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來源：梅拾瓔
我被一本叫作《神童》的書迷住了。
該書引起了我一系列的深思，然後認真寫下這篇文章。
這是英籍印度裔女作家妮基塔. 拉爾萬尼本世紀初的處女作，隨即享譽英國文壇。
本書講的是一個熱愛數字、聰慧過人、天真爛漫女孩的故事。可閱讀的過程中我發覺：
這個神童除了數學天分以外，其他方面，跟我們普通小孩沒有多少不同。
故事真值得教育者反思和警醒。
圖片來源自豆瓣
天降神童
在英國靠近牛津的地方，住著一家印度移民。父親默赫許，是位數學學者，在加的夫大學任講師。媽媽什琳，出生於印度的一戶上等人家，受過中等程度的教育。米魯是這家的第一個孩子，是個6歲的女孩，此時上小學一年級。她還有一個可愛的小弟弟叫尼布。
一個平常的週末，家裡來了一位客人——戈爾德夫人，是魯米的數學老師。面對這家侷促不安的爸爸媽媽，戈爾德夫人非常興奮地宣佈：
魯米是個神童！她發現魯米對數學有超乎尋常的敏感。
戈爾德夫人的話像一顆巨大的石頭投入水中，餘波是她始料未及的。
魯米的媽媽什琳馬上回憶起她帶女兒回印度探親的事來。
一天，她們娘倆坐在印度的一列火車上，有事找乘務員幫忙，乘務員很不耐煩，因為她手頭的一堆零錢和賣出去的車票正撕扯不開。五歲的魯米幫售票員簡單劃拉幾下，票和錢便一清二楚。於是滿車廂人都甚為驚異，魯米當即被奉為神童。
魯米的爸爸聽完什琳的講述，加上戈爾德夫人的一席話，加上女兒平時的表現，他不由沉思起來：既然上天降下這麼一塊美玉，我要盡我的一切力量雕琢它，讓它產生最大的價值！
很快，一個完美的天才培育計劃在這位學者的頭腦中形成了。他認為，透過他的周密計劃，女兒將走向天才之路，也必將改變命運，整個家庭的命運也必將隨之改變。
於是，默赫許一邊帶著女兒一次次到一個篩選天才的機構作測試；另一方面，一個孩子的正常生活也從此結束了，被精心設計的、刻板、堅硬、程式化的生活，代替了和諧、活潑、普通而正常的生活。
我們這位學者確信，人有能力利用思維的力量，經由自律和訓練來創造自己的命運。他自己正是透過分數、比例、論文、考試和累加的分數，最終在大洋彼岸學有所成。那麼自己的女兒呢，比自己當年的條件更為有利 ，並且有人幫著謀劃和設計，有人指引，一定比自己的命運要好得多。
這和如今許許多多的“學一代”的初衷是多麼相似！
他們憑藉自己驕人的成績考入好大學，那麼，在自己的幫助和謀劃下，後代應該更強、更出眾、更出人頭地才對啊！
天才之路
從此，魯米的學習和生活都改變了。
開始幾年，她每天放學後，被爸爸開車接走，在爸爸的大學食堂裡吃完晚飯，然後，被帶到大學圖書館的一間閱覽室。她被安排在圖書管理員對面固定的座位上，做爸爸事先設計好的習題。
現在我們的魯米，兩腿交叉，身體僵硬，坐在那張死氣沉沉的椅子上，又生氣又莫名其妙。她從不敢對爸爸說有多討厭這個新的學習計劃，她也並不太不喜歡這些習題。她非常明白，如果真想學好數學，目前在學校學的東西很好了，天天晚上做這些，她反而一天天不喜歡數字了。
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儘管爸爸說不能出這個閱覽室，不能跟人說話，他隨時要來檢查。
然而，她管不了這麼多。
她走出這間房子，來到一間禮品店，不知是尋找刺激，還是有些餓，她開始在這裡偷糖吃，直到被老闆娘發現，受到嚴厲警告才罷手。
她的父母不允許她週末出來玩。再說，週末的時間已經被排滿，“只要是醒著的時間都被嚴格分裂成休息和學習兩個事，就像鋼琴的琴鍵一樣黑白分明”。
偶爾的週末派對，哪怕好幾週一次的迪斯科舞會，她媽媽也不允許參加。什琳認為，這些東西都是沒用的。
10歲左右的時候，她鼓起勇氣跟媽媽說她需要一個胸罩了，媽媽覺得很詫異：“現在的女孩子怎麼都很不單純，太出格了，簡直不知羞恥”。
當然，魯米也不理解她媽媽，媽媽為什麼不像小時候那麼愛她呀！除了在小弟弟身上，她哪兒也找不到愛，他們家處處都講效率。
漸漸地，原來很少的幾位朋友也疏遠了，大家都覺得她是一個書呆子，越來越不合群，相處起來很怪異。
連看場電影也看不好了，走在路上，爸爸要問與數學有關的問題，譬如匯率什麼的。
“為什麼每次去什麼地方他都要問這些東西呢？為什麼不能簡簡單單地看場電影，好好玩玩，不去理會這些東西呢？”魯米每次都這麼想，她並不敢說出來。在本該放鬆的時候，她偏偏感覺自己被勒得更緊了。
魯米一天比一天厭惡做數學習題，她甚至都忘了，在她沒被發現是一個神童的時候，大約五六歲的年紀，她真的覺得數學是那麼的有趣，那麼的神奇。那時候，這個早慧的孩子多麼樂於學習呀！
不過，魯米並沒有辜負她爸爸媽媽的期望，憑著密集的訓練和較高的智商，她一步步地考過了數學天才之門的初階、進階考試，14歲的時候，該向高階數學進發了。
考過了高階，她就能進入牛津大學的數學天才少年班了。
