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承東說，“有底座，有生態，才是真正的作業系統。”
2019 年 8 月，華為正式推出第一代鴻蒙作業系統 HarmonyOS，華為常務董事、終端 BG 董事長、智慧汽車解決方案 BU 董事長餘承東當時說，它主要是一個物聯網系統，如果 Google 主導的開源作業系統 Android 體系不向華為開放，鴻蒙作業系統可以用到手機上。
接下來一年，華為面臨的局面急轉直下，餘承東設想的 “如果” 情境真的發生了，華為正式推出手機版鴻蒙。為保證使用者體驗和減少開發者成本，華為當時選擇了折中策略，讓鴻蒙系統可以相容 Android 應用。但它終究不算一個獨立的作業系統。
上週，6 月 21 日，華為推動鴻蒙系統邁出關鍵一步：新版鴻蒙不再相容 Android 應用。餘承東在 2024 華為開發者大會上宣佈：使用自研核心的原生鴻蒙系統 HarmonyOS NEXT，即 “純血鴻蒙” 正式釋出，並啟動開發者和先鋒使用者的 Beta 測試。HarmonyOS NEXT 不只能用在手機上，還可以同步用到平板電腦、耳機和手錶等物聯網裝置上。
“華為用 10 年時間，幹了歐美同行 30 多年乾的事，實現作業系統核心技術的全面突破，自主可控。” 餘承東在現場說。
餘承東介紹新款鴻蒙系統時，描述詞也從之前的 “全場景分散式作業系統” 變成了 “全場景智慧作業系統”：HarmonyOS NEXT 也嵌入了大模型等 AI 技術，稱其為 Harmony Intelligence。這也是全球各大作業系統開放商正在發力的新方向。
做好基礎功能，只是做好一個獨立作業系統的第一步，更重要的是生態，即這個作業系統上有多少應用可以給使用者使用。過去幾十年，想做一款獨立作業系統的公司有很多，絕大部分都倒在了生態上。
華為有獨特的優勢：靠著過去 5 年積累，華為已經把前幾代鴻蒙系統裝到 9 億裝置中。
對推廣新系統最關鍵的華為手機業務，現在的銷量也正迅速攀升。據調研機構 Canalys 統計，2024 年一季度，華為手機在中國市場的出貨量同比增長 70%，份額達到 17%，再次成為中國第一。
餘承東說，預計到今年四季度，隨著新款手機華為 Mate 70 系列的上市，HarmonyOS NEXT 將會走向大規模商用。
從物聯網到手機，十年研發為鴻蒙獨立打下基礎
手機是華為推廣獨立鴻蒙系統的關鍵，但它並不是鴻蒙系統誕生的原因。
華為研發鴻蒙系統可以追溯到 2015 年的物聯網（IoT）熱潮。華為當時預計，到 2025 年，全球會有 1000 億臺物聯網裝置。整個行業面臨的問題是：物聯網裝置不像手機或電腦那樣，只靠一個裝置就能完成工作，往往需要多個裝置協同。
業內的通常做法是，用 WiFi 或藍牙模組連線搭載不同作業系統的裝置。在華為看來，這並不是最優解，裝置上的系統就像語言，語言不通，靠其他方法連線起來很麻煩，消費者的體驗也不會好。“問題不解決，IoT 很難爆發。” 華為鴻蒙開發團隊說。
2015 年推出物聯網作業系統 LiteOS 後，華為就開始以它為基礎，研發一款能用到不同硬體上的作業系統，後來演變成了鴻蒙系統。
華為選了一個最難的方案：開發用在單個裝置上的作業系統都不容易，更不用說做一個打通多種裝置的系統。當時還沒有哪個作業系統能做到這一點。
在華為的設想中，手機也是物聯網裝置的一種，因為收入規模大，對公司發展至關重要。“將來華為消費者業務可能做到上千億美元收入，規模越大，越經不起波動；根基（作業系統）不在自己手裡，太危險。” 一位參與鴻蒙早期研發的人士說。
推廣鴻蒙系統早期，華為很謹慎。在 2019 年 8 月正式釋出鴻蒙系統時，美國已經發動第一輪制裁，餘承東還強調其 “主要面向物聯網裝置”，手機還會優先用 Android。
