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奴隸社會的第 3845 篇文章


題圖:來自Pixabay
作者:威廉·薩默塞特·毛姆(1874年1月25日-1965年12月16日):英國小說家、戲劇家,生於律師家庭。父母早死,由伯父接回英國撫養。原來學醫,後轉而致力寫作。他的作品常以冷靜、客觀乃至挑剔的態度審視人生,基調超然,帶諷刺和憐憫意味,在國內外擁有大量讀者。著名的有戲劇《圈子》,長篇小說《人生的枷鎖》《月亮和六便士》,短篇小說集《葉的震顫》《卡蘇里那樹》《阿金》等。
現實世界一個不盡如人意之處是它的故事往往都不完整。有個事件引發了你的興趣,其中的人物似乎是招惹了魔鬼般的陷在泥潭裡,你迫不及待想知道接下去發生了什麼——很多時候,什麼都不會發生。你所預見的那場無可避免的災禍,結果並非那樣無可避免;本該是深沉的悲劇,卻毫無藝術追求地淪落為一條茶餘飯後的趣聞。的確,變老有諸多不便,但它至少會給你這點補償(我們其實得承認,它還有不少其他的好處):一些很多年前見證的開頭,或許有機會看看後事如何。你早已不抱希望,覺得再也不可能知道故事的結局,而就在你最無防備之時,結局就放在托盤裡給你呈了上來。
我把聖埃斯特班侯爵夫人送上了車,又迴轉進酒店,重新在休息廳裡坐下,便想到了以上的這幾句話。我要了一杯雞尾酒,點了一根菸,整理我的思緒。這個酒店又新又豪華,只是和歐洲其他的一流酒店沒什麼兩樣,為了它的現代水暖,我拋棄了舊式的“馬德里酒店”和那裡優美的裝飾,越想越覺遺憾;後者是我到了塞維利亞慣常的落腳處。的確,從我現在的房間可以看到壯麗的瓜達爾基維爾河,但這也無法抵消我對這裡“下午茶舞會”的深惡痛絕。一週總有兩三天,音樂響徹大堂酒廊,而時髦的人群縱情談笑,聲音幾乎要蓋過那刺耳的爵士樂隊。
我下午一直在外面,回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這群沸騰的暴徒包圍了。我去前臺要了鑰匙,想直接回房間,但行李工把鑰匙給我的時候說有位女士一直在等我。
“等我?”
“她很想見你。她是聖埃斯特班侯爵夫人。”
我不認識這樣一個人。
“一定是弄錯了。”
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隨便朝周圍看了看,就見到一位女士滿臉燦爛的笑容,伸出雙手朝我走來。我竭力回想,也不記得曾見過她。她同時握住我的兩隻手,親熱地搖了搖,然後用流利的法語說:
“這麼多年之後還能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報紙上說你住在這裡,我就跟自己說:我一定得去找找他。我們一起跳舞那是多少年前了?我都不敢想。你現在還跳嗎?我還跳。雖然我都是做奶奶的人了。當然我現在很胖,可我不管,要是不跳舞我還會更胖的。”
她說話如此之急,我光聽著就有點喘不過氣來。這位女士長得壯實,已經過了中年,妝化得很濃,暗紅色的頭髮剪得很短,而且明顯是染過的。她身上是巴黎最當季的服飾,但西班牙女子穿出來總顯得不那麼合適。但是她的笑聲非常歡快、甜美,讓你也覺得該陪著她一起笑。你一下就看得出來她完完全全享受著自己的生活。她現在依舊算是個有風韻的女子,我相信年輕時她很可能美麗動人。但我只是想不起來她是誰。
