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導讀:本文今日首發於公眾號“每日人物”,但很快就刪除了。理想島轉發出來,向每日人物致敬。
理想島認為,像文中這樣的故事多了,且傳播開來,追求公平正義的力量終將會終結電商平臺“僅退款”這個開商業文明倒車的惡規。
惡規不除,引發人命可能只是早晚的事兒。
文 | 每日人物社 宋春光
他從義烏追到威海,坐了9小時車、跨越一千多公里,就為了一件9.9元的短袖。絕大多數人無法理解這場不划算的追蹤,可楊柳認為這是一件他必須要做的事,他想當面問問那個僅退款的買家,到底為什麼這麼做。
追蹤
618大促前夕,浙江義烏的商家楊柳拋開手頭所有事情,坐上了前往山東威海的動車。
從義烏到威海,沒有直達的列車。楊柳和同事只能先到南京中轉,再由南京乘坐動車抵達威海,路上一共花費了9個小時。

一切周折,都是為了一件售價9.9元的T恤。
6月3日,楊柳的後臺蹦出一條退款資訊,那是一個來自威海的訂單,買家買了他店鋪裡的一件短袖,收到貨後以商品不是純棉材質的理由,成功僅退款。楊柳愣住了,反覆檢視買家下單時的商品快照,不論是名稱還是詳情頁介紹,自己從來沒說過這件短袖是純棉的。
店鋪客服嘗試聯絡這位買家,和對方解釋貨品材質的問題,可一直沒收到回覆。楊柳有點著急上火。損失一件短袖似乎沒什麼,他心裡算的是另一筆賬——一件9.9元的短袖賣出去,物流成本需要2-3元,平臺推廣成本需要2-3元,再除去原料成本,到手的利潤只有5-7毛錢。
也就是說,如果一件9.9元的短袖被僅退款,楊柳得再賣出10件,才能扳平這單的虧空。
關鍵,這還不是孤例。楊柳2016年開始做電商,如今在全網開出了一百多家店鋪,以販售女裝、日用百貨為主。今年以來,各大電商平臺陸續上線“僅退款”規則後,楊柳發現,像這一次這樣惡意僅退款的訂單變多了。最多時,平均一天下來每個店鋪都有七八單,加起來足有七八百單“僅退款”。
等了一天到晚上,仍舊沒有迴音,申請平臺介入也還需要時間。這一次,楊柳不想等了。他決定帶著和買家溝通的客服同事一起去威海,當面問問那個買家,為什麼這麼做。
車票不好買,更快的班次已經售空,他們只好購買一天後稍慢的車次。抵達威海時已經是晚上9點半,他們循著買家填的地址找過去,在威海一所職業技術學校附近的旅店住下。第二天,楊柳來到學校的菜鳥驛站,天氣炎熱,他買了瓶冰烏龍茶解暑。
向負責人出示了退款頁面和身份證明後,楊柳終於在一份監控影片裡,見到了那位點了僅退款的買家——一個戴著口罩的女生,把快遞拿走後,她沒作停留。他給女生打電話、發簡訊,等了兩個多小時,手中的烏龍茶已經見底,還沒見到對方。
追蹤僅退款買家的人,不止楊柳一個。
今年5月,上海商家解文慧為了12雙襪子,自駕前往河南開封尋找。那是一個退款退貨的訂單,按道理,解文慧收到的退貨包裹裡應該包含14雙排汗吸溼襪,但快遞回來的只有兩雙,剩下的12雙襪子消失了。
此前,解文慧也經常遇到退貨少退的情況,一般都是少一兩雙,沒有少這麼多的。算一算價錢,一雙襪子不到7元,12雙不到100元,她直覺自己被薅了一波羊毛。和家人商量完,她決定去見一見這個買家,當面問問對方,知不知道這種行為是違法的,不然此後類似的情況會越來越多。
她和丈夫二人決定帶著孩子自駕到開封當地找人。抵達後,他們第一時間聯絡了當地派出所尋求幫助。五月的中原地區,天氣乾熱,陽光砸在村子的土路上,路邊還有零星看熱鬧的老人。在民警的協助下,他們透過快遞員的配送資訊找到了這位少退12雙襪子的買家,是一個29歲的男子。
