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百年文明

告別仕途的高育良離開了漢東省,搬到京城西三環一個普通的小區。
一日晚飯後,正當高育良尋思著去玉淵潭公園打太極的時候,侯亮平和鍾小艾夫婦前來拜訪。
侯亮平:高老師,最近看到一篇關於穿越回哪個朝代最幸福的文章。大家討論來討論去發現,原來經歷一段盛世是非常難得的事情呢!
高育良(感慨道):你們至少比老師這代人要幸運很多。
鍾小艾:不如老師就以此為由頭,給我和亮平聊一聊您的感悟唄。
侯亮平:好呀好呀,稻花香裡說豐年,聽取人生經驗。
高育良:之所以說你們是比老師更加幸運的一代人,是因為老師經歷過一段你們沒有經歷過的歲月。
高育良:小艾、亮平,你們可知道,對於“知識分子”這一群體的階級定性,是在八十年代才最終完成的,在此之前……
鍾小艾:往事不堪回首。
高育良:不要以為只有大教授、大學者才是知識分子,按照那個年代的劃分,今天就業市場上的工程師、程式設計師、媒體設計者等等,全都是。
高育良:有一個小故事,六十年代“大理論家”陳某某視察人民日報社,聽到一位記者說起自己的父親解放前當過工程師。
高育良:陳立即打斷道,“工程師,那是資本家!”
高育良:一言以蔽之,所有的腦力勞動工作者都不是工人階級。
侯亮平:還是搬磚安全啊!
高育良:說來“腦力勞動”這個詞發明的非常精妙,它用一個“勞動”的大帽子把很多非體力工作者給囊括了進來,有一點統戰的感覺。
高育良:建國之前,有思維靈活的領導同志最早吸取了關於“腦力勞動”的概念,認為知識分子具有工人階級屬性。
高育良:不過隨著五十年代改造完成,一種更加簡單粗暴的劃分方式橫空出世——富or窮。
鍾小艾:三隻鴨子是社會主義,四隻鴨子是資本主義。
高育良:從這裡你們就能更加深刻的理解,1992年南方談話時“貧窮不是社會主義”這一論斷的歷史淵源了。
高育良:之所以花了這麼多篇幅來介紹過往的故事,是為了引出一個邏輯——生產力架構與社會架構之間的關係。
高育良:小艾、亮平,如果你們設身處地站在五六十年代“另一方”的立場上,其實能夠體會到,他們也是想富國強民的。
鍾小艾:只不過他們的思路是“生產靠工人,技術靠蘇聯專家”。
高育良:不錯。
高育良:這種誤區很重要的一個來源,是蘇聯變強大的時代背景。
侯亮平:什麼時代背景?
高育良:大規模工業化,煤-鋼-電覆合體時期。
高育良: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人類社會在經歷了兩次工業革命後,諸如鍊鋼、挖煤、發電、飛機、大炮等重大科技已經不再是秘密,而是可複製的成熟技術。
鍾小艾(恍然大悟狀):工業化對人類創造性思維的需求低,所以……
高育良(讚賞的目光):小艾開始初窺門徑了。
高育良:蘇聯的斯大林模式,對於學習推廣前兩次工業革命成果有著很不錯的適應性。簡而言之,就是用國家指令的形式大規模鋪開已有的工業化成果。
高育良:這種模式只需要按照計劃分配培養“定製化的專業工程師”,即蘇聯風格的高等教育體系,最多再配合一批技術情報人員。
侯亮平:額……難怪有些軍迷朋友經常稱蘇系飛機為“FXX斯基”。
高育良:更直白一點,大家看朝鮮,朝鮮同樣可以複製原子彈,複製衛星,甚至可以在火箭發射技術上超過韓國,重工業領域表現並不差。
侯亮平:可為什麼朝鮮那麼窮,韓國那麼富呢?
高育良:因為文明還存在第二個尺度——熵。
侯亮平:熵是什麼?
高育良:熵對應腦力勞動,處理資訊。
高育良:蘇聯和朝鮮在工業化時代可以立足,但在七八十年代之後的資訊時代浪潮中大幅落後了。

金日成綜合大學微機教室

高育良:與科技相比,社會制度是更底層的東西。先有了一片土壤,才能生長出花草樹木,萬紫千紅。
高育良:正因如此,社會制度的更新變遷是關乎國本的重大問題。
高育良:站在二十世紀二三十年代的角度看,斯大林模式有一定的優越性。四面圍堵之中,蘇聯迅速擺脫貧困、增強國力,為與納粹的決戰打下堅實基礎。
高育良:但治理國家不能“方藥只販古時丹”,隨著新時代到來,資訊產業、服務業對於國民經濟來說顯得愈發重要。
高育良:工業革命時代,蘇聯人用“少數精英+廣大工人”(生產靠工人,技術靠蘇聯專家)的模式可以與西方並駕齊驅,但到了資訊革命時代,美國人才輩出,矽谷一家又一家科技巨頭橫空出世。
侯亮平:蘇聯人傻眼了。
鍾小艾(思索狀):高老師,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資訊時代對於人才和市場的依賴,變相促進了對於知識分子群體的尊重,也為計劃和市場之爭蓋棺定論。
高育良:是這樣的,資訊時代趨向於個體自由。這便是上面說的邏輯——生產力架構與社會架構互相影響。
高育良:我們順著蘇聯的思路,假設一下,如果未來重大科技遲遲沒有突破,一直停留在工業文明+資訊文明初級階段,世界會往怎樣的趨勢變化呢?
鍾小艾(思考狀):如果所有的重要科技都是已知的,人類社會將趨向於集權。
高育良:在十世紀到十九世紀期間,日本曾出現過一個特定的社會階層——武士階級。
高育良:所謂“武士”,一開始是一些地方領主的私人武裝,後來逐漸得到中央政府的承認,成為日本的特權統治階級。
侯亮平:地位很高哇!
高育良:同樣的社會階層在歐洲中世紀也曾出現過——騎士階級。
高育良:中世紀的歐洲非常亂,連年混戰,在當時的戰場上,身穿重甲、手握長槍的騎兵是一種具有壓倒性優勢的兵種,深受國王和貴族的青睞。
高育良:另一方面,培養一個合格的騎士非常困難,成本很高。這一來二去,騎士便可以在軍中服役的同時獲得自己的封地,成為一個讓人羨慕的社會階層。
高育良:中世紀的歐洲,騎士是平民唯一能取得的貴族頭銜。
侯亮平:難怪歐洲一些國家直到今天還會授予某某人“騎士”的榮譽稱號。
鍾小艾:高老師,那日本武士和歐洲騎士作為一個社會階層,又是怎樣走向沒落的呢?
高育良:小艾這個問題問得好,給武士和騎士們畫上句號的,是手槍。
高育良:練了二十年精湛刀法的日本武士,被剛剛徵兵入伍的美國菜鳥大兵一槍斃命,從此便不再有武士階層。
(回家的路上。)
侯亮平:小艾,你說如果有一天電影裡機甲打怪獸的場景發生,人類會不會進化出一個嶄新的“機甲文明”。
鍾小艾:“機”是戰馬,“甲”是盔甲,機甲戰士就是武士和騎士的進階版。
侯亮平:那如果AI革命真的到來呢?
鍾小艾:人類喜迎資訊時代2.0.
侯亮平:那如果一切照舊,科技和生產力水平始終停留在當下的水平呢?
鍾小艾(思考良久):或許幾百年後,人們會說生活在我們這個年代的人最幸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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