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年輕人,回到西北農村放羊

這裡沒有壁壘。腳和大地之間沒有地板,頭和天空之間沒有天花板,人能紮紮實實地在自然裡生長,伸展。沒有水泥,沒有玻璃。
有的是無盡的黃河,沙漠,山脈。西夏的巖畫和絲綢之路的傳說,穿越時間延續至今。
對於半生都在國際都市生活的Brian來說,這是一個極其新鮮的地方。他曾在馬來西亞、新加坡、英國等地的多家五星級酒店擔任主廚,在那裡,所有空間都被精妙地分割,然後被一塵不染的牆壁和的燈光包裹。
但他不喜歡束縛。創業一直是他的夢想。2019年,經過朋友介紹,Brian來到寧夏中衛黃河宿集。這裡曾是大灣村的所在地,整村搬遷、村莊廢棄後,這裡建成了國內首個民宿叢集,西北黃土風格的建築和現代服務相結合,吸引了不少遊客前來體驗。
古長城上的“大地宴席”。  受訪者供圖
“第一次來的時候我整個人傻掉了,怎麼有這樣的地方?”Brian被這裡淳樸的美震撼。
這裡有城裡沒有的東西,更接近他一直嚮往的遊牧生活。隨處可見不知名的植物,摘兩朵花、撿幾片葉子就能當餐桌的裝飾。在院子裡堆起柴,點把火,人們就能燒水,燒飯,取暖,用最原始的方式生活。
Brian在小紅書“鄉村漫遊”公益活動上發表演講。  受訪者供圖
當然,這裡也有漫天的黃沙,和不便的交通。每年春天,這裡都有幾場風沙,像是給空氣蒙上一層濾鏡。每天進出港的航班只有為數不多的固定幾班,如果從北京、廣州這些城市來,可能意味著天不亮就要動身。而且,從機場到各個村莊,也要經過一些顛簸的路段。
當地的文化和自然給了Brian靈感。2022年中秋節,他在黃河宿集旁邊的古長城遺址,策劃了一場晚宴,重現了歷史中“葡萄美酒夜光杯”的場景。
他最喜歡的火,在其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火是有生命的,是光源,熱源,黑暗裡的希望。對廚師來說,又是必不可少的工具。”Brian把火裝進100個燈籠裡,順著城牆腳排成一列,在夜幕中指引人們抵達餐桌,像是走向絲綢之路的驛站。
Brian在大地宴席活動現場。  受訪者供圖
一輪暗紅色的圓月在桌旁低垂,巨大。有客人用完餐後,握住Brian的手腕,說這是“終身難忘”的體驗。他說,他曾吃過全世界很多美食,去過最好的酒店,但這次經歷,此生難忘。
這句話打動了Brian。辦宴席前,他曾一度焦慮,想要讓每個細節都做到最好。這是他在之前的工作中就有的習慣,也是硬性的要求。在那些高階酒店裡,每一項服務和產品都被打磨到近乎完美,可以滿足來自五湖四海的顧客的需求。當Brian來到中國西北的村莊,他曾試著給當地一些民宿和餐廳分享自己的經驗和建議,但是它們有自己的文化和侷限,“不能照搬,得在兩點之間找一個平衡點。”
而最不可控的,也正是獨有的特色,比如自然。去年7月,Brian在內蒙古興安盟草原辦了一場“大地宴席”。剛佈置完,一場大雨澆過來。大家等了45分鐘後,雨才停,他們把溼掉的桌布都換新。
“只能和解。”Brian說。
但這些不可控也會帶來驚喜。草原上的那場宴席進行到一半,雨後天晴,太陽出來了,還掛出來一道彩虹。
Brian把每場“大地宴席”背後的故事都拍成影片,釋出到了小紅書上。這種獨特、精緻的餐飲體驗吸引了不少使用者關注。“有人也想來辦活動,問我怎麼來,幾月份來比較好,周邊有沒有地方住,有沒有蚊子,我好像變成了旅遊專家,還有人問我能不能做婚禮宴席。”Brian說。
這樣的關注度正是Brian想要的。“我希望透過一場活動可以‘盤活’一個地方,尤其是一個之前不怎麼被關注到的地方。而且也讓更多地方的文旅部門知道,有這樣一種活動模式。”
Brian的故事在小紅書上得到了年輕人的喜愛和關注。
Brian一直覺得,他所做的高階精緻餐飲,既避免了與當地餐飲競爭、搶生意,還能透過食物這個載體,幫助當地的文化旅遊發展。“Wild dining is new fine dining.(‘大地宴席’是新的精緻餐飲。)我想吸引顧客從高階五星級酒店走出來,來到這裡。”
