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感話題,他拍出來了

又看到了在一部韓劇下的激烈吵架
“再次被韓國搶先一步。”vs“咱都沒入局,談何被搶先?”
“當人家拍殘酷現實主義,我們還在拍辣雞古裝和言情,丟人。”vs“國產也不是隻有言情劇,格局放開。”
一句話:大家恨啊。
恨這樣的劇不是國內拍出來——
Netflix出品、豆瓣8.9律政題材《少年法庭》
由《Life》、《她的私生活》導演洪忠燦與金玟錫編劇聯手打造,光是劇情策劃部分就耗費4年時間來調研與構思。
整部劇以韓國《少年法》觸法少年為主軸。
透過專門給未成年犯人作出判決的少年法庭,對青少年犯罪相關議題做出了深入的探討。
「延和小學學童兇殺案」、「徐有悧家庭暴力案」、「蔚藍青少年恢復中心集體霸凌案」、「聞匡高中集體舞弊洩題案」、「未成年無照駕駛交通事故案」、「延和集體性侵案」。
單元案件之下,涉及家庭暴力、特殊暴力、特殊盜竊、集體霸凌、性仲介交易、援交詐騙等多個面向。
而每一個故事主題,都改編來自韓國真實案件。
14週歲
2017年4月,韓國發生了一起震驚社會的殺人案。
兩名未滿18週歲的少女,將一名無辜8歲女童殘忍殺害之後,肢解並遺棄在公寓頂樓的水箱屋頂。
這就是引爆韓國輿論的“仁川女童分屍案”
也是本劇前兩集“延和小學學童兇殺案”的原型。
熱鬧新年夜,一個渾身是血的少年在街頭到處藉手機,最後,他走到了警察局門前。
敏銳的警官將之叫停,在他簡單的盤問之後,獲得了資訊:這是個殺了人前來自首的少年。
少年13歲,被殺害的女童8歲。
又一起低齡少年惡性犯罪案件,讓民眾“廢除《少年法》”、“下調刑事責任年齡”的呼聲格外高漲。
燙手的熱門案件,被交到了延河地方法院少年刑事合議部。
本劇女主沈恩錫(金惠秀 飾),是剛被調來的主審法官。
她一來,伴隨的冷酷威名就已傳開——
是那個“十恩錫”吧。
所謂“十恩錫”,是說沈法官以判決最重的“十號處分”而聞名。
沒有少年犯想落到她手裡。
但是,即使是最重的“十號處分”,也不過是在少年院教養兩年的處分罷了。
因為,這裡是少年保護庭:懲罰不是首要目的,保護與矯正才是。
正如劇中所解釋《少年法》訂立初衷:改善反社會少年的周邊環境及矯正其品行,以健全他們成長。
即使犯下了綁架、殺人、毀損屍體、棄屍的多重嚴重惡行。
但因為犯案少年不滿14週歲。
依然只能被劃歸為青少年保護案件而予以觀察保護。
讓人想起2019年我國大連13歲男孩殺人案
那是一個普通的上學日,少年犯堵在女童放學路上,將10歲女童騙到自己家中。
試圖強行猥褻未果之後,他以殘忍手段殺害了女童,隨後,將其拋屍在離家20米的小樹林。
不僅如此,更讓人齒冷發寒的,是當警方尋找女童時,少年犯在旁視若無睹的旁觀、直播、吐槽。
“我害怕啊,懷疑我了,但我虛歲14。”
《隱秘的角落》原著、紫金陳寫的《壞小孩》裡也有這麼段情節:
當朱朝陽將同父異母的妹妹推下視窗之後,他一邊害怕一邊激動。
在書架上抽出一本《社會政治》,幾經確認,激動的抓住普普呼喊:“我還沒到14週歲,我還沒到14週歲!”
14週歲,成為庇護少年犯們的絕對屏障。他們深知這一點,於是拿來利用。
比如《少年法庭》這個案件,明明是雙人犯案,但只有13歲的少年來主動自首,因為知道自己不用付出代價。
新世代少年們,不再是對罪惡懵懵懂懂、對刑罰無知無覺的孩童們了。
他們熟知規則、並比誰都懂得利用規則。
可是,這種情況下,少年犯們因法律受到了保護,那無辜的被害者呢?
誰又來保護他們?
