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子,去開順風車

一、
祥子以為,努力拉車,就能擁有一輛屬於自己的黃包車。
年輕的、中年的你我,我們一直以為,只要好好學習,就有天天向上。工資是漲的,房價是升的,就業是充足的,各種資料是同比增長的。
然而並沒有。
有時是環境不允許,有時是自己選擇錯。有時,也沒覺得自己錯。但是,我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就像祥子,一步一步遠離他的黃包車夢。
二、
這一年,出差比較多。
江浙滬、珠三角出差,城市之間來回跑,尤其需要當天回的,基本都是坐城際“順風車”。之前順風車的概念,是司機剛好順路捎個人。如今,這是一個龐大的產業。這個產業裡,聚集了這幾年在各行各業不如意的人。失業的、找不著工作的、破產的,最能夠馬上找到的工作,就是開長途的順風車。
他們和祥子一樣努力。也和祥子一樣,被時代扇過巴掌。他們或許已經不再相信,只要好好學習,就有天天向上。
時代,正在給一代人上重要的一課。這一課,叫週期。
三、
記錄幾個祥子的故事。
祥子1。路線:從龍泉到寧波。
單子是凌晨下的。沒幾分鐘,接單的司機電話來了,讓我取消線上單,跟他走線下單,我當然不依。取消單子,又下了一單,這次這個司機讓我加錢。
他是第三個司機。沒二話。一早等在酒店。
司機是個70後,衣著體面,氣質談吐不像跑車的。閒聊起來,他說他是麗水本地人,原來在國企是個小領導,管大宗商品業務。2018年,腦袋一熱,在朋友慫恿下,去承包了300畝山林,種果樹養土雞,此外還養小龍蝦和魚。事情多起來,他就辭了職。
當時想法很簡單。他覺得憑自己在麗水的人脈,怎麼都能玩轉。第一年,也確實玩轉了。很多飯店要他的蝦和雞。他承包的那些,基本都銷路很好。也掙錢了。
不想,第二年疫情來了。飯店都關門。過往人情,也不靈了。苦熬2年,資金鍊斷了。房子也賣了,積蓄也光了。最後只好把所有都低價轉讓出去。
活了幾十年,人生首次摔在低谷。而且是狠狠地摔。
他說,那段時間,生活是黑色的。根本沒法從黑色裡出來。每天窩在家,誰也不見,話都不想說。在那之前,他是當地社交紅人,每週都排滿飯局,請他吃飯要排隊。現在,他說自己像個要飯的。
那段時間,同居多年的女友,也離開了。他說,不能耽誤人家。女人現實一點,是對的。
日子還要過。去年買了輛電動車,跑滴滴,拉旅遊團,兼職半個導遊。一切從零開始。
我誇他心態好。
他說,沒啥,想通了就好。現在就覺得虧欠女兒。想給女兒在麗水買個小別墅,當作嫁妝。這個心願了了,還回去幹老本行。
什麼老本行?他說,大宗商品貿易。完了,正正身子,補充:幹那個,我是專業的。
說完,他又遲疑。彷彿這句話,不是他自己說的。
老本行裡有昔日榮光。幹導遊,做司機,有迷茫。過往沒那麼好回去。新路,每一步有艱難。
我心下慼慼,他扭頭問我:你是做什麼的?
跟你一樣,被疫情,掀翻身。現在是個賣農產品的。
他說,你看上去像賣農產品裡的精英。
這句精英,我笑了好幾天。他哪曉得,坐在他身後的這個中年女人,在過去的兩年,也是經歷了種種,被疫情改變了下半生。
四、
祥子2,路線:上海到寧波。
難得打到一輛特斯拉model3,車子還挺新的。
看司機還稚氣,問他:你多大了。他說不小了,94年。稚氣是因為長得娃娃臉,其實十四歲就出來打工了。
父親很早走了,他從小不愛讀書。讀到初二就再不肯去學校。
先去的廣州,大姐在那邊打工。太小,工廠不收。他就自己找了個小飯館,包吃住,給人洗碗洗菜搞衛生。做了兩年,他覺得一輩子這樣沒出息,跑到山東投靠本家叔叔。叔叔在山東包工程。
在山東,他趕上了房地產還紅紅火火的最後幾年。“那時包工程、做專案很好做,錢也來得很快。做完一個專案,下一個就接上了。”去了工地,他不想幹苦力。發現很多小包工頭不會在電腦裡看施工圖,他就特意去學了電腦製圖軟體。這一下,讓他成了工地的“管理層”。
就這樣,他在工地賺到了人生第一桶金,揚眉吐氣回家蓋了樓。
“樓蓋得很豪華,花了我六七十萬。我們那講排場,當然也是我自己愛面子,覺得以前沒有爸爸被人看不起,要證明現在我也行了。”蓋完樓,他開始自己去承包專案。
他的獨立,踩在了房地產偃旗息鼓的節點。此後兩年,承包一個專案,虧一個。直到他接不到專案。
“房地產,是無論如何幹不下去了。雖然我很喜歡。但是它死了。我就來開車了。”
我問他,你對今後有啥打算嗎?他搖搖頭,家裡人希望我娶親。但是娶親前後要花百來萬,我上哪去把這錢掙出來。順風車,今年也卷得厲害。不好做了。
他說,我以前在工地,看看圖紙玩玩手機,每年賺二三十萬。現在這麼辛苦,也賺不到那時的薪水了。
以後,可能會越來越難。他說。

