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從李佳琦在直播間嘲諷“打工人”反思自己為啥不漲工資,就一直處在輿論的風口浪尖,隔三差五就會登上熱搜。刨除一些喜聞樂見但價值不大的八卦資訊,有兩條熱搜是我非常關注的,因為這涉及到如何看待“直播帶貨”這個新產業的發展與規範問題。
一個是關於“壟斷”的問題,比如國家明令禁止的“二選一”,在網際網路平臺中已經基本絕跡,但是在直播帶貨中是否違規呢?

因為直播帶貨行業發展太快了,瞬間膨脹成了一個龐然大物,所以很難找到可類比的經驗,這也就使得問題具有非常高的討論意義。
早在四年前,我就關注過日益興起的直播帶貨產業:《消費主義在2019》,我當時的批評點,是主播會用煽動性的語言、誇張的表情與動作、曖昧甚至虛假的商品描述,激發你的購買慾望,直播間最大的目的就是刺激消費者衝動消費、非理性消費。

當然,那時候我就承認,即便確實有不少渾水摸魚、以次充好的現象存在,但直播間購物之所以能夠興起,是因為真的會有優惠,確確實實比其他方式購買要便宜。
而這其實就是一種“時間換金錢”的方式——我蹲在直播間看主播瞎BB一晚上,浪費了自己寶貴的時間,但卻是能夠買到優惠的商品。至於節省金錢合適還是節省時間合適,每個消費者的內心都會有一個自主的衡量,直播購物無疑擴寬了傳統的購物方式。
更進一步地,明星主播掌握了議價權,他們可以代替粉絲去要一個低價、優惠、贈品等,這就相當於是一個大號版的團購。如果僅僅停留在這個層面上,直播帶貨還是無可厚非的,但怕就怕“但是”二字。

但是,隨著事物的發展與變化,超級主播地位越來越高,其本身的“壟斷”特性也逐漸顯露出來。
這個劇本其實我們已經見過非常多次了:諸如滴滴、美團的各平臺,無一不是靠低價打入市場、吸引消費者、擠走競爭對手,等到一家獨大形成壟斷之後,就開始割韭菜了。這種趨勢,是我們可以參考去分析直播帶貨產業的。
阿里不生產商品,但是商家都在阿里巴巴和淘寶這個平臺買賣商品;滴滴不直接僱傭司機,但是乘客和司機都在滴滴上建立聯絡與交易;美團自己不開店,但是店鋪需要美團這平臺宣傳自己、招攬生意。直播帶貨也是同理——這些,就是平臺,由此形成的經濟生態,就叫做“平臺經濟”。

在批判壟斷巨頭之前,必須要指出的,平臺經濟是一種生產關係的革新,由此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提供了大量就業機會,大大方便了人民的日常生活,充分激發了資訊交換並以此促進了經濟活力,這些積極作用都必須予以充分的肯定。
因為這些促進作用,“平臺經濟”也寫入了十四五綱要,並有了一個官方的準確定義——“平臺經濟是一種基於數字技術,由資料驅動、平臺支撐、網路協同的經濟活動單元所構成的新經濟系統,是基於數字平臺的各種經濟關係的總稱”。
但是,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誰也逃不過辯證法的批判。在改良生產關係、促進生產力發展之後,這些“平臺”逐漸發展為壟斷巨頭,反過來又成為了阻礙生產力發展的重要因素。
壟斷平臺已經成為了“不粘鍋”,成功將矛盾轉嫁給了人民內部,讓群眾之間互相傷害,自己賺得盆滿缽滿。外賣員的例子就很典型,資本憑藉其優勢地位,成功把風險轉嫁給了消費者和騎手,本應反思大公司吃人吸血的問題,然而終究還是上演了“無產階級鬥無產階級”的戲碼。
為什麼外賣小哥頻頻違反交通規則,很簡單——超時了要罰款。這就是大公司和其背後資本的強勢之處了:從生產的維度上講,透過控制成本,把外賣員的數量定在將將夠用的水平,讓他們不得不拼盡全力冒著危險才能完成所規定的工作——這跟一百年前的血汗工廠是一個套路,把勞動者剩餘價值榨到最大化,也就是所謂的“科學管理”。

