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轉自:家庭影像FamilyLens

▲《詩人》預告片
01
自然而然發生的選擇
《詩人》對於我的創作來說是自然而然發生的,它誕生於我的一個夢。
2022年倫敦夏天最熱的一天,我在沒有空調的、特別悶熱的屋子裡睡了個午覺。夢中看見一個女人盯著切割石頭的機床砸下來的水滴發呆。水滴慢放般地砸到生鏽的、冰冷的鋼鐵機械上,瞬時,水滴四分五裂。
夢中女人所處的工廠是我各個人生階段都真實存在的,我爸媽經營著大理石工廠,從我的童年開始,直到2024年工廠關閉,我很自然地夢到從小到大伴隨著我的工廠,以及工廠的噪音。
夢醒後,我時常會想起夢中的女人,於是我不斷回溯自己,找尋自己與女人的關係。我非常喜歡詩歌,從2019年開始寫詩。一位石頭切割工廠的女工寫詩的故事就這樣誕生了。創作女人的故事帶給我的感受更像是“女人”找到我,藉由我的鏡頭,展現出找尋精神自由的力量。

▲《詩人》劇照
於是在很多時候我對這個女人是“仁慈”的,不忍她面對更多苦難。短片中的男人是我完全虛構出來的,我給他的人物設定是:高中輟學就來工廠打工。整個縣城大部分的工廠不如往日那般繁忙,面臨倒閉,他作為工人的領導發不下來工資和負責遣散工作多年的老工友。男人自身的壓力在噪音常伴的暴力環境中不斷被擠壓、被異化。
男人的憤怒和不可掌控感在看到女人會寫詩、擁有精神支柱時達到頂峰,於是極度暴力地與女人在工廠操作間發生關係,試圖澆滅燃燒在女人心中寫詩的火苗。
在創作中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女性用最歇斯底里的方式去捍衛自己的精神自由會做什麼?我想到用身體去抵抗,她壯烈地選擇自己想過的人生。男人詆譭女人寫的詩,就是貶低她的尊嚴。

▲《詩人》劇照
女人看待詩歌的態度足以說明女人的精神世界是如此強大。發生關係的拍攝選擇在觀測視窗,觀測視窗是方便操作人員看到外面操作裝置的工作情況。因為我非常瞭解工廠內部結構,所以自然而然地想到這場戲要安排在這裡發生。
有稜有角的石頭、鋒利生鏽的機械器材、吊起來的鋼鐵碎片、切割的粉塵汙染、女人在稜角質感的環境中好似水流動一般,她柔軟又堅韌,水滴、雨水、湖泊皆是女人心境的寫照,不被周遭喧囂淹沒。

▲《詩人》劇照
她又好似石頭,有稜有角,她堅硬又剛強。我姐姐曾在北京國際短片聯展的映後現場問了我一個很神奇的問題,她說:“你憑什麼認為在小地方生活的工人,她的生活會孕育出詩意?”
02
天法道,道法自然
《小小》在我構思畢設選題時就已經在我的腦海裡誕生了,我嘗試用強敘事的手法講述了一個國外留學的女學生因爸爸的葬禮回國,無意間回到成長故地,追溯童年記憶,她竟發現她最自如的狀態是與國外的朋友交流;父親的逝去讓她重新審視自己,面對死亡與傳統的羈絆,她與母親的關係悄然地發生了轉變。
我之所以又一次選擇工廠的元素,是因為它在我的家鄉乃至我的人生當中是佔比無比大的一部分,包括我現在住的房子就是工廠的原址,以至於我回家就是回工廠。《小小》中很重要的一場戲在雕塑工廠給爸爸刻墓碑,因為我不曾參與過葬禮的前期準備工作,我還向媽媽求證在清明節前刻碑是否合理,得到媽媽的認可後,我把劇本寫成讓女孩親眼看見父親的墓碑雕刻出來,親手把自己的名字描在重男輕女的爸爸的墓碑上。

