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宮“草臺班子”兇殺案,這可能是最敢拍的懸疑劇?

*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今天的推理故事,早已不僅僅關乎推理。在核心兇案的“餡”之外,外面的那層“皮”的花樣也是越來越多,以至於可以說,現在所有的故事都是某種程度上的“社會派”,都是某種變相的社會評論。
高分新劇《白宮殺人事件》,一聽名字就很有意思,殺人事件常有,但發生在白宮就很稀奇了。而且敏銳的觀眾不難聽出,這個名字裡面頗有幾分戲謔的意味。此劇的成功,也正是把推理和黑色喜劇成功地結合在了一起,堪稱近期最適合下飯的好劇。
在本屆美國政府朝令夕改、反覆無常的現實背景之下,“白宮”尤其成為全世界普通人關注的熱點,這毫無疑問為本劇帶來了額外的流量,但其實也同時帶來了更高的期望:對於“美國”政治和現實的某種深層討論,可惜此劇只是淺嘗輒止。這種避而不談本身就已經說明了現實問題遠比一樁兇殺案更為複雜難解。
文|卜歆

以下內容涉及劇透,請謹慎閱讀

古典謀殺+草臺班子
《白宮殺人事件》(以下簡稱《白》),其實英語片名直譯過來是《宅邸》The Residence。它原本是一部非虛構作品,全名《宅邸:白宮內部的私密世界》,作者凱特·安德森·布勞爾採訪了100多位白宮的前任和現任工作人員,時間橫跨19602010年代,從肯尼迪到奧巴馬多位美國總統。
而《白》別出心裁地把這樣一本書改編成了一個探案劇,或者說,用一樁兇殺案串聯起了原作的豐富素材,讓觀眾得以借探案來一窺白宮的私密世界。
全劇的開場是一個標標準準的“密室殺人事件”:白宮首席領班A.B.惠特納,仰面倒地,死在了一間密閉的房間——白宮三樓的遊戲室裡。此時白宮的一樓正在舉行國宴,招待澳大利亞使團,本不宜將發生兇案的訊息外傳,但結果所有人還是很快都知道了。不僅如此,白宮裡的所有人,都被列為嫌疑人。
132間房間,157名嫌疑人,1具屍體,1位極古怪偵探,1場災難級國宴”——是此劇頗具噱頭的宣傳語。細究一下,或許可以說這有些誇大其詞,但是此劇的確兌現了讓觀眾一窺白宮內部的隱含承諾:劇裡把白宮像一個透明的魚缸那樣橫切給觀眾看,並且用了大量特效長鏡頭,帶觀眾來回穿梭於白宮的各種房間、大廳、客房、地下室,讓這個層層守衛的機要重地一覽無餘地暴露在觀眾眼皮底下。
至於數目龐大嫌疑人,大部分當然都只是打醬油的存在,但觀眾也樂得看道白宮裡那些衣冠楚楚的上流人士都被捲進渾水裡。這也不僅僅是看熱鬧不嫌事大那麼簡單,裡面還是隱含一點門道的。

比如說,澳大利亞的外交部長本來抗議自己的使團被扣為嫌疑人,結果卻被眼尖的偵探科迪莉亞·庫普發現,他竟然穿著死者的襯衫。而究其原因,竟然是此人在參觀白宮後廚時,與行政主廚偷情,弄髒了衣服。可以說,此劇在揭開白宮外牆的同時,也揭開了所謂上流精英的人皮,讓他們的靈魂也一覽無遺地暴露在觀眾眼皮底下。
如果用足夠近的距離去觀察和盤問,我們就會發現白宮裡的人也只是凡人而已,有七情六慾,也有各種紕漏,有些甚至相當低階。前陣轟動一時的新聞是“群聊門”:關乎戰情的國防部群聊裡,竟然拉了一個不相干的記者,令大家嘲笑川普政府是“草臺班子”。但是此類事件其實在美國曆史上絕非孤例,往前就有希拉里的郵件門、克林頓的拉鍊門等等。
如果說新聞的效用是放大震驚,起到某種當頭棒喝的效果,那麼具有一定深度的文娛作品,就是在用更日常的手法、潛移默化地為觀眾祛魅——所謂“大人物”,多是出自一廂情願的仰望,不必盲目崇拜政客,他們遠比你想象中更加庸俗和愚蠢,往往還缺乏自知之明。
《白》裡面的謀殺案,雖然只涉及一人性命,嫌疑人主要也不是政要,而只是服務人員,但這種祛魅的精神是一致的。觀眾可能原本以為“白宮”是一架無比精密絲滑的機器,可其實裡面摻雜的沙子多得很。