從消費的維度上講,大公司和資本可以轉嫁風險和矛盾,比如超時配送,罰的是外賣員的錢;快遞投訴,不用問直接罰快遞員。反正資本可以永遠立於不敗之地永遠不會吃虧:本應是剩餘價值剝削過度、勞動力不足的問題,轉移到勞動者和消費者身上,讓你覺得是外賣員服務不好,讓外賣員覺得是你太苛刻了。然而誰也沒有想到是背後的龐然大物在吸取雙方骨髓。
矛盾僅僅轉嫁給了外賣騎手嗎?並非如此,還要再加上餐廳商家。美團餓了麼首先要收一筆“管理費”,其次要配合平臺各種促銷活動——滿減、紅包成本都是要商家承擔。比如下面這個新聞就是標準的轉嫁矛盾:

你說消費者用紅包有什麼錯?然而商家也很委屈,做生意又不是做慈善,哪有這樣虧本的?然而很明顯,這個商家就是拎不清被帶了節奏,把矛頭對準了用紅包的消費者。
那誰在背後笑嘻嘻地數錢呢?當然是平臺啦。大家可以關注一下最近商家集體抵制美團餓了麼的新聞,從疫情開始以來層出不窮。這就是外賣平臺憑藉自己壟斷霸權優勢,建立了一套完全有利於自己的“霸權系統”
所以前幾年那篇很火的文章《困在系統裡的外賣員》,與其說外賣騎手“困在系統裡”,不如說“困在剝削”裡。央視財經這段評論確實說到點子上了:

“創造了數十億利潤,卻難分一杯羹”;“數千億美元的商業帝國,誰餓了,美了誰?”。這不就是我們教科書裡講的“剩餘價值剝削”嘛。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採得百花成蜜後,為誰辛苦為誰甜?
美團的“佣金”很驚人,阿里也不遑多讓,這其中門道多了去了,我簡明扼要講一講。表面上來看在淘寶開店是不要錢的——只需要一定的押金,作為你不發貨或者產生糾紛賠償消費者的保障。但是,淘寶做大做強做壟斷了之後,有千千萬萬的商家都在上面開店,你想要曝光,你想要被點選,你想要使用者看見你,那你就得花錢買位置——因為絕大多數使用者搜尋購買東西,很少會翻超過前兩頁的。直播帶貨也是同理——資源無限向頭部類主播集中。
傳統的“長尾效應”認為,網際網路給了這些“尾巴”們的生存空間,讓他們也不至於被“大魚吃小魚”所吞併;而事實則證明,這些不是“尾巴”,而是壟斷集團“韭菜”,他們必須要不斷“上貢”、給平臺“吸血”才能獲得生存的空間。
同理,我們點外賣,除了非常熟悉的店,也就翻個前幾頁;網購,除了非常熟悉的店,也就翻個前幾頁。而那些熟悉的店怎麼來的呢?往往都是之前平臺“展示”給你的。而這樣的展示、推送、流量,就需要商家向平臺購買。隨著經濟的發展與平臺壟斷程度的加強,這筆費用越來越可觀。
以淘寶為例,你想搜尋位靠前需要付費,你想能在某些板塊推薦位靠前需要付費,你想被更多搜尋關鍵詞涵蓋也要付費,你想在雙十一、雙十二等活動中有曝光一樣需要付費……
抖音的推薦也是同理,甚至比淘寶更誇張,因為支撐整個抖音平臺運作的就是演算法推薦,一切都依賴於平臺給不給曝光。

如果你線上下開店,需要買一個門店或者交一個房租,還記得“平臺經濟”剛興起的時候,馬雲等人宣傳就是“讓人人開得起店”“衝擊房地產市場,讓房價降下來”。然而這些店家不需要給房地產商交錢,卻得給平臺交錢,所謂的“買位置”“買流量”“買曝光”,一樣是“地租”的一部分。
更誇張的是,土地資源是優先的,而平臺可以提供的位置會透過“長尾效應”無限擴大,這是一個比坐地收租更一本萬利的買賣——坐“平臺”收租。
所以說這就與封建社會的地主階級非常相似了。我們來看毛澤東主席在《怎樣分析農村階級》一文中對於地主階級的定義:“佔有土地,自己不勞動,或只有附帶的勞動,而靠剝削農民為生的,叫做地主。地主剝削的方式,主要是收取地租,此外或兼放債,或兼僱工,或兼營工商業。但對農民剝削地租是地主剝削的主要的方式。”“軍閥、官僚、土豪、劣紳是地主階級的政治代表,是地主中特別兇惡者。”
很明顯,平臺經濟的收租模式與地主的收租模式如出一轍,只不過一個是靠的真實的土地,一個是靠的虛擬的平臺。上面我講了美團和淘寶、抖音的商業模式,還有一些服務於其中——比如說營銷活動、推薦位等等。
再來看一下滴滴的,就是簡單粗暴的直接抽成了:根據《中國一線城市出行平臺調研報告》中給出滴滴的抽成均值是27%左右,雖然均值而言平臺抽成雖然不超30%,但在過去的2020年至今,有不少訂單的抽成遠高於30%,不少車主表示滴滴平臺抽成太高,根本賺不到錢,有些訂單甚至油費都賺不回來。

