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陳拙。
最近春招旺季,但有不少朋友抱怨好工作難找,我覺得相比就業難,大家得更注意別進了“毒公司”。
去年蘭州就發生了個大事,有人以提供國企崗位的名義騙錢,專挑剛畢業的大學生下手,三年騙了8000萬。
更離譜的是,為了讓騙局更逼真,有相當一部分受害者只有在透過筆試、面試和體檢後,才有資格被騙。
這些騙子拿捏了近兩年找工作難、所有人都追求穩定的心理。
我的作者侯小聖說,這種“毒公司”不只國內有,國外也不少,而且它的毒更是“貨真價實”。
她曾在澳洲見過一個更喪心病狂的公司。為了從員工兜裡掏錢,老闆會透過各種方式讓員工染上毒癮。就算這樣,也沒人提出辭職。
侯小聖在調查中發現,這位老闆,似乎也拿捏住了員工身上的一種特殊心理。
我第一次見到佩佩是一個下午。
澳洲兒童保護機構的牆永遠是色彩斑斕的,緊緊貼著牆,面無表情地站在一堆開懷大笑的小動物貼紙下面,等著我來接手。檔案告訴我她六歲,她的頭髮很多很厚,被兒保的老師分成三根辮子又綁成一個粗馬尾。
她在短短一天裡見過太多陌生的大人。此刻她雙手背後,指甲摳著牆,不願意和我走。
前一天早上,警察剛把她媽媽送進戒毒所裡。
如今她沒了媽媽也沒有去處。我作為社工,來這裡就是為了安排她接下來的生活,以及確認,她的媽媽是否還有資格養育她——如果調查發現她的媽媽不稱職,我可以申請剝奪這個媽媽的監護權。
我看著不願挪動步子的佩佩,說沒關係,那就在這待著,我是來問你幾個問題的。一陣陣穿堂風吹過來,我乾脆把她摟進懷裡,問她還有沒有別的親人,她願意過去暫時一起生活的,她想了想說鄰居。
我問為什麼,她說因為鄰居做飯很香。
鄰居肯定是不符合收留條件的,我還沒問出下一句,她反問我,媽媽是被抓走了嗎?
我對案主一向實事求是,但是看到她的眼神,我第一次說話拐了個彎:“你媽媽只是和我們一起工作,她工作期間主要是我來看你。”而這個6歲小女孩的精神狀態,比我想象中要好,她沒有大哭大叫,我問的問題也全部能回答,作為這個年齡的孩子來說很了不起了。
我將懷中的她抱起,特地掂量了一下,身高一米二,沒有營養不良也沒有超重,頭髮衣物乾淨無異味,指甲修剪得很好,身上沒有什麼隱藏的內外傷——奇怪,儘管她的媽媽吸毒,但還是把她照顧得不錯。
我在評估報告上寫,案主精神尚可,心理承受能力尚可。
第二次見到佩佩,是我幫她聯絡好了寄宿學校。她穿著件粉色的衛衣和一雙嶄新的小靴子,兒保的老師說她們陪著佩佩回了一趟家,她的衣櫃裡有媽媽給買的新衣服和新玩具,就都帶回來了。
這進一步說明她的媽媽應該不是那種“無藥可救”的監護人。
我把佩佩送到學校,她安靜地坐在兒童座椅裡自己玩自己的,我跟她沒話找話,說你鄰居做飯真的很香嗎?你喜歡吃什麼?她老老實實地回答在家一般吃速凍雞塊和薯條,媽媽每隔幾天會帶她去外面吃飯。媽媽平時上夜班,她就自己在家睡覺。
我大驚失色,說沒有人照顧你嗎?你自己在家睡覺?我對這個媽媽稍微放下的心,提了起來。
佩佩的回答又讓我這顆心稍稍放下,懸在半空。
她說:“媽媽會一直跟我打電話,直到我睡著也不會結束通話,早上我醒了媽媽就會聽到。”
那個瞬間,我很難評價佩佩的媽媽,做媽媽她似乎還是稱職的,但一個稱職的媽媽為什麼會去吸毒?

