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時間4月4日,星期五。大部分學校在這一天沒有課,白天結束的很早,美國東部學校剛下過雨,加州則陽光燦爛。這一天,數十名留學生收到來自國際辦公室郵件通知:
你的SEVIS記錄於2025年4月4日被SEVP
(學生和交流訪問學者專案)終止。
詐騙?假訊息?發錯了?更重要的是,如果是真的,這意味著什麼?
收到郵件的學生們開始在社交媒體上聚集,然後發現,這意味著他們即刻起在美國失去合法身份。
SEVIS是留學生在美資料庫,是美國國土安全部用來記錄學生在美國出入境、工作簽證等狀態的系統。和簽證(Visa)不同,一旦SEVIS終止,意味著學生的資料從資料庫裡被刪除,在美國的身份立即失去合法性,必須在15天內離開美國。

截至美國時間週三(4月9日),據紐約時報報道,約有300名學生簽證被取消。全美國超過70所大學的學生都受到波及。哈佛、斯坦福、UC系學校、UIUC、威斯康星麥迪遜等等等大學皆陸續釋出宣告稱校內出現類似情況。

中國學生是受影響最嚴重的群體之一。雖然官方郵件聲明裡未提及學生國籍,但自發組織的群聊中,約有100+名中國學生。該群需要驗證SEVIS記錄才能加入,這意味著切切實實,有100名中國學生受到波及,而實際人數只會更多。

各個平臺社交媒體群組中也有大量印度、西班牙裔學生。
自從4月4日,第一批收到郵件的學生起,越來越多學生在週一、週二也收到了SEVIS截止的通知。郵件沒有說明理由,政府沒有解釋,學校也無法干預。
一場針對留學生的清除正悄無聲息地展開。
究竟發生了什麼?
3月初,美國境內掀起一陣針對遊行抗議學生的驅逐。哥倫比亞、Tufts皆有學生因為曾經參與或組織遊行被ICE(美國移民及海關執法局)逮捕。3月27日,國務卿魯比奧在釋出會上冠冕堂皇道:
“我們每天都在這麼做。每次發現一個這樣的瘋子(lunatics),我就取消他們的簽證。”
「瘋子(lunatics)」指的是有威脅的國際學生。” 他同時承認,已經有300多名國際學生的簽證被取消。
在此之前,NBC曾報道過驅逐出境的人數「不夠多」,讓特朗普感到憤怒。
文章中寫道,據熟悉特朗普的訊息來源說,“他們不驅逐更多人,這讓特朗普發瘋了。” 並且這一訊息已經傳遞給邊境事務主管湯姆·霍曼。
一位熟悉 ICE 內部對話的訊息人士稱,霍曼每天都會與ICE員工進行電話會議,在會上他表達了對ICE數字的不滿。
因此,當遊行學生的數量「不夠」後,留學生成為最近的目標。
最開始,是毫無聲息的。斯坦福大學國際辦公室說,他們沒有接到任何通知,只是在例行檢查時發現,有些學生的記錄消失了。至今,國土安全部都沒有任何回應。
然而,透過群聊,Reddit論壇,資料庫調查,越來越多學生髮現自己SEVIS被暫停的共同點是,他們曾經因為出席法庭、或在警局拘留時進行過指紋驗證。至少在4月4日SEVIS被終止的學生中,幾乎所有人都有過指紋記錄。

律所收集資料顯示
但不是有過指紋記錄、上庭、拘留就代表犯罪。在這一次SEVIS被終止的學生中,很多學生因為酒駕、超速、駕照過期出庭,這在美國許多州屬交通違規或輕罪(misdemeanor),這類罪行往往要求出席法庭後才能撤銷。而在法庭的第一步往往就是進行身份核驗,記錄指紋和照片,在聯邦系統中留下痕跡。
哪怕有逮捕記錄(arrest records),也不代表有犯罪事實(conviction)。有不少指紋記錄來自並非“犯罪行為”的經歷。
比如,有人因與室友或鄰居發生爭執被報警帶走,在警局短暫停留期間被採集指紋;或者因為爭執而收到法院傳票,雖然最終判定不成立,但指紋和出庭記錄仍被保留在聯邦資料庫中。
這類情況並不罕見,尤其是在輕罪(misdemeanor)或非刑事案件中,只要涉案人曾被拘留、出庭或進入司法程式,通常都會經歷身份驗證程式,留下指紋資訊。


