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旭山動物園那天，天氣很好，公園門口的即時氣溫顯示為零下四度。我穿了三條褲子，最裡層一條黑色打底，然後是一條抓絨，最外層包裹一條帶絨軟殼褲。上半身同樣穿三件，羊毛打底衣，抓絨夾層，羽絨外套。
好多年沒穿過這麼多了，起碼要追溯到十歲以前。那時江南的冬天，是很冷的。每年一到霜凍時節，要一件件穿得全身密不透風。棉毛衫棉毛褲是第一層，絨線衫絨線褲是第二層，下面我記得最多三條，但上半身可能會穿到四五件。穿少了，會被大人追著罵。
不過江南人對真正的冰天雪地的冬天，還是缺乏想象。因為沒經歷過，不知道，不懂。一看到外面鋪天蓋地的雪，心裡只有各種電影畫面，哇，雪國風光，哇，冰雪王國。
實際上穿著三條褲子走在冰雪鋪路的動物園裡，很是拘謹。冷是一點不冷，肉身被保護得十分妥帖。關鍵問題是打滑，路面積雪化後結成的冰，只要一踩上去，人會迅速滑倒。我從進門開始，就像只大笨熊一樣，時不時滑上一跤。
每次滑倒站起來，心中都滑過一絲僥倖：幸好沒有生活在北方。
等稍微掌握了一點技巧，又擔心艾文揹著的相機，他會不會滑倒？相機會不會壞？這回還要不要休？眼睜睜看著艾文在我面前滑了一次，不過他策略性地先把相機護在手上，再就勢一個背摔，保護得很好。
最開心的就是妹妹了，經常一個俯衝跑出來，然後問我：媽媽，我厲害嗎？
厲害厲害，我已經像慈禧太后一樣，需要小陳攙扶著，才能在園子裡慢慢逛了。
格外小心翼翼的原因，是因為眼睜睜看著一箇中年女遊客，因為兩手插兜，在路上滑了一記狠的，整個人大叫一聲。這邊人剛攙扶走，又有人滑倒叫了一聲……
原來這就是接二連三。
不過這還是小事，去完動物園，我們一家去苫小牧的森林小木屋住。木屋很像宮崎駿動畫片裡的模樣，一切都是木頭做的，還有個鐵壁爐。正對著湖景，湖水已經結結實實凍住了。
對於冰面，南方人一點不懂。
因為開門出去走幾步就是湖，艾文很快在湖邊的冰上亂蹦亂跳起來。他告訴我們，冰凍得很結實。我想起貓頭鷹那本書裡，俄羅斯人在冰面上走，會有一個冰杖，用來瞧瞧聲音，看看是不是能刺穿冰面。
裡面的俄羅斯人還說，“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沒有什麼冰面是安全的。”
小陳在屋裡嚎了無數次，不要踩冰面，不要踩冰面。我看艾文踩得很歡實，也下去踩了幾腳。跟路面的冰不一樣，湖面的冰一點都不滑，走在上面，撲面而來一種冰雪奇緣之感。
第二天我們才在遠一點的地方，看到豎了一塊牌子，上面寫著，危險，不要在冰凍的湖面上行走。艾文不信邪，他試圖從一條小溪結成的冰面上跨過去，幾秒功夫，就把冰踩碎了，立刻跳到了旁邊的大石頭上。
後來北方的朋友告訴我，這真的很危險，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踩碎冰面，一下掉進湖裡，救都救不上來。
那天半夜，聽到湖面上傳來嘻嘻哈哈的聲音，大概又是興高采烈的南方人，剛入住，迫不及待去踩了一下冰。
果然，早上起來，看到冰面上多了幾排腳印。
很小的時候，一到冬天，家附近的壟溝會凍起一層冰，那種冰很薄，太陽出來便會化掉。小孩子看到了，會把這種冰撈出來玩一會。這算是大自然的小魔法，但是整個被凍住的冰面，就是大自然神奇的魔法了，和那種堆得厚厚的雪一樣，南方人看了，沒有一個不瘋的。
不過冰雪世界，到底不是南方人可以如履平地的地方。
北海道之行最後兩天，有一天我出主意，讓小陳開車帶小孩們去札幌的中島公園玩，那裡小孩可以用滑板來滑雪，都說小朋友很喜歡。
去的路上沒什麼問題，到了發現個大問題，那種雪撬板沒有事先準備，兩個小孩只能眼巴巴看著別人玩。有個澳洲來的爸爸，很好心借了他們一個板玩一會。滑了沒幾回，人家要走了。小孩眼睛裡全是渴望。
這下我跟小陳說：趕緊去買板吧，附近的商店肯定有。
我們帶著妹一起去玩，艾文留下來玩雪。車剛開出公園停車場，看到馬路上停著兩三輛車，看樣子是追尾，撞得很厲害，前車尾部撞進去一大塊，後車的保險槓全掉了。我正跟小陳說著：是不是路滑啊？
他開著開著忽然說：真的滑，完了，怎麼剎不住車了？！
當時前面50米是個紅燈，眼看車子失控馬上就要撞上停著等紅燈的幾輛車，我一顆心懸到嗓子眼，心想，完了完了，這下要撞啦，我們車上還有小孩呢！
小陳也一路嚎著，停不下來，真的停不下來。
幸好隔壁車道一輛車都沒有，他一個急轉彎，車停到了對面一條小路上。
北海道租的車，早已換上了雪胎。但這種溼滑的路面，似乎什麼胎都不管用。這時候，我腦海裡已經沒有強烈的要給小孩買一塊雪撬板的信念，整個人已經慌了。因為顯然，札幌的路面非常容易打滑。
人在心慌的時候，是做不好事情的。去商店街問了幾家沒買到雪撬板，隨便買了個滑雪圈，結果慌亂之中，壓根沒看到裡面有個打氣筒。吹了半天，又發現是壞的，漏氣的。
兩個小孩拿著這個漏氣的滑雪圈，倒是玩得很高興。只有我很不甘心。
可是沒辦法，不想再冒風險出去再換或者再買。
之後離開札幌市中心，車輛又打滑了幾次。這時小陳已經找到訣竅，不能開快，剎車需要點剎。但坐在副駕駛的我，還是慌亂，我們這輛車學會了，但會不會被別的車撞上？
這種慌亂的心情，直到還車之後，才緩了一口氣。
回家前，小陳問我：你是不是這幾年都不想來北方了？
話說，我倒不這麼想，我想著下一次，一定要買好雪撬板，帶著兩個小孩，痛痛快快玩個夠。
果然旅行總要留點遺憾，就像章節小說，要留個鉤子，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不過確確實實，南方人在北方的冬天，全面暴露了自己一無所知。
在北海道的第一個星期，我打從心底裡理解，為什麼熱帶人喜歡來北方過冬天。等待夠兩星期，我已經完全曉悟，東北人為何一定要去三亞買套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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