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啟元|設計復旦:茂飛的建築世界

一百年前,1922年5月5-6日,復旦大學在江灣舉行新校區落成典禮。
今天下午,復旦大學中華文明國際中心舉辦《“滬濱屹立東南冠”:東南網路中的復旦大學》講談會,紀念遷江灣今址一百週年,暨李登輝校長誕辰一百五十週年。
中心首位博士後王啟元撰《設計復旦:茂飛的建築世界》,講述設計了雅禮、清華、福建協和、

金陵女大、

燕京等中國多座校園的亨利·墨菲(中文名茂飛)如何設計復旦,復旦又如何自這座永久校址上開枝散葉。

今天知名的綜合性大學復旦大學,是由兩所民國國立大學於上世紀末合併而來的,一所是國立上醫,一所是國立復旦。其中,上醫自1927年建校便是國立,而復旦遲至抗戰中期在重慶北碚時期,才轉成國立,1946年抗戰勝利後復旦渝校回滬,與戰時留滬的復旦滬校重新合一,回到戰前遷出的地方:上海特別市的江灣(今復旦大學邯鄲校區)重新辦學。自北洋政府時期的民國十一年(1922)起,除八一三淞滬抗戰一度內遷之外,百年來複旦一直在這片曾經虯江分水之處講文論學,作育國士,絃歌不輟。來到江灣校址之前,復旦曾在吳淞提鎮行轅(今約寶山區吳淞中學校園內)及徐家彙李公祠(今長寧區復旦中學)甚至是無錫李公祠(李鴻章弟鶴章祠堂)內相繼辦學,又由於不同原因相繼改變校址。直到1918年,時任校長選中江灣這塊地,復旦終於不必再主動遷徙,這裡也成為了復旦的永久校址。
同學設計師
1917年,尚在李公祠的復旦升格為大學,1918年便相地江灣,以圖辦學,因之成為近代江灣地區最早遷入的新式高等學堂。步復旦之後,國立勞動大學、民國上海大學、私立立達學園、私立文治大學、兩江女子師範等學校等,陸續從上海各個角落遷來江灣;原因之一,便是這裡交通方便,有淞滬鐵路江灣站可達。淞滬鐵路沿線江灣至吳淞段,也成為民國上海最重要的“大學城”。而這其中,復旦北來江灣,絕對是其中最早的一批先行者。初來乍到,一切皆殊為簡陋;時任校長李登輝先生不僅在教學培養上想把復旦辦成耶魯哈佛一樣的美式名校,他在校園建設上也頗有自己的想法。
早期中國新式學校,不存在特別的自主的校園風格,京師、北洋、山西諸大學堂最先都是衙門裡辦學;教會大學在早期也常常寄居在現有的建築物中,如草創於吳淞江梵王渡畔灘塗的聖約翰,天文臺輔樓裡誕生的震旦,蘇州的宮巷裡出現的博習書院(即日後的東吳大學),復旦也經歷過衙門與祠堂的辦學經歷。即便到二十世紀二十年代初葉,精心設計的高校校園仍屈指可數,這對每一位嘗試改變的校長都是不小的挑戰。校園的意義不僅在於建築物的遮風避雨,以供師生聚首、濟濟一堂,還有現代教育空間的塑造與認同建構的意義;新興的中國大學,同樣迫切需要整體空間的塑造。大約在北洋教育改制的1917年前後,南北中國的新式學堂,開始尋求自己校園與建築的塑造,雖然大多都不甚成功,如北京大學(今沙灘)著名的紅樓,便是此時落成,不過因為漢花園一帶地皮緊張,主樓之外別無校園可拓展,最終老北大也沒有形成一個現代意義的校園。(李豐耀《為什麼老北大沒有一個高大上的校園》)
也正是此時,一位對日後中國學校建築影響極大的美國設計師,把業務拓展到中國。這位設計師名叫Henry Killam Murphy(亨利·基拉姆·墨菲),後因其在中國業務頻繁,為自己定了一箇中文名字:茂飛。
亨利·墨菲,中文名茂飛(1877 – 1954)
