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女人陳沖,時髦在骨子裡,不用鬆弛感

這些年流行人淡如菊的人設,講究鬆弛感。但像陳沖這樣勁勁兒的,未嘗不是一種鬆弛。
生於高知家庭,18歲就紅遍大江南北,從沒演過爛片,她是看過世界的上海女人。
陳沖悄悄出了本書,610頁,足足33萬字,是想到哪寫到哪的回憶錄。
寫童年住過的平江路的老房子;意外進入上影廠、變成國家領導人都認識的“小花”;

寫生澀的初戀和曲折的婚姻,母親對姥姥拋棄自己的埋怨;
寫今天已成為史詩的《末代皇帝》,皇后婉容拿著食物,不是吃,而是塞進嘴裡;
有她和姜文數十年不變的友誼,和性感的《太陽照常升起》;
以及她執導拍完6年,仍然還沒上映的電影《英格力士》……
陳沖《末代皇帝》
在時尚雜誌和銀幕裡,她是永遠硬朗、性感,高傲、熱烈女演員,獨具風格。甚至,她身上有超強的生命力感染,會讓人忘記她已經63歲,忘了她是個優秀的導演。
這個至今時髦的上海女人,她筆下意識流裡,有大家對漂亮女明星情感經歷的好奇。更重要的是,它流淌的是一個高階知識分子家族的百年滄桑,和無處安放的情感表達。
金宇澄邀請
每週連載一篇
最近幾年,我經常被陳沖的文字實力刷圈。
2021年因為疫情,她在美國的生活慢了下來,有了閒暇的時間。加上需要照顧患病的母親,頻繁往返於兩國,她常需要隔離,便不吝嗇筆墨,開始在社交媒體上寫數千字的生活隨記。
大家第一次發現,原來真的有影視明星會寫作,而不只是造人設。

初到美國的陳沖
這也是生在知識分子家庭的耳濡目染,陳沖從小就喜歡揮筆桿子。但她說跟畫家哥哥陳川比,這根本不能叫文藝,自己做的事兒更不是藝術。
姜文說,比起演戲,他先看到陳沖的文字,八十年代初就讀過她寫的文章。《貓魚》中還摘錄了許許多多陳沖少女至青年時期和朋友、戀人的通訊,已初見筆力。 
陳沖在上海 20世紀90年代 ©Russel Wong 黃國基
和新生代作家相比,陳沖的文字帶著知識分子的老派和真摯,但陳沖眼裡看到的東西,有導演意識的畫面感,在蒙太奇中跳躍,讓沉重也變得輕盈起來。
我很喜歡她給《貓魚》寫的前言,她形容“記憶是早晨愛人離別後枕頭上柔軟的凹印,那是他在你生命裡存在過的證據。”
也喜歡她在微博裡寫自己參觀space X的龍飛船發射,仰觀宇宙之大,大如人與人之間的隔閡。
她接納了渾濁,同時打撈出了生活的清澈。

《末代皇帝》巴黎首映式後的晚宴
基於此,好友金宇澄邀請、鼓勵她,每月連載一篇。交稿總是痛苦,畢竟拖延症是不治之症。
好在金宇澄比陳沖有耐心,給她發去史鐵生、陳凱歌、賈樟柯寫的往事回憶,以作鼓勵。寫著寫著,陳沖堅持下來:“我居然就這樣成為一名作者了”。
於是,就有了《貓魚》。
去菜場買貓魚
58歲依舊是中年
陳沖小時候,住在上海平江路。
在她印象裡,那時候物質生活極其匱乏,哥哥和她經常拿著碗,到左鄰右舍去問誰家那天買了魚,能不能把無法吃的部位留下給我們。
待拿到魚鰓、魚肚腸後我們就回家煮熟,再拌一點剩下的泡飯倒進貓碗。整棟房子都飄著魚腥,貓咪不會餓了。有時,也去菜場買貓魚。