五、

祥子3   路線:寧波到上海
他的這輛車,是我打過的順風車裡,最貴的。特斯拉Y.
不懂車,但本能知道它比model 3要貴。一看牌照,上海的車。車裡內飾也明顯改裝過。
開口一談,才發現,是寧波本地人。大學畢業就創業了,和朋友一起在天一、江北幾個商圈都開過餐飲連鎖店。
“起先賺過錢。後來發現在寧波開店,客流量不行。同樣的店,上海開得出,杭州開得出,但是寧波開不出來。”沒辦法,他去上海投靠了朋友。和朋友一起,重新在上海做了幾家連鎖店。“起先做得蠻好的。誰知道,疫情說來就來了。一來,還出不了門了。”
他說,有生之年,第一次嚐到餓的滋味,在上海。很刻骨銘心。
他扭頭問我,你知道怎麼用一個電熱鍋做出各種美食嗎?我搖搖頭。
他自顧咧嘴笑得不行。“如果有這麼一項比賽,我肯定得第一名。那會兒,我們公司七八個人,被困在一個員工宿舍裡,每天就是研究怎麼用這唯一的加熱工具,做出各種美食,填飽肚子。”
“疫情結束,餐飲生意也廢了。你們現在出去吃飯,看到那些紅火的飯館,是還依然紅火,但是死掉的有多少,知道嗎?我們就是那些不被看見的,死掉的。”
店關了,團隊解散了。當初投進去的錢,本都沒回。他再拿不出錢,去創業。
“這些年,也沒往家裡拿過錢,只有父母不停資助。現在他們也老了,我不能再伸手問他們要,開不了口。況且,現在也沒啥像樣的專案可以做。”從上海回來,有段時間很低沉。每天在家打遊戲。廢柴一年,人也胖了二十多斤。想想不能這麼下去,他就註冊了順風車。
問他,順風車掙錢嗎?他說不停的接單,一兩萬一個月有的。但是今年平臺多了,競爭激烈,價格也下來了。
臨下車,他說,現在卷是真卷。沒有不卷的行業。
六、
祥子想有輛自己的黃包車。

他覺得,有了自己的車,

他就可以不再受拴車人的氣,也無須敷衍別人,只要有力氣,睜開眼就有飯吃。

然而,幾經沉浮,他沒能得償所願。
祥子,卡在他自己的時代。
順風車司機,賣農產品的我,我們也卡在自己的時代。
不知是運氣不夠,還是自救不夠,祥子到最終,都沒能解開他的卡點。他一步一步,一點一點的往下滑。直到小福子死了,拼死攢的積蓄,也被衙門的敲詐走了。自我的、社會的,內外夾擊,祥子崩潰了。
祥子最後不拉車了。他靠出賣情報,替人抬花圈、舉旗傘謀生。
老舍先生在小說最後寫“體面的,要強的,好夢想的,利己的,個人的,健壯的,偉大的,祥子,不知陪著人家送了多少回殯;不知何時何地會埋起他自己來,埋起這墮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會病胎裡的產兒,個人主義的末路鬼!”
年輕時,初讀小說,不明白這句“個人主義的末路鬼”。
現在想想,可不。
時代浪頭打過來,個體要守好自己不沉浮,是很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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