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陳拙。
不知道我手機號咋洩露出去的，最近每天都有詐騙電話打進來，
聽對方客套的語氣，我一個“嗯”字都不想回復，力求兩秒結束通話，打擊他們的自信心。
有時候我也想，詐騙電話中的人聲漏洞百出，殷勤到嚇人，真的能騙到人嗎？
直到我看了一篇文章分析，裡面說這樣做反而是為了節省成本，篩掉咱這種聰明人。
我把這事兒和我們的律師作者張赫拉說了。她卻不贊同，認為有的人在這種事兒上不糊塗，但換一個情景，就不一樣了。
例如張赫拉的朋友老孫。
老孫工作裡是一把好手，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小領導，但是遇到了一個迷得自己走不動道的相親物件。詳情物件熬夜給老孫媽媽做綠豆糕，老孫媽媽住院，連續一週每天熬湯送去，對老孫也是好的不得了，一切就像是一個“完美女友”。
但老孫怎麼也想不到，結完婚以後，自己會像瘋了一樣找律師朋友求救。
2024年元旦，我接到了好友老孫的電話，還沒張嘴祝他新年快樂，就聽到他說：結婚才一年，妻子已經在轉移財產了。
老孫說話支支吾吾的，他在猶豫要不要離婚。
這種事情電話裡說不清，我讓老孫來律所，見面聊。
老孫來的時候顯得有些頹廢，他聲音沙啞地給我講起了發現妻子轉移財產的經過：剛結婚時，老孫把一張銀行卡交給了妻子保管，裡面有他婚前攢下的全部積蓄——26萬。
前陣子老孫的媽媽住院，他急需用錢，卻發現這張卡裡面的錢都沒了。妻子這時才告訴他，錢拿去做生意，賠光了。
這件事讓老孫起了疑心，他偷看了妻子的手機，發現妻子正在與閨蜜盤算：離婚能分走多少財產。老孫的26萬積蓄，不僅被妻子分批轉移到自己的卡里，還有一部分轉到了這個閨蜜的名下。
老孫反覆對我強調：這不是做生意賠錢，就是妻子和閨蜜合夥兒騙他的錢。老孫氣憤地給我看了各種聊天記錄的截圖：“你看看她們是怎麼算計我的！”
原來早在半年前，妻子就在密謀離婚計劃了。她和閨蜜有明確的目標，不僅要老孫的存款，還惦記著他婚前買的房子。
考慮到他們夫妻結婚一年，妻子至少有半年時間在考慮離婚和轉移財產，我也不得不開始覺得，這很像一場精心策劃的騙局。
那一天，40多歲才結婚老孫，不斷回憶著這段短暫的婚姻。原來曾經被自己忽略掉的種種異樣和細節，並不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現在我想趕緊起訴她，不光是離婚，還要追回屬於我的錢！”老孫的情緒激動，眼神里透著迷茫：“老張，幫幫我！”
我提醒老孫，如果他真的陷入騙婚圈套，目前不應該急於離婚，而是悄悄蒐集證據，變被動為主動。老孫沉思了一會兒，告訴我回去再好好考慮一下。
僅僅隔了一週，老孫急匆匆地來律所求助，他說妻子先一步向自己提出了離婚。
老孫的妻子，開始收網了？
老孫從身旁的公文包裡拿出了一份離婚協議書，是他妻子楊冰潔寫的。我看到最重要的財產分割條款上，楊冰潔要求老孫將其婚前購買的房子，過戶到她名下，還要求老孫支付30萬元用作精神補償。
對於這份離婚協議中的“精神補償”，我有些不理解。難道老孫不是這段婚姻的受害者？
老孫彆彆扭扭地向我坦白：這30萬是為了彌補楊冰潔受到的傷害，因為老孫“出軌”了。
