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做得我非洲做不得?國際政治“體面時代”即將結束?

烏鴉校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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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我是烏鴉。
種種機緣巧合之下,盧安達,這個在一眾非洲國家中並不太受到中國人注目的“小國”(相對於埃及、南非這樣的“非洲大國”以及利比亞這樣的“事件焦點”國家),卻在烏鴉以往的文章中得到了格外的關注。(詳細瞭解盧安達可點選此)

起因無他,就是想知道在那樣一場震驚世界的全國性大仇殺之後,這個國家怎麼實現的國內和解。在這個過程中,當然天降狠人卡加梅成了我們最關注的物件。他的統治從那時一直持續至今,不過他治下的盧安達雖然在國內和解上實現了“奇蹟”,但是對外,似乎不那麼和諧。

一個月前,盧安達鄰國剛果(金)境內爆發嚴重軍事衝突。而此事盧安達軍方恐怕參與到了其中。
注:剛果(金)與剛果(布)兩國依剛果河相鄰。前者即“剛果民主共和國”或稱“民主剛果”,舊稱“扎伊爾”,以金沙薩為首都;後者即“剛果共和國”,以布拉柴維爾為都。
事情的起因要說到剛果()東部地區北基伍省內長期存在的一支反政府武裝“M23運動”。不過這支剛果(金)的反政府武裝,實際受到盧安達的支援,這已經形同公開資訊。
在1月底,M23運動再次對剛政府發難,而且攻勢兇猛,迅速席捲了省會戈馬和附近的大部分地區,到現在已經拿下7800平方公里、近兩個省的土地剛軍則是棄甲拋戈,大量軍隊把武器裝備交給了烏拉圭維和部隊後投降
這集,好像不久前剛在中東看過?

M23運動在佔領的地區還比較受到歡迎,有一定的民意基礎
截止目前,根據聯合國給出的資料,這場衝突已經造成了數千人死亡,數十萬人流離失所,還有十幾名維和部隊計程車兵被殺
剛果(金)方面當然是指責M23運動明確的支持者盧安達,並且指控盧軍方直接參與了M23運動對剛政府的軍事行動。
聯合國的一份調查顯示,M23運動裝備了一些只有盧軍才有的重型武器,比如T-55坦克和大型無人機。報告還顯示,有相當的盧軍“換皮”進入了M23組織,直接參與軍事行動,總人數超過4000人。歐盟在這次同盧政府的交涉中也是使用的要求盧安達(從剛境內)“撤軍”的說法。
當然目前盧政府仍然並未直接承認這點,宣稱自己沒有參與剛境內的衝突。

咱們得知道這個世界紛繁複雜,非洲區的政局,自有它自己的特點,不一定都符合我們習慣的政治常識。這種在鄰國支援一支足以“敵國”的武裝力量的現象,其實在那片並不罕見,就比如說這次剛果(金)方面指責盧安達的同時,盧方也指責剛方正在支援反對盧政府的武裝
這些複雜的局面,與兩國,乃至整個區域的歷史,密切相關。那他們到底有什麼恩怨情仇,以至延宕至今?
現代“主權國家”體系的構建,緣於大量“民族國家”的形成,然而“民族國家”之間也大有不同,多民族甚至無主體民族的國家有之,一族多國有之,在長期受到殖民統治而後獨立的新興國家尤其如此。
烏鴉之前介紹盧安達大屠殺的背景,說到當地“圖西人”和“胡圖人”的族群差別,實際是由比利時殖民者有意塑造和加強而形成的,最終經過歷史累積發酵釀成了那場互相仇恨屠殺的人間慘劇。
不過對當年的殖民者來說,“族群”“種族”他們當然不可能按照現在非洲主權國家的版圖來看待。換言之,“胡圖族”與“圖西族”無論是人口分佈還是“族群矛盾”,並不會被限制在現代盧安達的國境範圍內,涉及到的國家大家可能知道一個蒲隆地,而其實,另一個鄰國剛果(金),也深度參與到“盧安達大屠殺”這一歷史事件當中(剛境內的“胡圖”“圖西”劃分雖然沒有經過比利時殖民者的強化,但也逐漸受到布、盧民族劃分的浸染,大致在上世紀50年代也形成了比較明確的分別)。

