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山裡的「咖三代」,躺著把錢掙了?

在普洱搞咖啡,能掙!
在普洱當地打出租車去咖啡莊園遊玩,是完全不需要電子導航的,已經不知道來過多少次的司機師傅們對彎曲、重疊的山路小道瞭然於胸,甚至還有空幫乘客們進行簡單的推薦和介紹,總結起普洱近兩年的發展也頗有幾分指點江山的架勢。
車窗外不遠處的咖啡梯田和茶園像綠色波浪般翻滾著,地處雲南西南,又與緬甸、寮國、越南三國接壤的普洱,迎來了4月陽光充沛的好時節。
“普洱最出名的就三個東西:鐵皮石斛、茶葉和咖啡。但鐵皮石斛已經過氣了嘛,我認識的一個老闆在頂點的時候投了2000多萬,現在已經全賠光了。茶葉嘛,不管是品質還是味道都沒有一個標準,比較散,有時候幾萬塊錢一斤的普洱茶還不如幾十塊錢一斤的好喝。咖啡我比較看好,雖然近幾年才開始流行,但肯定能比鐵皮石斛強。我老婆這兩天還想買一臺意式機回來用嘞。”短短幾句話,司機師傅就為我們勾勒出了雲南普洱的產業結構以及當地近兩年來咖啡市場的發展。
而對於種植和生產咖啡豆的咖啡莊園,司機師傅也有自己的看法:“普洱很尷尬,只能喝西雙版納剩下的湯。一般趕上潑水節、旅遊旺季,版納的(酒店)房價能翻10倍,我們這邊就幾乎沒變。但從去年開始嘛,進山去咖啡莊園的人就變得特別多,節假日高速收費口還經常堵車嘞。”
他還特別強調:“今年咖啡大漲價,我有一個種咖啡的親戚,100畝咖啡田,最近一年的淨利潤能有50多萬。你們要去的這些大莊園,估計就更能掙了!”
● 遠處山坡上種植的咖啡
的確,2024年以來,被視為咖啡行業價格風向標的美國C型咖啡期貨價格就持續走高,從2024年4月的每磅247美分(人民幣約18元)一路攀升到2025年4月的每磅340美分(人民幣約25元),漲幅超過了37%。
除了咖啡豆本身的價值外,從父輩手中繼承土地的年輕的“咖三代”們也嚐到了甜頭,開始在傳統種植和烘焙的基礎上,建起一座座小型“咖啡樂園”,從咖啡文化與實際體驗方面進行創新和拓展。充分利用莊園的土地和自然環境,為遊客提供旅遊目的地式的“咖啡+民宿”、“咖啡+文化”等一條龍服務。
野鴨塘河谷咖啡莊園就是其中之一,莊園主理人楊鴻簡是名副其實的“咖三代”。他的祖父和父親都是普洱最早從事咖啡規模化種植的農戶,從1988年開始,就為初入中國市場的雀巢咖啡開墾咖啡田。
● 上個世紀90年代,雀巢咖啡農藝師在租借的教室中教咖農們種咖啡
37年過去,雀巢咖啡的“2025年新品上市釋出會”依然在這裡舉辦,但野鴨塘河谷咖啡莊園卻早已不是當年的那片農田了。楊鴻簡告訴潮生TIDE:“現在都是農、文、旅一體化,基本上每年12月到來年3月是旺季,我們已經連續三年旺季總遊客量超過6萬人了。而且來過莊園的遊客會產生大量的復購,所以一年下來只是做他們的生意,這些咖啡就不夠賣了。”
圖源@野鴨塘河谷咖啡莊園
據楊鴻簡觀察,野鴨塘的客群90%都是大城市裡不缺錢的中產親子家庭。為了抓住這部分客人,他在2023年8月貸款、投資近“一個小目標(億)”,將莊園全面升級——預計在今年6月建成咖啡體驗綜合中心、雨林藝術餐廳、花園客房和河谷營地。其中,14個酒店房間的預估每晚售價高達1200元。楊鴻簡說:“我們的定位是南島河片區最高階的酒店。”有客人聽到後調侃說:“那你現在豈不是就躺著收錢了。”
在普洱,每個“咖三代”帶領下的咖啡莊園風格都不盡相同。有的像野鴨塘這種走高階、親子路線,也有的像小凹子咖啡莊園主理人廖世豪一樣專注於帶來細緻的咖啡烘焙與衝煮體驗。