“來和我喝杯香檳吧,我們聊聊過去的時光。還是你想喝雞尾酒。我們親愛的塞維利亞已經變了你發現了沒?這些下午茶舞會,這些雞尾酒。就像巴黎和倫敦一樣了。我們也趕上潮流了。這裡也都是些享受現代文明的人呢。”
她把我領到舞池旁的一個桌子,我們就坐下了。我不能再一直假裝應對自如了,到時怕會弄得不可收拾。
“我想大概是我蠢到家了,”我說,“可我就是想不起來那時我在塞維利亞認識的哪個人用過你剛才提到的名字。”
“聖埃斯特班?”她打斷我問道。“那是自然。我丈夫本來是薩拉曼卡的,從事外交工作。現在已經走了。你認識我的時候我叫皮拉爾·卡利昂。頭髮染紅是不太一樣,但我其他應該都沒怎麼變吧。”
“一點沒變,”我急忙說,“我只是這名字想不起來。”
當然現在我想起她是誰了,在瑪貝拉伯爵夫人的派對上和義賣會上,我都和她跳過舞,可她居然變成了這樣一個臃腫又招搖的老夫人,我只能努力不讓我所感到的訝異和好笑表露出來。這差異自始至終讓我覺得難以置信,但我還是得注意自己的舉止。我只是在想,她是否知道當年曾讓塞維利亞舉城皆驚的那件大事,我仍然記憶猶新。等她熱情洋溢地同我道別之後,我終於能舒舒服服地回想當時的情況了。
那是四十年前,塞維利亞還不是一個繁華的商業城市。鋪著鵝卵石的白色街道靜悄悄的,到處是教堂,鸛鳥在鐘樓上築巢。鬥牛士、學生和無所事事之人整日在西耶普斯街閒逛。生活很容易。當時還沒有汽車,塞維利亞人寧可忍受貧窮,想盡各種省錢的辦法,也得購置一輛馬車。為了這份奢侈他們可以割棄許多生活的必需品。任何稍有身份的人家,都要在每個美好的下午,駕馬車來到瓜達爾基維爾河沿岸當地人稱為“歡苑”的公園裡,從五點到七點不停地來來回回。各式各樣的馬車都能見到,有的是倫敦時新的維多利亞馬車,也有舊到似乎立刻就要散架的兩輪輕便馬車;有的馬神采俊逸,有的老馬一看就很可憐,似乎被送進鬥牛場的悲慘結局就近在眼前了。如果你是初來乍到,有一輛馬車必然會吸引你的注意。這是一輛嶄新的維多利亞馬車,極為時髦,拉車的兩頭騾子也很是俊美;御馬人和侍從都穿著淺灰色的安達盧西亞民族服裝。塞維利亞之前還沒見過這樣奢華的排場,而這輛馬車就屬於瑪貝拉伯爵夫人。她是一個嫁到西班牙的法國女子,對當地的風俗習慣極為熱衷,但又經常添上幾分巴黎的優雅,自然就脫俗不凡了。其他的馬車都慢如蝸牛,好讓其中的乘客既能觀賞景色,也能被別人觀賞,而伯爵夫人的兩頭騾子,在兩條緩慢行進的車流間一路小跑,飛也似的在“歡苑”打兩個來回,然後就絕塵而去了。整套流程讓人覺得頗有貴族派頭。看著她優雅地安坐於疾行的維多利亞馬車之中,肩膀以上始終保持端莊的儀態,而金髮耀眼得讓人難免猜疑真假,你就明白難怪她有了現在的地位,靠的是高盧人的活力和堅定。她是那個創造時尚的人。她的決定便是法律。而崇拜者太多,難免樹敵,瑪貝拉伯爵夫人的對頭中最容她不得的是多斯·帕羅斯公爵的遺孀。在當地的社交圈,兩人都有資格坐上第一把交椅,公爵夫人靠的是出身和社會影響,而那位法國女士則是靠優雅、機智和品格。
