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從小認識的美人兒,後來過得怎麼樣?

這是奴隸社會的第 3777 篇文章
題圖:張惠雯老師作品《美人》。
作者:李學,Sofia,南加州高校聯盟文學社主席、美國洛杉磯華文作家協會會員。原國內上市公司高管、南加州大學 MBA、桃李獎學金創始人。作者公眾號:加州學姐。
直播預告
北京時間 12 月 27 日上午 8:30,本文作者李學將和《美人》作者張惠雯一諾一起在影片號@李一諾Y.L 直播間聊聊“時代洪流中的女性命運”,歡迎預約觀看~
最初讀完張惠雯的新作《美人》之後,在一個女性為主的微信群裡,我們聊到一個現象:為什麼很多美女最後都沒能嫁給真愛?當然,相貌普通的女性也未必能嫁給真愛,只是,作為容貌市場的佼佼者,美女在愛情中似乎擁有了優先選擇權,最後卻往往被那些擅長死纏爛打的男人追到了手。而那些矜持的謙謙君子,反而在對美人的追逐中敗下陣來。
作為一個相貌普通的女孩,我從小很羨慕那些長得漂亮、又有才華的女同學。後來去城裡讀書,遇到一個長相很漂亮的女同學,說是校花也不過分。她人很聰明,學習又好,家境也不錯,性格毫不張揚。這樣的漂亮女孩,自然少不了男生追求。讀書的那些年,她一直在極力躲避著各種情書、小紙條、家門巷口的圍追堵截,同學們的風言風語……本該青春飛揚的年紀,她不得不退縮到一個狹小的圈子裡,人越來越沉默。沒有人可以保護她免受那些男生的騷擾,成績一落千丈。高考時,她名落孫山,勉強上了一所外地的三本學校。畢業幾年後,嫁了一個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男人,婚後並不幸福。
原本那麼聰明又漂亮的女孩,最後卻落得如此結局,難免讓人唏噓不已。直到後來我才逐漸意識到,女性的美貌,就像一把雙刃劍,既是資本,也是負累。
1
為女性書寫
第一次讀到張惠雯的作品《尋找少紅》,是在《奴隸社會》公眾號上。後來一諾邀請惠雯做過一次線上分享和網路直播。惠雯清爽甜美的笑容,真誠灑脫的個性,加上自由不羈的書寫,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
張惠雯 17 歲去新加坡國立大學讀書,從商學院畢業後不久,毅然捨棄了與錢打交道的工作,正式開始寫作,早年便得到餘華、蘇童等作家的高度賞識和推薦,目前已經出版多部短篇小說集,作品多次獲得各種文學大獎,是中國當代非常優秀的短篇小說家。《奴隸社會》公眾號曾連載過她的散文集《惘然少年時》(《惘然少年時 丨 引子:出生這篇開始的每個週末有連載)
彼時我所負責的南加州高校聯盟文學社正在編輯出版一本《美國故事》,向惠雯約稿。她很爽快地給我發來了《奇遇》和《沉默的母親》供我選擇。鮮有人能把為人母之後的幽暗內心和日常瑣碎寫得如此淋漓盡致。為了流量,我還是割愛《沉默的母親》,最終選擇了故事性很強的《奇遇》,還效仿國內雜誌的手法,在公號上只刊登小說的前半部分,吊足了讀者的胃口。事實證明效果不錯,不少人為了《奇遇》追著我買書。
書寫女性命運是惠雯過去很多小說的主線,無論是《在南方》《兩次相遇》還是《在北方》,其中大量作品都聚焦於女性的情感、現實的處境和艱難的選擇,但是像《美人》這樣直接書寫女性還是第一次,當然也是最暢快的一次。同以往的小說不同,《美人》中的三位女性,在現實中都有真實的人物原型,透過小說家移花接木的藝術加工,讓人物更立體鮮明,情節更流暢自然。
在惠雯過往的幾部小說裡,女性從開始的被壓抑、被消聲或者被救助的物件,到有了更多主體意識和自主選擇的勇氣,直到《美人》,惠雯筆下的三位“並不先進”的縣城女性分別有了各自的出路,儘管那些出路並不完美,也算不得成功,但足夠真實,也足夠有力。正如惠雯在“南都讀書月”分享時所說,作者寫的是真實的人,而不是正確的人。
與過去一致的是,惠雯依然保持了高水準的寫作,文字準確有力,每一個句子、一個詞,甚至一個標點符號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特別善於在庸常的生活中發現美的瞬間,作品中富有極強的藝術氣質,敘事的節奏,語言的分寸,速度和強度的安排都恰到好處,尤其是像詩一樣的韻律和節拍,會讓喜歡閱讀小說的人極為過癮。
張惠雯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小說家,藝術家。我認為,她也是被市場嚴重低估的作家。我是在反覆閱讀張惠雯的多部作品後,逐漸愛上了短篇小說,摒棄了單純追求故事情節和語言優美的偏好。當我更多地關注小說的技巧、精美的結構、故事的編排、人物的設計,文字的韻律,才體會到閱讀短篇小說帶來的高階享受。
2
美人身上是有光的
《美人》扉頁這句“真正的美人身上是有光的”,是用來形容何麗的。美人身上的光究竟是什麼?美跟漂亮是同一回事嗎?
