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讓村上春樹堅持跑步40年?

跑步,常常被誤解為一項只有運動員或健身愛好者才能享受的運動。然而,跑步其實是我們與生俱來的本能,是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嘗試並從中獲益的活動。無論你是久坐不動的上班族,還是對運動感到畏懼的人,跑步都能為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和改變。
墨西哥銅峽谷隱居著塔拉烏馬拉人,他們在90年代穿著幾乎不能稱之為鞋子的自制拖鞋,輕鬆打敗穿著現代跑鞋的專業跑者,卻在驚豔世界之後從人們視野中消失。
美國記者克里斯托弗·麥克杜格爾跨越美墨邊境,尋找昨日的傳奇,只想搞清楚:為什麼塔拉烏馬拉人穿著簡陋拖鞋,能在崎嶇不平的山徑上輕鬆奔跑,而我們穿著高科技跑鞋跑在平整的路面上,仍然無法擺脫傷痛?
這場冒險最終抵達的答案是——我們天生就會跑。
只要你跑步
大機率就會受傷
一切的一切,都源於2001年1月,我問醫生:
“為什麼我的腳會疼?”
我找了全美最權威的運動醫學專家,因為我的腳底疼得彷彿被一根看不見的冰柱刺穿了一樣。一週前,我在積雪的鄉村路面上輕鬆地慢跑三英里,忽然感到右腳傳來鑽心的疼痛,不禁叫出聲。終於站穩之後,我脫下鞋子察看情況。我以為肯定是插在雪裡的釘子或尖銳石片扎破了腳底,卻發現上面根本沒有血跡,鞋襪也沒有破洞。
“是跑步造成的損傷。”幾天後,喬·託格醫生在費城的診室裡告訴我。託格醫生是運動醫學領域的奠基人之一,他跟同行合著的《跑步運動員》詳盡分析了跑步可能造成的所有損傷,還配有透檢視片。看到我一瘸一拐的樣子,他給我做了X光透視,診斷結果是骰骨損傷。那是一塊跟足弓平行的骨頭,而在此之前,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存在。
“但我的運動量並不大呀,”我說,“隔天跑兩三英里,還不是在柏油路上,是鄉間土路。”
那也沒有用。“人類的身體結構不適合承受跑步帶來的壓力,”託格醫生回答,“特別是你的身體。”
他的意思我當然清楚。我身高一米九三,體重一百零四公斤,經常聽人說,我這副塊頭就該去做籃球運動員或是總統保鏢,不應該在人行道上跑步。四十歲之後,我才漸漸體悟出他們的意思:練習長跑五年來,我已經兩次小腿肌腱撕裂,多次跟腱拉傷,兩隻腳踝交替扭傷,足弓經常疼痛。很多時候,我下樓都不得不踮腳倒著走,因為腳後跟實在疼得厲害。現在,我腳上最後一塊完好的骨頭也要跟我作對了。
奇怪的是,我做其他運動時從來不會受傷。作為《男士健康》和《時尚先生》雜誌的專欄作者,我的工作有很大一部分都與半極限運動有關。我曾在四級激流上衝浪,踩著滑雪單板滑下巨型沙丘,騎著山地車穿越北達科他州的荒野地帶,還曾在三個戰區為美聯社作戰地報道,在非洲治安最糟糕的地區待過好幾個月,全都毫髮無損。這一次,我只是在路上慢跑幾英里,就腳疼得在地上打滾,像中了槍似的。實在太說不過去了。
要是在其他運動領域,如此高的受傷率足以將我判定為不適合這項運動。而在跑步界,我的情況再正常不過。不正常的反而是極少數從來不受傷的跑者。百分之八十的跑者每年都會受傷。不管你體重是大是小,速度是快是慢,距離是長是短,都有可能傷到膝蓋、脛骨、跟腱、髖部和足跟。
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種新技術能降低跑者的受傷機率。近三十年內,人們發明了用微電子晶片自動調節支撐方式的跑鞋,但是跑者依舊那麼容易受傷。受傷的機率沒有變化——若說有什麼變化,那就是受傷率實際上反倒上升了,例如跟腱受傷的機率就增加了百分之十。跑步似乎成了健身領域的酒後駕車:你或許在短時間內可以僥倖逃脫,甚至獲得樂趣,但災難就在轉角處等你。
地球上其他動物都可以自由奔跑
為什麼人類不可以
“所以我什麼都幹不了了?”我問託格醫生。
他聳了聳肩。“你可以繼續跑,但遲早會再接受治療。”
“想聽聽我的建議嗎?”託格醫生最後說,“買輛腳踏車吧。”
我謝過他,答應聽從他的建議,但一齣門就去找其他醫生。
這樣做不是因為我有多麼固執,甚至不是因為我有多喜歡跑步。儘管已經二十年沒重讀《蓋普眼中的世界》了,但我從未忘記書中的一處細節:主人公蓋普在每個工作日中午都要衝出門跑上五英里。跑步是一種獨特體驗,它融合了人類的兩種原始衝動:恐懼與快感。無論是害怕還是快活,我們都會去跑步。既是奔跑著逃開不幸,也是奔跑著追尋幸福。
境況越是糟糕,我們就越拼命奔跑。美國的長距離耐力跑運動經歷過三次大起大落,每一次興起都是在國家遭遇危機的時期。第一次是在大蕭條時代,兩百多個跑者每天跑四十英里,跨越美國本土全境,同時掀起一股浪潮。之後漸漸平息,在70年代初捲土重來,當時的美國人剛剛經受越戰、冷戰、種族暴亂、一名總統犯罪和三名領袖遇刺的打擊。
第三次則是在“9·11”過後一年,越野跑忽然成了全美髮展勢頭最猛的戶外運動專案。這三次也許是個巧合,但也許是因為人類心理存在某種開關機制,意識到危險來臨時,就會啟用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在緩解壓力和營造快感方面,跑步甚至比性更有作為。人類天生就具有奔跑的慾望,需要做的只是將它釋放出來。
所以我尋找的,不是昂貴的矯正鞋墊,不是按月服用的止痛藥,而是既釋放奔跑慾望又不至於受傷的方法。
但是究竟為什麼呢?羚羊從來不會患脛骨骨膜炎,狼的膝蓋也不會活動不暢。我也不相信會有百分之八十的野馬每年因奔跑受傷而喪失行動能力。我不禁想起羅傑·班尼斯特講過的一個寓言。班尼斯特是位臨床醫學研究員,也是全世界第一個在四分鐘內跑完一英里的人。這個寓言是這樣的:
在非洲,羚羊每個早晨醒來,都知道它必須比跑得最快的獅子跑得更快,不然就會被吃掉;獅子醒來的時候,也知道它必須比跑得最慢的羚羊跑得更快,不然就會餓死。不管是獅子還是羚羊,太陽昇起的時候,都要開始奔跑。
既然地球上的其他哺乳動物都可以自由奔跑,為什麼人類不可以呢?