前一陣子，老孫在微博上認識了一個網友，女的。老孫說這個女網友主動給自己發私信聊天，而那個時間點上的老孫，正在寂寞難耐的生活裡苦熬。
老孫結婚後，楊冰潔經常有理由不回家，這讓老孫覺得日子和單身的時候沒有啥區別。女網友的出現正是時候，聊的話題讓老孫覺得還挺開放。
他們斷斷續續聊了一個多月，女網友在私信裡對老孫表白，說自己喜歡和老孫聊天的感覺，對老孫有不一樣的感情，想和他確立關係。
這件事上，老孫有猶豫，一直沒給女網友明確答覆。後來女網友仍然在找他，但他漸漸開始降溫，最後再也沒有回覆過任何話。
然而楊冰潔翻老孫的手機時，發現了這段聊天記錄，認定老孫已經出軌，所以非要離婚不可。
我問老孫：“你們有過接觸嗎？比如發生性關係或者有過任何實際的交往行為。”
老孫篤定地回答：“絕對沒有。”
他把手機遞給我，讓我看聊天記錄，內容和老孫說的基本一致，並沒有多少露骨的對話。“這個不能作為你是過錯方的證據。”我順手將他的手機放在一旁，繼續問：“楊冰潔是鐵了心要離嗎？”
“她早就想離了。她和那個女人每天商量著怎麼靠離婚多分點財產。”
“就目前的情況，你掌握的證據不夠充分。”我扶了下眼鏡，繼續說：“首先我們要取得楊冰潔確實存在惡意轉移財產行為的證據，僅憑她和閨蜜之間的聊天記錄還不夠。”
既然這場離婚的核心問題是財產分割，而且涉及了第三人，所以有必要調取老孫、楊冰潔和她閨蜜的銀行流水明細，把取款、轉賬的時間和聊天記錄的時間相對應。
現在楊冰潔已經出招，試圖證明老孫在婚姻關係中存在過錯，那老孫得儘快蒐集證據開始反擊了。
老孫抬起頭說：“行，我先收集這些。後面你還需要我提供什麼證據，我都配合。”他又補充了一句：“對了，這事兒先不能讓我媽知道，我媽最近總跟我說夢見我爸了，精神狀態不怎麼好。別讓她跟著鬧心，她那年紀，再給氣出個好歹兒就麻煩了。”
老孫13歲時喪父，是媽媽獨自養大的。老孫也爭氣，考上我們這座北方小城的公務員，40來歲做到了正科級。老孫出了名的孝順，媽媽的話就是聖旨，他自然不想驚動老太太。
更何況當初這門婚事，他媽媽可是點過頭的。
其實我不樂意代理男方的離婚案，其中有一點私心。
在我的成長經歷中，我和媽媽遭遇過的許多不公平都來自男性。做實習律師的時候，我寧可天天吃泡麵，都不想代理男方。
從我個人情感上來說，我起初不覺得老孫會在這段婚姻中吃虧。更何況他和楊冰潔相差十歲，是老夫少妻，一般來說老孫會是強勢的一方。
但是面前的老孫可憐巴巴地瞅著我，我權當是為朋友兩肋插刀，老孫就這樣成為了我的第一個男客戶。
老孫訂婚時給了楊冰潔彩禮和“三金一鑽”共18萬。婚房是老孫婚前購置的，雖然是按揭房，但一直由老孫負責還貸，楊冰潔沒在房子上出過錢。結婚後的基本生活開支，也都是老孫負責，他說自己作為丈夫，花錢是應該的。
我初步梳理了他們的婚內財產：老孫交給楊冰潔保管的積蓄26萬；老孫婚後還房貸3萬8千元；楊冰潔婚後購買的股票本金和收益共13萬4千元；楊冰潔婚前有處房子一直在出租，婚後楊冰潔收到的租金共2萬。
我還沒等老孫蒐集到更多證據，他又急匆匆地推開了我辦公室的門，我能看到他頭上已經滲出細密的汗珠。
我遞給他一杯水讓老孫坐下來。他擦了擦眼鏡，順便組織了下語言，壓低聲音說：“楊冰潔告訴我，她懷孕了。”
我以為老孫會打消離婚的念頭了。老孫卻急著打斷我說：“這孩子壓根不是我的！”
我皺眉：“你怎麼確定孩子不是你的？”