佩佩的媽媽叫莫莉,三十歲,是一間倉庫的管理員。這間倉庫有員工舉報老闆販毒,所有人都被帶走調查,發現老闆以販養吸,他的員工就是他的固定客戶,莫莉也是其中之一。
戒毒分為社群戒毒和強制戒毒,澳洲大部分戒毒所都是非強制的,隨時來隨時走,但也有些機構例外,看管嚴格,莫莉所在的戒毒所和我們有合作,每個人需要完成檔案評估,確保戒毒已有成效,才能離開。
她的檔案和大部分這類案子沒什麼不同,作為一個單身母親,莫莉懷孕的時候就和前男友分手,她獨自把女兒養大。倉庫管理的工作時間是晚八早五,根據其他員工的說法,這個作息“不太人類”,一開始大家都靠功能飲料提神,後來變成了毒品。
讓莫莉染上毒品的,是一個工作中的失誤。
她曾經接待過一組來墨爾本的遊客,把他們的行李鎖進倉庫之後她繼續值班,因為太困睡著了,醒過來發現行李不見了。
她的老闆是個快五十的“老白男”,先是威脅開除她,又態度軟化,說知道她養女兒艱難,可以不開除,但是造成的損失她必須賠償,可以給他打白工來抵債。莫莉答應了之後,她的老闆又提醒她,別再犯類似的錯誤。
但晝夜顛倒的工作時間實在太反人類了,她又一次值班的時候打瞌睡,被老闆抓個正著,莫莉當場慌了,懇求老闆再給她一次機會。
老闆很為難地說不是我不給你機會,你這麼上班太容易出事了,隨後話鋒一轉,說我看你每天喝咖啡也沒什麼效果,我給你點別的東西你試試。
莫莉第一次接觸到了大麻,老闆還十分貼心地告訴她,一次用一點點就行,多了就飄了,少量能讓她集中精神,而且那麼少,也不會讓她染上毒癮。
從大麻到冰毒,莫莉一直堅信“一點點”毒品對她的工作有益,開始戒毒幾個月後,她向我描述冰毒吸入之後的感覺,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平靜和愉悅,而且也不困了,還能集中精神。
我說吸毒就是吸毒,不要給我講得像什麼治癒療法一樣。
開庭之後,莫莉的老闆交代自己過去經常利用這個手段控制員工,讓他們染上毒癮,就能給他打白工,還得給他錢買毒品。
根據這一批員工的檔案,我們看得出這個老闆招全職員工是有選擇的,除了莫莉這樣的單親媽媽,還有少數族裔,沒有有效身份證件的人等等。他們中大多數都單身生育,有年幼的孩子,在找工作的時候選擇有限,一旦找到工作有了固定收入,一般會選擇拼命保住。
他們在遇到我或者其他社工之前,不知道自己能申請各類補助金,只能努力工作來維持溫飽。
但老闆沒想到自己會遇到個油鹽不進的硬茬,舉報他的是個年輕的小女孩,兼職員工,也是值班的時候打瞌睡被他逮住,他趁機提出可以給她提供毒品,女孩一聽這還得了,立刻報警。
莫莉也就在這起案子裡進了戒毒所。
莫莉的案子不是個例。儘管像她的老闆這麼喪心病狂的人我們機構也只見過一個,但是在澳洲,軟毒品的泛濫程度很高,人們可以很輕鬆地搞到大麻,作為自己的“毒品啟蒙”,賽馬節或者音樂節,包括一些演唱會場館外面,會有人兜售自己做的大麻餅乾。我們外勤的時候會路過水煙店或者脫衣舞俱樂部,經常需要繞路,因為沒法分辨門口飄出來的煙霧具體成分是什麼。

我有時真不明白,為什麼這裡的人,對毒品的態度那麼輕描淡寫。
很多人都是被同事或者朋友勸說的才嘗試吸毒的。比如“冰毒能讓人集中精神”在我們遇到的個案裡是個由來已久的傳說,幾乎每個案主都會說,是身邊的人說自己吸過,自己才感興趣的。
而這種對毒品的分享在職場環境裡又很常見。我們機構主動或者被動戒毒的案子裡,有超過60%的案主說過自己接觸大麻是午休或者下班後同事分享給他們的,因為下午人容易疲勞,一點毒品能讓人保持幹勁。這60%的案主還說,公司有時候團建聚會可能選在提供軟毒品的酒吧這種擦邊的場所,他們出於好奇就會嘗試。
而在公司的內部福利中,除了必須提供的保險和免費心理諮詢,會有公司提供酒或者幫助僱員弄到處方藥物,多數是止疼或者鎮靜藥物。這些也被看作福利計劃的一部分。
一旦沾上毒品,一隻大麻煙的價格是25-30澳幣(約人民幣150),重度成癮人員每天會消耗五隻甚至更多,冰毒的價格區間跨度極大,一克冰毒在500澳元到2000澳元之間(人民幣2000到10000),而莫莉所在的倉庫老闆只會按照最低工資標準支付薪水,當時最低的週薪是720澳元(人民幣3500左右)。
員工很快就會發現自己的薪水不足以抵毒資,除了給老闆打白工還會倒欠,莫莉的老闆找的律師打辯護的點是他給社會創造了工作崗位,言外之意是這些社會弱勢人群應該接受壓榨,學會感恩。
我不負責參與這樁涉毒案件的辦理,只能在心裡罵他無恥。

莫莉的急性脫癮期剛過,我去看她。
面對我問話,她毫無反應只是沉默。
我問她家裡是否還有別的親人,有沒有需要通知或者聯絡的,她一律當聽不見,好像我是空氣。只有在提到女兒的時候,她猛地一抬頭,我說佩佩目前很安全,我會負責她。莫莉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再一次把頭低下去。
她不配合,但她檔案裡提供了幾個聯絡方式和住址,其中有莫莉的媽媽,還有她的前男友。
我打算去莫莉的媽媽家看一下,如果狀況好的話,佩佩也許不用住寄宿學校,可以和姥姥生活在一起。
我提前打了電話,莫莉的媽媽在電話里語氣很冷淡,但同意我過去。
一開啟門,我就知道這個地方不適合佩佩生活。
準確說這個房子不適合任何人類生活,莫莉的媽媽異常肥胖,她給我讓出一條路,示意我進客廳,我進去之前一隻老鼠先進去了,我親眼看到它鑽進了沙發下面。
客廳的地面分辨不出顏色,沙發扶手上有一片不知道什麼醬撒了的汙漬,一直延伸到地面上,整個房子裡都充斥著黴味和食物腐爛的味道,莫莉的媽媽把自己扔進沙發裡,從地上拿起一包芝士球,邊吃邊問我,你來幹嘛的來著?