靠別人付出勞動,坐地收租,每一筆交易都抽成,這就是當代的“地主模式”。
正如上文引用經典中所指出的,當年封建地主有一個最大的特點:不僅僅靠地租生存,還靠放高利貸。
當年為什麼批判《武訓傳》,因為所謂的“千古義丐”武訓辦學的費用,並不只是他乞討來的,而是委託當地豪紳放高利貸積累的。
歷史上,武訓三十歲和哥哥分家得地三畝,變賣得錢一百二十吊,合討飯所積九十吊,共二百一十吊,跪求鄉紳婁峻嶺,楊樹芳替他向窮人放債生息,從三十歲到五十歲,武訓積得土地二百三十多畝,現錢二千八百多吊,成為地主兼高利貸者。

看到問題了吧,武訓乞討得來的錢,離辦學遠遠不夠,他是以“辦學”為名,央求當地鄉紳為他發高利貸——二十年時間土地增長八十倍,現錢翻了三十番。
說白了武訓辦學的實質就是,以為統治階級宣傳價值觀為名,成功進入統治階級的吸血體系中獲得利益,再用所獲利益宣傳封建價值觀、在封建體系內培養新一代奴隸。這就是典型的封建剝削形式。
那麼問題來了,當下是誰費盡心機想把消費貸、小額貸塞進使用者手裡呢……

扯得有點遠了,為了講清一個壟斷的、地租式的商業模式說了這麼多,不過大家可以觸類旁通——李佳琦的直播帶貨模式,與美團、淘寶的平臺模式,是有很多可以類比的。
不過李佳琦還有抖音小楊哥等頭部類直播賬號的發展模式還是比較初期的,他們還必須要不斷的擴張才能實現壟斷割韭菜的夢想。比如近期李佳琦的第二個熱搜——

做資料是所謂的“新消費領域”慣用的手法了,簡而言之就是“豪紳的錢如數奉還,百姓的錢三七分成”。我來詳細解釋一下。
當年資本熱錢推動的“新消費”創業潮中,這些創業公司花得最多的錢不是在產品上,而是在營銷上。當你一聽到某個品牌,反應是人家用的什麼什麼好材料、用的什麼什麼新工藝,所以就得這麼貴。這種現象不是說明這個牌子真的多少,而是它營銷費用真的花對了。
像這種軟文、自媒體試吃都是營銷費用的小頭,真正貴的是在淘寶、抖音“買位置”——用專業一點的說法這叫“渠道費”。眾所周知,這些大平臺就跟收租的地主一樣,你不給它交夠錢它就不給你曝光。
我們搜尋一個商品,淘寶排名前幾頁的;或者刷抖音推薦給你的,都是交了一筆非常不菲的渠道費。就好像開實體店房租要交錢,地段越好房租越貴,給平臺交的這個渠道費就是線上的“房租”。所以大家想買什麼東西,一搜就能看到的品牌,都是挺有實力的,一般小商家根本付不起這種曝光費、佔位費。
直播帶貨也是同理,除了那些入行早,早已成為流量本身的大主播,剩下的品牌想要曝光,都得給平臺掏錢。或者讓那些大主播帶貨,交高昂的“佔位費”。通常一場直播下來,這些費用要比賣貨的利潤高得多。而且大主播往往要一個非常低廉的價格,他們就是靠這樣的低價才維繫住粉絲的。
但為啥“新消費”品牌不惜斥巨資,甚至賣得越多越虧本 ,還要給平臺交天價過路費,還要擠破頭排隊讓大主播去帶貨呢?因為要衝資料。你必須資料好看,才能融到下一輪資,才能讓這擊鼓傳花的遊戲玩下去。
資本的邏輯是不介意你虧損的,但是很在意你的規模資料,只要資料好看,說明你有潛在消費者,那就可以把這個“擊鼓傳花”的遊戲進行下去,說不定未來還能扭虧為盈。所以“新消費”創業公司,把大價錢砸在了營銷和渠道上,甚至虧本也要找大主播帶貨,就是為了把資料弄好看,好獲得新資本的青睞。

