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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周蜜蜜
編輯|渡十娘


作者簡介:
周蜜蜜,又名周密密,香港著名兒童文學作家、編劇、文學編輯、寫作導師。曾創作多部兒童廣播劇和電視劇、小說、散文集。
併為政府及不同的公共機構編寫語文教科書、普通話教科書、法律教育、音樂教育、性教育等教材。作品曾獲青年文學獎、中華優秀詩篇獎、香港書獎、中文文學雙年獎、張天翼童話獎、冰心兒童圖書獎,並被翻譯成多國文字,在海外出版。
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香港藝術發展局文學評審委員、香港電臺節目顧問、兒童文學藝術聯會會長、香港作家聯會副會長、香港作家出版社副總編輯、護苗基金教育委員。
科學家近日宣佈,已能將大腦訊號直接轉化為整句語音。此訊息一齣,的確是令人嘖嘖稱奇,有史以來,這可是科學上的一大突破。中風病人與失語症患者聞之,想必歡欣鼓舞,以為福音降臨。然而細想之下,此事於全人類而言,究竟是福是禍,卻也難說得很。
我向來以為,人心之複雜,言語尚且不能盡表,何況腦中之思緒?今竟有機器可將腦中電波化為言語,此非但能讀心,簡直是將人心剖開,血淋淋地攤在陽光下供人觀瞻了。人心之不可測,本是造物主留給人類的一點私密,如今竟被科學之手強行揭開,想來不免令人悚然。

醫院裡,那位因中風而失去言語能力的老人,枯坐在輪椅上,眼睛渾濁如死魚。護士們走來走去,對他視若無睹。他腦中翻騰著千萬句話,卻一句也吐不出來。如今有了這讀心機器,他腦中的"水……給我水……"終於能被聽見了。護士聞聲而至,遞上一杯溫水。老人顫抖著接過,眼中閃過一絲光亮。這自然是好的。
然而轉念一想,若人人皆有讀心之能,這世界又將如何?
街角那對情侶,女子心中暗忖:"這人實在無趣,不如早些分手。"男子腦中卻想著:"下月發薪,定要為她買那條項鏈。"兩人的心思被機器同時讀出,登時面面相覷,一個尷尬,一個心碎。愛情中的朦朧與試探,原是最動人的部分,如今卻被赤裸裸地攤在桌上,如同菜市場裡待價而沽的死魚。
公司會議室裡,主管口沫橫飛地講著新企劃,底下員工個個面帶微笑,腦中卻翻騰著"又來這套"、"簡直胡說"、"何時才能結束"之類的念頭。主管面前的螢幕突然亮起,將眾人心思一一顯示。會議室頓時鴉雀無聲,眾人臉色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次日,半數員工收到了解僱通知。這讀心術於企業而言,倒是節省了不少人力成本。
政客站在臺上,滿口仁義道德,心中盤算的卻是選票與金錢。臺下選民的手機突然響起警報,將政客的真心話即時翻譯顯示。群情激憤,石塊與臭雞蛋齊飛。這讀心術於民主政治,或許是一劑猛藥,但服下之後是生是死,卻也未可知。K君從事間諜職業二十餘載,從未失手。

他自詡:"間諜之道,在於讀心而不被讀。"如今讀心機器普及,他的飯碗自然不保。他無可奈何地訴苦:"現在人人都能讀心,我們這些專業人士反倒成了多餘的。"他喝乾杯中殘酒,從此不知所蹤。想來也是,當秘密無處藏身,間諜便與常人無異,不過是多了一身無用的本事罷了。
家庭之中,父母與子女面面相覷。孩子心中翻騰著對父母的不滿與反抗,父母腦中則滿是擔憂與不解。讀心機器將這些心思一一呈現,雙方都看到了彼此心中最黑暗的角落。有的家庭因此和解,更多的卻是從此形同陌路。人心之複雜,有時連自己都難以直面,何況要赤裸裸地展示給他人?
法庭上,法官看著被告,讀心機器顯示他確有殺人之意。然而動機為何?是長期受虐後的爆發?是一時衝動?機器只顯示"我要殺了他",卻不顯示背後那二十年的痛苦與屈辱。法律判決,向來重行為而輕思想,如今思想成了證據,這判決又該如何下?想來不免令人躊躇。
學校教室裡,老師提問,學生不必舉手,腦中所想即顯示於黑板之上。初時覺得新奇,久而久之卻發現,思考最快最正確的永遠是那幾個人,其餘學生的心思要麼雜亂無章,要麼一片空白。教育本應是因材施教,如今卻成了公開處刑,將學生的愚鈍暴露於眾目睽睽之下。那些思維較慢的學生,漸漸低下了頭,再也不願抬起。
最可怕的莫過於戀人之間。她問:"你愛我嗎?"他答:"當然。"讀心機器卻顯示他腦中閃過前女友的身影。解釋?如何解釋?人心瞬息萬變,一念起滅之間,連自己都未必察覺,卻要被機器捕捉定罪。多少姻緣因此破裂,想來令人唏噓。
科學家們慶祝著這一偉大突破,卻是否想過,人類數千年來建立的文明,很大程度上依賴於"不可說"與"不必說"。禮儀、含蓄、隱忍、隱私,這些看似虛偽的品質,實則是社會運轉的潤滑劑。如今將人心徹底暴露,無異於將所有機器拆去外殼,讓齒輪與齒輪直接摩擦。初時或許順暢,終將因過度摩擦而燒毀。
中風老人得到了他想要的水,這自然是好的。但我們這些"正常人",卻可能因此失去更多。言語之所以珍貴,正因為它經過篩選與修飾,是思想的精華而非雜質。若將腦中每一個閃念都公諸於眾,人與人之間將再無緩衝,社會將成為一片精神的裸體沙灘,每個人都赤裸裸地站著,無處躲藏。
夜深人靜時,我關掉所有讀心裝置,獨坐窗前。忽然想起耳熟能詳一句話:"心有靈犀一點通"。年輕時讀到,以為這是多麼美好的境界,如今想來,或許正是因為"靈犀"稀有,那一點相通才顯得珍貴。若人人隨時都能讀心,那"相通"還有什麼值得珍惜的?
窗外月光如水,我忽然慶幸月亮不能讀心,否則它看盡人間這許多心思,怕也要難過得躲進雲裡去了。
人類開始進入“讀心時代”,已經不是將來,而是眼下的事實了!當我們的世界人人可讀心,無處不讀心之際,男女關係、家庭關係、人際關係,以至社會關係,極可能赤裸裸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導致全盤崩潰,真是不堪設想。但這樣的非願景,不是沒有可能的!因此,如何保証人類善用讀心術,防止造成種種惡果,我想,那將是更大更重要的研究課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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