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又出爆款口碑韓劇。
熱播中的《苦盡柑來遇見你》(下文簡稱《苦盡柑來》),是一部頂級製作的Netflix原創韓劇。故事以上世紀中葉的濟州島為背景,講述一對平凡戀人跨越半生的情感羈絆,堪稱韓版《父母愛情》。上線後在Netflix斬獲亮眼成績,好評不斷,豆瓣評分9.4分。
《苦盡柑來》塑造了堪稱“完美”的男女主角,但它的高口碑卻恰恰來自,它並非脫離現實的偶像劇,也不是濫俗“苦情戲”,其中的愛情更近乎苦難人生中的“英雄主義”。更難能可貴的是,在愛情線以外,劇集以三代女性的命運,串起半個世紀韓女的性別困境與突圍。
劇中女性角色的互助和代際託舉,提供了一個創作範本,讓我們看到,在父權結構下的女性故事裡,也可以突破偏見,讓女性的日常生活圖景,那些藏在生活褶皺裡的默契、照拂與託舉,在複雜晦暗的背景裡,被呈現出來。
編輯|王海燕
《苦盡柑來》前幾集的劇情看哭很多觀眾,一切都如劇名所說“苦盡”,1950年代濟州島女性的命運,著實是太過悽苦。

先從女主人公吳愛純(IU 飾)的母親全光禮(廉惠蘭 飾)說起。
全光禮是濟州島海女,丈夫早逝,她只得另嫁。她擔心愛純跟著自己生活會成為新丈夫家的“女傭”,便把愛純留在奶奶家生活。新丈夫好吃懶做,全光禮承擔起家庭的重擔。愛純在奶奶家遭到苛待,全光禮毅然將愛純接回自己身邊,為了供愛純讀書,她更加拼命地下海工作。

命運對全光禮絲毫不眷顧。長期的海里勞作讓她患上重病,年僅29歲就撒手人寰,生前那些美好的願景來不及實現,一生甚至不曾為自己而活過。她是舊時代濟州島女性的縮影。
到了愛純這一代,女性受苦受難的命運依然保持極大的慣性。母親去世後,10歲的愛純在繼父家當起“女傭”照顧弟弟妹妹;繼父很快再婚,新妻容不下愛純,愛純只得又回到曾虐待她的叔叔家,叔叔逼迫她輟學當女工,甚至被安排嫁給年長十歲的二婚男。當她與青梅竹馬的梁寬植(樸寶劍飾)有情人終成眷屬後,還在一次颱風過境,失去了小兒子。

“太苦了”是不少觀眾直觀的觀劇體驗,也是一些人給《苦盡柑來》打差評的理由:這不是“苦情戲”嗎?
在東亞影視版圖中,苦情戲的確是一種我們相當熟悉的影視型別。苦情戲往往以女性為主人公,有“三破一苦”(家破、婚破、子破、命苦)的固定敘事模板。古早的《媽媽再愛我一次》《魯冰花》等都算是哭倒了一代人,口碑尚好;這些年的一些苦情戲如《娘道》等,則遭到廣泛批評,因為裡面苦難的疊加不但沒有產生任何現實批判,反而是在讚揚妥協的價值。

一部劇當然可以“苦”,但這種苦需要超越情感宣洩的表層功能,要麼是對苦難的抗爭、對命運的不屈從和不妥協,表現的是反抗的力量,要麼是對現實的批判,帶來我們對苦難的反思。
《苦盡柑來》女性主人公的很多經歷都非常苦情,但它最終用主人公愛純與寬植的“父母愛情”讓這部劇擁有了現代核心。在劇中,寬植陪伴守護兒時的愛純,在愛純差點被叔叔中斷學業時,與她私奔;後來又跳下遠去的郵輪,遊回愛人身邊……

兩人生活的濟州島落後而守舊,愛純的苦難很大一部分正來自這種守舊。而寬植陪著愛純反抗的,也是這種守舊。比如,他在菜市場上幫愛純賣菜,讓她安心讀書;兩人結婚後,在家庭聚餐時,他將豌豆夾給女兒,宣佈“以後我坐這桌”,反叛傳統家庭權力結構;當妻女被欺負時,他果斷帶她們搬出祖宅;他還甘願輔助愛純成為漁會會長……
當然,寬植也接受愛純的反向救贖。從小到大,寬植被霸凌的每個時刻,是愛純一而再地保護他;當寬植為養家被船長毆打時,愛純挺著孕肚衝上前踹打船長,為寬植出氣;因為有了愛純,寬植的人生才有了幸福的航標……