小凹子咖啡莊園內有專門的咖啡研學廳,配備48個手衝咖啡操作檯和16臺烘焙機,提供從入門到進階的咖啡知識培訓和研學專案。這裡的遊客通常是咖啡的超級發燒友,或是來自其他城市的咖啡從業者。
● 圖源@小凹子咖啡莊園
還有以“高顏值”在抖音、小紅書等平臺火速“出圈”的大開河梅子咖啡莊園。“90後”主理人梅子也是一位“咖三代”,她在莊園的山坡上,用咖啡渣等廢棄物建造了一座“月球冥想屋”,成為許多人打卡拍照的熱門景點,也為莊園帶來了每年10萬人次的客流。
● 大開河梅子咖啡莊園的“月球冥想屋”(左)和客人享用咖啡的地方(右),圖源小紅書@梅子「大開河咖啡莊園」
無論是在市區教書7年再回來的楊鴻簡,還是大學畢業就返鄉的廖世豪和梅子,他們無一例外,都是出於個人意願,主動選擇了接手家裡的咖啡莊園。和印象中對“繼承家族企業”總是擰巴、矛盾的“二代”們不同,咖啡在“咖三代”的眼中,是既吸引人又充滿希望的事業。
“回家種地”的“咖三代”
梅子的爺爺原本是一位護林員,和楊鴻簡的祖父一樣,在雀巢1988年來到普洱後,成為了第一批組織大家去種咖啡樹的人,起初是以供銷社的形式與雀巢合作。直到1992年,雀巢在雲南成立了咖啡農藝服務部門,實地支援、指導當地的咖啡發展,引進、培育出了79個適合當地土壤條件和氣候的咖啡試驗品種。也是在同一年,在村公所上班的梅子爸爸成立了合作社,將小農戶們的小批次咖啡豆採購起來,集合成大訂單供給雀巢。
漸漸地,雲南的咖啡樹越種越多。
根據中國網的最新資料:“普洱全市咖啡種植面積達68萬畝,共有咖啡館252個,初步建成精品咖啡莊園20個,已經是全國重要的咖啡精深加工中心。”
幾乎從有記憶開始,梅子就跟著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一起上山種咖啡,雖然更多時候是大人們勞作,小孩子在一旁玩耍,但是和城市裡幾乎要到二十幾歲才第一次喝星巴克、COSTA的同齡人不同,咖啡對梅子來說是從小到大都觸手可及的植物。
● 梅子咖啡莊園內的咖啡樹介紹
甚至上小學時,班級的班費也要靠同學們去田裡摘咖啡生豆賺取。梅子說她有一張很經典的照片,照片中的她才1、2個月大,因為剛好出生在咖啡成熟的冬天,所以媽媽抱著她和一棵結滿了紅色果實的咖啡樹合了影。梅子還半開玩笑地說:“我爸的名字更牛,叫華紅林——紅色的樹林,太恐怖了,他這個名字命中註定要做這件事情。”
梅子一家人的生命軌跡全都離不開咖啡,但沒人會相信,直到2015年以前,他們從來沒有品嚐過咖啡的滋味。
在長沙上大學的梅子,學的是室內設計專業,原本的規劃是留在城市做一名室內設計師。沒想到2015年,大學畢業期間,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喝到了雲南豆子的手衝咖啡,記憶中“最熟悉的陌生人”突然有了對應的味道。也是在這個時刻,她決定回普洱,種咖啡。
● 咖啡田間的梅子,圖源小紅書@梅子「大開河咖啡莊園」
這個時間點對雲南的咖啡豆來說,也很關鍵。梅子回憶道:“15、16年的時候,很多人對雲南咖啡是帶著有色眼鏡的,什麼魔鬼尾韻啦、草本味太重啦……一系列的這種代名詞,但與此同時,在全球商業咖啡來講,它的價格又是不可置疑的最低。所以就總有人一邊要說它不好,一邊又要用它,我就覺得很不公平。”