那資本就是傻子嗎?當然不是,他們只是願意玩這個遊戲,這個遊戲中有利可圖,就算擊鼓傳花砸在手裡了,也只不過是一次賭博的失敗,下次冤大頭就是別人了。
甚至更大一些的資本,譬如阿里、字節跳動這些壟斷公司,他們本身就是資本,也是平臺本身,他們投資“新消費”領域,不過是擴張自己的市場矩陣,最後燒的錢又流回到自己的兜裡——成功了我又擴張了勢力範圍,失敗了大頭的錢也被我掙了,何樂而不為呢?
甚至於那些直播帶貨的MCN公司,背後也都是資本驅動的。最典型的例子——鬧得沸沸揚揚的天貓前總裁蔣凡與張大奕的緋聞,張大奕就是幹這種MCN公司的,投資方就是天貓自己。“新消費”品牌在主播身上砸錢,其實就是資本遊戲,錢左手倒右手。
還有李佳琦和花西子,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渠道與控股關係,
自己給自己砸錢衝資料,自己給自己帶貨,怎樣都是“贏”。
這是商業版本的“我管你叫哥,你管我叫爸”——說來說去都是一家人嘛!

所以大家看到了吧,這個資本迴圈的遊戲,錢從哪來又到哪裡去,看似荒謬,但其實這就是資本的邏輯:每個人手把手拿著豬肉傳一圈,最後豬肉完好無損地回來了,但每個人手上都留下了一層厚厚的油。
簡而言之,“新消費”品牌在主播身上砸錢,其實就是資本遊戲的奧秘,錢左手倒右手,倒著倒著,泡沫起來了,規模唬人了,百姓的錢就進來了。最後就是熟悉的流程了:風投的錢如數奉還,股民的錢三七分成。

簡而言之,我們如何看待這些興起的“新壟斷”勢力和“新地租”經濟模式呢?這與當年地主階級如出一轍——壟斷對於經濟活力的阻礙效應,一如當年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
我們先要明確,為什麼地主階級是落後的階級,為什麼地主一定要被消滅?那麼必須要理解地主佔有那麼多土地有用麼?沒用。資本家佔有剩餘價值,還會購置機器擴大再生產、提高生產技術、縮短必要勞動時間、帶來集約化效用,這種進步性是馬克思主義者們都承認的,只不過會最終引發生產過剩的危機而已;而在封建社會、自然經濟下地主廣泛兼併土地,不會帶來任何生產力的提升,反而會帶來一些嚴重的負面效應(流民問題、國家財政收入減少)。
除了重複性的購買土地之外,地主鄉紳們有了多餘的錢財,會用金銀鑄個香爐啊、貼個佛像啊、打個首飾啊,甚至就是把金條銀塊埋在地下,給子孫的財富“優良傳統”嘛。
但是金銀是什麼,是貨幣,是一般等價物,這些地主們的行為就是把貨幣強行剝離商品市場,變成無用的裝飾品和身份象徵物,造成商品市場的通貨緊縮、國家財政愈發困難,而地主拿走了這些香爐、佛像——這些農業生產剩餘,又不會去投資再生產,不會帶來生產力的任何提升,形成惡性迴圈。
當時土改的時候陳雲給中央的報告,說富農在新生產關係的推動力上都比地主有作用,因為農村鄉紳家族種姓勢力過強,這些都是大地主,富農有錢了也買不來地,所以就給自己孩子去城市裡做實業,在當時“父-富農;子-民族資產階級”是一個普遍配置,所以陳雲建議土改時優待富農,可以安撫城市中的民族資產階級。
無論從哪個維度來看,地主就像奴隸主一樣,在滾滾前進的時代潮流中註定要被拋進歷史的垃圾桶,毛主席和黨領導人民進行土改、消滅地主階級,豈止是為民做主,簡直是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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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本新書正式連載完畢:《資本囚籠》全目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