找上門時,這位買家不承認自己在解文慧的店鋪買了襪子,後來在民警和村委負責人的勸說下才鬆口。他走回房間拿出來一個塑膠袋,裡面裝著12雙襪子。

“薅”來的襪子。圖/受訪者提供
規則
楊柳記得,“僅退款”是悄無聲息上線的。
2021年,農曆春節過後的一天,客服員工在工作群裡反應了一個新情況——有消費者找過來說買的衣服有點小,客服正要按以往的操作,告訴對方可以選擇退貨退款,結果溝通頁面突然跳出一個彈窗:是否需要選擇全額僅退款。楊柳敏銳地意識到,電商平臺的玩法不一樣了。
“僅退款”誕生之初,是平臺介入,針對那些貨不對板、質量不合格、惡意欺詐的商品進行售後,從而維護消費者權益。楊柳也能明顯感受到,平臺想透過這一規則,降低消費者的下單門檻,改善使用者體驗。
客觀來說,這的確是一個鎖客的好方式,規則推行後,楊柳店鋪的交易額實現了不小的增幅。但規則在施行的過程中,卻也生長出了不少縫隙,不少商家發現,越來越多不合理的僅退款案例開始出現,自己的貨也被莫名其妙地扣留。
在社交平臺,一位賣家講述了自己遭遇的“僅退款”情形:有人將三個月前確認收貨的訂單翻出來,退款成功;有人盜用了其他人毫無關聯的圖片證明貨品有問題,退款成功;還有消費者聲稱一款成分表中不含辣椒的牛肉醬太辣,退款成功。
6月末,來自山東的商家王宇,就收到了一則僅退款提示,是一單價值11元的嬰兒沖泡米糊。買家在退款理由上稱自己收到包裹時,米糊塑膠袋已經破損。
王宇定睛一看,對方上傳的照片,封口處是一道光滑的裁切痕跡,“一看就是剪刀剪破的”。還沒等王宇給對方回覆,他就已經被禁言了。而後平臺介入,買家申請僅退款成功。
作為2014年就入行的電商玩家,王宇見證了僅退款規則的“進化”。他記得,最開始,商家在客服頁面能夠看到退款選項彈窗的,直到去年,演變成不知道平臺會在什麼時候彈出官方助手,提醒買家可以選擇“僅退款”的同時,將商家禁言——商家看不到僅退款提示框,選擇權徹底交到買家的手中。
如果僅退款的理由合理,商家一般會選擇接受。但讓王宇憤憤不平的是,不少點了僅退款的一部分買家,正是通俗意義上的“羊毛黨”。
新京報曾報道,一批“羊毛黨”利用僅退款等規則惡意賺取錢財,還催生出薅羊毛培訓班。他們一般以線上群組的形式行動,新人如果想入局,則需要向群主支付28.8元至188元不等的費用,隨後即可收到透過投訴商家、利用發貨時間差等手段賺取賠付款項的教程。
王宇兩年前就接觸到過此類鏈條。有一則20多塊蕎麥粉的訂單,以生蟲為由僅退款成功。時值冬季,粉狀食品本來就難以生蟲,王宇給買家撥去電話詢問,一個上了年紀的老大爺接了,一番質問後,大爺才告訴他:“我在微信上交了100元學費,當然得把這個錢賺回來了。”
遭遇的僅退款情況多了,王宇開始琢磨維權。他把各個平臺僅退款的規定翻來覆去地看,還研究了《民法典》的相關法條,結合不同品類商家的遭遇,製作出一份“僅退款現狀”的文件,用資料截圖列出了僅退款的不同方式以及平臺流程。
晚點LatePost曾報道,客單價20元以內的貨品是僅退款發生的重災區,一旦涉及到更高金額的訂單,系統會綜合評估更多指標,僅退款的機率更低。
除了低價貨品,在網路上能輕易找到替代圖片的商品,也容易遭遇惡意僅退款。“比如說賣生鮮水果的”,王宇說,“隨便找個網圖就僅退款了,多容易。”說罷,他發來一張圖片檢索的截圖,上面滿是各式各樣爛掉的蘋果,角度不同,還無法核實具體貨品資訊,能夠輕易透過平臺的稽核。
點了僅退款的買家,很難想到賣家會真的找上門來。
解文慧一行人和僅退款的買家,坐到了派出所的調解室。民警坐在中間,拿著快遞包裝袋仔細研究。解文慧和丈夫坐在買家對面,直接問他:你到底薅了多少東西?