我自以為,美和漂亮是不同的。漂亮多用來形容人的外形,比如漂亮的身材和臉蛋,漂亮的雙手。通常,這種漂亮是易逝的,經不起歲月的侵蝕。而惠雯所描寫的美人是有光的。光是一個人立足於世的清澈和明靜,是穩定和堅固的核心,是不會被輕易毀壞的獨立人格。只要生命還在,光就不會熄滅。
相對於美,漂亮卻又是易得的,比如整形手術就可以製造層出不窮的漂亮,而再神奇的整容手術,也整不出光芒,整不出傲然於世的性格,也就整不出真正的美。
《美人》中的何麗、麗娜、紅霞,她們身上都有一種天然的力量,那不止是上天賜予的美貌,更是一種屬於某個時代或某些地方的、只有少數人才配擁有的精神氣質。那種因美麗而產生的光,彷彿可以穿過時空,穿越命運的跌宕起伏,穿越人生的厄運帶來的沮喪、失望和惶恐,最終迴歸於人生的美好和恬靜。
三位縣城美人身上的氣質是獨特的,也是不可複製的,那是剛從禁錮中解放的人們追求自由、個性和獨立的聲音,是與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的時代脈搏一起跳動的旋律。當三位美人閱盡滄桑之後,雖然失去了不可再生的天真與無畏,但卻得到了某種後益無窮的通透和智慧。
這三位美人的存在,令作家所在的那個中原小城跟所有其他的縣城不再相同。這三位女性,讓所有見過她們出眾美貌的人,聽說過她們傳奇故事的人,或多年以後讀到她們人生經歷的人,由衷地慨嘆、觸動、落淚……這,就是美的驚人力量。
為了說明這種美的巨大的力量,我不得不引用《美人》中作者描寫何麗的話:
“見過她第一次以後,後來我也曾在縣城裡不同的地方見過她,都是焰火一閃般的相遇。我那時還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樣的美,讓人如此難以忘記。”
“我相信我是很多年以後,才漸漸辨認出那種美的特別之處。它是某種如氣息般自然的東西,彷彿春風和柔、秋水明淨。它又像一種光,溫潤、澄澈,把人籠罩其中。也許正因為我是一個遠處的觀望者,所以它對我來說絕不至於魅惑或讓人意亂情迷,相反,它通向安寧、憧憬和莫名的悵惘,彷彿遙望著捉摸不透的、不可抵達的幸福。”
▲ 圖片來自Pixabay
3
不必像周圍人一樣
三、四十年前,對於一個縣城女孩,找一份安穩的工作,結婚生子幾乎是最好的、唯一的出路。作者筆下的這三位縣城美人,卻跟周圍的人不太一樣,甚至有些格格不入。
何麗的不同體現在美得令人驚豔,而且“她走路的樣子,和我媽媽、我姐姐,我見過的其他女人都不一樣”。何麗的每一次選擇,似乎都出於某種被動。作為一個並沒有受過多少教育的郊區女孩,她能做出的選擇,未必是最明智的、最有利的,但依然是在她認知範圍裡能做出的最自然、最符合本心的選擇。
麗娜的個性自由開放,敢於展現自己的性感美麗,不畏流言,在經歷了兩次愛情失敗之後,沒有隨便找一個人嫁了,而是選擇孤獨終老,甘願成為周圍人眼中“不完整的人”。
紅霞像一隻渴望自由的鳥,放棄體制內的安穩工作,選擇在南方改革開放的浪潮中受傷,棲息,療傷,最後淪落到歌廳領班,然而在情人患病時,義氣地拿出所有積蓄為他看病,試問這種俠義的女子誰人能及。
無是個體的覺醒還是時代的推波助瀾,何麗、麗娜和紅霞,她們每一個人都活出了不同的人生範本。這些當時只有十幾、二十多歲的縣城女孩,在面臨人生重要關頭時,毅然選擇了一條未曾經驗的路。用今天流行的話說,她們沒有選擇軌道,而是走入了無人的曠野,等待她們的是未卜的前程和莫測的命運。