我說沒事了,你就當我沒來過。
走之前我還是問了一句,你見過你的社群社工嗎?
她已經看起了電視,完全沒聽我在說什麼。
我走出大門的一刻,聽到她說你別再來了,莫莉自己的事自己處理,我管不了。
我說你知道你有個孫女嗎?
她說知道,但只在佩佩剛出生那會兒見過她。她再三和我強調,自己和女兒以及孫女幾乎沒有往來。我說她們現在需要幫助,被她不耐煩地打斷,說誰都別想靠我生活,我管自己還管不過來呢。
姥姥不行,我只好嘗試給佩佩的生父打電話,好訊息是他的號碼還在用,壞訊息是我剛說完來意,他就罵我是騙子,說自己不認識叫莫莉的,和任何前女友都從來沒有過孩子。
我還沒來得及說別的,電話已經結束通話了。
什麼都找不到,佩佩只能暫時住寄宿學校,戒毒剛剛開始,我暫時無法判斷莫莉什麼時候能脫癮,但她的情況對女兒盡職,吸毒也屬實是被人強迫,到不了剝奪撫養權的地步,我打算盡力幫助她透過評估,讓她和女兒能夠團聚。
我整理了接下來莫莉要做的事情和佩佩的情況,打算去戒毒所找她一趟。
但我還沒去,戒毒所的人先來找我了。
她們讓我馬上去一趟,莫莉要自殺。

我趕到戒毒所的時候,莫莉正坐在地上。
我以為她還會像之前那樣不理我,這次我準備上來就和她講女兒的事情,好歹讓她給我點反應。
但我沒想到的是,她突然衝上來要打我,多虧她身體比較虛弱,一揮拳差點把自己甩出去,我和其他人把她按住,她撕心裂肺地大喊大叫,聽不懂在說什麼。
戒毒所的人把我拉到一邊,說莫莉早上要跳樓,因為窗框做過安全處理,每扇都只能拉開一個小縫隙,她沒能成功。
她一層層地嘗試拉開窗戶,在爬到天台之前被另一個戒毒人員發現,攔了下來。
我問莫莉,你戒毒就好好戒毒,你又自殺又傷人的是要幹什麼?
她怨恨地盯著我,還是一言不發。
我說你還有個六歲的女兒,你死了她怎麼辦?
這句話像是個開關,她崩潰地喊:“你們都把她帶走送人了!我再也見不到她了!”
我一頭霧水,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其他戒毒人員也紛紛幫腔,說你們就是這樣的,我們再也見不到孩子了。
吸毒者面容是有特徵的,最明顯的就是眼睛,這幫人多大的都有,甚至還有十幾歲的小孩。看著十幾雙空洞凹陷的眼睛齊刷刷瞪著我,我還真有點毛骨悚然。
我沒想到幫人戒毒還得先破除這種謠言,我和所有人解釋,只要你完全完成戒毒的流程,我們評估你可以見到孩子,你們就可以見面,如果後續回訪一切正常,你們還是有機會團聚的。
我問戒毒所的人,這麼基本的資訊,沒有人給他們講過嗎?