6%
本劇女主設定,可謂是這種社會大眾普遍情緒的一種集合型人物:
開明宗義,她明確自己的立場——
她厭惡少年犯;
她不相信他們的話語;
她更相信他們無法改變。
於是,她的法庭,她總是給出最嚴厲的“十號處分”;
真相有疑點的案件,即使越權她也要去尋找證據,以便加重判決力度。
每一個判決,她會將受害者照片擺在案前,從受害者立場出發去對少年犯做出最大限度的懲戒。
這個角色對少年犯冷酷無情,對受害者溫暖共情,能最大程度得到觀眾共鳴。
但她不像真實的從業者,與她觀念態度對立的男主角車泰柱(金武烈 飾)倒更接近少年案件從業者。
包括部長法官姜源中(李星民 飾)、 劇集過半出場的部長羅瑾熙(李姃垠 飾)
如果說女主沈恩錫是“懲罰派代表人物,那本劇其他重要角色便都是“教化派”代表。
雖然一起共事,但車泰柱法官明顯和沈恩錫完全相反,他個性溫柔,凡事“情理法”中以情份優先,對少年犯抱有拳拳愛護之心。
第一集和少年們的聚餐中,沈恩錫是“冷酷媽媽”,那車泰柱就是“知心爸爸”。
為少年們排憂解難,讓少年們改過自新,站在他們的立場給予支援與愛護,是車泰柱持續在做的事。
兩位部長法官,看似嚴厲而脾氣暴躁,但都在職業生涯貫徹著對少年犯的保護與矯正。
中途下線的姜源中部長,其犯下的“一念之差過錯”,背後卻是更讓人唏噓的緣由——
作為一個有22年少年案件經驗的資深法官,姜源中一直在思考和著手修訂《少年法》。
在他看來,癥結根源不在於《少年法》對少年犯的過度保護,而在於少年犯的監管與矯正不力。
於是,脫下法袍,立志從政,修改《少年法》成為他多年籌謀的目標。
可惜,因為自家兒子捲入了高中集體舞弊案件,以及女主沈恩錫對此案件一絲不苟的嚴格追查。
姜部長在一腳邁入從政大門時激流勇退了。
除了不同少年案件串起的明線。
可以說,女主代表的“懲罰派”,與姜部長代表的“教化派”,行業內部的理念碰撞與拉鋸博弈,也是本劇的一大暗線。
甚至,主創也無法給出明顯偏向。因為,每一派自有其道理,卻也無法單獨存在。
男主車泰柱本人就是“教化派”的最佳案例。
幼年家暴環境出身的男主,曾經也是激情犯罪的少年犯中的一員。
如果不是遇到“父親一般”的姜法官,給予他改過的機會,少年保護庭給予他後續的支援。
很難想象而今已成為優秀大人代表的男主會有怎樣的命運。
畢竟,從國際犯罪學主流觀念——
雖然33%的少年有可能觸法,但是隻有6%的少年是慣犯。
控制青少年犯罪應該針對這6%,若33%的人都接受6%的嚴厲懲罰,他們會因為無法順利歸復社會而再次犯罪(引自青少年犯罪領域泰斗、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馬汶·沃爾夫岡教授)
到各國實踐——亞洲國家的刑事責任年齡普遍是14週歲。
(我國在2021年的《刑法修正案(十一)》中將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下調至了12週歲)
給予少年犯保護矯正的教化派都是主流。
但女主沈恩錫代表的懲罰派,也有其來自實踐和理論的必要。
一如沈法官自己也曾作為受害者家屬站上旁聽席,而殺害自己兒子的兩個“小惡魔”僅僅用了3分鐘就被無罪釋放。
於是,五年之後,長大的他們再次犯下更嚴重的罪行。
當案件再一次來到少年保護庭。
沈恩錫向那位追求速率的法官發出絕望的質問:
“你認為他們從中學到了什麼?原來法律無法保護每個被害人,法律真是簡單啊,只需要短短的三分鐘就能結束這場審判。”
是《少年法》,是少年保護庭,寬容他們,保護他們。
某種意義上“鼓勵”了他們,法律是可以被藐視的。
於是他們不但毫無反思,反而變本加厲。
所以呢,“懲罰派”還是“教化派”?又哪是那麼簡單的站隊問題。
系統
少年犯的問題,實在複雜難解。
天生惡人的極端犯罪,少之又少。
更多時候,一個孩子的犯罪,背後可能是家庭教育的缺失、學校教育的失格、社會環境的鼓勵、國家法律的不完善。
每一個少年犯背後,都是嚴密的系統性問題。
一如沈法官那句振聾發聵的臺詞:
4年籌備,10集體量。
即使如此,《少年法庭》也只能淺嘗輒止將少年成長過程中可能引向墮落的環境因子做浮光掠影般的呈現。
比如,家庭功能缺失。
第一個案件,兩個少年犯將向他們搭話藉手機給媽媽回覆的女童誘騙到家中殺害。
既是一時興起的作惡,某種程度也來自於嫉妒心——憑什麼她有媽媽?