這個選擇很正常。Android 系統已經發展 12 年，處理器廠商、裝置公司和開發者形成了龐大且穩固的生態聯盟。任何一個公司想從頭做一款能替代它的系統，得與大半個行業抗衡。期間有許多公司投入巨量資源想要推廣自研手機作業系統，如三星、黑莓、微軟等，都以失敗告終，並拖累業務發展。
不到一年，華為就沒有了選擇空間。華為的手機無法在海外使用與 Android 深度繫結的 GMS 服務，國內也無法再用上先進的處理器。2020 年，華為手機銷量減少超過 20%。年底，華為開始把鴻蒙系統用到手機上，除了為替代 Android 做準備，它還承載著防守任務：儘可能彌補硬體不足，把使用者留在華為體系內。
這意味著，華為只開發出一個能媲美同行基於 Android 改造的系統還不夠，他們得想辦法做得更好。
從結果來看，過渡時期的鴻蒙系統一定程度上完成了任務。據極光旗下月狐 iApp 的資料，去年 8 月，中國市場每 100 個有手機的使用者裡，就有約 15 人在使用華為手機，雖然低於蘋果和 OPPO，但高於 vivo、小米、榮耀等品牌。之後 Mate 60 系列釋出，華為手機銷量開始回彈。
雖然把鴻蒙系統用到手機中變得更迫切，但華為一直強調它是一個 “全場景” 系統，並投入大量資源讓它更好地適配不同物聯網裝置，把提升多個裝置中互聯互通的能力當作關鍵功能來開發。
獨特的定位也推動鴻蒙系統迅速擴張。據餘承東介紹，現在已經有 9 億多裝置使用了鴻蒙系統，吸引了 254 萬開發者，這些都是華為推廣新版鴻蒙的基礎。
從相容到獨立，硬體銷量反彈是關鍵變數
作業系統的功能就是排程和分配裝置中的硬體資源（記憶體、儲存、算力等），讓不同應用可以流暢執行。
其中最重要的是負責管理硬體資源的 “核心” 和大量可以執行的應用—— HarmonyOS NEXT 被稱為 “純血鴻蒙”，是因為核心等基礎元件由華為自研且不再相容 Android。
在此之前，華為研發鴻蒙的路徑與行業的慣常路徑類似：在已有的作業系統基礎上做創新。
蘋果的 iOS 和 Google 的 Android 都是這麼做的。蘋果 iOS 的核心借鑑了 1973 年就釋出的 Unix 系統，Google 主導的 Android 系統的核心則是 1991 年釋出的 Linux 系統核心的變體。
華為前幾代鴻蒙系統的核心也用到了 Linux，是 Linux、鴻蒙微核心和 LiteOS 的混合體，這保證了效能，也讓鴻蒙能相容不同裝置：如手機鴻蒙系統最初能相容 Android 應用。
這是華為在硬體處於弱勢時的折中辦法。當時華為只能用高通或聯發科的處理器，這些供應商長期適配以 Linux 核心為基礎的 Android，所以華為鴻蒙也用到了 Linux。而且就算當時華為做出來完全獨立的鴻蒙系統，開發者也很難投入資源為鴻蒙專門開發應用，畢竟在中國手機市場上，華為當時已掉出了銷量前五。
到 2023 年，華為硬體強勢迴歸，手機、Pad 、汽車等產品銷量均大幅提升。華為有了更多的理由說服開發者和使用者接受一款獨立的作業系統。去年 7 月，華為正式啟動 “純血鴻蒙” 衝刺。
在最新的 HarmonyOS NEXT 中，華為用自研的鴻蒙核心徹底替換掉了原本的 Linux 核心。鴻蒙核心以經典的微核心架構為基礎，提出了名為元 OS 的混合核心架構。鴻蒙系統部署到不同裝置上時，可以根據裝置效能適配組合核心，同時保證效能、效率和安全。餘承東表示：與 HarmonyOS 4 相比，純血鴻蒙的整機效能提升了 30%。
除了核心，華為還為 HarmonyOS NEXT 開發了程式語言 “倉頡”、端側的高斯資料庫 ArtData、檔案管理系統 EROFS 等，它們共同構成了 HarmonyOS NEXT 作業系統的底層。