戒毒所的人手一攤,開始訴苦,比如幫他們戒毒已經夠累了,人手不足,經費不夠,這些事是社工或者心理醫生該乾的,不歸他們管。我聽得惱火,說算了,我來給他們安排個講座吧,至少基本的資訊他們應該瞭解。
我把莫莉從地上拽起來,說你老實點別再想著打我,你女兒沒被送走,你好好表現,你們就還能再見。
她半信半疑,我讓她回去休息,打算走訪下其他人。
不問不知道,這些戒毒人員對相關法律和政策的瞭解少得離譜,而且還摻雜著自己的想象,我問這幫人和自己的家人孩子聯絡嗎,有一大半說沒有聯絡,更有甚者信誓旦旦告訴我,“政府的人”把他的孩子送到國外去了,再也不回來了。
搞個科普講座勢在必行,但憑我一個人叭叭地講效果也不太好,我決定找幾個戒毒到後期的典型,給他們安排親子會面。
戒毒所裡有戒毒光榮榜,表現最好的前三位都有孩子,我和同事商量之後,決定就在戒毒所的會議室裡讓他們見見孩子,直接破除亂七八糟的謠言。
直到會面那天早上,這三個人還是不怎麼相信,其中一個大哥偷偷問我,等下是見到孩子本人還是影片,如果是影片他能不能儲存。
進了會議室,自己孩子真的站在面前的時候,他們才終於信了。大哥激動地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儘管按照規定他們不能和孩子有身體接觸,但起碼真人站在面前能說上話,戒毒所裡的各種謠傳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只要表現好,就能見孩子“。
大哥激動地滿地溜達,見人就抓著人家手說自己見到孩子了。莫莉知道了這事兒,很著急地跑過來找我,問我如果她也想見小孩,她應該幹啥?
我開玩笑,說第一步是別總想著打我,她有點不好意思地往後退了兩步,把手揣衛衣口袋裡,低著頭不說話。
我說行了沒事,我會幫你的。

我很想幫莫莉,解決了她主觀理解上的問題之後,我們終於能坐下來好好地談一下,想要戒毒成功,且在未來恢復正常生活,應該怎麼辦。
我每週都會去見莫莉,這一次她主動和我說,我怎麼才能算表現良好,你告訴我,我都按照你說的做。
我告訴她,最基本的當然是配合戒毒所工作,心理評估,藥物的輔助治療,運動康復,這些流程都不能糊弄。藥物輔助治療一直是戒毒所的大難題,很多人看到藥就抗拒,認為吃這個是用一種新的藥癮去替換毒癮。
護士跟我抱怨,說每天都要解釋一遍這些藥是幫助他們控制毒癮,達到生理脫毒的效果的。但是他們就跟失憶了一樣,前一天剛剛說自己聽懂了,第二天又拒絕吃藥。
我問莫莉,這些戒毒所的基本要求你能達到嗎?
她很快地說:“能!我一定好好表現,你放心。”
我沒想到她好好表現的方法就是不斷地向我彙報,第二天一個上午,我的分機電話隔一會兒響一次,一查記錄快十條全是莫莉。她像小學生一樣,和“老師”逐項彙報今天做了什麼事,比如早上的藥吃完了;上午去踩橢圓機還做了瑜伽;去了閱覽室看書等等。
我說你這麼積極我很高興,但這些事你們戒毒所會有記錄的,我看記錄寫評估就好了。
她在電話那頭一下就急了,“那不行!那這樣我和其他人不就區分不開了嗎?我怎麼才能是表現最好的那個人呢?”
我想起我第二次見到她,她以為女兒回不來了,於是決定自殺。那時候她甚至沒想過找誰求證一下,更別提質問為什麼能夠把她女兒帶走,即使已經傷心憤恨到想打我,她也沒開口爭取過。
對比現在,她開口說想當表現最好的人,已經是很大的進步了。
對於戒毒人員來說,黃昏到夜裡這段時間往往比較痛苦,毒癮除了是生理上的,還很大程度上是心癮,戒毒所在黃昏之後會更嚴格地控制人員的行動。
我去看莫莉一般是下午三點之後,她的戒毒所離我們機構大約六公里遠,我本來的計劃是看完她就下班,回家再寫評估,最初的一個月,她會在房間裡等我,但從第二個月開始,我每次去都找不見她人。
她的室友告訴我,戒毒所會動員戒毒人員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莫莉主動要求在食堂後廚刷碗,讓我等等。
我等了一會兒,決定去食堂看看。
當時接近晚上八點,冬天的墨爾本又溼又冷,食堂空無一人,只有莫莉一個人在後廚,我站在門口想看看她在做什麼,她背對著我站在水槽面前,完全沒發現我。
整個後廚被霧氣包裹著,我心裡一沉,如果她躲在食堂不回去是因為復吸了的話,那距離她見到女兒可能真就遙遙無期了。
我走過去,發現她把雙手按在水槽裡,已經被燙得通紅,她低頭盯著水面,眼淚一顆顆地砸進去,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響亮。
扭頭看到我,莫莉非常慌張地把手抽出來,又覺得這種掩飾很徒勞,乾脆像犯了錯誤一樣蹲在地上,跟我說對不起。
我說,不需要說對不起,但控制毒癮不能用這種方式,傷害自己會讓你的戒毒過程變得更困難。她手指間起了一連串細小的水泡,皮膚像被燙熟了一樣又紅又亮,我伸手摸了一下水槽裡的水,燙得我齜牙咧嘴地縮回手。
我把她兩隻手放在冷水下面衝了一會,然後告訴她:“等下帶你去找護士,我會和她們說是不小心燙的。反正你也在食堂工作。但以後不要再發生這種事,我不會再幫你打掩護。”
她老老實實跟在我後面,我們穿過戒毒所裡的小路,兩邊有低矮的灌木,青蛙藏在裡面,我們一走過去此起彼伏地叫喚。
這幾天一直在下雨,我感覺到她靠近我,想停下來問問她怎麼了,結果她只是幫我帶上了衛衣帽子。


給莫莉的手上過藥,我倆一起回到她的房間。
戒毒所的房間是一個大的寢室被分隔開不同的小格子,每個格子裡只有床,椅子和櫃子,我坐在她的床旁邊,看著她吃完今天最後一遍藥。
藥物的作用發揮得很快,她逐漸平靜下來,她的手被紗布裹住,發現我盯著看,她立刻說已經不疼了。
這應該是藥物的作用,我問她,你夜裡會非常難受對嗎?
