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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巴九靈(微信公眾號:吳曉波頻道)
去年年初,一位在杭州做電商生意的朋友說要去鄭州培訓幾天。
“哈,鄭州?沒聽過那裡有正規的電商企業,難道比杭州更發達嗎?”
朋友的公司那時剛入駐小紅書,想透過內容種草給自家化妝品引流。一陣嘲諷下,他緩緩道出一個驚人的事實:
“如果一家公司每月能生產1000條爆文做產品推廣,是啥概念?”
“成立三年,年營收10個億,你說牛不牛?”
他說業內把像這樣的鄭州電商統稱為“鄭州幫”。

“鄭州幫”:私域王者的轉型
後來再聽到鄭州幫,是在今年某社交平臺的一場大會上。
聽媒體同行講,鄭州這兩年確實湧現出幾家消費品“巨頭”,像一家叫夢爾達科技的電商公司,在短短幾年時間裡,把年營收做到50多億。
立馬勾起了我們的興趣。
這家“低調”的公司是這樣介紹自己的:主營化妝品,但強調“透過多平臺電商運營及品牌矩陣策略”。如果在招聘平臺上搜索該公司的招聘需求,大多是社媒編輯、運營,影片剪輯、達人對接的職位,月薪7000左右,特地標註“接受小白”。

透過像這樣的一些零碎的線索、平臺內容跟蹤和跟業內人士的交流,我們大致推匯出神秘的“鄭州幫”的畫像:
他們生存於小紅書、淘寶等平臺,每天生產海量種草筆記,素人和小達人鋪設內容矩陣,來推廣白牌或“大牌平替”,其所衍生的相關就業,可佔到鄭州本地就業的14%。
如果按每人編輯20條左右筆記來算,一個50人規模的團隊每月就能產出3萬條筆記,按3%的爆款率來算,一個月就接近1000條爆文,基本上沒有一個正規的品牌能夠做到。
那麼,鄭州幫是如何生成如此多的爆款筆記的?一個字:抄。
他們會先找到爆款筆記,拆解內容框架,如開頭如何抓眼球,中間的產品描述,結尾的引導購買話術。然後就開始批次模仿。當然還加上“情感雞湯”“男女對立”“婆媳矛盾”,不斷製造衝突和焦慮,甚至玩標題黨。
例如,標題是“剛畢業買海藍之謎,男朋友說要分手”,結果點進去是一款“復購三次”的平替面霜,評測話術是“我用了這個產品一個星期,每次運動完沒感覺皮膚緊繃,反而越來越光滑”。
而關鍵的一步,是種草賬號會在評論區裡“自導自演”,不知不覺給你安利產品,並將購買方式隱晦地露出,或用“截流”的方式,在同類型筆記下評論,“偷”走別人的流量。
經過這套“鄭州打法”,種草筆記就這麼誕生了,再由海量的素人賬號釋出。素人直推的帖子被稱為“水下貼”,意思是沒有向官方報備、偽裝成普通使用者的公司賬號所釋出的內容。
電商公司一般人手10臺手機打底,賬號“管夠”,資深運營一般能管理三十多個賬號。除此之外,還會找真實的普通使用者代發內容,價格在3元至5元。對於一些重點產品的推廣,公司會尋找小達人,並進行一些商業投流,以防被平臺封號。
而一個平臺做爛後,鄭州幫會迅速轉戰其他社交媒體、直播和電商平臺,大部分充當代運營和資訊掮客,形成一條龐大的“燈下黑”灰色產業鏈,其中也不乏“水軍”“黑公關”。
事實上,這種簡單粗暴的打法,並非鄭州電商獨創,最早能考古到江西的“吉安幫”。但鄭州後來居上,還得歸功於自身天賦——每年高校會輸送大量年輕廉價勞動力,同時鄭州市也在大力扶植城市數字經濟產業,如跨境電商、私域經濟。
尤其是私域經濟,鄭州對私域GMV超千萬的企業給予稅收減免,這使得鄭州擁有全國最密集的私域服務商叢集、300多家代運營公司,成為不折不扣的“私域之都”。