鴻蒙核心等關鍵元件開發完成，是鴻蒙朝著獨立的作業系統邁出的關鍵一步。
作業系統有明顯的網路效應。它吸引的使用者越多，開發者就更願意投入資源開發應用；而有了更多應用，又會提高整個系統的價值，吸引更多使用者。
華為開啟這個正向迴圈的關鍵是：他們能不能做出一個讓使用者體驗更好、應用開發成本更低的作業系統？
在開發者大會上，華為終端 BG CEO 何剛詳細介紹了 HarmonyOS NEXT 的三大功能特徵。
全場景：把多裝置互通許可權開放給第三方應用
華為釋出鴻蒙系統時就一直強調，它是一個可以打通多種裝置的 “全場景” 作業系統。
鴻蒙系統的全場景主要分為開發者和使用者體驗兩方面。在開發者側，鴻蒙最典型的特徵是 “一次開發、多端部署”。比如淘寶只需要開發和維護一個版本，就可以把鴻蒙版淘寶部署到螢幕尺寸和硬體效能不同的各種裝置上。
在使用者側，華為改進了 HarmonyOS NEXT 中的軟匯流排技術，與上一代鴻蒙系統相比，連線不同裝置的速度提升了 3 倍，最多可同時連線 4 個裝置，功耗還變得更低。而且連線不同裝置時，使用者不再需要手動操作，只需把裝置靠近就可以。
華為還把多裝置互通互動的許可權開放給了第三方開發者，比如使用者使用平板電腦開啟釘釘開會時，如果想切到手機上時，只需要將手機靠近平板，手機上的釘釘圖示就會自動彈出，點選一下就可在手機上繼續開會。在 WPS 、小紅書等應用中，使用者也可以把手機上的圖片直接匯入到平板電腦中正在編輯的文件中；使用者也可以在平板電腦上編輯手機上開啟的文件。
原生智慧：大模型加持的智慧助手，打通第三方應用
幾乎所有的手機廠商都在探索如何把大模型與作業系統整合到一起。大多數公司的方案只停留在自帶應用層面，如大模型只能搜尋手機自帶的資訊、文件、郵件等 app 中的內容完成特定任務。
在 “純血鴻蒙” 中，華為更深入地整合了大模型與系統。和其他公司的功能類似，新的鴻蒙系統可以用大模型改變照片風格，如變成手繪圖，也可消除照片中的路人等。
華為也用部署在本地和雲端的大模型改造了內建助手 “小藝”，讓它可以記住 23 種不同型別的資料，幫使用者自動填表格，有了更強的圖片理解和推理能力，可以解決 300 多種需求，比如幫視障使用者看清冰箱中有哪些食物，把一個表格圖片轉換成表格文件，自動給朋友發簡訊約定週末踢球的時間、地點，或者是搜出昨天開會的材料用郵件傳送給客戶等。
在新的鴻蒙系統中，內建助手 “小藝” 還可深入到第三方應用中。比如使用者在一個網站中看到感興趣的書，想要聽，可以直接拖給內建在螢幕最下沿的小藝，小藝可以在喜馬拉雅中搜索到對應的資源；對它說一句 “用釘釘拉某某、某某開個會”，它就可以自動開啟釘釘，找到聯絡人，發起會議。
同時，華為還把使用者的需求劃分為出行、運動、生活、辦公等場景，把不同應用融入其中，用小藝統一排程，制定個性化方案。比如使用者想要旅遊時，小藝會根據出行人數、出發時間等調出同程旅行等 app，自動訂機票酒店，然後配合其他應用，位使用者建議行程安排，如到了目的地住哪兒、玩哪兒和吃什麼等等。
原生安全：禁止應用呼叫通話記錄等 9 類許可權，不讓應用看到整個相簿等敏感資訊
使用全新核心的 “純血鴻蒙” 也讓華為對作業系統有了更強的掌控力。華為開發了一套名為 “星盾” 的安全架構，在應用市場中內建了 200 多種檢測機制，不滿足要求的程式碼和應用無法上架，也不能安裝到系統中。如果使用者下載的應用執行時出現違規行為，系統會直接禁掉它。
華為也嚴格限制了應用呼叫使用者資料的許可權。一方面，華為禁止應用獲得通話記錄、簡訊、已安裝應用列表等 9 類不合理的隱私許可權。“一旦允許應用訪問簡訊的許可權，你的各種資訊都有可能被看到，包括銀行資訊、轉賬資訊、家庭資訊等，這個許可權不太合理。” 何剛說。