網友發出被Terminated案例
然而這一次針對300名留學生的大規模簽證取消是無差別的。
這意味著,無論你是三年前的一次不規範駕駛,和室友吵架時被人報警帶到警局,還是駕駛證過期被警察查到;
無論你是否當時已經交了罰款,上庭,盡力解釋過,無論你的記錄是否在法庭記錄上顯示消除;
無論你這中間是否已經順利畢業,已經找到工作,已經開始抽籤H1b,已經開始新的人生,那一切好像都已經過去了很久,好像都可以拋在腦後,開始新的人生。
可是不行。
三年之後的某個週五,國際辦公室的郵件傳送至郵箱,告訴你,你的SEVIS因為「criminal records check」而被終止。
“他們想讓你質疑自己,讓你覺得這一切都是合理的,”曾任美國司法部審理律師、現為聯邦法院移民訴訟律師的Brad Banias說,“不要被他們說服,這毫無道理。”
這是ICE正在使用的一種“後門戰術”,以此規避正常的啟動遣返程式,他們不想聽你是不是因為誤會被抓,還是因為輕罪,又或者你有什麼好的理由,又或者你的人生正在展開,又或者你是否只有19歲,遠渡重洋在異國他鄉。
刪除你的SEVIS記錄對他們來說不意味著幾百人的輾轉反側,幾百段命運的急轉直下,幾百個未來的灰飛煙滅。
他們只是想快速讓你離開,他們只是想完成那個「數字」,而你是數字的一部分。
這意味著什麼?
這是一年當中的4月份,華盛頓的櫻花已經開過,夏天即將到來。這意味著,H1b抽籤已經有了結果,大四的學生還有一個月畢業,有些人拿到暑假實習offer,有些人收到研究生學院錄取。
對於F1學生來說,也許有機會能夠在將來集體訴訟勝訴後,透過學校重新申請發出I-20而恢復上課。然而此時此刻,因為合法狀態已經被終止,如果大學無法保護你,「不合法」的學生怎麼能安心出現在校園?


當ICE四處出現的訊息變成現實,該怎麼走出公寓,該怎麼上課、去trader joes買雜貨,好像這一切都沒發生過?
更重要的是,如果大學不願意,在即將到來的夏日畢業典禮,該怎麼參加這場四年苦讀換來的盛典?能否穿著學士服走上領獎臺,聽校長對臺下喊出你的名字,你能否接到那張學位證書?
而如果不能,畢業後的工作、收到的研究生錄取通知書是否會因此作廢?即便回國,又該向誰去解釋只有高中學位的那張申請表?
對使用OPT工作的留學生來,人生截停的更加迅速。SEVIS記錄終止意味著必須立刻停止工作,不能再走進辦公室,不能收到來自公司的一分錢。經歷找工市場的拼搏廝殺拿到的這一份工作,就這樣需要停止。
要怎麼跟老闆解釋,因為一張罰單?還是因為特朗普?又要怎麼說服他們,能不能先留住我的崗位,也許,透過訴訟,我還可以在六個月之後回來工作。
哪一家心善的公司,可以無限期保留一個崗位?
甚至哪怕透過集體訴訟,大法官判處該行為違法,OPT生成的前提條件是必須要有一年的的SEVIS記錄。因此,就算學校重新出具I20,重新生成SEVIS,也無法立刻回來工作。
還有人在三月收到結果,抽中了H1b。離上岸那麼近,就差一步,就差六個月,就差一張申請表。
一切都停止了。你必須立刻停止工作,你的畢業證不知道是否能夠發出,你的研究生offer也許會因此無法到達,你必須離開美國,你必須停止。

所有的生活,一切的未來,已經計劃好的夏天,已經鋪展開的未來,從這一刻起,你在異國他鄉的資料從那個資料庫裡被刪掉,你必須要等待。
等待集體訴訟,等待大法官主持正義,等待著一切過去,等待著,然後相信這一切最終都會恢復。
可是有些傷害無法恢復,有些機遇無法再來。時代的車輪碾過,一個23歲的夏天就這樣被捲走。要怎麼追回?又能向誰追問?要怎麼保住那個本該光亮的未來?到底是哪一步錯了,才讓一切崩塌?
該怎麼做,到底是哪一步錯了?是不是不應該超速,不應該吵架,不應該酒駕,不應該漏結賬,不應該在異國他鄉拿著簽證,還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是不是因為在異國他鄉,就該低人一等,就該任人宰割?
這場對留學生史無前例圍剿還在繼續。這一次是抓捕記錄,下一次又會是誰?我們又還有多少機會,可以在事後才發現,其實什麼都沒做錯,錯只錯在這裡不是故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