鄭州:電商運營
當數以萬計的人力和電子裝置成為賽博基礎設施時,原本朋友圈和微信群廣告,迅速轉化成海量的種草筆記,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廈門幫”:極制投流法
如果說夢爾達科技是鄭州幫的典型代表,那麼年銷售額20多億的化妝品公司起量科技,則代表著另一大賽博勢力。
這家公司在招聘平臺上的自我介紹是這樣的:“打爆20多款美妝、洗護產品,打爆品業績常居廈門前三,全國頭部;抖音帶貨銷量榜上榜121次;幫助1000位員工賺到人生中的第一個100萬……
寥寥數語,迅速勾勒出這股電商勢力的輪廓:做美妝護膚洗護產品;高利潤;抖音是主要銷售平臺;爆品打法而非品牌邏輯;扎堆廈門……
於是,在瞬息萬變的電商江湖中,這類電商企業便解鎖了一個外號:廈門幫。
2023年至2024年上半年,在抖音美妝品牌榜Top20中,廈門幫孵化的白牌一度佔據半壁江山,如溫博士、VC等品牌在這兩年異軍突起,月GMV(商品交易總額)最高能到1億以上,力壓蘭蔻、雅詩蘭黛等大牌。據估算,廈門幫的體量佔到中國化妝品市場規模的1/6。
去年在廈門舉辦年終秀的時候,我們抽空去集美區看了看那邊的電商生態(當時還不知道叫“廈門幫”),讓人印象深刻的是“日不落直播間”的說法:
一邊是24小時霸屏直播,主播每3到4小時輪換,總共有數十個直播間,另一邊剪輯組持續輸出短影片,一款產品一天大概要出150條短影片,每條15秒到45秒。而一個品牌的關聯直播數可能高達上萬。
從這個畫面中,我們看到了“廈門打法”的最大特色,那就是將“投流”和“轉化”玩到極致。
化妝品行業自媒體聚美麗還總結了一套公式:2.5元產品成本+3000塊換殼費用+80%的費比。

廈門:直播帶貨
2.5元產品成本指的是一件賣25元的產品,從內料到外盒的全部成本要控制在2.5元以內,即90%的毛利率,符合美妝行業10倍成本倍率;3000元換殼成本,意思是註冊或購買大量的商品,每個平均3000元,推廣的白牌一旦被封,明天就能立馬換一個商標,“複製一批又一篇,割完一波割下一波”;80%的費比,指的是1億的銷售額中,8000萬要投放給抖音平臺,將費比拉到極致。
這些數字都在為一件事兒服務——曝光不斷迭代的海量素材。當公司跑了1000個影片、1000個賬號,只要能出一個爆品就能大賺。如溫博士全年釋出素材23000多條,VC全年18000多條。
一旦爆品出現,將繼續加大投放力度,使其成為超級爆品。為了提高轉化率,通常邀請多位明星代言,並在反覆講解權威內容解讀、功效證書、檢驗報告等,消除消費者心中疑慮,這就是一個“抖品牌”的轉化路徑。
總結下來,“廈門打法”實際上是一套“高預算投流+超級爆款孵化+專利明星背書+低價打下沉市場”的組合拳,且自成體系,這或許也繼承了一些閩商的“基因”,如以服裝鞋履聞名的“晉江幫”的廣告轟炸、明星代言、腰部發力的“三板斧”。
而“廈門幫”的形成,得益於抖音電商的深度關係。
抖音運營主體最大的股東,事實上是一家叫廈門星辰啟點的本地公司。2018年,由福建人張一鳴創辦的字節跳動旗下的西瓜影片製作基地和皮皮蝦APP皆落戶在廈門思明區。
這讓廈門市看到抖音電商對“總部經濟”的促進作用,從而帶動“濱北超級總部”集聚效應(2025年,位元組廈門超級總部即將投入使用),形成“直播電商+跨境貿易”生態鏈。同時,這一趨勢也讓不少廈門電商發現機遇。2020年後,他們紛紛從“淘系”轉向抖音電商,而後者如今能佔到銷售額的90%。

抖音跨境電商火爆

安徽幫和廣州幫:
MCN和產業鏈優勢
然而,電商江湖總是腥風血雨,幫派的位子還沒焐熱,又會遭遇一股又一股新勢力的挑戰。廈門幫雖然憑藉白牌和極致投流來勢洶洶,但很快被一群來自安徽的電商企業後來者居上。
嬌潤泉、DC迪仕艾普這兩個美妝品牌恐怕你沒聽過,但它們背後的主理人想必耳熟——瘋狂小楊哥和葉海洋。
前者是安徽知名網紅,“三隻羊”的創始人,後者以“買精無父生子”的故事知名於網路,再憑藉育兒分享、創業經歷等內容輸出,成功打造了“獨立女性”的IP,她主理的DC迪仕艾普也隨之出圈。
所以,圍繞網紅IP進行品牌孵化,企業又在安徽,有本地MCN機構支援,這類電商企業被稱為“安徽IP幫”。
從銷售額來看,安徽IP幫的直播佔比在60%—70%,帶貨方式以達人推廣和品牌自營為主,形成主播矩陣,一年直播場次上千場,然後用切片、櫥窗分銷的形式運營,但並不完全依賴廈門幫極端的投流模式(費比在60%以下)——這是安徽幫的基本打法。