他用餐桌、廚房旅行的方式,把城市和鄉村連線起來。在小紅書上,還有人對Brian的工作方式產生了興趣,“有人問我還缺不缺花藝師、廚師。”
在中衛的黃河邊,工作場所也的確失去了空間的壁壘。
“花藝者不一定在花店,廚師不一定在固定的廚房,我們都流動起來,可以在室外的自然中工作。傳統行業也可以數字遊民化。”Brian享受打破邊界的感覺。
對呂立軍來說,這樣無邊無際的自然一直埋著他的“根”。
中衛中寧縣黃羊村是他的家鄉。小時候,父親種著一片蘿蔔地,是家裡的一部分經濟來源,放學、寫完作業,他常要洗一大盆蘿蔔,“洗得打瞌睡。”等到暑假,父母就派他去盯著自家的果園,防止路人偷果子。他跑到山坡頂上,找個陰涼地,支個小板凳,邊寫作業邊往下看。困了,就跑到下面的瓜棚裡睡覺。
呂立軍的家鄉。  受訪者供圖
17歲的時候,呂立軍離開家去北京讀中專。鋼筋水泥的城市,他自打第一天就覺得那裡沒有自己的“根”。過了近20年,他找了工作,成了家,有了孩子,但是爺爺傳下來的果園依舊牽著他,他也依舊念著家裡的土地。
呂立軍想陪在父母身邊。儘管老兩口偶爾也會去北京待一陣,但呂立軍能看出他們的侷促,“像坐牢一樣,一點兒都不適應。”八九十平米的兩居室,不似村子裡依山而建的房子寬闊,出門也是無處可去,看不見山,看不見水,看不見熟識的人。
“內心有很強烈的感覺,想要回來。”2016年,妻子所在的公司被收購,孩子也準備上學,他決定,回黃羊村。
這個想法當即遭到了父母的強烈反對。呂立軍理解父母的心思:兒子好不容易考進了大城市,奮鬥多年有了家,擺脫了面朝黃土背朝天的命運,老兩口也得以不時坐著飛機去北京逛逛,怎麼這下子兒子又要回來當農民了?
拗不過父母,呂立軍選了一個折中的方案:把家安在省會銀川,讓孩子在城裡讀書,自己先回鄉看看。
呂立軍和他的羊群。  受訪者供圖
剛回來的時候,他正好認識一位從上海回來的返鄉青年,兩人一起創業,專賣農牧產品。但由於資金鍊斷裂和對未來發展方向的分歧,合作三年後,兩人不歡而散。
那是他的低谷。沒有收入來源,也看不清未來的方向。但好在,創業那三年,他積累了不少客戶資源,其中不少依然和他保持著聯絡。而且,賣了幾年羊肉,他還學會了羊肉的分割和打包。
最初,面對一頭剛宰殺完、帶著血的白條羊,他也頭疼。在北京的時候,他做的是財會工作,天天坐在辦公室,對著報表和電腦螢幕。沒辦法,只能和當地老師傅學。一把七斤多的刀,手起刀落,先從大塊開始,羊腿、羊排、羊蠍子、羊脖子、羊腩,一一剁開,再切小。第一刀很關鍵,如果一刀下去沒剁斷,除非第二刀很精準,否則就得磨出不少骨頭渣子,影響客戶的體驗。
“這是一個熟能生巧的工作,經常做就懂得竅門,知道關節在哪,怎麼剔骨,怎麼分割。”那幾年,從一開始怎麼也切不動,到後來一天能分割、打包十隻羊,呂立軍經手處理了上千只羊。
打起精神之後,他決定自己一個人繼續創業。呂立軍堅持在自家的農場基地用生態養殖的方式餵羊,不喂飼料,而是讓羊啃食青草、玉米和苜蓿。“我們農場裡的草不打藥,果園裡種的蘋果、棗,不能賣、淘汰下來的果子都給它們吃。”羊的飲食有了營養,免疫力自然也提高,呂立軍堅持不用抗生素、不喂藥,相信自然淘汰的規律。
呂立軍農場的羊正在吃蘋果。  受訪者供圖
這樣的羊肉自然得到了很多顧客的青睞。呂立軍的生意逐漸有了起色,顧客越來越多。他逐漸從父母手中接替了農場和果園,“之前他們只能趕集、在本地賣,賣得便宜,銷量也不好,現在我把羊肉、棗放到網上賣,幫他們銷售出去了,他們也高興。”
父母那種彆扭的心思終於煙消雲散。呂立軍記得,自己剛回家時,面對村裡人的詢問,父母總是言辭含糊地搪塞過去。現在,兩人不再為兒子回家感到“沒面子”,反而有些自豪起來。
尤其是當呂立軍也給村民帶來了收益的時候。因為自家農場規模有限,呂立軍就把生態養殖的理念傳遞給其他村民,只要按這種方式來養殖的羊,他就會以高於市場價的價格收購,讓村民也多一點收入。
今年10月,呂立軍、Brian和其他幾位守在鄉村的“鄉村主理人”,聚在黃河宿集,在小紅書公益舉辦的“村村開放麥”活動現場,分享著自己的故事和經驗。