越過天才之門
隨著數學考試的臨近，魯米覺得這個家越來越不能忍受了。
家裡越來越安靜，爸爸媽媽都放輕了腳步，小弟弟尼布也不敢大聲說話，走路都像風一樣輕。有一天，尼布憋不住了，偷偷上樓找姐姐玩兒，爸爸媽媽聽見動靜，趕緊上樓，嚴厲制止了他們。
魯米已經好多天沒去學校了。隨著最後一次大考的臨近，爸爸為她請了假，連續幾個月在家和校外機構進行封閉式訓練。
當然，親愛的讀者，你讀到這兒的時候，是不是也像我一樣，想到了曾經的那個“瘋狂的黃莊”——各種培訓機構密佈、孩子們放學後出入最多的地方。
臨近升學考試，很多家長也禁止孩子正常上學，一天到晚呆在這些訓練機構接受魔鬼訓練。
對爸爸媽媽的不滿在積蓄，而又不敢反抗，魯米變得撒謊成性，吃孜然上癮。
魯米自己覺得，她的身體像一座火山一樣，不知什麼時候就爆發了。
高階數學臨考前夕，魯米一個人在家，她不知哪來的力量，抓起一把椅子，朝廚房的烤箱砸去。烤箱的玻璃門碎了一地，她拾起地上的玻璃，屏住氣，從下往上劃過自己的手臂，一共劃了五道。
而等她的爸爸媽媽回到家，魯米又編了一個天衣無縫的謊話，把他們瞞在鼓裡。
與世隔絕的生活，封閉式的訓練，她已經變成這樣的女孩：傻乎乎的穿著，戴著厚瓶底的眼鏡，留著打綹的劉海兒，膚色晦暗，時刻在跟社會習俗對著幹的行為舉止，撒謊成癖，抑制不住地頻頻偷吃家裡廚房的孜然。連她的媽媽也害怕這個不男不女、不土不洋、彆扭怪癖的孩子將來會不會成為大眾的笑柄。
這個自以為是、不太善於自省的女人預感到自己的女兒可能要面臨不幸了，可她不懂得阻止丈夫對孩子的控制，面對這個滾滾向前、瘋了一樣的戰車無能為力。
然而，無論如何，魯米順利通過了數學高階考試，她被牛津大學數學少年班錄取了。
事情看來有了轉機。
天才的出走
14歲進了牛津大學數學天才班的魯米，以為她從此可以解脫了。然而，一切事物都按照自己發展的慣性和邏輯向前飛奔。
她悲憤地發現，她不適應這裡的學習，聽不懂教授的課，她的羞恥感與日俱增，上課戰戰兢兢，答非所問。教授明顯看出來，這個孩子不適合這裡，這樣下去對她的前途是不利的。教授向學院申請，她需要補考，以此決定魯米是否還能在牛津繼續學習。
於是，在補考的當天上午，這位數學天才少女義無反顧地從考試學院的樓上溜走了，不知去向。
魯米的爸爸媽媽都理所當然地陷入極度痛苦之中，他們的教育方式被曝光，他們對待孩子的行為被輿論譴責，幾乎沒有一個人同情他們。
他們自己也想不通，當初，那麼天真、聰慧、喜愛數字遊戲的神童一樣的女兒，就像一顆閃閃發光的鑽石，反射著灼灼的希望的光輝，承載著他們對未來的寄託，為什麼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把他們陷入這樣的萬劫不復之中。
他們，尤其是默赫許，陷入極度的迷茫和沉默，終日不言不語。
他悲憤地想：輿論只知道譴責他，難道他不愛自己的女兒嗎？他苦心孤詣地為她規劃前途，千方百計地幫助她達到目標，以便女兒可以過上高尚的、幸福的、受人尊敬的生活。他們的愛不容置疑啊！他們為女兒付出所有，到底因為什麼？他被整個社會譴責，讓他成了千夫所指的謀殺孩子的壞人。為什麼種種努力都化為恥辱和虛空，他們和孩子最終只剩下疲憊的身體和殘破的心靈。如果他們對魯米的愛不是愛，那怎麼才是愛呢？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神童和普通孩子
他們就是不懂，一個真正的天才，哪怕生在一片十分貧瘠的土壤裡，只要這片土壤不被破壞，在天然雨露的滋潤下，這個天才種子也能破土、發芽、順利成長。就算長不成一個耀眼的棟樑，還可以收穫一個正常人的幸福人生啊！
一個神童和一個普通孩子，所需的家庭土壤都是相似的，那就是溫柔敦厚的人情，父母自然親切的愛。就像魯米小時候，弟弟尼布坐在廚房的料理臺上，魯米坐在邊上扶著弟弟，自己喝一口牛奶，喂一口給弟弟。
媽媽站在爐臺邊上為他們炸爆米花，她心情很好，神采飛揚，誇張地扭著臀部和腦袋，一邊唱歌，一邊衝兩個小孩做鬼臉。姐弟倆咯咯地笑著，無憂無慮地享受著媽媽的撫愛，屋裡的空氣甜蜜而淘氣。
就像魯米參加高階數學考試的那個早晨，媽媽先餵了她一小截香蕉，後是一小杯牛奶，接下來是一顆薄荷糖。爸爸笑容可掬，他幫魯米泡了一小壺茶，還陪魯米坐在餐桌旁，關切地問她昨晚睡得好不好，甚至還詼諧地聊了聊天氣，氣氛從未有過的友好而和諧。
可惜，她從被認證為天才兒童之後，這樣的時刻太少了！
作者簡介： 梅拾瓔，親子教育作家，著有超級教育類暢銷書《喚醒孩子的內驅力》，北京大學法律碩士，曾任大學教師，紙媒專欄作者，公眾號：梅拾櫻，專注於家庭教育的深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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