我相信她們並非為了尋求某種標新立異或獨樹一幟,而是在面臨各種人生選擇時,遵從了內心真實的聲音。即使處在人生絕境,也沒有完全放棄個性,沒有選擇庸俗和麻木,沒有選擇沉淪、自怨自艾,而是順應了內心的追求,清醒地、有覺知地活著。三位美人用自己的方式對抗了麻木和庸俗的日常,這便成了窘迫生活中最後的美和詩意。我猜測這也是張惠雯想透過《美人》向讀者展示出來的生活的詩意。
生活在這個社會中,我們或主動或被動地遵守著一些約定俗成的社會準則,彷彿那是人生的標準答案。當我們把目光拉長一些,就會發現,曾經所謂正確的活法,如今看起來愚昧至極。一百年前,女性裹腳才是文明的,腳裹得越小越美,小腳的女子才能嫁得更好。就連那麼多有學識的聰明人,都維護了這種荒蠻。
以這種批判的眼光來看,人類今天仍在進行著各種各樣集體的荒謬。比如仍在非洲索馬利亞盛行女性割禮,對於女性來說簡直慘無人道。但在當地,堅持擁護割禮的 80% 是曾經割禮的女性。
說到底,並沒有多少人從小就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過是在與生活的一次次迴旋中不斷調整和修正自己,逐漸發現了自己內心的渴望而已。當我們隨波逐流時,要不時地停下來問問自己:這是我想過的生活嗎?
▲ 圖片來自Pixabay
4
從被愛到去愛
法國存在主義作家,女權運動的創始人之一西蒙娜·德·波伏娃曾說:男人的極大幸運在於不論在成年還是小時候,他必須踏上一條極為艱苦的道路,不過這是一條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則在於被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著,她不被要求奮發向上,只被鼓勵滑下去到達極樂。當她發覺自己被海市蜃樓愚弄時通常為時太晚,她的力量在失敗的冒險中已被耗盡。
《美人》中的三位女性,自覺或不自覺地喚醒了自己的主體意識,嘗試去過自己想要的人生,包括愛自己所愛之人,追求自己喜歡的事業,去往自己喜歡的城市,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何麗作為一個家境普通,沒有多少機會學習的縣郊女孩,命運並沒有因為長相漂亮而格外垂青,相反,卻給了她更多考驗,更多誘惑,讓她更加不幸。何麗看起來最柔弱,磨難最多,也最讓人心疼,但是她卻並不弱,在看似被動的選擇中,從沒有放棄與生活的周旋和對抗。
麗娜從一開始就選擇了主動,先是跟“外地人”談戀愛,後來跟父親經營照相館,投入自己的事業。兩次戀愛失敗之後,選擇獨身一人,寧肯成為周圍人眼中“不完整的人”,默默承受著冷眼和流言,也沒有委身於婚姻。
紅霞個性鮮明,對未來充滿構想,不想一輩子囿於縣城狹小的生活,拋開體制內的鐵飯碗獨自南下廣州打拼生意,追求更寬廣的世界。生意失敗後在歌舞廳工作,但依然保持著桀驁和率真的個性。
如果說美貌是一種資本,但你不能輕易擁有它,除非你掌握了比它更強大的資本——金錢或權力。一個出身平凡卻長相漂亮的女生,從小得到最多的誇讚來自於外貌,這看上去是極大的幸運,她甚至會誤以為自己不必像其她相貌普通的女孩一樣,需要靠自己的努力去得到某種實實在在的能力。而生活總會以更生硬的方式或某種代價來教會我們一些道理。