而公爵夫人有個獨生女,就是多娜·皮拉爾。我剛認識她的時候,她才二十歲,長得很美,一雙眼睛美豔無比,而不管你多努力想不落入俗套,要形容她的皮膚也只能想到“如水蜜桃一般”。她很苗條,在西班牙姑娘裡算是高挑的。嘴唇紅潤,牙齒雪白,茂密的頭髮閃耀著烏黑的光澤,做成當時西班牙流行的繁複髮式。這是一個無限誘人的女子。她黑眼睛裡的火焰,溫暖的笑容和嫵媚的舉止,真讓人感嘆造物的不公。那一代人正好在花大力氣打破西班牙的舊傳統,好人家的姑娘出嫁之前也可以見人了。皮拉爾經常和我打網球,也經常和我在瑪貝拉伯爵夫人的派對上跳舞。公爵夫人說法國女人的派對上不但提供香檳,還要大家坐下來好好吃頓飯,簡直是擺闊。她自己為上流社會開啟豪宅的大門一年才兩次,客人來了之後只能喝檸檬水,吃餅乾。但是她繼承了丈夫飼養鬥牛的事業,有時候他們試驗年輕的鬥牛,公爵夫人會邀請朋友中午一起野餐,氛圍輕鬆、愉快,頗有一種封建朝代的氣派,曾引發了我不少的浪漫想象。有一回公爵夫人的鬥牛要正式出場,我作為護送多娜·皮拉爾的男士之一,趁著夜色,騎馬和這些公牛一齊前往鬥牛場。多娜當天穿的那身衣服讓我想起戈雅的一幅畫。天黑之後,騎著一匹矯健的安達盧西亞馬,聽著馬隊後面隆隆的牛蹄聲——那是被閹牛圍繞的六頭公牛,的確是難忘的經歷。
有不少男子曾向多娜求婚,他們或財富傲人,或身世高貴,有時是兩者兼而得之,但不管母親如何抗議,多娜都一一回絕。公爵夫人結婚是十五歲,對她而言,女兒二十了依然單身簡直有傷風化。她問女兒到底在等什麼,世上哪有這麼難以取悅的姑娘。但皮拉爾很固執,每個追求者她都能找出無法接受的缺點來。
然後,大家終於發現了真正的緣由。
女兒每天都陪公爵夫人去“歡苑”坐馬車,她們乘坐一輛好看的老式活頂四輪馬車,正好遇到車速是她們兩倍的伯爵夫人。兩位夫人互相厭惡到都假裝看不見對方,但皮拉爾忍不住欣賞起那輛時髦的維多利亞馬車和那兩頭俊美的騾子,也是為了避開伯爵夫人那略帶嘲諷的眼神,她注意到了對面馬車的車伕。他是塞維利亞最美貌的男子,而穿著那身帥氣的制服更是所有人都眼前一亮。當然具體的情況誰也不清楚,總之皮拉對那位車伕越看越喜歡,兩人也不知怎的就見面了。西班牙的等級制度很奇怪,不同等級的家庭也時有聯姻的情況,一個管家的血管裡可能流著比他主人更高貴的血。皮拉後來不無得意地發現,她所傾心的車伕出自萊昂的古老家族,整個安達盧西亞找不出一個更顯赫的人家。實際上,算出身的話,兩個人之間並無高下。唯一的差別是她只在公爵的府邸中生活過,而命運卻迫使他要在馬車的馭座上掙一份溫飽。但兩人大概不會有什麼怨言,因為這個小夥也只有在這樣一個尊貴的位置才俘獲了塞維利亞最難動心的女子。他們瘋狂地相愛了。事有湊巧,正好此時一個年輕的聖艾斯特班侯爵給公爵夫人寫信,希望迎娶皮拉爾。她們去年夏天曾在聖塞瓦斯蒂安見過這個小夥子。他作為丈夫無可挑剔,兩家人從腓力二世起就不時締結姻緣。這一回公爵夫人決定再不聽任女兒胡鬧,當她把聖埃斯特班的求婚告訴女兒的時候補充道,她已經拖得夠久了,要麼嫁給這個人,要麼就去修道院。
“我既不嫁他,也不去修道院。”皮拉爾說。
“那你準備怎麼辦?這麼多年我都一直養著你。”
“我會嫁給何塞·萊昂。”
“這人是誰?”
皮拉爾猶豫了一下,正如人們希望的那樣,她可能還微微有些臉紅。
“他是伯爵夫人的車伕。”
“哪個伯爵夫人?”
