奴,知恥守志

976年初,南唐亡國後,李煜被押解北上,到了汴京。因為他屢次抗命不從,甚至還下令跟宋軍硬剛到底,趙匡胤故意讓李煜穿著白衣紗帽在明德樓下待罪,並且賜封了個極具侮辱性的“違命侯”,軟禁他在汴京一所宅第裡。
李煜的囚居有老卒守門,不能和外人隨意接觸,起居日用的待遇早已不可同日而語。他由凌駕於萬人之上的九五之尊,淪落為任人凌辱的階下囚,經歷了人生的大喜大悲,悔恨長伴,他曾傳信給舊時的宮人說:“此中日夕只以眼淚洗面”。
不同於李煜被軟禁的遭遇,一起入宋的大臣已經做了宋的新臣,開啟了人生新章程。而一起入宋歸朝的小周後,受封鄭國夫人,按例跟隨命婦入宮,每一次入宮都要幾天才能出來,出來後見到李煜,都必然痛哭大罵。李煜卻什麼也做不了,只能很委婉地告訴她:“這裡不是你家”,然後避開了她。
世人眼中軟弱昏庸的李煜,繼續以囚徒之身,以“違命”自得,再未乞饒。他“消極軟抗,知恥守志,以詞抒懷,對故國深摯的愛,對亡國深切的恨,對往事深刻的悔,都如一江春水傾瀉在筆端。”
冬去春來,日子在春雨中飛逝,聽雨的人卻意興闌珊,遍體生寒。李煜開始頻繁夢憶江南,夢中故國繁華依舊,夢中南國清秋風月正好。
有一日,一位熟客敲開了李煜囚所久閉的大門。南唐舊臣徐鉉在守門老卒的指引下進了門,站立在庭中。老卒要去挪動兩把舊椅子面對面放置,徐鉉止住了他,告訴他:“一把椅子就夠了”。不一會兒,李煜出來了,他頭戴著紗帽,身穿道服,儼然已經看不出皇帝的模樣了。
徐鉉見著了,趕忙行禮拜倒,李煜快步走下堂前臺階,拉住了徐鉉的手,請他堂上落座。徐鉉急忙推辭說這不合禮儀,李煜苦笑:“今天哪裡還有這種禮儀啊。”徐鉉聽後一愣,把椅子稍微移開側邊才敢落座。李煜就這樣執著徐鉉的手,放聲大哭,見徐鉉良久不發一言,李煜忽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當初錯殺了潘佑、李平,我真的很後悔!”
徐鉉是奉宋太宗趙光義之命來見李煜的,彼時他已經成為了宋朝的左散騎常侍,不久又升任給事中。徐鉉回去覆命,宋太宗問他李煜說了什麼,徐鉉不敢隱瞞,如實回答了李煜的話。 
978年,又是一年七月初七,這一天是七夕,也是李煜的生日。他已經成為亡國之君整整三年了。
在自己的生日夜李煜舉杯痛飲,淚眼婆娑中,他令南唐故妓為他新寫的詞作樂詠唱,悲且哀的亡國之音傳出了深深庭院。
宋太宗聽說後大怒。次日清晨,看守的人上報,李煜死了。
怎麼死的,宋朝官方沒有公佈,後人考究說是宋太宗賜了一杯含牽機藥的酒鴆殺的。總之,李煜死了,他生於七夕,死於七夕。   
不久後,那位生於八月二十四日的吳越降王錢俶,死於八月二十四日,那一天錢俶也在生日宴上痛飲,也寫了一首詩,詩中有一句:“帝鄉煙雨鎖春愁,故國山川空淚眼”。
至於南漢降主劉鋹,有一天他也被賜了一杯卮酒,見到酒他瞬間大哭跪倒,自言:“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有勞王師討伐滅國,這是我罪有應得。可是陛下你已經答應過饒我一命的,我真的心甘情願做一名大梁布衣,看大宋的太平盛世啊,所以,我不敢喝這杯酒。”
最後,相比起其他幾位亡國君主來說,“適應良好”諂媚善諛的劉鋹,結局算是善終了——他沒有被毒死。只是,他留在漫長曆史中的就只有他的荒淫無恥與昏庸無能的罵名。         
而李煜的死訊傳回了江南,江南父老在巷子深處掩面痛哭,江左的百姓為昔日的國主齋戒。在金陵城東南十里外,悄悄出現了一座李王廟,人們私下稱之為李帝廟。
李煜被葬在洛陽的北邙山,宋太宗召徐鉉撰寫墓碑。徐鉉沒有馬上接旨,只哭著回答:“李煜從前是我的舊主,請陛下准許臣對故主的忠義,不然我不敢奉詔。”宋太宗似乎明白了什麼,準了徐鉉的請求。徐鉉倒也沒有斗膽直書李煜的死因,卻在那極致剋制的生平敘述中,讓宋太宗讀後都忍不住感嘆。
同年,小周後悲傷過度病逝,二人合葬在北邙山下。

赤子之心,千古詞帝

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正如民國大學者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指出:“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李煜天性喜好學問,能詩善詞,父親李璟也是個十足的文藝君主,有“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名句,千古傳唱,但是做君主時,二人所寫都不過是宮廷宴樂的“伶工之詞”罷了。直至國亡了,家沒了,李煜的詞風為之一變:聲聲凝血淚,字字見悲哀。
歷史的弔詭之處在李煜的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作個才人真絕代,可憐薄命作君王”。歷史似乎有意同這位亡國君主開了一個辛酸的玩笑:他是一代帝王,卻並無帝王的顯赫偉績;他是絕代詞宗,卻又生不逢時。
可是王國維又說:“詞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故生於深宮之中,長於婦人之手,是後主為人君所短處,亦即為詞人所長處。”   
這人間富貴啊,正如“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終究不能長久;只有絕世華章,可為李煜贏得那千秋萬歲名,“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滔滔不絕。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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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夏承燾《唐宋詞人年譜》,北京:商務印書館,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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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張超《李煜詞百年研究綜述》,《燕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10年第1期
7.關立勳《論李煜其人》,《國際關係學院學報》,1996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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