在終結大屠殺和彌合族群矛盾程序中居功至偉的,就是現任盧安達總統保羅·卡加梅領導的盧安達愛國陣線(FPR)。雖然大屠殺是“兩族”之間的仇殺,但主要是胡圖人對圖西人的屠殺,因此卡加梅的隊伍,當年是圖西人為主。1994年FPR取得決定性勝利,掌握盧政權至今,強勢推行族群和解,徹底扭轉了盧安達國家的歷史程序。
但對於較為激進的胡圖人團體來說,卡加梅的勝利就意味著“仇人掌權”,勢必要“反攻倒算於是大屠殺事件之後,有200多萬胡圖族逃到了擁有廣袤國土的鄰國剛果()——當時的“扎伊爾”境內。
這些流亡的胡圖勢力主要由之前的盧安達胡圖族政府軍——盧安達武裝部隊(FAR)及聯攻派民兵(Interahamwe)組成。
他們盤踞在剛果(金)東部邊境地區,僅北基伍省戈馬地區就聚集了3至4萬名全副武裝的(盧)前政府軍和民兵,攜帶有輕重武器,並保持著完整的指揮體系和後勤保障。
那這麼大量的“難民”前來,剛果(金)政府態度如何呢?
要知道當時掌權剛果(金)/扎伊爾的,可是“史詩級屑人”蒙博託。對於湧入的這些盧安達胡圖勢力,他考慮的不是這些人是否揹負屠殺反人類罪行,而是一門心思琢磨如何為己所用。

於是,蒙博託當局將這些人員按照行政區域、社群和部門重新組織,實質上重建了完整的行政體系。從1994年11月開始,後者就正式在剛果(金)東部建立了"流亡政府",其中一以“盧安達解放民主力量”(FDLR)勢力最大,
這些組織公開宣稱要武力推翻卡加梅政權,恢復“胡圖人統治”,他們利用邊境地區作為基地,不時對盧安達發起偷襲。
這一局勢對新生的盧安達政權構成了直接的威脅。
卡加梅政府自然不會任其做大,在盧國內百廢待興之際,盧軍方就果然選擇趁反對派武裝立足未穩之際,先下手為強,其中重點就是扎伊爾境內的胡圖武裝。
1996年到1997年,扎伊爾爆發內戰。
對陣雙方,是蒙博託的政府軍,與盧安達和烏干達支援的以卡比拉為首的叛軍。
在盧、烏兩國的全力支援下,卡比拉最終推翻了蒙博託的統治,成為了剛果()的新總統。
然而上臺後的卡比拉並沒有成為一個純粹的傀儡。他既不願意對胡圖族採取報復行動,也不願意讓出國土東部的重要礦產領地。剛、盧兩國仍衝突不斷。
從1998年開始,這場血腥的第二次剛果內戰一直打到2003年才正式結束。
對戰的雙方都拉來了外援,總共有9個國家和20多個武裝派別加入亂戰,總死亡人數超過了500萬。   
衝突的結果,卡比拉不得不下臺,把權力交給了過渡政府,這才平息了戰爭。
但是戰後,剛境內活躍的各派系武裝力量超過了100個,圖西族和胡圖族之間的矛盾衝突一直沒有間斷。
而且,加入混戰的9國軍隊,在正面戰場上的大規模衝突其實只持續了一年有餘,其他的事件,大家都是在想方設法掠奪剛果()的礦產資源。
而僅對於衝突中的核心剛、盧兩國來說,原本由族群問題、地緣政治主導的敵對行動,也增加了礦產實際利益的爭奪這一要素。
M23運動也是在這一歷史程序中登場的。
2009年第二次內戰結束後,剛政府陸陸續續簽訂了許多和平協議,打算和境內的反政府組織和解,但都沒有維持太久。