安徽:電商直播間
由於強IP性質,他們不像鄭州幫那樣“潛在水下”,自然也被普通人熟知。
有一點不同的是,儘管品牌仍是“0-1”再“1-100”,但並非完全是白牌邏輯,而是一開始就做“品牌化的白牌”,產品的客單價較高。像DC迪仕艾普主打中高價套盒+大單品,最暢銷的套盒售價達千元。
而另一股在電商江湖中的強大勢力,是“廣州幫”。廣州幫複製了廈門幫的投流打法、安徽幫孵化達人和打下沉市場的模式,因此在這場電商戰爭中保持了強大的韌性——整個2024年,廣州直播電商銷售額5171億元,位列全國第一。
這離不開廣州幫的核心優勢:供應鏈+產業叢集。所以想用低價貼臉開大,那是不可能捲過廣州幫的。
在廣州幫的勢力範圍中,你能看到兩小時就能完工的打板師傅,24小時燈火通明的工廠,凌晨兩點還在收單的白雲物流園,五點已人聲鼎沸的服裝交易中心和七點便在檔口開播的主播。

廣州:服裝批發市場
我們曾在廣州白雲區考察了諸多化妝品產業帶,那裡集中了全國近1/3的化妝品代工廠,看到了企業和高校共建的研發平臺;我們也調研過廣州的淘寶村、希音村、抖音村,而以廣州為中心50公里半徑內,佛山的面料廠、東莞的輔料廠形成“珠三角30分鐘產業圈”。
廣州幫的組成部分,不僅僅是達人和專業機構,更多的是來自原本直播電商生態末端的商家。他們是產業帶的果農、批發店主、服裝廠家,自建直播團隊,從車間到田間,從深挖產品故事到場景化展示,用“店播”逐漸取代“達播”。

輝煌與沉寂:
極致效率的囚徒
在興趣電商、直播電商時代崛起的賽博商幫們,超越了血緣、家族和空間的限制,史無前例地在中國調動一切可利用的資源,成為一個個“渠道”的掮客,在原本可能並不富裕的地區掀起一場場造富革命。
最開始是電商領域的“杭州幫”,而鄭州幫、廈門幫、安徽IP幫、廣州幫這四大新興賽博商幫,又重新改寫了電商江湖的格局。
總結來看,這四股勢力呈現以下幾個顯著特徵:
◎ 第一,一切以GMV為目標。人海戰術、海量素材、賬號矩陣是他們的底色;產品以低決策成本、高利潤、功能型白牌產品為主,以彌補供應鏈短板,用多品牌(白牌)覆蓋單一品類,快速榨乾該品類價值;包括主播、運營在內的員工的流動完全基於爆款產出和GMV,實行末位淘汰制。
◎ 第二,極致的重複,極致的SOP。當一個品類的內容或投流模型跑通,他們就會在其他品類中橫向測試、快速複製。而從選品、賬號管理、內容、運營、拍攝,不同人負責不同流程,顆粒度極其細。HR也有一套應對人員快速流動的流程,且要對招聘負責。

電商直播間
◎ 第三,營銷必須誇張、擦邊、狗血,甚至虛假宣傳。如廈門幫除了在美妝白牌攻城略地,還主打保健品賽道,內容基本以“專家科普+焦慮營銷”為主,而這一領域一直是虛假宣傳的重災區。
然而,當這些打法被媒體分析解讀,甚至開始收割B端時,意味著一定程度上的失效和過時,因為裡面總有一些見不得光的地方,而一旦曝露在陽光之下,必然引來平臺的規則調整,甚至是整頓和監管。
鄭州幫在暗處“白嫖”免費流量許久,致使同質化的內容破壞了平臺生態和使用者體驗,於是小紅書加大了原創保護力度,並對百萬個黑灰產賬號(水下賬號)封禁、限流,同時做起了閉環電商,使得引流難度升級。
廈門幫的極致投流可謂是“刀口舔血”,90%的銷售都是由付費流量轉化而來,如果除去投流成本和產品成本,只剩10%的毛利,且還要扣除物流、售後、人力等成本,而一旦平臺流量價格抬高,投流下滑,整個業務線都將處在崩潰邊緣。特別當抖音電商啟動同款“比價模式”,對白牌而言並不友好。
安徽IP幫則顯得更為脆弱。當一個品牌和它最大的銷售員捆綁在一起時,一旦這個IP出現塌房或因違規被平臺封號,都將是滅頂之災。
這也是為什麼如今大量類似的電商開始成批死亡,而僥倖活下來的白牌嘗試轉型,逐漸“天貓化”,並在線下鋪設渠道,走品牌化的老路子,重新擁抱現代商業文明。
但這是一條更艱難的路,也不在他們的舒適區裡。他們所習慣的,還是每分每秒追逐眼前即將到手的一串串虛擬的數字,最終他們皆成為極致效率的囚徒。正如那個古希臘神話中遭受神罰的西西弗,他每天推著巨石上山,第二天巨石滾下來,他再推上去,週而復始,不死不休。


本篇作者 |徐濤| 責任編輯 | 何夢飛
主編 | 何夢飛 | 圖源 | VC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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