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上海的第二天,哪兒也沒去。兩個小孩在家裡院子草坪上盪鞦韆,一派平靜喜樂氣氛中,我從一樓的玻璃門望出去,發現院子裡掛滿了七七八八的衣服。
僅僅是衣服就罷了,還有相當大的褲衩,內衣,在風裡飄來飄去。忍不住立刻跟我媽抱怨:怎麼回事,院子裡為什麼要晾這麼多衣服?
“問你爸。”她毫不客氣地回覆,說這事都是我爸的主意,他非要掛在外面。“他啊,活得就跟在80年代一樣,什麼事都要按照以前的老方法來。”
果然,我仔細打量了一下,衣服還不是掛在那種現代化生產的晾衣架上,而是幾根很有分量的大毛竹。有一年小區綠化帶裡毛竹瘋長,工人處理時,我爸像挑選趁手的兵器一樣,選了幾根風姿秀逸的毛竹回來。大概他那時候就計劃好了,竹竿將來必有大用。
竹竿除了晾衣服外,最大的功能是趕貓。我家咪咪有一陣心非常野,每次家裡門一開,它會抓住一切機會逃出去,而且每次目的地都是在我車底下。爸媽用竹竿趕貓的動作,經常讓我想起小時候,家裡門廊下總會立著一根長竹竿,是用來趕麻雀用的。
狡猾的麻雀,一不留神一大群降臨在曬麥子的場地上,像吃霸王餐的賊,成群結隊吃個不停。一根長竹竿掃過去,連一隻都碰不到。麻雀驚起一群,飛到電線杆上,躍躍欲試等待下一次機會。
說起來,小區裡沒怎麼見過麻雀,也沒怎麼見過鳥。院子裡經常一隻鳥都沒有,我跟艾文聊著這事時,我媽很不屑地說:怎麼會沒有?你看我的菜都變成啥樣了?
我爸如願用毛竹晾起了衣服,我媽也如願在院子裡種上了菜。她買了好幾只菜箱,長出來的雞毛菜生菜上,全是一個個的洞。基本吃不了,但讓我媽心理非常滿足。
他們終於感受到了小農經濟生活的快樂,自給自足,自產自銷。

換了以前,我早就反對起來了。這回或許我也到了念舊的年紀,竟然覺得,這也沒什麼不好。
在外面待久了,再次回到故鄉,就像坐到一把舊沙發上,連沙發的凹陷處,都是自己經年累月製造出來的,特別貼合身體曲線。
前面三十多年都沒懂的道理,因為出國住了一年,忽然一下清晰無比。
我從來沒這麼愛過上海,四季分明,連氣候都是這麼跌宕起伏,刺激得不得了。回來那天30度,家裡沒開空調,我們一家都穿著背心短褲。家門口桂花開得燦爛無比,彷彿專門等著主人回來,一開開個遍。
過一天天氣迅速轉涼,下起一陣又一陣綿綿細雨。上海人碰到不喜的事,講,碰著赤佬了。松江人,我媽喜歡講,天在發癲。一會熱一會冷,不正常。
我剛從一個全年30度的地方回來,特別喜歡這種瘋瘋癲癲讓人措手不及的感覺。幾天後穿上外套出門散步,一邊走一邊內心狂喜:原來在一個秋高氣爽的天氣散步是這麼舒服的一件事……
既不會悶得滿頭是汗,也沒有蚊蟲困擾,只覺得清風徐徐,身心安寧。在熱帶雨林徒步,我總有一種亡命天涯感,得走快點,不然誰知道雨林裡會發生什麼。上一次在麥裡芝水庫徒步,一隻猴子尾隨我到了女廁所,它可能是聽到我拉開揹包放墨鏡的聲音,以為包裡會有什麼意外驚喜。
秋天的上海,主旋律永遠是大閘蟹。對大閘蟹的印象,一直停留在豐子愷寫的父親帶全家吃螃蟹,半條蟹腿肉過兩大口飯,滋味真是好。我對螃蟹無感,屬於不會吃螃蟹的粗人。這種一邊吃螃蟹一邊看月亮的風雅之事,怎麼都學不來。
艾文回家後以相當熱情的姿態,吃了好幾只螃蟹。直到吃到第四隻螃蟹,他忽然厭倦了。小陳說原因是他要做標本,結果螃蟹太腥,弄得滿手腥氣,做出來的標本都是螃蟹味。
我愛吃的秋冬零食,非常體現懷舊氣息,米花,紅薯幹。
米花因為吃起來經常零零落落掉一地,買得少了。紅薯幹經常在網上挑那種農家自產,外層乾硬,嚼起來帶點軟糯的鄉土紅薯幹。吃的時候感覺很有古樸之味,不是太甜,嚼著悠悠泛起一股回味,穿越到那種故人具雞黍,邀我至田家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邊看書一邊拿了一根,嚼了一半忽然感覺不太對頭,有個白白的小點在胸前晃盪。拿起來一看,是紅薯幹上掉下的一條小蟲。
立刻呼叫家裡的蟲友過來,經艾文鑑定,應該是某種飛蛾的幼蟲。他興致勃勃拿著紅薯幹說,我來養一下,看看會變成什麼。過了一會又說:你看,上面還有一條呢。
在這個瞬間,我知道自己這輩子不會吃紅薯幹了。
前幾天下午,艾文看中了滿樹綻放的桂花,說想打點下來做桂花香囊。我媽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根小毛竹,非常古樸。她起勁地站在樹底下,吆喝著:下桂花雨咯,下桂花雨咯。
我懷疑她小時候一定幹過同樣的事。
竹子打在樹上,金黃的桂花真的像下雨一樣,淅淅瀝瀝掉下來。

打了兩根樹枝,已經裝滿一竹籃。說來也巧,這天晚上開始下雨,雨停後,滿樹的桂花都謝了。就像抓住最後一次機會一樣,留住了桂花的味道。
初秋在幾場雨後踩了剎車,之後,真正的秋天徐徐拉開帷幕。
天氣冷起來了,冰箱裡還有兩個大閘蟹,今晚想試試用一條蟹腿過兩大口米飯,不知道滋味好不好。再冷一點,就可以上湯鍋了。
懷舊,大概就是一點食物,一根竹竿,一隻鳥,都能掀起腦海中某種關於小時候的美好回憶。
很溫暖,就像人生還有無限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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