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歲進“青年限定養老院”,50一天我都後悔了

本文轉載自公眾號新週刊(ID:new-weekly)
作者 | 阿肉
編輯 | DR
“人到二十想躺平,人到三十想退休”,這在如今也不是什麼新鮮事。
但有趣的是,中國老年人最大的噩夢是被“不孝兒女”送進養老院,而年方不過二三十的年輕人,卻在“最該奮鬥的年紀”,想盡辦法把自己送進養老院。
從去年開始,青年養老院在社交平臺上流行起來,它們的發起者和組織者通常是年輕人,也是主流觀點和刻板印象中所認為的文藝青年,選址多在遠離市區的郊區或鄉村,價格從999/月到1999/月不等,主打一個經濟適用。
反正,養老這種事,是不需要考慮通勤的。

一些青年養老院的宣傳文案。(圖/社交平臺截圖)
據不完全統計,截至 2024年底,全國自稱“青年養老院”的場所起碼超過2000 家,遍佈 20 多個省份。
這些青年養老院在宣傳上大同小異,核心噱頭都是讓暫時失業的年輕人逃離日常生活的壓力,通常對入住者有年齡要求。而許多青年養老院本身的發起者,就是大廠“畢業生”或曾經的網際網路從業者,自身同樣有強烈的躺平需求。
關於青年養老院的故事,很快以一種青年烏托邦的姿態,在社交平臺上爆火。
在那些滿懷期待的人眼中,青年養老院就是網際網路共享精神的最佳註腳,從大廠轉身的主理人也是杜甫在21世紀的精神代言人,頗有點“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浪漫。
但無數破碎的網際網路神話告訴我們,等價交換才是顛撲不破的社會真理,當一個故事被粉紅色泡泡包裹出過分的夢幻和浪漫,我們就得及時清醒過來,比如重新審視那過分低廉的房租、越來越擁擠的賽道,是否足夠撐得起年輕人不事生產的逃避。
如果不,那浪漫落地到現實,悠閒的躺平生活得打幾折?你的底線又會在哪裡?

“心碎烏托邦”。(圖/《奮鬥》)
答案並不難猜。
隨著體驗者愈多,更多青年養老院的體驗被髮布在社交媒體上。人們發現,無論初衷如何,生意總歸是生意。尤其是入局者越來越多之後,如何在競爭當中保持持續的運營和盈利能力,顯然是比浪漫更重要的現實問題。

不得不說,躺平是門好生意。
要論起來,“躺平”一詞在中文網際網路上流行起來,也不過三四年時間。儘管主流觀點和傳統價值觀對其多有批判,將它與懶惰頹廢聯絡起來,但在年輕人為主的社交媒體上,躺平的話題從不缺流量,頗有點“underground”的感覺。
前有FIRE、gap year,如今又有躺平博主、青年養老院,躺平以不同的形式,為疲憊不堪的年輕人,反覆刻畫著理想的生活圖景,也帶給他們一種堅定的信念——太累了,就停下歇歇。
想要休息,已經成為當代年輕人的共同“症候群”。
今年大四的阿鑫,在各種焦頭爛額的情緒中,萌生出了“躺平”願望。若以主流觀點來看,他正處於人生關鍵節點,一邊是事關畢業的論文,一邊是給就業鋪路的實習。
但在被兩者雙重暴擊了四個月之後,今年初那最後一個“合法”寒假裡,阿鑫卻突然有種空閒下來的無聊感。所以,當朋友給阿鑫轉發了一則青年養老院體驗活動的訊息之後,他有點心動,於是報了名。
幾天後,他們收到了店家邀請入住的訊息。兩人臨時收拾了行李,踏上了去成都蒲江縣的高鐵。
阿鑫對店家邀請的信任,主要是出於樸素的網際網路價值觀。他和朋友很早就聽說過青年養老院的運營模式,對於從小在四川農村長大的阿鑫來說,蒲江不是遙遠的緬北,高鐵也不過30分鐘,問題不大。