他們穿著拖鞋
為什麼跑步卻不會受傷
2003年冬天,我在墨西哥出差。
我到墨西哥是為《紐約時報》尋訪一位行蹤隱秘的流行明星,但這次採訪任務同這篇文章相比似乎一下子變得不重要了。流行明星總是曇花一現,而塔拉烏馬拉人似乎萬古長存。這支人口稀少的部落儘管獨居在隱秘的峽谷中,卻幾乎解決了人類遇到過的所有問題。不管在思想、身體還是靈魂,在你能想到的所有層面,他們都可謂近乎完美。他們像是秘密將自己居住的洞穴變作諾貝爾獎得主的孵化器,致力於消滅仇恨、心臟病、骨膜炎和溫室氣體。
塔拉烏馬拉人的土地上沒有犯罪、戰爭和偷竊,也沒有腐敗、肥胖、毒癮、貪婪、家庭暴力、心臟病、高血壓和過量的碳排放。他們不會患糖尿病和抑鬱症,甚至不怎麼衰老:五十歲的人比十幾歲的人跑得快,就連八十歲的老爺爺都能完成比馬拉松還長的越野跑。他們幾乎從沒患過癌症。甚至在經濟學上,天才的塔拉烏馬拉人也有突破性創舉,他們有一套獨一無二的交易體系,用人情和大桶的玉米酒作為一般等價物。
據極個別有幸目睹他們集體醉酒景象的外人描述:酒酣之時婦人互相撕扯上衣進行摔跤比賽,一個年邁的老人咯咯笑著圍著她們轉,伺機用玉米棒戳她們的臀部,丈夫們則在一邊怔怔地看著。狂歡一整夜後,第二天早晨還會舉辦一場大規模賽跑,時長不是二十分鐘,也不是兩個小時,而是整整兩天。
天哪,他們一定有令人難以置信的紀律性,我想。徹底的專注和投入,簡直堪稱跑步界的少林僧。
然而,這樣的描述也不大準確。塔拉烏馬拉人的長跑更接近於狂歡。他們的飲食和生活方式簡直會令長跑教練做噩夢。他們喝起酒來就像每星期都在過新年,成年的塔拉烏馬拉人有三分之一的時間不是處於醉酒狀態,就是正從宿醉中醒來。他們從不喝富含電解質的運動飲料,也不靠蛋白棒加快肌肉的恢復。事實上,除了佐以玉米粉的烤老鼠外,他們幾乎從不攝入任何蛋白質。他們也不會專門為賽跑訓練、拉伸韌帶或熱身,只是溜達到起跑線前,互相逗笑著,然後飛奔出去……
持續四十八個小時。
他們為什麼不會受傷?這太不可思議了。簡直就像有人筆誤將統計資料填錯了欄:我們擁有高科技跑鞋和專門的矯正鞋墊,跑在平整的大路乃至塑膠跑道上,而塔拉烏馬拉人穿著幾乎不能稱之為鞋子的簡陋拖鞋,沿著崎嶇不平的山徑奔跑,難道不應該是我們的受傷率為零,他們的居高不下嗎?
我想,一定是他們的雙腿更結實,因為他們一輩子都在奔跑。但這就更說不過去了:如果跑步對雙腿有害,跑得越多隻會傷得越重。
我把雜誌推到一邊,感覺既好奇又煩躁。塔拉烏馬拉人的一切是那麼落後又不可思議,如禪宗大師的偈語般不可把握。他們堅韌卻溫和,跑個不停卻從不受傷,飲食糟糕卻無比健康,未受教育卻充滿智慧,生活艱苦卻開心舒暢……
跑步跟這一切究竟有什麼關係?世上最有智慧的部族,同時也是最優秀的耐力跑者,這難道只是偶然嗎?在過去,求得這種智慧需要攀登喜馬拉雅山,而現在我意識到,我要做的只是跨越得克薩斯與墨西哥的邊境。
《天生就會跑》
[美]克里斯托弗·麥克杜格爾著
南海出版公司|新經典文化2024年8月
圖片與文字已獲南海出版公司|新經典文化授權
責編 Leticia
製圖 Leticia
版式設計 新月
排版 K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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