“我翻她的手機了，她在夜店裡認識一個‘鴨子’！”老孫氣憤地說楊冰潔“和這個鴨子多次出去開房，而且我倆都三個多月沒有一起住了。這孩子肯定不是我的”！
楊冰潔和‘鴨子’的聊天內容相當刺激，看上去如同熱戀中的情侶。
楊冰潔：“這個月咱們都沒怎麼見面，你都不想我嗎？”
‘鴨子’：“當然想寶貝了（親親的表情），今晚大幹特幹（壞笑的表情）。”
楊冰潔：“那我開好房間等你，今晚給你整點你喜歡的……”
內容不止於此，我還看到了楊冰潔在‘鴨子’轉錢。
我瞬間覺得楊冰潔不值得老孫之前的付出。我把手機還給老孫問：“她懷孕多久了？”
“我看了她的B超單，39天。”
我沉默片刻，告訴老孫現狀可能有些複雜：僅憑這些聊天記錄還不能確定孩子到底是誰的，但能說明楊冰潔有出軌的可能，雖然並不是經常性的出軌。
“我們可以據此要求她少分財產，孩子是誰的需要做親子鑑定。”
老孫用手機敲打著自己的額頭：“好，那就聽你的。”
現有的證據雖已能夠證明楊冰潔的確屬於過錯方，但證據鏈仍不完整。我迅速向法院申請了四張調查令，前三張用於查詢楊冰潔婚後的財產流向，第四張我拿著去了民政局。
我懷疑，楊冰潔可能不是第一次騙婚！
果不其然，我查到楊冰潔在老孫之前有過兩段極其短暫的婚姻，而且都是協議離婚。
楊冰潔在第一段婚姻裡分得了12萬，在第二段婚姻裡得到了一套房子，正是楊冰潔現在用來出租的房子。
於是我趕忙持調查函及證件找到楊冰潔出租屋的房客，查閱並複製了房客和楊冰潔的租賃合同，還有繳納租金的支付憑證。
取得了財產相關的各項證據後，我約老孫在律所詳聊。老孫看完我遞給他的財產和楊冰潔婚史的證據，徹底心寒了。
這些證據裡，不僅有楊冰潔給閨蜜、‘鴨子’的轉賬，還有不少楊冰潔開房的支付記錄，以及與兩位前夫的離婚協議書。
其中，楊冰潔轉給閨蜜的錢最多，高達43萬。她還給‘鴨子’轉賬了7萬。
老孫其實認識楊冰潔的閨蜜，而且他懷疑她們是同性戀。老孫給我看過她們的聊天記錄，從女性的角度上說，有些關係好的閨蜜聊天喜歡用曖昧的語言，當時我並沒有在意。
老孫從楊冰潔那裡聽說，她的閨蜜叫李穎，曾經離過一次婚，從中分到不少財產。之後家裡給李穎介紹過不少異性認識，李穎也只是和他們出來約約會。李穎迷惑男人的招數很多，有不少男的心甘情願給她付款、買禮物，還有不停給她錢的。
聽老孫這麼一說，我懷疑楊冰潔和李穎之間可能存在著一些秘密。也許這些騙婚的套路，就是李穎傳授給楊冰潔的。
我建議老孫接下來蒐集證據的方向，應該集中在楊冰潔和李穎的關係上。
目前老孫收集的聊天記錄還不夠，我告訴他一個方法：把聊天記錄錄屏，錄的時候慢一些，儘量要讓法官看清楚對話內容，關鍵的地方比如她倆之間如何稱呼對方、微信轉賬的記錄還有能體現她們親密關係的話語，要停頓足夠長的時間。
送走老孫以後，我回想起了自己參加老孫和楊冰潔的婚禮時，閨蜜李穎的存在感比新郎新娘還要強。
當時李穎作為新娘楊冰潔的好朋友上臺致辭，上臺前就已淚流滿面，一直大口呼氣來調整情緒。
她紅著鼻頭，聲音顫抖地做了自我介紹，說她和楊冰潔從高中時就是最好的朋友。我對利用的發言印象很深，她說這麼多年遇到任何事情，身邊都有楊冰潔的陪伴……
“我們經常打鬧吵架，經常因為我的性格生我的氣，但我們的關係也因此更加特殊，從朋友開始到現在，我就認定你是我的家人……”她有點激動轉過身，面對楊冰潔停頓了數秒，彷彿鼓足了勇氣：“楊冰潔我永遠愛你。”說完，她給了身旁的楊冰潔一個擁抱。