他回答說,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大約薅了五六十個訂單,一直沒被發現,也沒有別的商家找上門來。除了申請僅退款,就是申請退貨退款,但少退貨。
交談中,解文慧瞭解到這個買家曾經是一個廚師,今年五月辭職了,還要養育三個小孩。生活拮据,他在網購時才沉迷“薅羊毛”。村委負責人出面為他調解時,也說他家經濟上有困難,希望別把事情鬧大。
代價
等了幾個小時後,從義烏追到威海的楊柳,終於見到了僅退款的那個女生。
她堅持說,自己並不是“羊毛黨”,因為穿非純棉的衣服會過敏,所以點了僅退款。雖然商家沒有宣告純棉材質,但她覺得自己是當作純棉購入的。楊柳又問她,客服嘗試和她解釋,要求退還衣服,為什麼已讀不回。女生說,自己那段時間太忙了,沒來得及回覆。
兩人問答一來一回,楊柳提出他的訴求:除了退回衣服的9.9元,她還需要彌補他們這趟來回的路費、住宿費,共3000元。
買家說,自己沒有這麼多錢,退還9.9元倒是可以。
矛盾難以調和,楊柳叫上了女生的導員,一起前往當地派出所調解。楊柳很想問她,是不是故意薅羊毛的?以及,她是否因為這個給所有人帶來不便的舉動感到歉意?但交涉下來,他覺得對方沒把這起糾紛當回事情。派出所裡,女生和導員向民警有說有笑地解釋,楊柳在一旁乾生氣,他覺得在對方看來,“我為了9.9元追這麼遠,好像一個笑話”。
後來在民警協調下,雙方簽了一份調解書,楊柳將北上追蹤的路費、住宿費打了對摺,讓女生賠付1500元。雖然沒有覆蓋所有維權的成本,但事情看上去也能畫個句號。
更多時候,僅退款後的糾紛不會延伸到線下,但卻足以讓對峙的雙方都付出代價。
李元在江蘇讀大學,今年3月,她買了一條9.9元的淡黃色彈力帶。拆開包裹的那一刻,她便聞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那是一種令人頭暈的化工製品氣味。沒辦法使用這條彈力帶,李元就和店家商量退貨退款,理由是質量原因。
店家不同意這個理由,和李元溝通讓她選擇個人原因。李元想如實提交退款理由,因為這條彈力帶的質量確實令她不滿。正在雙方溝通時,平臺官方客服彈出了一個對話方塊,問她要不要僅退款。此前,李元從未了解過這個規則,沒多想,她點了“同意”。
沒過幾分鐘,手機彈出了退款9.9元到賬的訊息。李元覺得安心的同時,也有些驚訝,她的本意是把貨退回去。下一秒,店家的電話就打來了,態度非常強硬地和她說:“為了幾塊錢就僅退款是會付出代價的,這個規則會害了你!”
李元被這通電話嚇到了,店家隨後更是留言說會起訴她。李元這才開始意識到“僅退款”的後果。她擔心店家知道自己的地址,急忙把9.9元以紅包的形式給對方轉過去,試圖結束這場糾紛。
晚上,她越想越委屈,在社交平臺上講述了自己倒黴的退款經歷。帖子下,有和她一樣因為質量問題僅退款,結果被店家當成“羊毛黨”的人,也有指責她就不應該點“僅退款”的人,雙方爭論出570多條評論。
像李元一樣,被捲進僅退款系統的還有消費者嘟嘟。今年3月,嘟嘟在網上購買了一個80元左右的電動打孔機,到手後發現零件鬆動,與賣家溝通退貨,結果平臺彈出了“經平臺綜合判斷,此單支援買家退款”的選項卡。
嘟嘟以為這就是平常的退貨退款,點選後發現退款立即到賬了,並提示“自行聯絡快遞公司攔截並召回商品,此退款不計入糾紛退款率”。隨後,嘟嘟找到平臺的人工客服,想把僅退款更換成退貨退款,對方提示無法修改。
“那賣家咋辦,人家不虧嘛?”嘟嘟給平臺客服留言。
“商家有問題,會聯絡我們平臺的親,您不用擔心。”客服回覆道。
最後,嘟嘟還是向商家要了地址,把打孔機退回了。
李元為了證明自己並非“羊毛黨”,也曾和商家交涉,讓對方出運費,她把貨品給商家寄回。但商家不願意出運費。
在僅退款的規則面前,很多買家與賣家難以判斷彼此的真實意圖,只能依靠經驗做出選擇:彈力帶商家要起訴李元,李元的朋友也幫她把店家投訴到工商局。