當女性的外貌成為被圍觀、被誇讚和被議論的話題時,女性也會更被動,更容易成為審美客體。這種被動的心態,很有可能釀成被動的人生——在今後面臨重要抉擇時,面臨選擇事業或伴侶時,從小被動的女性很難遵從內心的感受,也無法採取主動,結婚的物件也是從眾多追求者中選擇那個最會死纏爛打、最會證明愛自己的人。這也回應了開頭的現象,美女很難嫁給真愛。直到有一天才幡然醒悟,所謂的愛,不是被愛,而是去愛。
▲ 圖片來自Pixabay
5
女性的出路
一百年前,魯迅先生在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發表演講《娜拉出走後會怎樣》的演講,說出了那句著名的“娜拉走後,不是墮落,就是回來”,向整個社會丟擲了女性該如何擺脫“玩偶”之命運的拷問和反思。
沒有收入來源的女性獨立,飄渺如空中樓閣;缺失了經濟基礎的婚姻,最終在生存困境面前分崩離析。一百年後的今天,我們不禁要問一下,屬於女性的出路多了嗎?
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寫道:在職業遇到挫折的情況下,女人激動地在愛情中尋找避難的地方。一旦她選擇做某件事時,她覺得已經做得夠多了。她想:“對一個女人來說,這已經很不錯了。”有個從事不尋常職業的女人說:“如果我是男人,我會感到不得不位居前列,但我是在法國佔據這樣崗位的唯一一個女人,對我來說,這已經足夠了。”在這種謙虛中有著謹慎。
今天,越來越多的女性掌握了婚姻和生育的自主權,也有了更多人生的可能性。越是文明和發達的地方,女性的社會地位也越高,男女也越平等,弱勢群體也越能得到保護。可以說,一個社會中女性選擇和出路的多少,直接體現的是一個國家和社會文明程度的高低。借用王小波的話說:一個女孩子來到人世間,應該像男孩一樣,有權利尋求她所要的一切。假如她所得到的正是她所要的,那就是最好的——假如我是她的父親,我也別無所求了。
婚姻不是女性的必經之路,離婚當然也不是。一個朋友前不久迷上了韓劇,看了幾部之後得出一個結論:女性在離婚之後反而過得更好。不是遇到失散多年的初戀,就是遇到痴情小鮮肉,或者霸道總裁對她情有獨鍾,再或者事業突飛猛進,甚至連現實中的一些女明星在離婚後,事業開始蒸蒸日上……不知道對於普通女性而言,這些美好的結局有多少現實的可能。我更希望看到的是,女性在離婚後也許並沒有遇到真愛,事業也沒有飛黃騰達,只是獲得了一份小小的自由,靠自己的努力,過上了自食其力的生活。這樣的劇情毫不吸睛,但這恰恰是一個婚姻不幸的普通女性可以追求的幸福生活,以及生而為人的基本權利吧。這種故事也更為可靠,因為它激活了勇氣,生出了自信,令“我”是“我”。
《美人》中三位麗人的身影,曾經給那個年代、那個中原的縣城以及無數覺醒的個體留下了美的感動和迴響。希望讀到這本書的你,也會有更多關於愛與自由的思考和想象。
–  END  –
推薦閱讀

20年前,我拿著一張法律系的畢業證,誤打誤撞進入公關行業……

“精英女性”的暗時光:揭開那塊黑布,讓光照進來(上)

“精英女性”的暗時光:揭開那塊黑布,讓光照進來(下)

各位讀者朋友,一起在文末留言你的想法/故事吧!也歡迎點分享,給需要的朋友們呀。投稿或者商業合作的朋友,請郵件聯絡([email protected])。
記得點一下在看星標哦,期待每個清晨和“不端不裝,有趣有夢”的你相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