楊冰潔也哭得像個淚人，把婚禮搞得像場告別儀式。我們這些參加婚禮的人都被這套操作搞得十分迷惑，但是出於對新郎新娘的尊重，仍鼓掌為二人獻上了祝福。
也許從這個時候開始，老孫就徹底落入了楊冰潔和李穎精心編制的大網裡。
起初，鋼鐵直男老孫以為閨蜜情就是楊冰潔和李穎表現的那樣。他沒有疑惑，甚至和楊冰潔度蜜月時還帶上了李穎。
老孫說，當時楊冰潔說李穎失戀了，不能在這種時刻拋棄李穎。老孫以為楊冰潔要安慰李穎，陪她住兩天也沒什麼。結果到蜜月旅行的最後兩天，楊冰潔還是堅持和李穎一起住。
老孫從李穎的臉上看出了些許得意的神色，彷彿自己和李穎處在競爭關係之中。一向溫和的老孫繃不住了，為此和楊冰潔大吵了一架。
蜜月期間，楊冰潔還拋下了老孫，和李穎單獨出去玩。老孫劃動著手機螢幕，找到蜜月期的照片——楊冰潔與李穎在海灘上接吻，她們身後是金色的陽光、碧藍的海浪、翠綠的椰林。
這張照片說是婚紗照都不過分，我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楊冰潔和李穎臉上那毫不掩飾的愛意。
老孫說這張照片是他上週在楊冰潔的舊手機裡發現的，他感到自己有些窩囊，自己回顧和楊冰潔這一年來的婚姻，發現二人共同生活的時間，拼湊起來也只有兩個月。
尤其是過完蜜月後，楊冰潔頻繁地和李穎外出，有時甚至夜不歸宿。曾經楊冰潔和老孫的媽媽關係很好，但漸漸地就不再主動去看望老孫的媽媽了，對老孫的態度也變得越來越冷淡。
老孫以為是他和楊冰潔之間出了問題，他試著溝通，安排約會，提議去看婚姻諮詢師。但楊冰潔總是敷衍了事，說工作太累，需要個人空間。
老孫和楊冰潔是相親認識的，他找過介紹人，也找過楊冰潔爸媽，想徹底解決她不回家的問題，可是每次都只能換來楊冰潔短暫回家，象徵性地住幾天。
再後來，老孫放棄了尋求幫助，反正找了也沒用，而且這事兒總麻煩長輩，他覺得自己的臉面也掛不住。
老孫把臉埋在手裡，上下搓了幾下，嘆了幾口悶氣。“我該怎麼做？”老孫已經快要抓狂了。
“冷靜一點，不如我們做個局，讓楊冰潔自己承認她和李穎的事兒，不就好了。”
“做局？”老孫不敢相信，卻表現出躍躍欲試。
我問老孫：“你現在要起訴離婚這事兒，楊冰潔還不知道吧。”
老孫說：“她現在還以為我想挽回她。”
“既然她要和你鬧，你回去就用話刺激她，讓她跟你吵。然後你再提她和李穎的事兒，把她跟李穎的聊天記錄甩給她看，聽她怎麼說。”我叮囑老孫：“那些聊天記錄你打印出來，不要讓她搶到你的手機。你要把吵架的全過程都錄下來。”
我手指輕輕敲著辦公桌，面無波瀾地說：“在楊冰潔的局裡，她已經佔盡了你的便宜，享受著你對她的付出。我們要打敗她，不能只想破她的局，而是要做我們自己的局。”
“她也給我做局了？”到這會兒了，老孫還沒看清事情的全貌。
“微博主動和你聊天的女的，你沒想過有問題嗎？”
“這難道是楊冰潔安排的？”
“現在還不好確定，要讓楊冰潔親口承認。”
“行，我回去準備，錄好了發你。”
老孫給楊冰潔打電話，讓她回家聊聊離婚協議，說清楚財產分割的事情。楊冰潔以為老孫已經做好了籤協議書的準備，答應回家一趟。
那天，老孫真的把打印出來的聊天記錄，甩在了楊冰潔面前。
面對老孫的質問，楊冰潔終於承認，自己和李穎是戀人關係。不過楊冰潔的進攻才剛剛開始。