當應用必須要呼叫使用者資料完成特定操作，比如呼叫相簿圖片設定個人頭像時，華為設定了 “安全訪問機制”，只讓應用讀取使用者選定的圖片，而不是像一些作業系統那樣給應用開放整個相簿相簿許可權。類似的機制也被華為用到了相機、位置、檔案、聯絡人和剪貼簿等高頻使用的資料上。
此外，華為也針對不同使用者開發了特定的安全模式。如新系統的未成年模式對所有應用都有效，家長只要在系統設定中開啟 “未成年模式”，所有應用都只能展示適合孩子看的內容。
對辦公使用者，鴻蒙系統中內建了系統級的檔案加密分享功能，經過這個功能處理的 Word、PDF 等檔案，只有得到授權的使用者才能檢視。
從以上三個方面的功能看，華為正嘗試全面利用作業系統層面的許可權開發新功能和形成多裝置聯動、安全等差異化優勢。
在智慧手機領域，之前只有蘋果能做到了這一步，靠著獨立的新版鴻蒙系統，華為也具備了這樣的能力。
生態是挑戰，大模型帶來新機會
手機等硬體銷量大幅提升，是華為推廣獨立鴻蒙系統的優勢。反過來，推廣獨立鴻蒙系統，對於華為手機業務也是一次冒險。如果鴻蒙系統體驗不如人意，可能也會拖累手機等產品的銷量。這注定是一場破釜沉舟之戰，開弓沒有回頭箭。
華為給獨立的鴻蒙系統制定了更具體的目標。餘承東說，他們調查發現排名前 5000 的應用佔用了消費者 99.9% 的手機使用時間。華為建立鴻蒙原生生態的第一步，就是推動這 5000 個應用的開發者給鴻蒙開發應用。
大型應用遷移並不容易。金山辦公副總裁姚冬說，他們開發出來第一版鴻蒙原生 WPS 花了 8 個多月時間。
華為採用多種辦法加速這個過程。一位參與鴻蒙系統開發的華為人士說，他們會派華為的工程師到為鴻蒙開發應用的公司中，和對方一起開發。
截至今年 6 月，華為統計的前 5000 應用中，已經有 1500 多個上架鴻蒙應用市場。
華為還與第一批鴻蒙應用開發者一起，在新聞、金融、政務和電商等 20 多個行業製作了應用開發模版。“照著來，就行了。” 華為終端 BG 軟體部總裁龔體說，鴻蒙版的《人民網 +》開發時就複用了 80% 的公共特性程式碼，開發時間大幅縮短。
與發展多年、擁有數百萬款應用的 iOS 和 Android 系統相比，開始開發者 Beta 測試的 HarmonyOS NEXT 剛邁出了生態建設的一小步。
但在用大模型改造作業系統方面，“純血鴻蒙” 算是與其他系統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蘋果、微軟、Google 等主流作業系統開發商，都在探索如何把大模型融入到系統中，目前還沒有哪家公司在國內正式推廣融合大模型的作業系統。
華為在開發深度整合大模型的作業系統時還有明顯優勢。隨著 “純血鴻蒙” 的釋出，華為成了少見的同時自研處理器、作業系統、硬體、大模型、雲端處理器、資料中心的裝置廠商，它可以從各個環節入手，最大化提升效能。
在開發鴻蒙系統早期，華為分析了過去二十年 PC 產業和移動產業的作業系統成敗得失，得到的一條重要經驗是：只有產業升級轉型時，做一個新的作業系統才有成功的基礎。
仍在發展的智慧物聯網熱潮和方興未艾的大模型 AI 技術都帶來了產業升級的機會，現在或許就是一個新的主流作業系統做成、做大的時機。
“八千里路雲和月，十年鑄劍終璀璨。” 一位華為人士如此形容鴻蒙的開發歷程。不再相容 Android 的新版鴻蒙是自主可控的作業系統，它改變了世界主流作業系統由歐美少數公司開發、運營的現狀。現在鴻蒙原生應用正在全面衝刺中。正如餘承東所說：“有底座，有生態，才是真正的作業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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