於是回到普洱的梅子開始全身心投入,研究咖啡的所有相關知識。先是彌補了自己在手衝、意式咖啡製作上的不足,同步訓練感官和品鑑能力,並且在16年的時候,系統學習了咖啡生豆的加工和烘焙,不同於父輩當年單一的豆種和處理方式,她在那一年做了30多種實驗。
也就在這個過程中,她收穫了第一個來自上海的精品咖啡客戶——Seesaw Coffee。也因為Seesaw,梅子的家人和身邊的咖農第一次品嚐到了他們種了一輩子的咖啡,究竟是什麼滋味。
“我個人覺得,我剛回來接受的比較專業一點的媒體採訪是VICE,他們當時在拍一個紀錄片,片子記錄了Seesaw的小夥伴過來這參與我們的咖啡豆加工處理和杯測(標準化的咖啡品鑑方法,用於評估咖啡豆的品質和風味特徵)活動。在影片裡,很多咖農是第一次用杯測的方式去喝到他們自己做出來的咖啡。你能看到他們充滿了好奇,很小心、很懵懂,並且這些咖啡師還告訴我們的咖農,你們種出來的咖啡在我們的門店是以什麼樣的形式呈現,會做成虹吸壺、手衝、奶咖……邊講邊做給他們喝。”
● 第一次用杯測的方式喝咖啡的咖農,圖源@VICE紀錄片截圖
決定在普洱繼續紮根的,不止是梅子,佔地3.3萬平方米的雀巢咖啡中心也在2016年落成。自此,當地的咖啡種植戶可以直接出售咖啡豆給雀巢公司,並且能夠隨時獲得品牌的免費種植培訓——雀巢咖啡的入駐,讓普洱咖啡的品質有了質的提高。
據梅子回憶,她們是第一家集咖啡種植、加工、體驗和食、宿旅遊於一體的咖啡莊園,在他們之後,2022年左右,普洱的咖啡莊園就開始如雨後春筍般出現。
如今,梅子咖啡莊園的民宿房間售價600多元,這個價格包括了現場專業人員的導覽和咖啡無限暢喝(不浪費的情況下)。因為資金投入量很大,梅子一度擔心萬一沒人來可怎麼辦?結果網際網路的強大力量讓莊園的每一個節假日人流量都在突破,2025年春節達到了日均1000多人,這也意味著每天出品咖啡超1000杯。
● 梅子咖啡莊園的民宿房間,圖源小紅書@梅子「大開河咖啡莊園」
來梅子咖啡莊園遊玩的客人50%以上是年輕人,30%是親子家庭,剩下的一部分則來自當地的咖農——他們終於不再像梅子的父輩們一樣只種不喝了,偶爾走出田間地頭,吹著山風品一杯咖啡,這種生活方式正在慢慢滲透到普洱的每一片咖啡田間。
2020年回到普洱的楊鴻簡也說:“當時之所以放棄當老師,回來種咖啡,一個是因為我本身有這個資源,二是肉眼可見的整個行情非常好。我們在去年還發起了一個普洱當地的咖啡市集,把這兩年想要創業的這些莊園‘咖二代’、‘咖三代’或者是一些來普洱尋找咖啡夢想的這些人,我們都給他捆在一起。所以這兩年普洱的咖啡文化你看從整個市區幾十家咖啡館,一下子增長到了幾百家。”
當不了“咖三代”
那就做“咖一代”
說起第一批來到普洱咖啡莊園的客人,梅子和楊鴻簡都不約而同地提到了義工。
2019年,梅子就透過WFP(World Food Programme,世界糧食計劃署)義工平臺展開了招募。起初她會選擇本身就具備一定技能的咖啡師和咖啡館老闆,後來,隨著莊園規模和業務的不斷發展,需求又開始向擅長講故事、拍影片的博主們傾斜。也正是他們的到來和傳播為梅子莊園現在的超高人氣,打下了基礎。
楊鴻簡則是透過小紅書進行招募,他向潮生TIDE解釋道:“在整個普洱,我們屬於第一批用小紅書的人,因為在疫情期間海外大量的咖啡進不來,咖啡從業者也出不去,所以大家的第一感覺是先來雲南瞭解一下。那他來了之後就能直觀地看到我們的土地,以及我們是雀巢最早的一個基地,自然地就變成了我們朋友圈中的一份子,而且粘性極高。我常常在想,這種早期的流量是永遠不可能再複製了。”