她先是下意識地否認,又說有一點點,我說你說實話。
她說她計算過,這個輔助藥物的作用大概是兩三小時,一般凌晨她會非常難受,覺得渾身上下不舒服,她經常想,如果人能像衣服一樣從裡到外翻個面就好了,毒癮發作的時候她恨不得自己能翻個面,把內臟骨頭都用熱水燙一遍,也許就好了。
我被她繪聲繪色的描述衝擊得有點無語,我問她,那你一般怎麼辦?
熬著唄,一般都坐在那,她平淡地指了指床腳,上面裹著很厚的泡沫墊子。
我跟機構打了個值班申請,說今天我在這陪你,晚上難受你可以跟我說話。
凌晨的時候我昏昏欲睡,聽到莫莉開始翻來覆去,然後她小聲地問我,你要不要來床上睡一會?
她從床上滑下來,扭成麻花坐在地上,抱住床腳。
我保持沉默,她把頭抵在床欄杆上,漫無目的地說話。
先是問我喜歡吃什麼,然後話題到了女兒身上,佩佩這個名字是從小時候要拍女兒哄睡來的,她說佩佩小時候
必須她抱著才能睡著,一放下就哭,佩佩喜歡被輕輕拍腦袋,跟小貓一樣。
莫莉又說起佩佩喜歡綠色,在家裡畫畫,每張紙都用綠色顏料塗滿,拿顏料給自己塗指甲,洗掉之後又哭又鬧,後來給她買了指甲油和貼紙才哄好。
我問她夜裡工作留佩佩自己在家的事,她說想過拜託鄰居,也願意付錢,鄰居體諒她說不用,願意義務幫她照顧佩佩。她覺得不好意思,反而拒絕了人家的好意。
說到最後,她聲音有點嘶啞,不停地重複自己不該吸毒,讓女兒這麼小的時候就見不到她。
她還說:“如果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在工作裡犯錯誤,都怪我自己。”
她沒提設套讓員工吸毒的老闆,也不斥責拋棄自己的親人,和不負責任的女兒生父。她只是一直怪自己。
她從床上滑到我身邊睡的時候,睡褲被推上去,露出一節小腿,我才發現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她自己掐出來的痕跡,按規定,她的指甲剪得很短,那些印子要花很大力氣才能造成,青的青紫的紫,有些是彎月形的血痂。
我再一次想起她老闆手中的那一份員工檔案——
單親媽媽,少數族裔,沒有有效的身份證明,這些人大多孩子年幼,找工作有限,收入有限,未來生活會更好的希望也有限。她們是顯而易見的弱勢群體,越弱越是責怪自己,不敢相信自己值得被愛與善待。
生活已經在懲罰莫莉這些人了,她卻接過鞭子,繼續打在自己身上。
我開啟門,從走廊裡的窗戶看出去,天色在逐漸發白。
新的一天開始了。

我每隔幾天就去莫莉那值班,六月底氣溫降到零下,她為了讓自己夜裡不那麼難受,在我來之前會開著窗戶坐
在窗邊,她說這樣會讓她好過點。
在一個晚上我慣常走進她房間坐下來,莫莉突然說:“我想嘗試自己熬過去。”
她已經抱著床腳坐好說:“我過去一段時間在想,以後出去了把女兒接回家,總不能你也來家裡看著我吧。我得自己努力,徹底戒毒成功。”
她的這句話讓我詫異。
我想起過去的很多夜晚,她被折磨得難受時,會莫名講很多話,說的最多的是媽媽和前夫。
莫莉平時給父母發訊息,語音留言,父母幾乎不回,也就逢年過節會搭理她一下。她曾經因為佩佩一直咳嗽不知道怎麼辦而問過媽媽,媽媽至今沒回應。
她和前男友曾是同事,她愛上對方,只是因為自己在工作裡犯錯誤,前男友來幫忙解圍。在莫莉眼裡,當時前男友是全世界最好的人。直到莫莉懷孕6個月的時候,前男友突然和她說,他還沒準備好養育一個孩子,要麼打掉它,要麼分手。
六個月已經不能流產,但莫莉為了不和男友分手,去了很多診所,甚至包括私人墮胎的機構,但就連這種機構都怕她有生命危險,拒絕了她。她回家問自己媽媽,有沒不去醫院也不用吃藥的流產方法,比如暴力擊打之類的。她媽媽告訴她,你不要讓我給你想辦法,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她甚至沒想過莫莉可能會採用極端方式流產,會不會對身體造成影響。
眼看孩子打不掉,前男友索性人間蒸發,直到佩佩出生也沒有出現。
我聽著莫莉這些經歷,對她說:“中文裡有句話叫有情飲水飽,說的大概就是你,畢竟前男友說消失就消失,竟然能有人堅持自己養孩子,沒想過讓生父承擔撫養費嗎?”