學界對茂飛的研究,自郭偉傑(Jeffrey W. CODY)1989年康奈爾大學的博士論文“Henry K. Murphy:An American architect in China 1914-1935”其後專著以Building in China:Henry K. Murphy's adaptive architecture,1914-1935 於2001年出版,新近譯為《築業中國》,文化發展出版社,2022)以來,相關成果頗豐,尤其在繼承茂飛所設計校園的高校中,相關校史、建築史的研究甚夥。茂飛最重要的校園傑作、當今中國最重要的高等學府:清華與北大(即民國燕大舊址)的校園建築研究,便多有圍繞茂飛設計所展開。而其在華最早設計的作品雅禮大學(今湘雅醫院、醫學院),及被譽為茂飛最佳作品的金陵女大(今南京師大隨園校區)的相關研究,同樣豐富。其所設計的滬江大學建築不僅有專文的研究,滬江舊址即今上海理工校園內,還塑有茂飛的全身像。不過總體來說,茂飛及其作品在今天的文化敘事中的知名度仍舊有限。而且,相比茂飛大部分的作品尚存之天地、仍不被世人所熟知的現實,那件在戰爭中被摧毀的茂飛作品,則尤其值得標出,那就是位於民國江灣的復旦大學校園。
復旦大學雖不是茂飛最早設計的校園專案,但卻是他設計過的建校最早、同時也是教會色彩最淡的一所學校。甚至,連茂飛也自言,其與復旦之間有著不一樣的因緣。復旦由原震旦學院的創辦人、著名教育家馬相伯先生創辦於1905年,早期為一所“公學”,由地方財政與士紳注資辦學,校址在吳淞提鎮行轅,辛亥革命後為光復軍所佔,馬相伯出面借下徐家彙李公祠,作為復旦公學滬上的第二片校舍。1913年初,新任校長南洋華僑李登輝(1872-1947),謀求將復旦由公學升格為私立大學,併為復旦尋覓新校址。1918年1月,校長李登輝親自下南洋募款建校,半年而回,所得款項於同年購得虯江故道分水處七十畝荒地。南洋募款的經費中,似乎也包含了茂飛的校園設計費,因為1918年的夏天,茂飛從長沙視察雅禮大學(今湘雅醫學院)專案後來到上海,很快便與李校長敲定了復旦的校園建築專案。郭偉傑在《築業中國》一書中用茂飛檔案及當時中西報章記載,發現茂飛與復旦結緣頗為偶然與迅疾。
剛到上海的茂飛,除了租住了今外灘有利大廈頂層作為辦公室外,還順便接受了英文報紙Shanghai Gazette(上海新報)的採訪,正是這次採訪,成功吸引到了多方的關注。首先是當時的美國前駐滬總領事查爾斯·鄧迪,鄧迪又將其介紹給了時任美國總領事鉑金斯,鉑金斯便安排了茂飛與李登輝校長的見面。另一方面,復旦在沒有中間人的情況下,管理層中也透過新報採訪,找到了茂飛,希望其參與校園設計。更有趣的是,茂飛在與李校長見面後發現,二人不僅同為耶魯的畢業生,而且是1899年同屆的同學,不過二人在紐黑文時並不認識,二十年後才在大洋彼岸的江灣見上了面。茂飛檔案中記載了他來江灣見李登輝:李博士邀請我同庶務長葉秉孚一道參觀了江灣基址,我也簡單介紹了自己在東亞其他的大學校園專案,李校長當即表示把復旦新校園的設計交給我。Building in China:Henry K. Murphy's adaptive architecture.p87-88,筆者自譯)
由於復旦當時所在校舍徐家彙李公祠為中國傳統建築的風格,李校長、葉庶務長一致認為,新校園建築也應該是中國傳統形制的,然而為滿足防火的需求,需要用鋼筋混凝土建材,茂飛也欣然認同。茂飛在復旦這片基址雖然沒有看到山巒河湖的景緻(Lack of “picturesqueness”),但鑑於基址平整,完全可以在此建起一眾環繞式的建築群,中軸頂端便是八角形的大禮堂,設在了校門邊上,那將是一座氣勢非常恢弘的校園。茂飛這段關於復旦校園專案的記載,出自自己致搭檔丹納的信中。茂飛的復旦校園設計圖紙,現在存有一版,與茂飛信中幻想的基本一致,整個校園建築圍繞著中心草坪,八角形禮堂設定在一端。這張圖的方位解讀歷來不準確,其實從大禮堂與校園邊上河流的走向來看,圖右上方為南面,右上方河流分叉即為虯江主航道在這裡的分水,而江灣復旦校園就在這處分水的西北側,李登輝募款所得七十畝地便是這片水邊澤國。