▲《小小》海報
創作《小小》對我來說是比較痛苦的創作體驗,像是對我過去人生很多條時間線的排列組合,因為葬禮的原型是我爺爺的葬禮,當時我還沒有出國留學。等到《小小》籌備拍攝階段,我媽問我“這次想拍什麼故事?”我只敢碎片化的回答:“我要拍一個像男孩的小女孩”、“一場葬禮”、“我要去幼兒園拍”…我媽有一天突然頓悟了,她說“原來你拍的是你自己!你要拍爺爺的葬禮!”
我媽還在葬禮那場戲中擔任了一個群演,在我沒有注意的角落中,媽媽一直哭。在現實生活中真正發生過的是媽媽反駁眾人的非議把我推上靈車,陪同我的還有我姐姐。她比我大很多,她的成長環境更是縈繞在爺爺的重男輕女的糟粕傳統中。姐姐在靈車上痛哭,積累數十年的委屈和不配得感使她情緒失控,我緊緊的握住她的手,但我一滴眼淚也沒掉。我一直在思考:當一個代表著傳統的東西消失了,活著的人們該如何面對,是順從還是打破?
於是我刻畫了一對母女,試圖從親密關係中找尋我想要的答案。母親與久未回家的女兒帶有邊界感的對話,再到葬禮籌備時的情感流動,母親與孩子在父親的葬禮上遭受親戚非議,母親把女兒推上靈車,說了句“不管兒子還是女兒,人都死了,規矩是活人定的”,至此“生不出兒子”的母親與“不是兒子不能上靈車”的女兒鬆綁於父權社會的綱常倫理,駛向新的明天。

▲《小小》劇照
記憶是非常神奇的,有的時候你覺得已經忘記了,但它還是會在某些特定的瞬間跳出來。埋藏在我記憶深處的是幼兒園的那場戲,取景框中一群小孩的出現營造了一種亦真亦假的感覺,鏡頭移到男廁前,一個短頭髮的小女孩尿了褲子。配以獨特的旁白,性別意識模糊的社會現象被直觀看見。
長大後的女孩回到這裡憶起往事,她不知是夢境還是現實,她拿起攝像機拍家鄉的景象。拍攝的照片直接展現在短片中,讓觀眾直接去看、去感受她看到的家鄉和童年。
為了參加葬禮的回鄉在女孩眼中更像是一個拍攝專案,當她走到雕塑工廠,有稜角的大理石、忙碌的工人、有序排列的雕塑作品。鏡頭一轉,一座巨大的老子雕塑與女孩隔著時空對視,老子不僅代表著一位受人尊敬的男性,在道家思想中象徵著中國傳統的禮數。

▲《小小》拍攝現場
03
我和我的鄉愁
拍攝《詩人》是一個非常愉快的創作過程,包括與家鄉父老的配合、場地的協調、用他們的灑水車造雨等等,老鄉們都非常支援我。這段經歷對我來說是幸運又是滋養我的養分,我就想繼續拍,所有人再回來我的家鄉拍片子,就這樣有了“家鄉三部曲”。
“家鄉三部曲”的第三部短片,我想要拍“人如何與自然相處”。在《詩人》的第一個大遠景鏡頭,展現的是一個荒廢的礦坑,旁邊有個立牌,標語寫著:礦坑關閉,禁止開採。羊在吃礦坑旁邊生長的草,這是我在堪景時看到的,如果開礦的話是不會有動植物出現和生存的,禁止開採後原本屬於它們的環境重新孕育生命。
在生鏽的鋸片旁邊長出來的植物的生命力,女人寫詩的廢墟旁邊的小羊以及女人吟詩面對著的湖水實際上是礦坑的水。獨特的家鄉風景是機械的重工與成長的產物共同創造,我認為人與自然這個議題非常有意義。

▲《詩人》劇照
我跟我爸媽的關係變得特別好,特別是拍《詩人》的過程中,我爸媽特別開心,因為他們從拍電影這個事情上看見了不一樣的我,促使我與他們的關係更拉近了一些。這是我透過創作獲得的意外之喜。
我覺得家像一個儲存器,回家之後就可以卸下一切煩惱和重擔,識別家人帶來的溫暖和幸福。
我前段時間還跟朋友說:“回家真好啊!衛生間的鏡子也太乾淨了,家裡的陽光也太明媚了。”最近兩年我學會了當小孩,越長大越學會了撒嬌。我意識到他們是有被需要的需求的,一旦我說想要吃什麼,他們就會很開心地滿足我。
出國留學這幾年,我很少回家過年,出國留學前的一次新年,我想要玩冷煙花。我很小的時候我爸總會給我買一鞋盒的冷煙花,各式各樣的造型,每年我都有同輩間最多的煙花,長大後不知哪一年開始漸漸就沒有了。
我爸就說:等我再回來給我買。去年過年我家裡買了好多的煙花,我又一次點燃了那麼多的煙花。

▲導演孫坤的父母


詩歌/自述:孫 坤
採訪/撰稿:郭佳欣
編輯/排版:大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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