楊冰潔反覆強調自己對老孫有感情，如果沒有感情，她不會在看到老孫和別的女人聊騷時大發脾氣。
“哦？你對我有感情？”老孫冷哼一聲，“那你告訴我，你和夜店的男人是怎麼回事！”
楊冰潔說那是一次意外，她去夜店是參加同事的生日聚會，“我喝多了，我和他真的只是玩玩”。
“玩了這麼久？”
楊冰潔無話可說，遲鈍一會兒，她突然轉變態度：“你想怎麼樣？”
“我想怎麼樣？你不是要離婚嗎？離！離了你就能和李穎還有你的男模，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幹髒事兒了！”
“我乾的髒？你天天揹著我和女人聊騷，你還好意思說我？”
“微博上的女人是你安排的吧！楊冰潔，你以為我不知道？”
老孫又一次翻看了楊冰潔手機，發現她還有一個微信小號，他切換了進去，這個小號裡只有李穎一個好友。楊冰潔讓李穎在網上主動找老孫私聊，故意引誘老孫，試圖在網上迅速建立戀愛關係。
楊冰潔無言以對，到了這個時刻，老孫和楊冰潔之間已經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了。
這對持續了僅一年的夫妻，就要用殘酷的現實真刀真槍地捅向彼此。關於愛情和婚姻的種種夢幻，也通通被戳破了。
2022年夏末，我第一次見楊冰潔。
那天老孫特意安排了一個飯局，叫了些關係好的朋友參加。一方面是朋友聚會，另一方面是介紹楊冰潔。
聚會開始前，我們在討論是什麼樣的女孩能讓老孫這麼興師動眾。而且這意味著楊冰潔已經通過了老孫的媽媽的把關，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說話間，老孫和楊冰潔拉著手走進包間。
楊冰潔身穿一條米色長連衣裙，披肩發。她的大眼睛明亮有神，皮膚白皙細膩，五官柔和卻不失英氣。笑起來時，楊冰潔有兩個酒窩，看著明媚動人。
席間，一個朋友問：“老孫你好福氣啊，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女朋友，認識多久了？”老孫說兩人認識半年多了，最近在準備結婚的事，計劃年底結婚。
我們雖然說老孫是“老牛吃嫩草”，但當時是真心舉杯，為老孫獻上祝福的。
老孫說他第一次見到楊冰潔就走不動道了，“第一次見面是在湖邊的茶樓，楊冰潔穿著淡藍色襯衣，說起話來不緊不慢，聲音又輕又柔，讓人覺得很舒服”。
楊冰潔最打動老孫的時刻，還是他40歲生日那天。老孫13歲那年爸爸去世，從此以後他就不再過生日了。所以他壓根沒記得那天生日。
而他剛開啟家門，還沒來得及開燈，就看到楊冰潔捧著插著蠟燭的小蛋糕，唱著生日歌從臥室裡走出來。已經27年沒過生日的老孫，久違地得到了生日祝福。
楊冰潔從老孫媽媽那瞭解到老孫好久沒過生日了，她給老孫說，以後每個生日她都在，都給老孫好好慶祝。
老孫被感動得一塌糊塗，當場就跪在地上，向楊冰潔求婚。
老孫講完這段經歷，苦笑著搖頭：“她可太知道該怎麼打動我了，現在想想只是覺得不可思議。”
楊冰潔不只瞭解老孫，更瞭解老孫媽媽，所以她才會得逞。
老孫認識楊冰潔之前有過兩段戀情，都沒有透過媽媽的“算命測試”，以失敗告終。
在老孫眼裡，媽媽“強勢又迷信”。老孫媽媽可以迷信到買房都要去找先生算一下，以求慰藉。