幼年陳沖與父親
前兩年,哥哥在懷念他恩師孟光的文章裡,寫了這樣一件往事:“有年冬天很冷。天還沒亮,土凍得比石頭還硬。阿姨拉著我去菜場買菜。她排菜隊,我排魚隊。但輪到我的時候她還沒來。我身上有兩分錢,便買了些貓魚。 
回家後發現其中一條小魚的鰓還在動,那圓眼在向我祈求憐憫。突生惻隱之心,不忍心將它喂貓。找了只大碗,放滿水,那小魚居然在裡面遊了起來。可惜不久碗裡的水就結成了一塊冰。魚成了冰中的化石。沒辦法只能將它倒入馬桶裡。傍晚時發現冰化了,小魚又活了過來。
20世紀80年代初,哥哥陳川在平江路家裡為陳沖畫像
如今許多小孩生活中充滿magic:聖誕老人,牙齒仙女等等。我童年的magic只有那條小魚……” 
書名是金宇澄取的。當陳沖詢問他應該起什麼名字,他脫口而出“貓魚”。
金宇澄說:“貓魚仍然、當然還活著,頑強生命的本身,始終那麼弱小和無助,自帶顯而易見的尾聲,卻仍舊是在堅守之中,苦苦期待。”
和人類的生命歷程多麼相像!《基督山伯爵》裡寫人類最大的智慧是等待和希望,這恰恰也是貓魚的智慧。

哥哥陳川為陳沖畫的肖像
這讓我想到上次見陳沖。那是五年前的平遙電影節,她做了《衝啊!女性電影人》的分享。當時我稱她為中年女演員,被一位讀者質疑:“58歲還是中年嗎”。
但如果你在現場,看著陳沖本人,或許會把中年二字劃去,改成青年,因為她有一對屬於年輕人的、充滿希望的眼神,她在期待明天。
很多人試圖從有錢有閒的女明星身上學習優雅地老去,然後發現其中不少應對年齡的方法是純醫學的。醫學可以填充玻尿酸,但填不了一個人眼神里的氣。
這些年流行人淡如菊的人設,講究鬆弛感。但像陳沖這樣勁勁兒的,未嘗不是一種鬆弛。
用文字對抗遺忘的女神

紅玫瑰,白玫瑰

這些年,有一位老牌女神在用文字對抗遺忘和衰老,她是林青霞。
不過林青霞的公眾形象正和陳沖相反。陳沖是紅玫瑰,林青霞是白玫瑰。
林的出生背景不如陳沖顯赫,但也是知識分子家庭,自幼保持寫作。不過正式動筆,也有淵源。2004年黃霑去世,他去世前曾邀請林青霞寫專欄,但她沒有答應。在老友去世後,林青霞寫了一篇《滄海一聲笑》刊登在明報上。
此後幾年,她先後出版了數本散文集,包括《窗裡窗外》《雲去雲來》《鏡前鏡後》,書名排列工整,不知是否早有計劃。
陳沖和女兒在舊金山植物園
兩位明星的生命經歷都比常人絢爛得多,筆下都總是蹦出一個個家喻戶曉的人名,不過文風相去甚遠。
林青霞文如其人,常常是由人及事,每篇都像個內心沒有一條皺紋的少女,在翻找記憶裡某個高光時刻。
陳沖呢,算是文不若其人,像是一朵紅玫瑰在夜間悄悄開出了異色的花。
她由事及人,極其敏銳地去感知這個世界。她不寫自己高不高興,但字裡行間文字已經將情緒傳達。筆下時常蹦出有趣又鮮活的比喻,不艱澀,故事用一種靜水深流的方式緩緩前進,匯成一幅一幅生活圖景。
姜文評價陳沖的文字,“她的文字,自有特點。不是練出來的,不是苦出來的,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天生麗質那種。甚至跟她說話都不是一股勁兒。她的文字源自她的感受力和審美。那股勁兒更像她的眼神和笑容。”
無論如何在這個時代,仍願意在文字裡打磨的人,都是自帶光環的。
陳沖和女兒
陳沖如今忙著在海外拍戲,最近還做了一件事,她拿下了覃惠蘭阿姨故事的獨家影視改編權——當了40年醫生的覃惠蘭阿姨,因獨特的氣質成為了一名時尚博主,還被邀請到MIUMIU秀場走秀。
不知道陳沖會不會自導自演,認真一想,陳沖好像是挺適合演覃阿姨,一個不安於沉默的、有野望的女人。
也許,有一天《貓魚》也會被搬上大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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