她低著頭來了一句:“他都不愛我了,我聯絡他會顯得我很低階。”
我忍了又忍,沒說出那句要法定撫養費低階,吸毒就不低階了嗎。
聽多了她的自言自語,我意識到莫莉從不相信自己值得被愛,又總是在等待被拯救。
她說自己第一次戀愛,是因為上體育課摔倒了,被對方扶了起來,她就追他。“別人對我好,我就會馬上愛上他,什麼都依賴他。”莫莉還為對方不回訊息自殘過,她小臂有白色的淺淺的痕跡,看起來是多年前的疤。
她以為的愛情,也永遠是這樣的敘事,別人付出一些禮貌,她恨不得把全身心都拿來回報。
直到佩佩的誕生,莫莉才學會什麼是愛。小小的孩子從出生到六歲世界裡幾乎只有媽媽,她生來就是無條件愛你且需要被你愛的,母女之間一舉一動都不需要計算付出多寡,相依為命,互相拯救。

我決定給莫莉一點堅持下去的動力,當作對她這麼久以來表現良好的鼓勵。
我帶著莫莉的手機去了佩佩所在的寄宿學校,打算給她錄一小段女兒的影片。
佩佩看到是我,馬上問起媽媽。我說你媽媽還在和我們一起工作,她讓我來看你的,能幫我給你媽媽錄個影片嗎?說什麼都行。
佩佩很高興,對著鏡頭大聲和媽媽打招呼,又唱又跳。
她跟媽媽彙報自己在學校裡學會了用樹葉做拼貼畫,又讓我等一會,自己跑去教室拿,剛走了兩步又折返回來,說讓我跟著她錄去教室的鏡頭,她要給媽媽看走廊。
走廊上有一些小矮人形狀的垃圾桶,佩佩興奮地一一介紹它們的名字,還時不時檢查我有沒有認真在錄影片。
錄完之後我們坐在一起看完了整個影片,她很滿意地和我說,你一定要交給我媽媽哦。
我說我辦事你放心。
從寄宿學校回到戒毒所需要經過一段高速,我不知道為什麼特別高興,車開得飛快,莫莉的手機被我揣在衣服裡懷裡,因為握著它拍影片的時間太久,它的背面有點發燙,我的胸口也熱熱的。
我到戒毒所的時候莫莉正在房間裡發呆,我把手機遞給她,說佩佩給你說了很多話,你慢慢看。
我出去呆了一會,回來的時候她還在反覆看影片,整個人哭得臉皺成一團。
她鼻涕也顧不上擦,捏著手機問我,我還有什麼能幹的,能好好表現的,你都告訴我,我一定做到。
又過了十天,我去見莫莉,發現她開始賺錢打工了。
戒毒所有個大姐姐,四十歲的樣子,自己有家印刷公司,跟很多人的理由一樣,吸毒是日子過太好為了找刺激,並且以為自己不會上癮。
大姐姐把自己的生意做到了戒毒所,招人給她做檔案錄入,按件計費,一頁一澳元起。莫莉興致勃勃地要加入,每天去閱覽室用電腦做兼職,大姐姐有一次佈置任務沒說清楚,莫莉打完了所有的檔案交給她的時候才被告知整個都是錯的,我到戒毒所的時候覺得她情緒不對,結果一問她更難過了,我只好把這位大姐姐找來。
大姐姐其實沒說什麼,但莫莉一直陷在自責的情緒裡出不來,我開玩笑說沒事,工作嘛,講究的就是一個少反思自己,多指責他人。
莫莉坐在床邊不說話,我也只當這是小小的生活插曲,過去就過去了。
結果下次我再去,她和我彙報,她鼓起勇氣去找了大姐姐,說她以後會認真對待工作,但是也希望對方佈置任務能說清楚,最後大姐姐向她道了歉。
我問莫莉,為自己爭取,心情怎麼樣?