除了言語交鋒,還有些衝動的商家選擇自己“制裁”。尤其是矛盾激化的時候,有的商家會電話轟炸僅退款的買家,甚至還會透過違法軟體,對其進行簡訊騷擾。不少行為顯然已經不屬於合法維權,但損失擺在那裡,商家們咽不下那口氣。
交火
不只是低價商品,各大平臺對流量的爭奪加劇下,許多原本難以被“薅羊毛”的高單價商品也被裹挾進來。
歐品良是一家知名電器品牌的經銷商,在各個電商平臺都開設了店鋪。今年5月,一款價值1400元的掛壁洗衣機被成功僅退款。
在這單1400元的僅退款案例之前,歐品良從未遭遇過僅退款。一方面,這和電器價格普遍頗高有關,並非模稜兩可的小便宜。另一方面,他遇到不合理的退換貨要求,一般也都會忍讓、妥協,避免店鋪評分受損。
但看到這次洗衣機的買家給出的退貨理由,是自己家的牆壁無法安裝掛壁零件,歐品良覺得自己忍不了了。買家在超出7天無理由退換貨期限後,提出了退貨要求,遭到了歐品良的拒絕。隨後,買家向平臺投訴,平臺不僅彈出了僅退款的選項,並且還表示可以補償買家500元。
買賣雙方都以為,500元是由平臺補償,結果,卻是從歐品良的店鋪扣的款。他再次找到買家,希望返還,對方拒絕,歐品良又因為溝通中的態度問題,被罰款200元。一番折騰下來,1400元的洗衣機沒拿回來,他還倒貼了700元。
溝通退款退貨時,商家和消費者之間的矛盾衝突很難避免,並且很容易撕扯升級。
考拉是浙江一家工廠的負責人,副業經營著一家賣寵物玩具的小店,自己給自己做客服。工作時間,她的神經習慣性緊繃——依照平臺要求,店家要在3分鐘之內回應客戶的諮詢,否則會影響店鋪評級。
4月中旬,收到一連串“叮咚聲”時,她正在開往杭州高速上,下意識地看了看導航,趕向最近的服務區,特地停下車回覆訊息。但對方問出的問題,實在難以給出準確無誤的回答,比如:我的貓會不會喜歡你們這款玩具?
一番耐心推薦後,買家下單了兩款50元左右的玩具,但十幾天後,考拉卻收到了來自這位買家對店鋪的中評,理由是貓還是不喜歡這個玩具。考拉嘗試和對方解釋關於“貓體差異”這件事,說實在不喜歡可以退貨退款,結果對方直接申請了和店家協商一致僅退款。
雙方再次進行了一輪交涉,矛盾愈發激化,買家認為考拉在辱罵她的貓,直接將考拉給投訴了。平臺運營介入,發現僅退款這件事並沒有協商一致,且商品超出了7天無理由退換貨的時間,於是駁回了這個僅退款請求。考拉在對方的中評下回復,可以退貨退款,如果不退貨的話會考慮起訴。
買家也不依不饒,再次投訴考拉。沒想到,這次她直接接到了平臺另一位運營人員打來的電話,大意是既然僅退款已經取消了,如果考拉還打算起訴買家,她的店鋪可能會遭到懲罰,扣分甚至關店。
一間寵物玩具網店,一下子成了商家、消費者和平臺三方交火的中心。考拉將自己和這位運營的通話錄音,投訴給了平臺,並打算進一步起訴運營。後來平臺向考拉反饋,運營無權決定是否關閉店鋪,當事員工也遭到了懲罰。
糾紛就此告一段落,但考拉感覺到一股深深的疲倦。她決定暫時不去管這份副業了,如果有人下單,她就發貨,一切順其自然。
但歐品良的維權還沒結束。6月,他起訴洗衣機買家的案件,在北京網際網路法院開庭。
法官認為,歐品良不應該起訴消費者,而應該起訴引發矛盾的平臺。但起訴平臺不是歐品良的首選,因為在平臺提供是否選擇僅退款選項時,做出選擇的是客戶自身,平臺沒有責任——依據是開庭前,他做的法律功課。
歐品良翻看了平臺分別和商家、消費者簽訂的使用協議,交易糾紛出現時,商家版本里寫著“如商家因此遭受損失,商家同意自行向受益人或致損方索賠”,而消費者那邊的協議則是,“平臺無法保證交易糾紛處理結果符合您和/或相關方的期望,也不對交易糾紛調處結果及賠付決定承擔責任”。
看上去,僅退款的規則確實偏向消費者的權益,但在實際操作中,如果遇到退款理由不實的惡意“羊毛黨”與較真的賣家,平臺也大機率能夠在交火中悄然隱身。
迴圈
平臺的規則無力對抗,商家們只能自己行動起來。
今年以來,不少遭遇過惡意僅退款的商家集結起來,建立了一個名為“商家互助會”的網站,目的是“團結全國電商朋友,共同維護我們賴以生存的營商環境,用實際行動去淨化市場打擊白嫖行為”。