老孫媽媽如此迷信的原因很簡單，就是當年在老孫爸爸去世後，她找算命先生看命相。算命先生說她和丈夫命相不合，她有些剋夫才導致丈夫早早離世。老孫媽媽對此深信不疑。
事實上，老孫的爸爸是建築工人，是幹活時出了意外，不小心從腳手架上摔下來才去世的。
老孫爸爸走了以後，媽媽白天在單位上班，晚上回來給老孫做了飯，就跑到街上擺地攤賣肥皂和連環畫。老孫媽媽靠著掙來的那一點點錢供老孫讀書。她自己的衣服兩三年也捨不得換一件。
高一那年暑假，老孫和媽媽一起出去擺地攤，收攤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路邊有個燒烤攤正在烤串，老孫饞得不行，他求媽媽買幾串。媽媽拿出晚上掙的錢，給老孫買了五串。老孫媽媽吃了一串就不吃了，她說她不愛吃肉。
老孫考上大學那年，她把珍藏多年的嫁妝——一對翡翠鐲子賣了。
自從老孫爸爸走後，老孫媽媽說老孫就是她的命。在老孫眼裡，媽媽就是他的天。我清楚記得，他說完這些話的時候，眼裡泛著淚花，眼睛鼻子都紅了。老孫抬頭快速眨著眼，努力讓眼淚不流下來。我只能舉起杯，陪他喝酒。
有時我們也會笑話老孫是個媽寶，就連搞物件這種事，只要媽媽不同意的他都會順從地分手。
就拿之前那兩段“命相不合”的感情來說，他媽媽不接受第一個女生的原因是“顴骨太高，容易剋夫”。拿著女生的八字找先生一看，兩人命相相剋，這可犯了老孫媽媽的大忌，果斷讓老孫分了手。
同樣，第二個女生也被算出了和老孫“八字相沖”，當時老孫還象徵性地抗爭了幾天，但還是拗不過媽媽。
老孫說當時女生聽到這個分手原因，氣得給了他一拳。而老孫卻說，就是這一拳讓他發現，這個女生的性格太暴躁，不適合自己。
這些下臺階的話讓我聽得只想笑。
直到老孫媽媽跳廣場舞的時候，透過老同事認識了楊冰潔，她才幫老孫物色到“天賜”良緣。
老孫和楊冰潔第一次見面，楊冰潔就給老孫媽媽帶了她最愛吃的綠豆糕，說是自己手工做的。老孫媽媽當時就覺得楊冰潔很懂事。
隨著交往深入，楊冰潔對老孫母子倆照顧得越來越細緻。老孫媽媽腰疼住院，她連續一週每天燉湯送去，她會記得老孫媽媽的忌口和喜好。
楊冰潔甚至記得老孫爸爸的忌日，提前幾天就提醒老孫祭拜，還會給老孫準備好所有祭品。
就這樣，楊冰潔成了老孫媽媽心裡認可的兒媳婦。
我把所有的證據和資訊整理好，梳理好前因後果。開庭的時間也就到了。老孫給我說，楊冰潔在收到起訴書後，氣得把那兩張紙撕得稀巴爛。
開庭那天，我和老孫先到了審判庭，在囑咐著老孫開庭事項時，我瞥了一眼他左手的無名指，婚戒已經取下，留下一圈蒼白的痕跡。
楊冰潔沒有委託律師，是李穎陪著她來的，所以楊冰潔獨自坐在了被告席。
楊冰潔確實漂亮，尤其那雙大眼睛，看起來依舊無辜且動人，在她的臉上，我看不出絲毫的愧疚。
她米色的外套裡面搭配一件黑色碎花長裙，配著一雙白色的運動鞋。散下的披肩長髮，與她潔白的臉頰相互映襯。可這層外衣之下，裹藏著一顆讓人猜不透的心。
我仔細觀察了楊冰潔和李穎，兩人都沒有化妝。李穎依舊是齊耳短髮，身穿深灰色名牌運動套裝，腳上是一雙球鞋。
老孫第一次向法院起訴離婚，按常理來講，法庭不會判離。但這次我有信心能夠一次判離，因為老孫和楊冰潔要離婚的態度都十分堅決。
我們舉證完畢後，法官對楊冰潔進行詢問，當問到她和李穎是否存在戀愛關係時，二人並沒有承認。於是我們申請播放錄音證據，那天老孫和楊冰潔在家裡爭吵，互相攻擊的聲音，再次響起。
楊冰潔和李穎聽後，臉色大變。