在這之前,小紅書還在當地舉辦了一場“外人節”活動,邀請了幾十位戶外徒步創作者來到中衛,和村莊一一結對,探索鄉村漫遊(country walk)路線和遊玩攻略,讓更多人瞭解鄉村文明、沙漠文明。這算是外部的視角。而“村村開放麥”上,邀請的都是在當地紮根的創作者,是當地的內生力量。小紅書鼓勵他們產出更多有關寧夏鄉村的內容。
參與小紅書“外人節”後,使用者在小紅書分享遊記。
最近兩年,小紅書敏銳地捕捉到,鄉村反向旅行成了文旅新趨勢。小紅書公益因此發起“鄉村漫遊”扶持計劃,希望藉此在三年內幫扶全國300個村莊,還建立了“鄉村主理人”社群,定期舉辦“村村開放麥”,邀請在小紅書上火熱的鄉村新產業、新業態(如美學農場、鄉村咖啡館、駐村藝術家等)的主理人,一起交流、分享鄉村振興新解法。
寧夏是這項計劃的第二站。與首站雲南不同,寧夏在自然資源和地理位置上可能不如雲南豐富、方便,但正是由於那些“不方便”,才更好地保留了“塞上江南”的原貌。
“感謝這段遙遠的路程,讓我們看見西北本來的樣子。”小紅書公益相關負責人介紹,希望藉助平臺的力量,將露營、city walk等年輕化、潮流化、生活化的趨勢帶到鄉村,挖掘西北鄉村的魅力,吸引更多新消費品牌、新經濟業態入駐鄉村,吸引曾經走出農村、具有城市生活經驗和知識的人才返鄉創業。
“喚醒鄉村的‘沉睡資源’,讓眾多自然稟賦迷人、在地文化獨特的村莊成為新潮生活方式的落腳點。小紅書鼓勵更多使用者看到鄉村,來到鄉村,深度體驗鄉村。”
小紅書“鄉村漫遊”公益活動寧夏站展示了不同村落的風土人情。  滑動檢視更多
改變正在發生。
黃河宿集荒野廚房的主理人鄧雁鵬能感受到,這片歷史厚重的土地在慢慢吸收外來事物。2021年,他剛來這裡的時候,全市找不到一家咖啡店。“現在市區有好幾家。”以前,這裡也基本找不到日料和韓餐廳,“現在走在街上,有時候會突然發現一家這種餐廳。”他還注意到,越來越多人把村子裡的院子改成了民宿。
之前,有客人在荒野廚房吃完飯後,在小紅書上分享了自己的體驗,不少新客人因此前來。鄧雁鵬也曾在2022年夏天,和Brian聯手在古長城打造了一場晚宴,然後釋出在小紅書上,兩年過去,還是源源不斷有人私信問“怎麼預定”。
也是這幾年,呂立軍開始用小紅書。他給自己取名“寧夏放羊哥”,不知道該拍什麼,也沒有那麼多策劃和傳播的技巧,就真誠地展示自己的生活:早晨起來,給羊割草,把圍欄開啟,白花花的羊湧向山坡。他打理果園裡的八百多棵棗樹,有時間了,再去蘋果樹下撿幾桶果子,切碎了,餵給羊。
“我想把西北的故事帶到大家面前。”
呂立軍在小紅書“鄉村漫遊”公益活動現場發表演講。  受訪者供圖
黃羊村幾百年的牧羊歷史,在網際網路時代找到了新的表達方式。有網友給呂立軍留言,說也想來放羊,“我說‘條件比較艱苦’,他說‘肯定比坐在辦公室上班強’。” 呂立軍笑道。
但其實,他剛回家鄉的時候,也經歷了長達一年的不適應。中衛的節奏慢,人們做事不那麼著急,他得按住性子。以前在北京,應酬多,他常喝酒,但喝得再多,也能在迷宮一樣的地鐵線路里找到回家的那條。到黃羊村後,這樣的經歷越來越少了,也沒什麼夜生活,人睡得越來越早,起得也越來越早。
他開始跑步,每天早上五六點就出門,在山河之間跑。有時候回想起剛回家時度過的晦暗的三年,呂立軍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一樣,沒什麼波瀾:“我從來都沒有後悔回家鄉,經歷了那段低谷之後,我做任何事情都會看到好的那一面。”
呂立軍釋出小紅書筆記。  受訪者供圖
在10月的那場分享會上,呂立軍顯得有些緊張。他不好意思地解釋,自己大部分時間都是面對一群羊,很少面對這樣多的一群人。
唯獨在講到一張照片背後的故事時,他的語氣穩下來:
那是一個冬天的早上,一隻黑白相間的小羊,跑進了山。四個蹄子爬坡迅猛,呂立軍在後面追,怎麼也追不上。每次跑上了一個坡,就發現羊已經在另一個坡。追了一個小時,出了一身汗,他終於抱住了羊。
回到家,妻子給他和羊拍了張合影。他得意地把這張照片投影在分享會現場的螢幕上。
古銅色的臉,精瘦的身材,照片裡,呂立軍咧開嘴大笑。
呂立軍追上小羊後,妻子給他拍照。  受訪者供圖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