● 野鴨塘河谷咖啡莊園裡的標牌
在大開河梅子咖啡莊園打工的葉子是今年初入職的,她平時的工作主要是製作咖啡和為客人提供導覽服務。除了常規的咖啡知識和莊園介紹,她也會忍不住跟我們分享她在普洱的生活:“前兩天我發了一條朋友圈,裡面有一張圖是我下班從這裡走回家看到的落日,有朋友就評論說‘怎麼這麼美,我好羨慕你!’我當時就回她‘我也羨慕我自己!’但心想這不就是我每天上下班的必經路線嗎,有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吸引葉子毛遂自薦來到莊園的,其實是梅子分享在小紅書上的一張照片。葉子覺得畫面中梅子的笑容特別鬆弛、親切,她期待自己來到這裡後,也能擁有同樣的笑容。
● 吸引葉子來到莊園的照片,圖源@梅子「大開河咖啡莊園」
別看葉子穿著一身雲南少數民族的服飾,但她其實是安徽淮南人,今年28歲的她也是少數將“逃離城市”這句口號踐行到底的年輕人。她原本學的是幼師專業,卻在最近兩年間先後去了浙江莫干山的民宿和三亞海邊的帆船俱樂部打工,但現在,她覺得在普洱的生活才最符合自己的期待。
“做咖啡是一門手藝,學習它的過程會讓你覺得特別踏實,就是我能做出一杯摸得著的咖啡給你喝誒。”她還向潮生TIDE補充道,“而且普洱的自然環境和飲食都特別棒,在這是不可能減肥的。梅子的媽媽還會幫我們把控員工餐的味道,她只要吃出菜有一點不對勁,都會調整。”
楊鴻簡帶領的團隊也很年輕,平均年齡只有26歲,其中還有一位來自南開大學的高材生。在雀巢的新品釋出會現場,他一邊衝咖啡,一邊對我們說:“一畢業就來了普洱,就想在山裡種咖啡。”
● 野鴨塘河谷咖啡莊園裡年輕的咖啡師們
據北京大學社會調查研究中心釋出的《中國城鄉人口流動新趨勢報告》顯示:“2023年,我國城鄉人口流動出現逆轉,農村迴流人口首次超過城市流入人口。2024年全國農村迴流人口達到783萬,同比增長23.7%。”或許,“咖三代”的資源和積累的經驗很難再複製,但城市中的年輕人正前赴後繼地回到田間地頭,夢想成為自己的“咖一代”。
除了國內的年輕人,這一批人中也有“老外”的身影。比如炬點咖啡主理人馬丁·波拉克(Marty Pollack)就來自美國,和梅子一樣,他在2015年定居普洱。司機師傅向我們介紹咖啡莊園時還說:“這個老外在這生活10年了嘛,說話和我們一樣,都是一股雲南味。”
● 馬丁·波拉克,圖源@炬點咖啡
馬丁是SCAE(歐洲精品咖啡協會)和SCAA(美國精品咖啡協會)授權的課程導師,也是Q等級阿拉比卡課程(目前世界上最為嚴格的咖啡感官測試系統)中國片區僅有的兩位導師之一,他的炬點咖啡實驗室(Torch Coffee Lab)相對來講更嚴肅一些,專注於咖啡培訓、咖啡豆處理和咖啡文化的傳播。
“咖三代”楊鴻簡、梅子,美國人馬丁,還有無數“逃離城市”的年輕人,讓雲南小城普洱的這片山區,肉眼可見地改變著,用葉子的話來說就是:“我們因為一顆豆子而來,就像相互拉扯的線一樣,把大家從五湖四海聚集到了這裡。”
END
撰文、版式|J
編輯|薇薇子
圖片|除特殊標註外,來自雀巢咖啡、J
設計|曲枚
五一齣行,你會想去雲南普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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