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 | 實習記者 莊佳怡
編輯 | 姜妍

如果被譽為現代童話之父的丹麥作家安徒生還活著,今天將是他220歲的生日。當然他已經故去了,所以今年還是他辭世150週年的紀念年份。
在這麼多年過去之後,文學圈卻出現了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安徒生正在成為越來越多作家筆下的主人公,成為被二次創作的素材之一。


當安徒生成為小說主人公
“看!我就這樣出生了!”在丹麥作家傑斯珀·翁松(Jesper Wung-Sung)2024年出版的《漢斯·克里斯蒂安》(Hans Christian安徒生的丹麥語名)一書中,安徒生本人擁有了敘述的權力。翁松用第一人稱的視角,撰寫了一部基於安徒生生平和作品的小說。

《漢斯·克里斯蒂安》封面
在書中,故事從1805年安徒生在丹麥歐登塞的一間小房子裡出生開始,再到他14歲時踏上前往哥本哈根的旅途,希望那裡的某個人能夠發現他歌唱和表演的天賦。他是一隻醜小鴨,滿腦子都是懷疑和絕望,但同時,他又堅信世界希望他過得好,這種信念讓他堅定不移。
傑斯帕·翁松在小說中借用了大量安徒生的名言,寫作風格也保留了安徒生作品的特色。這種獨特的敘事視角讓許多讀者以為這是一本安徒生本人撰寫的自傳,但這都是翁松玩的語言遊戲。
自從1996年起,翁松就渴望描寫安徒生,他連續寫作了30年,仍不覺得自己為這項任務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直到有一天他在夢境中與安徒生相遇,二人在飛機艙內並排而坐並進行交談。此後,翁松“每天閱讀至少一百頁關於安徒生的書籍,持續了3到4個月,所以在我開始之前我已經讀了一萬多頁,之後我每天一邊讀書一邊寫作,”最終完成了這部作品。
然而,《漢斯·克里斯蒂安》只是當代作家重新敘述安徒生的作品之一,近些年安徒生成為了許多文學作品的主角。2023年,約阿希姆·加夫(Joakim Garff)出版了小說《獨奏者》(Solisterne),書中安徒生與索倫·克爾凱郭爾(Søren Kierkegaard)一起踏上了一段旅程。2020年,Harald Voetmann在《安徒生隔離日記》(H.C. Andersens Quarantaine-Dagbog)一書中喚醒了這位童話詩人,其中描述了他在哥本哈根的徒步之旅。再往前追溯,還有許多作家都寫過安徒生相關的虛構作品,他也在戲劇舞臺上不斷被人們重新呈現。
南丹麥大學安徒生中心研究員安妮-瑪麗·麥(Anne-Marie Mai)表示,現在人們特別想講述安徒生的故事,但作家們對他的描寫卻大不相同。翁松在自己的小說中描述了安徒生的童年,而加夫則更關注安徒生的成年。“但他們的共同點是,他們都是安徒生的狂熱讀者,並將他作為自己講故事樂趣的催化劑”。
這種基於真實歷史人物的虛構小說被稱為Exofiction(外傳小說),起源於法國。以此為研究興趣的哥本哈根大學藝術與文化研究系副教授Tue Andersen Nexø表示這種體裁已經流行多年,最常被用來以自由和現實的方式描寫有趣的、有些被遺忘的歷史人物。
但這顯然不符合安徒生的情況,當代作家反覆研究書寫他,是因為他的作品與經歷在當代語境下仍不過時,富含討論空間。Tue Andersen Nexø認為,對於安徒生來說,重要的是“他身上敏感與渴望自我表現的結合,尤其符合我們這個時代的特點”。