法官再次詢問二人關係，李穎首先承認了。她說，自己和楊冰潔是高中同班同學，是互相監督學習的好朋友，一起考上同一城市的大學。大學時期她們經常見面，即使不見面也會每天保持聯絡。
後來她們意識到這是一種超越“閨蜜關係”的情感。她們知道這種情感不能放到明面上，只能在背後維持著。
考研失敗後，楊冰潔和李穎都開始工作。兩家父母在不停地給她們安排相親。她們沒有勇氣給家裡坦白自己的情感，害怕父母知道了真相會跳樓。於是，她們接受安排，開始接觸異性，步入婚姻。
婚後，她們依然維持著情侶關係，這也導致她們的婚姻維持不下去。結婚再離婚，她們慢慢接受了這種狀態，尤其是每段婚姻都讓她們分到一筆財產。
李穎越說越激動，還流下了兩行淚。楊冰潔的臉上也掛滿了無奈。我身旁的老孫抽動一邊的嘴角，冷笑了一下。
“被告，證人說的你有無異議。”法官瞟了一眼楊冰潔。
“沒有。”楊冰潔小聲說。
法官問楊冰潔，為什麼知道自己的情況，還要和老孫結婚？
楊冰潔說自己不敢說，並不是故意隱瞞。“我爸媽他們接受不了，我爸之前就覺得我是個同性戀，揚言說我要真的是，就掐死我。”
楊冰潔覺得，父母為了自己的面子，逼著她和不喜歡的男人見面直到結婚。“我真的沒辦法，可我沒有故意騙老孫，我怕被他知道了就等於被我爸媽知道了，他們一定會發瘋的”。
法官追問楊冰潔，“你在婚姻存續期間是否給證人經常大額轉賬？說明下原因。”
“是有這回事，那是我借給她的，當時她想和朋友一起做美容美體的生意，錢不夠，我就給她轉過去了，可是她都賠了。”李穎告訴楊冰潔，這筆生意一共賠了30多萬。
我向法官申請展示楊冰潔與李穎間的聊天記錄，書記員將二人一切聊天記錄播放後。楊冰潔徹底癱軟，李穎張著嘴，也呆呆地癱坐在一旁。
這份證據披露的不僅是楊冰潔與李穎合夥兒騙老孫的錢，還有楊冰潔與鴨子的混亂關係。我們還向法院提供了楊冰潔兩段婚姻的離婚協議書，我想證明楊冰潔是個慣犯，她利用婚姻騙取夫妻共同財產。
楊冰潔在婚前隱瞞性取向，有騙取彩禮的嫌疑。兩個人結婚時間短，夫妻共同生活的時間短，應該返還80%的彩禮和“三金一鑽”。
另外楊冰潔出軌且懷孕，屬於嚴重過錯方。她還存在轉移夫妻共同財產等行為，應該少分或者不分夫妻共同財產。
隨著我拿出一份又一份證據，楊冰潔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各種證據擊潰了楊冰潔的心理防線，她沒有再說什麼，請求法官宣判。
法官休庭，讓我們等待宣判結果。
不久法院再次組織了開庭，詢問雙方對於離婚和財產分割的意見，老孫和楊冰潔都堅持離婚，夫妻共同財產由法庭判決。
很快法院判決書就出來了，結果令人非常滿意。法院判決老孫與楊冰潔准予離婚，楊冰潔不僅要返還彩禮及“三金一鑽”的錢14萬4千元，還要支付屬於老孫的20萬7千元。婚房仍歸老孫，剩餘房貸也由他繼續償還。老孫只需付給楊冰潔婚後以共同財產還貸部分的1萬9千元。訴訟費用也由楊冰潔負擔。
到這裡，本案仍未結束。我們另行起訴了李穎，向法院申請調取上次離婚案件的庭審筆錄及判決書，我們對於李穎提出了要求其返還楊冰潔和老孫的夫妻共同財產的訴求。
很快，這個案子的判決書也收到了。一審法院判令李穎返還老孫21萬5千元。由於李穎不服判決，提出上訴，經過兩次開庭審理後，二審法院最終認定駁回李穎的上訴，維持原判。