她說她真的很高興。
莫莉賺到錢就一筆筆地記下來。一開始是用手機記賬,後來她拜託我給她帶本子和筆,為了安全起見,我給她帶了幾根水彩筆。她在本子上反覆寫收入多少,有時候一連幾天沒活幹,她也每天都寫一樣的東西,她跟我說只要記錄,就覺得生活有盼頭。
莫莉和其他人聊天,知道別人戒毒成功出去後準備找工作,趕緊來問我她將來能做什麼工作,我和她講不用擔心這個,我們提供的福利計劃包含工作諮詢,我們會像現在這樣一直回訪她,確保她重新融入社會,指導她面試,工作上的問題也可以找我們。
第二天我看她的本子,不同顏色標記出了不同的任務,包括找工作,租房子,攢錢,她用女兒最喜歡的綠色,在本子封面上寫了“接佩佩回家”。
讓我更高興的是,莫莉在戒毒所交到了朋友。
她要自殺的時候救了她的人叫小柔。
小柔吸毒的理由是朋友們都在吸,她怕被孤立,如果不是她那天發現莫莉,可能莫莉已經跳樓自殺了。
小柔是很熱心的性格,喜歡和人聊天,會主動問我是做什麼的,給我講她以前的工作是做服裝陳列的,在戒毒所就乾乾搬東西的體力活。她喜歡髮帶,我每次見到她,她頭上都是不同的花樣。
小柔也會提起莫莉,說天氣變冷,莫莉想介紹她去食堂工作,覺得室內環境工作起來會舒服點。我和莫莉說的戒毒成功之後我們提供的福利計劃,她認認真真寫下來拿給小柔看,有什麼資訊都會和對方共享。
莫莉似乎終於不再是被動地等著別人對她好,或者傷害她,陷入依賴到被拋棄的恐懼迴圈,而是開始為自己爭取,學會用一種還不熟練的方式主動付出善意。

莫莉的評估分數很好,我打算給她安排和女兒的會面。
我以為她會很開心,但是她聽完拒絕了我,她身上依然有毒癮發作時候留下的血痂和疤痕,除了會掐小腿,她
還會把指甲咬得很短,十個手指頭經常留流血又結痂,結痂再在幹活的掀開,一直不見好。她整個人比起來戒毒所之前胖了一點,但依然看起來五官有些凹陷。
她說:“我想讓佩佩看到一個漂亮的媽媽。”
我在檔案上看到她之前的幾張照片,是在公園徒步的時候拍的,那時候佩佩還被她抱在懷裡,她臉圓圓的,兩頰飽滿,皮膚光滑,頭髮紮成一個高馬尾,帶著一個紅色的束髮帶。她的眼睛水盈盈的,在陽光下是淺棕色,對著鏡頭露出一個笑容。她喜歡各種各樣不同顏色的口紅,山上徒步這張塗的就是紫色。
確實是漂亮的媽媽,我把照片別迴文件夾裡,想起她濃重的黑眼圈和鮮血淋漓的手指頭,也覺得等再過一段時間讓佩佩來比較好,爭取讓小朋友看到從前的媽媽。
儘管她已經表現很好,我每次去莫莉還是會問我,有什麼是她能做的,能給評估加分的。
我讓她保持現在的心態和狀態就行,不過確實有個事情需要她。
我問她:“你進過法庭嗎?”
她茫然地搖頭,我和她解釋:“不是要起訴你,你的案子至多被罰款,現在是你老闆的案子,開庭的時候你要是能作為證人出席,就能早點給他定罪。”
我又趕緊補充:“我會一直和你一起,不會讓你自己去。”
莫莉老闆請了個挺厲害的辯護律師,他的販毒案有可能僅罰款,即使坐牢,也最多四年,除非被法庭認定為嚴重販毒罪。這個時候莫莉作為證人,對量刑的影響就很大了。
她聽懂了,非常猶豫。我明白她在猶豫什麼,她怕自己和女兒將來被報復。
我們曾經遇到做證人的案主被報復,家裡全部玻璃被打碎,調查期間家裡還曾經收到恐嚇信,裡面全是詛咒她家破人亡的話。玻璃剛修好第二天晚上又被砸了。報警之後幾個月才查出是當時的被告乾的,
我走的時候,她說:“對不起,我不敢去。”
我完全理解,之後再來看她的時候也沒再提過,直到她突然主動問我,之前說的上法庭的事情開始了嗎?
莫莉告訴我,她之前在倉庫工作的時候認識了一對夫妻,後來都染上毒癮了,想知道他們的小孩怎麼樣了,她問了下同事,這個孩子也被暫時送到寄宿學校了。
我以為她要建議我去找這對夫妻當證人,結果她只是反覆說:“這一家人太可憐了。”
她問那個老闆最後會怎麼樣。
我說這得看判決,最壞情況就是按輕罪判,罰款加坐幾年牢,刑期滿了也就放出來了。
她想了一會說:“那如果我去了,能讓他判久一點嗎?”
