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採寫 | 潘文捷
編輯 | 姜妍
今年是法國思想家吉爾·德勒茲(1925-1995)誕辰100週年和逝世30週年。關於德勒茲,最著名的是法國思想家福柯這樣的一句評語:“終有一日,這個世紀(20世紀)也許將會是德勒茲的世紀。”其實,這句話放在今天其實更為適用——清華大學人文學院教授汪民安曾在《生命是一種充滿強度的運動》一書中這樣寫道,“如果說,新世紀的哲學有什麼新動向的話,其中一個明顯的徵兆就是,德勒茲在哲學的天空中越來越璀璨,我甚至會說,越來越表現出一種類似於魔教的魅力。”

德勒茲 圖片來源:豆瓣
昨日,在“遊牧思想:21世紀的德勒茲”活動現場,汪民安等學者共同探討了德勒茲思想的超前性。
德勒茲認為,柏拉圖以來主導西方思想形態的是一種樹狀模式或樹狀邏輯。樹狀模式具有原點論、基要論、中心論、規範化和等級制的特徵。汪民安指出,德勒茲著名的塊莖/根莖(Rhizome)思想或遊牧思想,“都是對一種內在性和中心性思想的批判。拒絕內在性,意味著哲學既不再尋求超驗,也不再尋求深度;拒絕中心性,意味著哲學不再有一個內聚性的焦點,不再有一個目的論統攝”。德勒茲反對同一性的哲學。“遊牧,是沒有方向的、隨機的,不斷的跟異質性他者拼接、連線的、無始無終向外分佈的過程。”
舉例來說,中央美術學院人文學院副教授張晨在活動現場談到,在《弗蘭西斯·培根:感覺的邏輯》一書中,德勒茲完全顛覆了傳統的敘事——塞尚啟發了畢加索、畢加索完成了現代主義,之後現代主義進入後現代再進入當代繪畫的宏大敘事——反而把它們完全打散又重新組合,把畢加索、塞尚和受到畢加索啟發的畫家培根以一種遊牧式、塊莖式的方式重新裝配在一起。所以在他的書中,塞尚並沒有被供奉為現代繪畫“父親”,德勒茲把塞尚沉穩的繪畫,跟培根外在狂放、充滿力量的繪畫作為異質性的連線放在一起。

活動現場:汪民安(左二)、姜宇輝(右二)、張晨(右一)
由此可見,塊莖是一種反對等級制度和線性邏輯的思考方式,這與當今去中心化的網際網路有異曲同工。故而華東師範大學政治與國際關係學院教授姜宇輝告訴現場觀眾,德勒茲早就具有了今天所謂的“網際網路思維”。例如,牛津大學網路學院網際網路治理與監管專業教授維克托·邁爾·舍恩伯格在2012年出版的《大資料時代》一書中談及“大資料時代的思維”,認為它“不是因果關係,而是相關關係”,大資料不是線性的前因和後果,大資料就是塊莖式的。汪民安也曾經在《論家用電器》中寫過,“電腦之間彼此有一種橫向的根莖式的連線,以至於一臺電腦總是超越了它的物質性的螢幕框架本身。同樣,電腦甚至超越了電腦本身,超出了它的機器屬性本身,它在向它的界外遊牧,它在向其他型別的機器生成:它在向手機生成。反過來,手機也在向電腦生成,它們甚至相互生成,相互打破自己的界限。”
姜宇輝曾經用“樹與根莖”來形容今天御宅族的內心世界。在宏大敘事已經瓦解的今天,夾在現實與虛擬之間的御宅族卻總還是對所謂的“真實”有著揮之不去的情結,“他們只能將真實投射向虛擬景觀之背後,用一個圍繞著虛構出來的他者所展開的元敘事來撐起一個無比宏大但亦無比空洞的世界觀”。他們呈現出三個“根莖式”的特點:不要“大敘事”,只要“小故事”;不要“深層”,只要“表層”;不要“意義”,只要“設定”。
在人機衝突逐漸凸顯的今天,德勒茲的思想更有借鑑意義。在後人類時代,美國哲學家唐娜·哈拉維的人機複合體、多物種的交織狀態為解決人機衝突提供了一種新思路。“從人機的衝突關係中跳出來,讓人的生命跟萬物的生命進行重組”,重新進行一番生命的轉換。姜宇輝展示出唐娜·哈拉維《與麻煩同在:在克蘇魯世製造親緣》這本書的英文封面,就是人的手與其他的動物肢體的拼貼。

姜宇輝展示出《與麻煩同在》一書英文封面
值得一提的是,德勒茲產生自己的理論時,是半個世紀以前,那時還沒有網路社會。不僅如此,他的許多想法都是超前的。例如,德勒茲有一篇著名的文章《控制社會後記》,談到一種新的控制方式。他說,在福柯的規訓社會中,鼴鼠(象徵緊閉空間)是代表性動物,而在控制社會中,蛇(象徵開放和流動)是代表性動物。他寫道:“我們從一種社會形態轉變到另一種,也就是從鼴鼠變為蛇,這種轉變不僅發生在我們的生活制度上,也發生在我們的生活方式和人際關係上。”汪民安說,這正如今天的一些公司,對於員工的控制不是要求員工定時定點地上班,而是允許員工流動,他們做什麼都可以,但在最後會用績效也就是KPI來進行控制。《控制社會後記》這篇文章在過去並沒有什麼人注意,但是這十多年來,許多人都在探討這篇文章。“德勒茲預測到了一個新的時代的到來,但是他也並非毫無否定性的去擁抱它。”汪民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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