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產期刊集體升區，中科院分割槽引爭議

4.1‍‍‍‍‍‍‍

知識分子

The Intellectual

圖源：Pixabay

撰文 | 張天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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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3月20日，《2025年中國科學院文獻情報中心期刊分割槽表》正式上線釋出。

這份分割槽表原本應是《2024年期刊分割槽表》。按照慣例，中科院期刊分割槽表通常在每年年底釋出，但2024年的分割槽表釋出時間卻幾經推遲，最終調整為2025年，以《2025年期刊分割槽表》的形式面世。

分割槽結果公佈後，一些傳統國際知名期刊（如《Nano Letters》）意外降至二區。與此同時，本土期刊升區勢頭迅猛。一些原本被科研人員視為名刊拒稿後備選的本土期刊，在本次調整中反超其“上位”期刊，進入高分割槽行列，導致投稿倒掛現象出現。

本土期刊和國際期刊的待遇的此消彼長，加之此前延期釋出，讓這份新的分割槽表引發了一些討論。

分割槽“黑箱”？

科睿唯安（Clarivate）的《期刊引證報告》（JCR）與中科院文獻情報中心期刊分割槽表，是中國科研圈最為熟悉的兩種評價工具。JCR是全球常用的期刊評估體系，以影響因子為核心，透過統計期刊論文的被引情況反映其學術影響力。JCR報告中每個學科的期刊被分成4個等級，各佔25%。

中科院科學院文獻情報中心期刊分割槽表，也就是“中科院分割槽”自2004年釋出，主要指標是三年平均影響因子，同樣劃分4個等級但分佈近似於金字塔型，只有少數期刊入選1區。2019年，中科院文獻情報中心釋出了期刊超越指數（Citation Success Index）作為分割槽指標的升級版分割槽表升級版，替代了三年平均影響因子作為核心指標，2022年後只發布分割槽表升級版。

2022文獻情報中心計量與評價部副主任、副研究員沈哲思接受《中國科學報》採訪時曾介紹，期刊超越指數的計算機制是，從期刊選擇一篇論文，其引用數大於從其它期刊選擇一篇相同主題、相同文獻型別論文的引用數的機率。換句話說，影響因子是對比兩本期刊的平均引用次數，期刊超越指數則是期刊的每篇文章引用都要互相對比[1]。

這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期刊靠少數高被引論文拉昇影響因子的問題。然而，複雜的演算法也增加了理解的難度。由於計算公式繁瑣，且原始資料難以獲取，普通科研人員無法驗證分割槽結果，只能被動接受，這無疑加深了他們的疑慮。

超越指數的計算方法

2022年初，《知識分子》釋出過一篇期刊編輯對於《2022年中國科學院文獻情報中心期刊分割槽表》的評論。文章指出，中科院分割槽的評價體系的透明度有待提高。

具體來說有兩個方面，一是分割槽的劃線標準不透明。JCR分割槽中的各檔期刊嚴格按照“平均主義”的原則，各區均佔25%。但就2022年最新公佈的中科院分割槽來看，各學科1區期刊的比例都不太相同。另外，引用視窗如何確定也不夠透明[2]。在2025年的分割槽表中，這個問題仍然沒有得到解決。

具有多年科技期刊編輯經驗的汪磊（化名）指出，中科院期刊分割槽缺乏透明性問題由來已久。不像JCR分割槽依賴公開可查的兩年影響因子，Scopus分割槽依賴Citescore，中科院分割槽似乎既考慮影響因子，又有所謂的超越指數，還有部分人為的拔高，每部分佔多少權重也不公開，使其實際上成為一個“黑箱排名”。

汪磊希望評價標準更透明，即便不能做到像JCR分割槽那樣“白箱”，也希望不要過於“黑箱”，把評審標準向公眾解釋得更清楚一些。

支援本土期刊，

需要“特殊照顧”嗎

《知識分子》關於中國科技期刊卓越行動計劃的文章中曾經提到。中國科學界的共識是，我們需要本土期刊有更大的話語權，也需要列入國際第一梯隊的本土期刊[3]。

但支援本土期刊，是否需要透過給予期刊分割槽優惠的方式來實現，這一點是科研人員對本次分割槽有所爭議的關鍵所在。

中國科學院期刊分割槽始終明確表達了對國內期刊的扶持立場。從2019年起，期刊分割槽表推出“中國SCI期刊支援計劃”，到今年已經開啟了第二期（2025-2029），從計劃目標“提升中國期刊入選高分割槽比例”中，不難看出這種支援的具體指向。

不過，自2019年“卓越行動計劃”啟動以來，中國期刊的SCI論文數量，尤其是Q1（前25%）區論文數量增長明顯。根據JCR資料，2019年中國大陸共有241種期刊被收錄，其中Q1區期刊79種，佔比32.5%；到了2022年，收錄期刊總數增至276種，Q1區期刊達到155種，佔比攀升至56.2%[4]。即便不刻意“照顧”，僅按影響因子排序，本土期刊在以影響因子為核心的JCR排名中進入Q1已不再是難事。

中科院期刊分割槽標準同樣以引用和影響因子為主要依據，在這方面，本土期刊已展現出明顯優勢。以材料科學領域為例，本土期刊已佔據1區近半數席位，反倒是科研人員印象中的一些老牌國際期刊落到了2區。如果在此基礎上再對國內期刊追加支援，只會讓情況更不平衡。

此外，即便是在本土期刊之間，待遇和支援力度也並非完全一致。分割槽是否真正做到一視同仁，這一點也受到科研人員質疑。

按照汪磊的觀察，總的來說，由知名國內出版社運作的期刊，得到的提升比較明顯，例如清華出版社參與的Nano research，還有《中國科學》系列。例如，由中國科學院與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委員會共同主辦《中國科學：材料科學》（Science China Materials），去年影響因子只有6.8，今年卻排在一區，而很多其他國內材料期刊就沒有明顯提升。