阿鑫入住的“青年養老院”。(圖/受訪者提供)
也正是由於從小長在農村,阿鑫對網際網路流傳的“躺平鄉野”“田園牧歌”之類故事,也沒有太多期待。不過,當他和朋友到達目的地之後,卻有些意外驚喜——這裡雖然距離城區較遠,但村內環境清幽、道路平整,隨時可以出門到外面溜達散心。
或許是因為處於試營業的關係,這家青年養老院內部環境也不錯,房間雖然不大,但是硬體裝置功能良好,房間也打掃得比較乾淨。
作為一個以“躺平”為主旨的青年養老院體驗活動,店家為他們這批先行體驗者提供的娛樂活動不算太多,但都很有當地的生活特點,比如採茶、挖筍、挖折耳根等等,還拜訪了當地小有名氣的木雕藝人。
現在回想起來,阿鑫對於那幾天的體驗還是相當滿意。在他看來,這算是一次相當不錯的非遺民俗文化體驗活動,讓這個生於川渝的年輕人,對於當地的文化特色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

入住期間,店家為住客安排的當地民俗體驗。(圖/受訪者提供)

對阿鑫來說,這趟體驗是一次意料之外的驚喜。即便不算那些具有當地特色的文化體驗活動,只算吃住便已是物超所值。
他根據後來店家給出的正式價格表算了算,一天只要五六十塊,包吃包住,“我一個人在家做飯,每天算下來也要幾十塊了,有人管飯,還不用動腦想每天吃什麼,我覺得還是挺不錯的”。
根據入住前的地址定位,阿鑫發現養老院的前身是一間民宿,由老闆的自家農村小院改裝而來,做飯的阿姨、前臺基本是當地居民。“我後來聽他們聊天時提起,他(店老闆)好像是大學畢業,在新疆做了兩年公務員,後面回來開了這家店。”

“養老院”店內的招牌。(圖/受訪者提供)
不難發現,很多“青年養老院”都是由民宿改造而來。
面對連鎖酒店不斷擠壓生存空間、個人民宿同質化嚴重等問題,個人民宿近年來逐漸陷入低迷。引入“青年養老院”這一概念,無疑可以幫助個人民宿快速引流、打響招牌。但在這波流量之後,部分青年養老院經營者不可避免地走上了“割一波韭菜賺一波錢”的路子,所謂“養老”很快淪為營銷噱頭。
與去年一片大好的輿論相比,今年再次在社交平臺搜尋“青年養老院”,跳出的聯想結果多了“避雷”“騙局”“套路”等關鍵詞。

“躺平”終歸也是一種慾望,而慾望都有被利用的可能。(圖/社交平臺截圖)
山東90後小李就不幸遇到了類似的“套路”。今年春節之前,他曾在社交軟體上刷到位於當地郊區的一家青年養老院,“3990,兩個人,一個月,每天三菜一湯”。
按照這個價格折算,每人每天連吃帶住只要66.5元,而且沒有年齡限制,也沒有那些令i人尷尬的社交破冰活動。考慮到母親剛剛做完手術,正需要找個風景宜人的地方休養,於是小李選擇在春節之後帶母親入住了這家養老院。
雖然入住之前,他已經知道這裡是一家“改頭換面”的民宿,但糟糕的環境還是大大超出了小李的承受範圍:
房間裡積灰嚴重,“每天拖地都很髒”,空調不知道多久沒有清理過;衛浴條件差,淋浴頭漏水,馬桶蓋也是松的,熱水器更是從入住就是壞的,一直沒有熱水,店家拖了十多天才派人來維修,沒多久又壞了,這次索性連水都沒有了。
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宣傳照片上“一葷三素、偶爾有現捕海鮮”的日常餐食,幾乎變成了全素伙食。“葷菜以雞脖為主,海鮮更是沒有”,養老院所提供的餐食基本維持這個水平,饒是如此,仍然常常供應不足。
幾天下來,別說作為病號的母親吃不慣,就連小李一個健康的成年人也常常餓得承受不住,他多次向店家表示不滿,餐食卻始終沒有改善,到後來小李也放棄了溝通,索性“自己點肯德基解決了”。

小李和母親在入住期間的午餐。(圖/受訪者提供)