當年3月23日,反政府組織“全國保衛人民大會”(CNDP)領導人博斯科·恩塔甘達與剛政府簽署和平協議,同意收編。
但很快剛政府就反悔了,打算把這些主要由圖西人組成的人員調離東部地區,這樣一來引起了很多官兵的不滿。他們發動政變,於2012年成立了M23運動。   
M23運動在作戰能力和進攻主動性上相當可觀。在2012年初的行動中,他們就曾短暫地佔領過戈馬。從2021年開始,M23重新開始在剛果(金)東部地區活躍起來。
這,有賴於逐漸穩定併發育起來的盧安達的支援。
烏鴉之前介紹過,卡加梅上臺以來,以嚴厲的方式“強行”推進族群和解,塑造盧安達“國族”概念,抹除由殖民者製造的“胡圖”“圖西”差異。可以說,在諸多非洲國家仍陷於“部落衝突”的大背景下,盧安達僅僅是實現“穩定”,在發展環境上就已然是領先了一大截。發展至今的盧安達,在非洲堪稱現代化,治安也相當不錯。
當然,雖然盧方並不承認,但聯合國的調查顯示,盧安達對剛果(金)的礦產資源存在大量盜採,據統計,盧每年偷採的剛礦石,已經足以支撐其全部的軍費開支,還能支付大量的政府投資和基礎設施建設專案。 
而近年來,尤其是疫情時期以來,盧安達高速發展的步伐也逐漸緩慢下來。以往蓄積的“族群矛盾”,雖然卡加梅政府依靠強力政策和大額補貼予以壓制,但不可能完全消除。年輕一輩尚好,但當年親歷大屠殺的倖存者、施暴者依然大量在世,仇恨的種子在國家發展出現困局時隨時可能復生

取消了民族劃分的盧安達新身份證
同時,卡加梅政府對於建立一個“全新的盧安達”、完全消除“舊盧安達”痕跡異常執著,誠然這一方針對於經歷過大屠殺慘劇的國家來說不失為正確的選擇,但他們在一些政策上還是顯得步子邁得太大。
比如2008年以來,卡加梅政府廢除了法語的官方語言地位,將英語作為唯一權威教育語言,並作為公務員、職稱考核的標準。
且不說直接更換官方語言的跨度問題,對於曾在大屠殺期間大量流亡烏干達(英語國家)的“圖西精英”來說,顯然有利。那在胡圖人眼中,你卡加梅政府口口聲聲要“抹除族群差異”,在這又給圖西人開後門,還是針對我們胡圖人嘛。
於是,以此為理由,近年來反對卡加梅當局的胡圖勢力反而有所抬頭。
海外胡圖族舉行反卡加梅政府遊行
其中最有影響力的就是《盧安達飯店》的原型保羅·魯塞薩巴吉納組建的盧安達民主變革運動(MRCD)旗下的FLN(民族解放陣線)。(關於此人的詳細介紹,可以點選此處檢視)
2018年7月,FLN在盧安達南部發動數次襲擊,造成9名平民死亡,這是盧安達21世紀遭遇的首起恐怖襲擊事件,而這夥反卡加梅政府的胡圖武裝就盤踞在剛果(金)東部地區。
這讓原本已經苟著的胡圖族FDLR大受鼓舞,於是在2019年10月6日,FDLR也派遣武裝人員對盧安達北部旅遊勝地盧安達火山國家公園發起襲擊,造成14人死亡。
卡加梅當局聲稱要讓恐怖分子付出代價,但盧軍方卻沒有像之前那樣公派兵越境打擊胡圖反對派武裝。但與此同時,從2022年6月開始至今,M23運動對剛果(金)政府發動的軍事行動明顯頻繁起來。剛方指責這是盧安達軍隊直接下場,借反恐的名義侵犯剛主權。

而卡加梅政府在同年(2022年)7月4日回懟,稱剛果(金)政府才是借打擊M23之名向盧安達境內開火,並且還在積極武裝FDLR等反盧組織,並丟擲一句絕殺——“剛果(金)當局這種危害盧安達國家安全的做法是有記錄和事實的”,畢竟當年蒙博託的行為那是真正有實錘的。
所以盧、剛兩國互指對方支援反政府武裝的言語交鋒,已經持續了兩年,最近的事件也是一樣。
唯一能完全確定的是,不論盧正規軍是否真的直接下場,盧安達支援的M23運動當下在同剛果(金)政府的對抗中確實佔據明顯的上風,並且直接威脅到後者的生存。
非洲,作為一塊幾乎被完整殖民過並且現代版圖幾乎完全由殖民者劃分的大陸,各種問題的錯綜複雜程度遠超想象。
儘管1964年非洲各國簽訂的《非洲統一組織憲章》中,已經明確承認了維持現有的殖民時期邊界不改變;可西方人用尺筆隨意劃出的國境線,無法將種種嚴峻問題隔絕在非洲各國境內,如今的非洲至少有上百個民族存在跨界問題,隱含了無數潛在的衝突因子。
在世界上種種“主流衝突”佔據頭版,全球最大霸權開始不加掩飾宣揚叢林法則之時,像非洲這樣不受關注的地方,一切“體面”又還能存在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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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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