具體哪種期刊獲得了分割槽上的支援，在本次公佈的期刊分割槽表中是可以查到的。以《中國科學：材料科學》（Science China Materials）為例，在期刊分割槽表它的相關條目頁面中，標註了“中國SCI期刊支援計劃”。

“中國SCI 期刊支援計劃”需要各期刊主動報名申請，由期刊分割槽表官方稽核透過，過去這類支援資訊並不公開，如今透過頁面標註可以瞭解到。但是“提升中國期刊入選高分割槽比例”具體要增加多少比例的中國期刊，是否會壓縮國際期刊的1區、2區佔比，這些細節仍然沒有公佈[5]。

影響因子1.1，今年從四區直升一區引起爭議的《科學通報（中文版）》（Chinese Science Bulletin Chinese），則受益於另一種本次分割槽提出的新機制。在分割槽表系統中，其條目標註了“中英文科技期刊‘同質等效’評價”。官方對它的描述是，“探索中英文科技期刊‘同質等效’評價，被WoS平臺收錄的中文科技期刊，按照中文引用資料和專家意見劃分分割槽”。

中文期刊和日文、俄文等非英文語種期刊類似，在獲得國際引用方面天然不佔優勢，導致影響因子長期低迷。從規定的細節上來看，中文期刊和Review期刊、資料期刊類似，雖然被賦予了分割槽，但不會擠佔其他常規期刊的位置[6]。

即便如此，形式多樣的本土期刊支援專案和評價機制，仍讓科研人員在理解和接受上感到困惑。“如果中科院的分割槽希望更支援國內期刊，還不如國際、國內分開，國內期刊搞一套排名，國際期刊再有一套，兩套分割槽可以按照不同標準。而不是讓國際期刊去陪榜，進而引發爭議。”汪磊說。

個人評價標準的缺位

對於科研人員來說，出於招聘、晉升、考核的壓力，得按照中科院分割槽的標準來調整自己的投稿方向。更合適的，可以用來評價個人科研水平的標準，實際上是缺位的。

中科院分割槽表一直以來都明確提出“直接將分割槽表資料用於個人評價需謹慎”，更直白的說法是“不建議任何單位和個人將分割槽表用於微觀科技評價，由此引發的爭議和糾紛，中國科學院文獻情報中心不承擔任何責任”。

按照官方的說法，期刊分割槽的功能本應該是，“評估國際學術期刊的學術影響力，可為學術投稿提供參考、為科研管理部門的宏觀判斷提供支撐[7]。”分割槽表依據的是期刊整體的資料，反映的是期刊的平均影響力，而非單篇論文的具體質量或影響，天然不適合用來衡量研究者個體的學術成就。從這個角度看，用期刊分割槽來評價個人的學術成果顯然是一種誤用。

然而，在實際評價中，這種誤用卻成了主流。本不該用於個人考評的指標，卻成了決定科研人員晉升和獎勵的關鍵標準。中科院分割槽表的分割槽結果，特別是論文發表在一區或二區的期刊上，往往被認為是重要的學術成果，這樣的評價標準應用非常廣，基本成為了各大高校以及科研院所的招聘、晉升、獎勵評價標準。

例如，某雙一流建設高校人才引進要求發表高水平學術論文不少於3篇（中科院1區），或5篇（中科院2區及以上）。某醫科大學建立分級激勵制度，對中科院一區論文給予IF值×10,000元/篇的獎勵，二區論文獎勵標準降為IF值×5,000元/篇。中科院旗下的部分研究所，部分研究崗位招聘時也要求中科院SCI分割槽一區論文1篇及以上者優先。

有些機構可能並不是完全沿用中科院期刊分期標準，但也是在此基礎上進行改動。汪磊解釋，一般較高水平的研究院校不會照搬中科院分割槽，但或多或少都會參考這個分割槽結果。在這個分割槽基礎上，略加增減，用於高校師生的學術評價。

JCR分割槽同樣是部分高校參考的評價標準，但相比競爭對手JCR分割槽，中科院期刊分割槽是更“適合國情”的，更多國內機構參照了中科院期刊分割槽。

汪磊指出，現在國內論文科研水平和論文發表水漲船高，競爭激烈，往往只有發表在頂刊的工作才被認可。大家之所以願意參考中科院期刊分割槽，很大原因是因為這個分割槽是金字塔結構，各學科一區期刊佔比遠比JCR分割槽中的一區期刊數量少，因此可以被視作“頂刊”的標準。

實際上，無論是JCR分割槽還是中科院期刊分割槽，都是針對期刊整體狀況而非具體一篇論文好壞的評估。以這類期刊分割槽標準評價個人的工作，是犯了以刊評人的錯誤。

一位科研評價領域的專家向《知識分子》表示。期刊分割槽結果應該是個人評價的參考，而不是全部。對高校來說，要給全校科研人員評績效，從工作量的角度考慮肯定要依賴一些量化指標，但這只是一個基礎的資料。如果要評價個人的成績，下一步還需要各領域的專家對他的學術貢獻作出具體評價，包括每篇發表文章的學術價值，由此來評定他的成績。現在大部分機構只有第一步簡單的量化評定，缺少了第二步。

這其實是中國科技評價體系的無奈，中科院期刊分割槽一直倡導期刊分割槽結果只能作為個人評價的參考。但現在沒有人承擔起對研究者個體學術水平的評估責任，想來想去，似乎也只能依這個標準。理想的狀態是，學術共同體應該發揮作用，為科研人員提供個性化的學術評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