如今回頭來看,小李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一切都是套路。
小李記得入住當天,老闆以“平臺購買要多交手續費”為由,勸說小李把他在平臺下的單退掉,並提出“微信轉賬可以再優惠90塊錢”。
小李同意了這個方案,但也因小失大。因為缺乏平臺監管和有效租住合同,這次省下來的不到一百塊,為他後續的維權增添重重阻礙。
事實上,由於青年養老院的定位相對模糊,無法適用於養老規範服務的相關法規,整體還是依照民宿的管理方案進行。但同樣,由於針對民宿的管理法案也長期處於真空狀態,確實讓部分商家就這樣鑽了空子。
不過小李並未就此放棄,他告訴《新週刊》,接下來還會繼續維權,至少要為自己和母親餓了幾天的肚子討個說法。
除了“貨不對板”的質疑之外,關於青年養老院的吐槽還在繼續增加:在社交平臺上,“xx歲,離職的我在xx開了一家青年養老院”類似的文案已經氾濫成災,“丁克”“全女”和“躺平”都快成了某種固定搭配。
而在最近釋出的青年養老院的招募資訊中,評論區也很少再出現過去的祥和氛圍,取而代之的是質疑:有人覺得店家打著“免費入住”的幌子,實際上是為民宿招募免費勞動力;也有人認為當下初創的青年養老院已經沒了早前的感覺,既不提供飲食也不安排活動,“和民宿沒有區別”。
在一條獲得2.1萬讚賞的帖子中,評論區更不乏有人以陰謀論的視角,質疑部分商家的運營手段:
住客衝著“不工作不出門”而來,但入住之後,店家會以“介紹兼職”的方式讓住客刷單做兼職,甚至忽悠住客辦信用卡拿提點——“這難道不是變相打造傳銷窩點?”

網友對一些青年養老院的吐槽。(圖/社交平臺截圖)
顯然,和之前那些提供情緒價值的生意一樣,在被批次複製之後,曾經的“青年烏托邦”迴歸了現實,而浪漫主義的濾鏡因為仍然能夠吸引一批人,成為了某些投機分子的鐮刀,收割著一批又一批滿懷憧憬的年輕人。
面對這種情況,那些真正為此投入心血的人,無疑是最傷心的。在風評逐漸轉向負面之後,曾經在社交平臺上活躍宣傳的商家們也漸漸低調,其中部分賬號已經不再更新相關內容,有的也已經改換門庭,掛上“輕齡社群”“輕齡民宿”的牌子繼續經營。
但換個角度想,若然錢不好賺,為了持續運營下去,投機分子的出現,幾乎是青年養老院的必然。
單靠情懷從來都做不成生意,而青年養老院可能從來不是一門好生意。
“但凡多請一個人,都不賺錢。”做了三年青年養老院的小路告訴《新週刊》記者,他是2023年最早入局做養老院、也是為數不多“吃到紅利”的那批創業者。儘管如此,他仍然只能透過親力親為勉強維持收支平衡。
他算了一筆賬,他和朋友合夥投入了約45萬,在雲南西雙版納租下了一座小院,淡季入住月租在1500元左右,有12個房間。但在過去運營的一年多,養老院的常住人數維持在10—15人,扣除房租水電,全部利潤大概只有兩三萬,“如果不是有點情懷,根本堅持不下去”。
創立青年養老院的想法,源於小路早年間看過的關於日本田園生活的紀錄片。他被其中所描繪的情景所吸引,遂萌生了在國內複製類似業態的想法。
經過社交媒體前期的宣傳之後,小路的養老院也確實取得了不錯的流量,許多住客都是慕名而來,大部分是90後。其中的很多人如今都和小路成了朋友,當時在店裡住得最久的一位客人,現在甚至跟他去了新疆開發新的旅遊專案。
至於這家承載了他夢想的青年養老院,切切實實地幫到了不少需要停下來的年輕人。為此,小路也想得開,賺得少就少投入些精力,“全當副業了”。

(圖/《人生果實》)
或許從一開始,“青年烏托邦”就註定只能是小而美的生意,更適合向內面對自己,或是三五知己結伴休息充電。就像小路當年看到的那部紀錄片一樣,“不是為了躺平,是短暫地休息再重新出發,給自己增加一些能量,去更好地做自己,做自己喜歡的事”。
*作者:本文經授權轉載自《新週刊》微信公眾號(ID:new-weekly)。《新週刊》創刊於1996年8月18日,以“中國最新銳的生活方式週刊”為定位,20多年來用新銳態度測量時代體溫。從雜誌到新媒體,《新週刊》繼續尋找你我共同的痛點、淚點與笑點。關注新週刊微信公眾號,與你一起有態度地生活。官方微博@新週刊原標題《縣城新中產:有一點閒適,有一點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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