“互助會”網站收錄的聯絡方式,來自全國各地願意登記真實資訊的商家。當被某一個地區的買家用僅退款“薅羊毛”後,受害商家就可以透過資訊聯絡當地同行,對方會代其親自上門與買家溝通,協商退貨或退款。網站首頁最下方還提示稱,山東和上海地區的相關求助,可以聯絡當地的線上法院立案。
而那些親自追蹤僅退款的結果,也有喜有憂。
解文慧和“薅”襪子的買家達成了和解,對方賠付她3500元,當作對路費、住宿費的彌補。解文慧說,錢不是她來這一趟的目的,她更想證明給“羊毛黨”看,還是存在較真的賣家的。事後,她將這些錢原封不動,還給了那位買家。
另外一邊,本以為能拿回1500元賠償的楊柳,卻再次陷入糾紛。
簽下調解書的當天,威海那位僅退款的女生向他轉賬500元,約好剩下的1000元幾天後再給。然而當他回到義烏後,平臺運營給他打去電話說,女生投訴他線下找人,申請平臺介入處理。

楊柳與買家籤的調解書。圖/受訪者提供
“平臺的態度是不支援線下找客戶。”楊柳也沒再花費時間辯解。結果,平臺給了楊柳店鋪產品永久下架的懲罰,相當於這個店鋪永久關店。這也是做電商七八年間,楊柳第一次領到這麼嚴重的懲罰。他沒有進一步申訴,一方面是還有其他上百家店鋪要管理,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再陷入沒完沒了的糾紛。
就像是一個難以走出的迴圈——只要還在電商平臺買東西、賣東西,和“僅退款”再次相遇,似乎只是時間問題。
投訴了彈力帶賣家後,平臺和工商局都給李元發了訊息,說他們已經警告了店家,讓她不必再擔心。但很快,她又遇到了類似的難題。
一個月前,李元發現自己用了八個月的充電寶鼓包了。這款充電寶一百多元,店家提供一年質保,於是她聯絡店家解決,對方說她再付50元,就給發個新的。李元覺得這是商品質量的問題,既然對方提供質保,為什麼自己要再付一半的價格?
她再次聯絡平臺客服。這時,對話方塊跳出了“僅退款”的選項。彈力帶糾紛後,李元不敢再輕易點選同意,她堅持這個充電寶應該得到有質保的售後,而不是僅退款。
李元持續在自動提示僅退款的選項下輸入“轉人工”。第二天,平臺給出解決方案:她把鼓包充電寶寄回,店家會給她一個新的貨品。李元找了學校裡兩三家快遞點,出於安全考慮,都不能寄送鼓包的充電寶。她和店家溝通後,不用寄回壞產品,付了店家10元運費,這才收到了新的充電寶。
歐品良沒想到,洗衣機遭遇僅退款的官司還沒打完,他自己作為消費者,也被“僅退款”困住了。
6月底,歐品良發現自己兩個月前購買的樓梯間感應燈壞掉了。翻看產品詳情,商家承諾質保兩年。於是,他聯絡客服溝通換貨。幾乎同一時間,聊天框彈出平臺官方客服機器人的訊息,提示道:親,現在可以支援您僅退款,無需退回商品,不會產生運費,您看可以嗎?
這個聊天框也曾出現在他的客戶面前。歐品良堅持輸入“申請換貨”,沒想到平臺提示他無法換貨,只支援僅退款。他突然有些理解,為什麼有那麼多選擇僅退款的買家,“我作為消費者,主動要求換貨,然後平臺沒有這個按鈕,反覆說支援僅退款,我想換做任何一個人,或者說99%的人都會同意吧”。
找不到其它方法,歐品良只能點選同意僅退款,16.82元燈泡錢立即退回了賬戶。隨後,他點開了燈泡店家的對話方塊,給他轉了16.82元錢。對方顯然還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一單僅退款,還問他為什麼轉錢給自己。商家的資訊,還停留在歐品良要求換貨的部分。
歐品良在聊天框輸入:“你的貨款你不要了是嗎?”對方這才反應過來,這是燈泡的單價。

歐品良與燈泡賣家的對話。圖/受訪者提供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王宇、歐品良、考拉、李元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