隨著對各位嫌疑人的調查,觀眾漸漸發現的猥瑣內幕包括但不限於:主廚在忙裡偷情、小服務員慣於偷酒、大領班在國宴檔口躲著偷懶、更高階的主管更是一直在偷錢……最奇葩的是,總統的弟弟竟然還在偷白宮裡的雕像。
必須要澄清的是,《白》並不是一部嚴肅的“揭開黑幕”式的正劇,它的意圖恰恰是用戲謔的口吻來消解嚴肅。因此,當我們看到白宮裡層出不窮的劣跡,心情並非義憤填膺,反而是相當釋然。全劇喜劇的頂點,正是安排了一個無關的路人稀裡糊塗就混進了層層安保的白宮國宴。
可以說,探案過程中的一步步推理,在揭示兇手的同時,也為觀眾揭示了真理:“世界是個草臺班子”。這個網路金句常被用於批評不負責任,但同時它也有非常解壓的一面:如果連白宮那樣的地方都搞得錯漏百出,那我們自己在工作裡有點紕漏不也是再正常不過了嗎?一念及此,自然下飯。
革新是必要的,但不總是成功
一個推理故事的格調高下,就是看兇案動機能在多大程度上超越私人恩怨,留下更值得思考和回味的理念之爭。
《白》的表層情節是兇案,核心其實是新與舊兩套規則、兩套理念之爭。
劇中的死者,作為白宮的前首席領班,是一個老派的規矩維護者。正因如此,他幾乎和所有人都有矛盾,這不僅是因為其中不乏偷情偷酒偷懶偷錢之輩,更深層的原因是整個白宮的理念都在轉變,只是會體現在諸如蛋糕樣式或者房間佈置、服務禮儀這樣的具體小事上。簡而言之:不僅是有人違反規矩,而是規矩本身就要改寫了。
白宮的變與不變、保守還是革新的問題,並不會隨著兇案的解決而解決,這就是故事留下的餘味。而且很顯然,這種新舊之爭,並不僅僅發生在白宮內部,也發生在整個美國,乃至整個當代世界之中。
《白》對於這種時代背景,也用自己的方式給出了呼應,它雖然講述了一個古典兇殺故事,但講法並不是照搬一百年前的講法,而是做出了種種創新。
首先,最明顯的就是作為主角的偵探,這次是一個黑人女性庫普。雖然這是一種很明顯的符合政治正確的操作,但考慮到影史上的確罕有黑人女偵探,這樣的創新確有意義。網上的確有觀眾抨擊她“看上去就不太聰明的樣子”,恰恰證明了種族偏見的存在。人們並不會用矮胖的身材或者諸如觀鳥之類的怪癖去攻擊大偵探波洛或者福爾摩斯。
然而庫普作為一個人物還是有其缺陷的。如果把她放到“女偵探”的脈絡裡,將其與“阿婆”(阿加莎·克里斯蒂)筆下經典的馬普爾小姐做一個對比,你會發現兩者的最大差別並非膚色,而是對於環境的融入程度。
馬普爾小姐完美地融入了那個英國鄉村世界,但庫普就是一個空降到白宮的外來者。我們除了她喜歡觀鳥以外,對她的生平來歷全無所知,不知道她屬於哪個階層、有何種價值取向。庫普的怪異和搞笑,很大程度只是為了掩蓋她個性的空洞以及同環境的格格不入。
如果觀眾能像偵探一樣來剖析一部作品的話,就會發現同樣的掩飾也出現在全劇的敘事方式上面。
《白》有三重時空,案發前、案發後的探案、參議院的聽證會。這種時空跳躍,令人想起克里斯多弗·諾蘭的花哨炫技,它在打破時空連續性的同時,也打碎了真相的穩定性,這些也都是古典探案故事所沒有的。
但是幾乎所有觀眾都感到,越到後面這種跳躍就越顯得重複冗長、令人煩躁。複雜的敘事手法,其實恰恰是在掩蓋案件並沒有那麼複雜這個事實。如果給《柯南》八集時間,是不可能只死一個人、只推一個案子的。
《白》的第三種創新更為微妙,它用種種看似並不在前景裡的細節,虛構了一個幻想中的美國。那樣的美國並不霸道,會大費周章地討好澳大利亞。那樣的美國非常開明,可以把第一夫人換成第一先生,如此等等。
但是這樣一個虛構的美國並不自洽。最明顯的一點是,劇中把保守傳統價值的首席領班塑造為一個完全正面的人物,而把求變的社交秘書設定為兇手和貪汙犯。這種設定給人一種美好的錯覺,好像只要首席領班不被奸人暗算,白宮就可以像過去幾十年那樣,按部就班地運轉下去。
然而就連這位飽讀詩書的大領班自己都知道,變革必然來臨,因此才留下預言“我將在今晚死去。”有觀眾質疑,他都算到自己要被殺了,怎麼不小心點?其實用更加具有象徵意義的眼光來看,他算到的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一個時代的結束。
不管在劇中還是劇外,白宮和美國的變革都是必然發生而且也已經發生了,只不過變了並不一定就更好。歷史是螺旋發展的嘛,誰也不敢說看清了當下是哪一個轉折口。但不管怎麼說,社會變革不是一樁謀殺案,它不會一蹴而就,也不會輕易結案。觀眾或許會對反覆時空橫跳的敘事感到不耐煩,但現實中卻必須拿出更多耐心,接受當代世界的反覆橫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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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版:初初 / 稽核:然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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