“馬貝拉伯爵夫人。”
公爵夫人是怎樣一位女士我記得很清楚,她要動起氣來是無所顧忌的。她發火、乞求、哭訴、爭執,當時場面嚇人。有人說她打了女兒耳光,還揪了她的頭髮,但以我對皮拉爾的瞭解,恐怕被情勢所迫她也不是那種不敢還手的姑娘。她不斷重複著她愛何塞·萊昂,何塞·萊昂也愛她。非此人不嫁。公爵夫人召開了一個家庭會議。面對這個局面,他們決定為了不讓所有人蒙羞,必須把皮拉爾送到鄉下去,等她從熱戀的昏頭昏腦中恢復了才放她回來。皮拉爾打聽到了他們的計謀,某夜趁所有人都睡著之後,從房間的窗戶逃走,和情人的父母住在了一起。萊昂家都是體面的人,住在瓜達爾基維爾河不太時髦的一側,那個地區叫做特里亞納。
這樣一來自然紙包不住火,一下不可收拾了,西耶普斯街上所有的俱樂部裡都在議論這樁醜事。連服務生都閒不下來,要不停地去隔壁酒鋪裡買來一托盤一托盤的西班牙雪莉酒。他們蜚短流長,嬉笑不止,曾經被皮拉爾拒絕的男士們成了祝賀的物件。真是好險!公爵夫人絕望了。她實在想不到別的法子,只能找到大主教,這是她信任的朋友和曾經的告解神父,讓他親自去和那個熱戀中的小姑娘說理。皮拉爾被召喚到主教的宮殿裡,這個好心腸的老頭也習慣了介入家務事,費盡口舌要女孩明白她所作所為之不可取。但是她依然沒有被說服。沒有誰能讓她拋棄自己心愛的男人。公爵夫人就等在旁邊的房間裡,讓她進來之後,她又向女兒做了一次最後的籲求。也是白費力氣。皮拉爾又回到了她簡樸的住處,而痛苦不已的公爵夫人還留在大主教那裡。大主教心思之敏銳,堪比他信仰之虔誠,等到面前這個幾近崩潰的夫人終於能聽得見一兩句話,他建議她們去找一下馬貝拉伯爵夫人,當作沒有辦法的辦法。伯爵夫人公認是塞維利亞最聰明的女人,或許她能幫上忙。
上來公爵夫人自是憤然拒絕;沒有比向自己最大的敵人求救更丟臉的。寧可讓多斯·帕羅斯家族分崩離析她也不能幹那樣的事。煩人的女士大主教見得多了,他懂得采用些迂迴的策略,慢慢引得她改變了想法。沒過多久她同意了放低身段,去接受法國女人的善心。懷著滿腔的憤怒她寫了一封信,問伯爵夫人是否可以見她一面,當天下午就被請進了馬貝拉伯爵府的會客廳。伯爵夫人自然是最早知道這件事的人之一,但她聽著這位母親痛心的陳述,卻假裝之前對此一無所知。她實在是享受此時的情勢,公爵夫人無助地臣服在她面前,是至高無上的勝利。但在內心裡她還是一個善良的女士,也不欠缺幽默感。
“這件事真是不幸,”她說,“我很遺憾我的一個僕人成了起因,但我看不出來自己能幫上什麼忙。”
公爵夫人多想朝那張濃妝豔抹的臉上扇一巴掌,但她壓住了自己的怒氣,聲音都有點發抖了:
“我不是為了自己來求你幫助的。我是為了皮拉爾。我知道,我們大家都知道,你是城裡最聰明的女人。我覺得,大主教也這麼認為,如果有什麼辦法的話,你頭腦靈活,一定想得到。”
伯爵夫人知道公爵夫人這是完全放下尊嚴在恭維自己。她不介意。她聽著還很歡喜。
“你得讓我想一想。”
“當然,要是他是一個紳士,我就讓我兒子來殺了他,但多斯·帕羅斯公爵不能和馬貝拉伯爵家的車伕決鬥。”
“似乎是不太像話。”
“過去這種事情多簡單。我只要僱傭幾個流氓惡棍,夜裡到街上割了那混球的喉嚨就行了。可現在他們弄出這些個法律來,正派的人家被侮辱的時候根本沒有辦法保護自己。”
“我倒是不贊成任何會剝奪我一個出色車伕的辦法來渡過這一難關。”伯爵夫人低聲道。
“可他要是跟我女兒結了婚,也不會繼續替你駕駛馬車了啊。”公爵夫人怒氣上來了。
“到時候你會不會給皮拉爾一筆收入,讓他們可以生活?”