總之,兩人的愛情超越了時代和性別的侷限,是建立在平等尊重基礎上的雙向救贖。這種救贖,既不是才子佳人的風花雪月,也不是霸道總裁的救贖神話,而是平凡生活中的“英雄主義”——兩個平等的靈魂彼此溫暖與照亮,面對無常的命運,不氣餒,不妥協,風雨同舟。
以“父母愛情”超越年代苦難,是中韓年代劇的常見寫法,如韓劇《請回答1988》,國產劇《父母愛情》《人世間》等。這與中韓兩國迅速變遷的當代史有關,在宏大的歷史敘事的夾縫裡,以“父母愛情”書寫年代苦難,既避免了直面歷史傷痛的敏感和尖銳,又戳破了時代空洞無情的“宏大”,同時觀眾也能在父母愛情裡,看見看見個體生命的韌性和個體情感的鮮活,算是一種比較討巧的表現。

《苦盡柑來》另一個珍貴的地方是:從母親全光禮到吳愛純再到女兒梁金明,三代女性在代際託舉中,完成一場跨越半個世紀的性別覺醒,充分張揚了女性的主體性。
第一代的全光禮,一生被貧困與性別壓迫撕扯,她深知在濟州島,“當母牛都比當海女好”,所以她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讓愛純接受教育。臨終前,她囑咐愛純別當海女、別成為家庭裡的“女傭”,她對愛純的託舉,包含對女兒精神世界的啟蒙。

第二代的愛純夢想成為一名詩人,卻在婚後陷入婆媳矛盾、養家餬口、生兒育女的泥潭中,不得不放棄夢想。在那個對女性有著諸多限制的年代,愛純無法揪住自己的頭髮離開地球。
但愛純沒有屈服,她憑藉出眾的能力當選漁會副會長,當漁村因強制拆除魚攤引發抗議時,英勇的她用身體堵住推土機的去路,後來還擊敗連任多年的男性會長,成為濟州島首位女漁會會長。
她將自己未能實現的讀書夢想寄託在女兒金明身上,當婆家企圖將金明培養成海女時,她掀翻祭祀桌怒吼,她不希望金明也活在“女人上船不吉利”的世界裡。所以她打破禁忌,可以賣掉船,也要供出女兒讀大學……

第三代的金明,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她聰明、自主、獨立、自尊也自愛,絲毫不屈從傳統價值觀。當男友的母親要她辭掉工作去當賢妻良母時,她選擇與男友分手。
她的經歷與蛻變,展現了外婆和母親託舉的終極價值。這一刻,我們看到三代女性累積的精神遺產的爆發,恰如魯迅先生所說的,“肩著黑暗的閘門,把他們送到光明的地方去”,金明終於心有底氣、無所畏懼地去成為自我、追求自我和實現自我,她終於抵達光明的地方。
所以《苦盡柑來》是一個“父母愛情”故事,但也是一個女性成長的故事。劇中還著力刻畫了女性互助,比如海女們相互扶持、相互照顧;繼母羅民玉嘴上刻薄卻暗付房租;當愛純與寬植搬出祖宅後,看起來冷淡的房東老婆婆卻夜夜往愛純家的米缸添米;年輕的愛純在黑店時,冒險提醒女客人免遭侵害,這份善意在二十年後化作女兒金明遭遇誣陷時得到幫助……

“油菜花不會只開一株,而是一片花海,如果只有我一人,我早就一次一次支離破碎”。劇中的女人們基於身為女性共同的生命體驗,將苦難的命運史改寫為女性主動而團結的抗爭史。
如果說“父母愛情”的刻畫上,國產年代劇還可與韓劇一戰,那麼,女性之間的相互託舉則是國產年代劇的一大空白。從《家有九鳳》到不久前熱播的《六姊妹》,其中的女性角色,基本都被刻畫成,猜忌與算計遠多於扶持,母親的角色更多是權威守舊,而非代際傳承的紐帶;《父母愛情》很溫情,但安傑與江德華的姑嫂和解,卻是建立在“為男性妥協”的基礎上,而非基於性別共鳴的相互理解。
在傳統父權制家庭結構下,女性長期處於資源分配的邊緣地位,有限的生存空間,的確更容易內部競爭,女性之間的“雌競”也有現實依據。但對“雌競”的扁平化處理,主要還是出於傳統家庭倫理劇的創作慣性,以簡化的處理手法,在強化偏見(諸如認為女人就是善妒),進而遮蔽了女性內部在複雜際遇裡迸發的智慧與力量,也消解了她們超越父權邏輯構建新型關係的可能性。

去年的《小巷人家》中黃玲與宋瑩的姐妹情誼,展現了女性互助的美好與力量,這樣的故事在國產年代劇裡仍然稀缺,也值得更多講述。當然,這裡所說的女性互助,指的不是那種戲劇化的拯救,或流於浮誇的口號——這是國產都市劇普遍陷入的窠臼,很多創作者只是在消費這個概念,並未真正理解內涵。
《苦盡柑來》提供了一個創作範本,那些藏在生活褶皺裡的默契、照拂與託舉,它們本就是很多女性的日常圖景,也是真正能夠作用於現實、切實改善處境的女性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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