第一次庭審結束後，楊冰潔質問老孫把離婚的事情鬧到法庭，責怪我們做局取證。她甚至還找到老孫的媽媽，氣得老孫媽媽在床上躺了好多天。
直到那時，楊冰潔都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愛情和婚姻允許同性關係，但不能因為缺乏面對家人的勇氣就成為欺騙者。即便遭到了家裡人的反對，也請不要把另外無辜的人拖進漩渦之中。欺騙者一旦選擇了騙婚，也就是站在了加害者的戰隊，以一種非暴力的手段折磨著另一方。
這個案件從表面來看，老孫似乎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是細想，為什麼老孫之前的兩段姻緣都因為母親的干預而結束呢？
一個成年人，不會因為自己的母親的隻言片語就輕易改變對戀人的看法，也不會用自己從原生家庭裡繼承來的三觀，去隨意禁錮戀人。只有這樣，老孫才能褪去兒子的身份，在全新的家庭裡承擔起自己的責任，而老孫正是缺乏這一點，才會導致自己陷入一段又一段沒有結果的感情裡。
我和老孫再一次坐在我辦公室裡喝茶的時候，兩個案件均已完美終結。
“老張，不得不說，你有點東西。”老孫滿意地誇獎我。
我低頭笑了笑：“老孫，以後再找可得好好品人了，不能再急了啊。”
“說真的，我覺得婚姻有時更像是一塊遮羞的髒抹布，它只是為了讓外人看起來你的人生是完整的，可這塊布一文不值。”
我笑著看了看老孫：“鴨子的錢，你還往回追嗎？”
“算了吧，我也不想總因為這事反覆個沒完了。”
現在的老孫，看起來比那天過來找我諮詢的時候開朗多了，人也精神了。那個溫和、從容的老孫又回來了。
可我有時候又覺得，從騙婚陰影中走出來的老孫，似乎還沒有走出那個同樣在束縛他的牢籠。我也不知道，他下一次面對感情的時候，能不能真正的從容起來。
在這個故事裡面，老孫和楊冰潔都屬於有缺陷的人，一個固守傳統的孝道，一個不敢袒露自己的性取向，背後都是父輩的傳統束縛，但他們又都想在婚姻關係裡各取所需。
張律師說，婚姻關係產生的核心是相互需要，如果只是各取所需，這種關係就會消亡。
故事寫完以後，張律師和我聊完以後，討論到了一個問題——如何避免陷入故事主人公被騙婚的困局？
她說最簡單的，是彼此瞭解，這種瞭解不止包括對方和家庭，也要觀察伴侶的朋友圈子。
婚姻畢竟是大事兒，張律師還建議，在有限度的情況下，也看看對方的社交賬號，關注什麼內容，手機裡是否有一些自己從沒見過的交友軟體。這些都是能反映一個人真實生活的鏡子。
還有重要的一點，大家要多注意經濟與情感投入，有時候對方要求很少，不一定是好事。
“一個正常的伴侶會對你要求付出真心，經濟上遇到問題共同承擔。但騙婚的人有所不同，他們會要求你以極低的條件和他們結婚，但是對你的付出要求很少，甚至在婚後也不願意共同規劃未來。”
“他關注結婚這件事，遠遠超過關注了和你在一起生活本身，這就值得警惕。”
聽她說完，我卻覺得這個道理，適用的不僅僅只是騙婚。你覺得呢？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大耙子 老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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