“我給他們錢?一個子兒也別想。我當時就告訴皮拉爾,她在我這裡什麼都得不到。他們餓死也不關我的事。”
“要餓死的話,我看他大概還是更願意留下來做我的車伕吧。我馬廄上面有些房間還是很舒服的。”
公爵夫人先是臉色煞白,又憋得通紅。
“就讓我們之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吧,我們做朋友好嗎?你總不能要我承受那樣的羞辱吧?如果我曾經做了什麼冒犯你的事情,我現在跪在你面前請你原諒我。”
公爵夫人哭了。
“別哭了,公爵夫人,”伯爵夫人開口說道,“我盡力而為。”
“你有辦法了嗎?”
“或許有。皮拉爾並沒有自己的經濟收入,沒錯吧?”
“要是她不經我同意就結婚的話,就一分錢也沒有。”
伯爵夫人給了一個她最燦爛的笑容。
“大家都以為南方人浪漫而北方人務實;其實恰恰相反,北方人才浪漫得不可救藥。我在這個國家也生活得夠久了,知道你們西班牙人個性裡最重要的一面就是講求實際。”
公爵夫人心力交瘁,實在沒有精神再開口反駁這些讓人反感的評論,只是,唉,她實在是討厭這個女人!馬貝拉伯爵夫人站了起來。
“今天結束之前我給你答覆。”
她堅決地送走了客人。
馬車定在五點鐘,四點五十分的時候,伯爵夫人已經穿戴整齊,喚來了何塞。他走進客廳時,身上的那身制服再配上他的氣度,伯爵夫人無法否認這的確是個神氣的男人。要不是他是自己的車伕——算了,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他站在伯爵夫人面前,姿態頗為放鬆,卻自有一股志得意滿的豪氣。從他的舉止來看,這哪裡是個僕人。
“這是一個希臘神般的美男子啊,”伯爵夫人自言自語道,“也只有在安達盧西亞才見得到這樣的人。”然後她才對何塞說:“我聽說你馬上就要娶多斯·帕羅斯公爵夫人的女兒。”
“如果伯爵夫人不反對的話。”
她聳了聳肩。
“你要娶誰我根本不在乎。不過你肯定也知道多娜·皮拉爾是沒有錢的。”
“我知道,夫人。我的收入不錯,養得起我的妻子。我很愛她。”
“這我倒完全理解,她的確很美。但我覺得還是應該提前告訴你,我向來反對使用已婚的車伕。你結婚那天,就是你最後為我工作的日子。我其他沒什麼要說的了,你出去吧。”
她又低頭看起了剛從巴黎送到的當天報紙,但何塞正如她所料,沒有動,眼睛死死盯著地板。沒過一會兒伯爵夫人又抬起頭來。
“你在等什麼啊?”
“我之前從來沒想過夫人會把我送走。”他的憂慮聲音中都聽得出來。
“我毫不懷疑你可以在其他地方找到工作。”
“是,但是……”
“怎麼,還有其他問題嗎?”
他痛苦地嘆了一口氣。
“整個西班牙都找不出另一對騾子可以和我們這對相比。它們幾乎跟人一樣,我說的每個字它們都能聽懂。”
伯爵夫人朝他笑了笑,這一笑,即使是那些還沒有瘋狂迷戀她的人,也會為之心神盪漾。
“這樣的話,恐怕你只能在我和你的未婚妻之間做一個選擇了。”
他身子重心不停從一隻腳換到另一隻腳,還伸手想從口袋裡取根香菸,突然想起來自己在什麼地方,半路又停住了。他朝伯爵夫人看了一眼,臉上浮現起一個古怪的笑容,顯得那麼狡黠。這個表情那些在安達盧西亞生活過的人見得很多。
“那樣的話,我就沒有什麼好猶豫的了。皮拉爾一定也明白,我的立場已經完全不同了。妻子什麼時候都能娶,但這樣一個職位一輩子都很難再遇到。我要是為了一個女人拋棄這一切也就太蠢了。”
這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情就這樣結束了。何塞·萊昂繼續為馬貝拉伯爵夫人駕車,但後者也發現,每天在“歡苑”飛速來回的時候,大家關注的已經不止是她最時新的帽子,也有她那個英俊的車伕。一年之後,皮拉爾嫁給了聖艾斯特班侯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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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姆:午餐

馬爾克斯:禮拜二午睡時刻

卡佛: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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