也如沈法官所說:“不會有然後了,當自己孩子犯下如此惡行,父母卻連庭審都缺席。”
此外,翻開少年犯們的檔案,密密麻麻寫滿的都是空巢家庭、家庭暴力、再婚家庭的性侵害等等。
此種環境下,少年法庭作為少年保護的最後一環,某種程度更顯無奈,法官們只能在一次次判決中強調:
“除了少年本身的教育,監護人接受親職教育,也很重要。
少年們是無法獨自長大的,今天法庭的處分物件雖然是少年們,但處分的重擔,監護人們也必須共同承擔。”
但是,如果監護人本身就是缺失的呢。親職教育的話語之下,行動永遠無法合上這一環。
然後再問,學校教育呢?
從“聞匡高中集體舞弊洩題”一案中,可窺見當前教育體系問題的一角。
大搞素質教育、精英教育的當下,升學考試是染血的戰場,但戰場之上,都是用錢堆疊出來的。
校內評比、私人家教,校內志工服務和社團活動;
撰寫科目深入研究報告,參加校內競賽,閱讀書籍,接受升學考試諮詢,準備自我介紹和參加面試。
那些參與舞弊案的孩子們,並不是因為成績差才需要試題;相反,他們取得試題,是為了節省時間以備其他專案。

成績差的孩子呢?或者說,窮人家的孩子呢?
早被淘汰出教育體系了。
一方面,是Z世代更高的補習費支出和更高的青少年自殺率。
另一方面,是更高的輟學率,和青少年脫離於家庭與學校、流散於社會的比例。
你可以看到,劇中大部分案件,都來自離家少年犯案。
他們可能飽受欺凌、可能投靠犯罪團伙;離家少女比男性更為艱難,更容易落入性交易的暗黑網路。
最後,《少年法》作為少年保護的最後一條線,很容易理解以姜部長為代表的教化派們為何致力於修改、而非廢除法案。
同樣,國內也有法律專家認為,降低刑事責任年齡之後,最重要的問題依舊沒有得到解決——
除羈押以外的替代性幫教制度的缺失。
少年案中常說“教育,挽救,矯正,感化”,而其中任何一個詞,都不是單靠公檢法能夠完成的。
《少年法庭》劇中,給我們介紹了韓國有蔚藍青少年恢復中心類似的幫教機構。
但是,這種非政府安置機構,不能得到政府補助,只能依賴個人付出來建立和運營。建立一個機構,平均要花四年時間,要處理各方壓力,要抱有公益奉獻之心。
可依賴個人愛與奉獻、缺少制度性配套保障的矯正之路,又能走多遠呢?
每次案件發生,熱搜中的輿論,往往更關注如何懲戒少年犯。
但是,建更多的監獄,就真的能解決問題了嗎?
我想,《少年法庭》這部劇,對每個曾關注少年犯罪的普通人來說,都打開了更多面向的思考空間。
至少,不是將憤怒化作熱搜審判裡的“重刑、死刑。”
而讓人有了一些對他長大過程的每個環節的反思。
然後,再去面對,是要更多的“監獄”還是“學校”?
在少年犯罪問題上,這不僅是韓國現實題材的指向。也將是我們必須做出的選擇,沉重,但必須面對。
參考資料:
[1]對未成年人的保護與懲戒,刑法到底該發揮多大的作用?by庭立方online
[2]大陸青少年犯罪再現高發期,by鳳凰WEEKLY
[3]大連13歲男孩姦殺10歲女童案:“還好我虛歲14!”,by家長口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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