我不敢保證這個,但是順著她話裡的意思,問她是不是想好了。
她像終於下定決心一樣:“我打算去,大不了以後我帶著佩佩走,我們不呆在澳大利亞了。”
開庭的時候我陪她在外面的等候室裡,莫莉非常緊張,反覆問我,自己要是表現不好怎麼辦。
我說:“就按之前那樣說的,辯護律師問什麼就答什麼,你作為弱勢證人,我必須作為支援人員陪同出席,但你千萬不要和我說話,完全靠你自己,你可以。”
莫莉第一次出庭作證,我以為會遇到很多困難,但前老闆的辯護律師工作不算賣力,他甚至只問了“你以前見過大麻和冰毒嗎,如何確定你拿到的就是毒品”以及“工作期間你是否表現不好,必須依靠毒品才能堅持”。
她一開始會下意識回頭看我,後來漸漸變得堅定起來,聲音也變大:“我不需要毒品也能工作,沒人必須吸毒才能工作,這就是一種霸凌。”
她離開證人席之後回到我旁邊,這個案子宣佈暫時休庭。
表現不錯,我由衷地誇她。
莫莉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激動地又哭了,她把兩隻手都蓋在臉上,小聲地說:“我想見佩佩。”

會面室不大,我和同事去接佩佩,小小孩,眼睛下面掛著倆黑眼圈,兒保的老師說她昨天一晚上沒睡著。
我說:“等下媽媽可能不能抱你也不能碰你,但是你們可以說話,你有什麼想帶給媽媽的嗎?”
她有點失望:“我能親媽媽嗎?”
我沒想好怎麼回答,她湊過來說:“那我親你,你幫我親一下媽媽。”
我一句這個也不合適沒說出口,她已經親我臉上了。
佩佩下了車就往樓裡跑,莫莉在會面室的窗戶那站著盯著樓下,不用想,她肯定又哭了。
我坐在角落裡,她們母女倆趴在桌子上面對面說悄悄話,莫莉問她:“你想我嗎?”
佩佩伸出兩隻手又縮回去,她書包裡的東西我們檢查過,基本都是畫和小手工,她嘩啦啦地把這些東西全塞給
媽媽,“我每天都想你。”
二十五分鐘很快過去,佩佩問我:“真的到二十五分鐘了嗎?我覺得只有五分鐘。”
九月天氣已經逐漸變好,她帶著一個小帽子,坐在椅子上耍賴,非要挨個看我們的手機確定時間。
莫莉的戒毒計劃成效卓著,吸毒面容有所恢復,還學了收銀和記賬。我在適配的工作崗位裡,看到了一個加油站收銀的工作,那提供宿舍,而且有專門上夜班的員工,她不需要再晝夜顛倒地工作了。
同時,她的心理治療顯示收效良好,生理脫毒其實完成得很快,重要的是心癮,莫莉靠著“我要見女兒”這一件事,克服了心理上的癮。
我遞交報告,認為這母女倆可以在週末自由見面,我可以作為陪同。
審批通過後,我們一起去了遊樂園。佩佩問我:“阿姨,你為什麼和我們一直在一起。”
我逗她,說因為我這人沒有女兒,我喜歡跟有女兒的人做朋友。
2019年的秋天,莫莉正式離開了戒毒所,簽好字,她盯著確認她可以離開的報告看了很久,我給她帶了個資料夾,這個夾子裡以後還會有保險單,收據,小票,各種預約憑據,會有很多新的生活。
倒數幾次回訪莫莉,她穿著加油站熒光綠的工作服,笑眯眯給每個人結賬,由於看起來太高興,我偷偷問她:“你沒再用毒品吧?”
她放聲大笑,說自己現在是發自內心地開心。
20年疫情爆發,我申請工作許可去最後一次回訪她們。
那時候每天的死亡人數太嚇人,我在家裡總覺得坐立難安,想確定我每個案主都是否平安。朋友很有先見之明地在19年底回家的時候帶了布洛芬回來給我,我拿出一盒,準備給莫莉母女倆帶去。
加油站幾乎不會停止營業,我一邊想著起碼她不會失業一邊走進便利店,看到莫莉正指揮佩佩喝泡騰片,那年所有人都病急亂投醫地補充各種維生素。她看到我進來,立刻抓了個杯子說你也喝,我們要健康!我們要堅強!
泡騰片是粉色的,草莓味,在杯子裡咕嚕嚕冒泡,我回國之後也經常自己買來喝,尤其生病的時候,腦海裡還是常常冒出來莫莉的聲音,她說:“我們要健康,我們要堅強。”

記錄這個故事時,我從莫莉身上,看到了身邊挺多朋友的影子。
他們明明有能力,卻因為種種原因,從不相信自己能獨自解決問題。
就像莫莉,她總期待另一個人來幫她,將自己放在被拯救的位置。甚至為了別人的小恩小惠,不惜傷害自己,
成為單親媽媽,成為癮君子,被迫和女兒分離。
侯小聖陪莫莉做了最重要的事——讓她重新開始相信自己。
我想把莫莉的故事,當成一個善意的提醒,送給那些和莫莉相似的朋友們。
其實只是一句話,但它很重要,也需要有人反覆說給你們聽。
“要相信自己值得被愛,值得被好好對待。”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小旋風
插圖:大五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