安徒生的當代性
安徒生出生在一個動盪的年代,當時的丹麥已經不復昔日北歐霸主的榮光,遼闊的領土正在分崩離析,戰爭陰影不斷籠罩在丹麥上空。
而安徒生的原生家庭很是貧困,他當過學徒,學過裁縫,也曾在濟貧學校上過學。他一心想到哥本哈根當一個戲劇演員,也站上了舞臺,但由於嗓音和自身條件的變化,他轉而專注於寫作。他寫過詩歌、散文和戲劇,最終是童話讓他蜚聲文壇,流傳至今。
童話不僅是寫給夜晚躺在床上聽睡前故事的小孩子聽的,也是寫給坐在床邊念這些故事的成年人們的,安徒生寫童話時正是秉持這個原則。他在童話故事的想象與奇幻之中,編織了他在成長過程中對生命、死亡、失去和永生的思考,他揭露社會的現實與不公,又用童話的良善價值與詩意結尾給讀者帶來安慰,最後留下雋永的思考。
這些思考仍在當代生活中佔據重要地位。丹麥安徒生研究中心主任Johs. Nørregaard Frandsen曾在研究中總結了安徒生作品的現代主題。其一是打破陳規,安徒生從小鎮來到大城市,追逐夢想。對他來說,打破一種生命形式或模式是一個痛苦而富有成效的過程。安徒生的許多童話故事都以打破常規的方式來呼應現代的經驗範疇。《醜小鴨》是其中的典型,而《小美人魚》中,美人魚也必須先失去自己,才真正能夠成為自己。

《安徒生童話與故事全集》
安徒生 著 石琴娥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2025年4月
安徒生作品中另一個永恆的主題是尋求身份。無論在社會上還是藝術上,他都從來沒有固定在一個形式中,就像他自己從來沒有找到一個除了藝術家之外的單一的、穩定的身份一樣。這種對身份的開放性探索是21世紀青年文化的支柱,人們對自己身份認同的尋找永遠在進行中。正如他的童話《影子》中,從藝術家的影子之中獨立出來的人格持續與藝術家進行搏鬥,最後親手將自己的本體殺死,這可以被解讀為一種身份的錯位與爭奪,而安徒生的許多故事都表達了這種另一個內在自我的可能性。
認可與自戀也是安徒生童話中的母題,他窮極一生尋求他從未確信過的認可。在他的大部分童話故事中,都存在著一種透過他人的注視而得到認可的願望,《皇帝的新衣》或許是對這種渴望的病態呈現,身著無物的皇帝只需要來自臣民的注視就能獲得滿足。
安徒生還熱愛描寫不安分的旅人。他本人奉承“旅行即生活”,在成名之後周遊世界各地,從中獲取靈感。在他的《冰雪女王》、《冰雪少女》、《母親的故事》、《旅伴》和《飛行的箱子》等故事中,主人公們都必須在旅行中實現他們的目的和身份。對安徒生來說,生活是一段無人能拒絕的旅程,從想象的童年,到成年,到老年,再到死亡之門,他在旅行中蛻變與創作。而生活在比此前任何一個時代都更具有流動性的21世紀中,人們無疑更能理解這一點。
安徒生的特殊經歷與敏感天性為他帶來了這些永恆的思考。早在飛機被髮明出來的許多年前,這位童話作者就曾在作品裡寫到乘著蒸汽機的旅行,他也熱情擁抱鐵路、攝影、鐘錶和電報,同時預見到所有這些新事物會帶來的影響。1872年,他在作品《大海蛇》中將從歐洲到美國的海底電纜稱為“塵世祝福之蛇”,大海蛇孕育了人類思想從一個大陸轉移到另一個大陸的所有可能性,但同時也能奪取人類的所有能量,寓意祝福與毀滅並存。
如今,在這位童話詩人誕生的220年之後,他的童話故事依然頗具現代意義。他的作品值得人們一再重讀。
參考資料:
https://www.kristeligt-dagblad.dk/danmark/hc-andersen-har-faaet-sin-anden-guldalder-nu-som-romanfigur
https://laeseklubdanmark.dk/jesper-wung-sung/taettere-paa-hans-christian/
https://www.kristeligt-dagblad.dk/kultur/jesper-wung-sung-skrev-sin-nye-roman-i-en-hc-andersen-rus-livet-er-et-stort-underligt
https://www.sdu.dk/-/media/files/om_sdu/institutter/ikv/konferencer+og+seminarer/konferencer+f%C3%B8r+2016/diverse+konferencer/hans+christian+andersen+-+values+and+motifs1.pdf
本文為獨家原創內容,撰文:莊佳怡,編輯:姜妍,未經介面文化授權不得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