限於文獻,關於復旦校園建設程序的歷史記載存世甚少,我們只知道1918年定下茂飛開始設計復旦校園,1920年2月便有一版設計圖;四年後的1922年春,復旦大學部的師生正式遷入新校園。我們還知道,初遷江灣的復旦因為囊中羞澀,並沒有遵循茂飛設計的圖紙建齊校園建築,今天存世復旦校園相輝堂草坪周邊建築群風格,與之並不一致。
茂飛繪製復旦大學校園設計圖
不過,初遷江灣的復旦因為囊中羞澀,並沒有遵循茂飛設計的圖紙建齊校園建築
學者發現《復旦年刊(1919)》所附茂飛部分設計圖,附有畫成時間1920年2月,三幢建築分別是中間的禮堂與兩邊的青年會與藏書室,但沒說明位置及落成情況(陳以愛《動員的力量》)。對照全圖便可知,此圖正是軸線南段大禮堂及輔樓。可惜此處建築群基本沒有照茂飛計劃完工。
圖紙與現實
縱觀茂飛在中國及東亞設計的校園建築群,始終秉持相對一致的風格,其主要的設計正規化源自美國悠久的名校:弗吉尼亞大學校園。弗吉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Virginia)創建於1819年,校園位於美國弗吉尼亞州中部的夏洛茨維爾(Charlattesville)市,是美國曆史上首個獨立於教會的高校;這所學校的創始人是美國第三任總統托馬斯·傑斐遜(Thomas Jefferson)。傑斐遜還是一位優秀的教育家,同時他對大學校園建築設計頗有開創之功,曾親自設計不少的教學和辦公大樓,並將他的辦學理念融入學校建築設計當中,體現了傑斐遜作為校長的辦學理念,建築界由此以大學創始人兼建築師的名字,命名了一個流派——“Jeffersonian Architecture(傑弗遜派)”。
傑斐遜派校園的特點是校園由三面建築圍合、中央開敞式矩形草坪而構成,一條短邊處佈置校園的核心建築 ,多為圖書館或禮堂;其他建築沿兩個長邊有序展開,形成中軸對稱的空間;草坪的另一短邊多開敞。這一佈局特點下,短邊上的校園核心建築變得非常重要,比如弗吉尼亞大學標誌性的圓形大廳(Rotunda),或是清華大學的大禮堂,以及復旦那幢沒建成的八角形大禮堂。因為這種突出中軸建築的特點,這種風格也會被簡稱為“Mall”式校園規劃。“Mall”式校園具有開敞、簡明、莊嚴、整體空間可沿軸線不斷生長的特性。又因其日後風靡美國,為多所大學校園沿用並逐漸發展成熟,這種風格又被稱作“學術村”(Academical Village)式大學校園格局。茂飛介入復旦新校園的設計,從規劃結構上看,也具有比較明顯的“Mall”式規劃的特點。
從左到右依次為:弗吉尼亞大學圓形大廳、清華大禮堂、羅馬萬神廟
同時,早在1914年茂飛相繼承接雅禮與清華專案後,他曾參觀北京紫禁城,並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茂飛曾盛讚紫禁城是全世界最好的建築群,因之提出了他獨創的“適應性建築”(Adaptive Architecture)的理論:將傳統古建風格融入現代建築,並在其後長達 20 餘年的中國建築生涯中得到了充分實踐。茂飛“適應性建築”理論的核心出自其個人對中國建築風格及整體佈局的理解,將其運用到所設計的大學校園建築外觀立面以及建築群之中。從今天的研究來看,茂飛本人非常崇尚中國傳統建築中的飛簷斗拱元素,其所選取的中式風格建築,施以鋼筋混凝土建材,使得“Mall”式校園與中國古典建築、尤其是宮殿佈局間,產生了質變的化學反應,逐漸成為民國時期中國大學校園主流的建築風格。
早期復旦本有機會成為這一中西合璧校園,但因為私立大學經費緊張,茂飛的大部分設想並沒有造就成。從校志記載,復旦校園正式開工於1920年冬,一年多的時間裡,僅建成教室、辦公室和宿舍共三幢大樓,即為復旦江灣校園最早的建築“三大件”。此後,學校便正式遷往今址,開始辦學了。最早的復旦大學“Mall”式校園,中心為大草坪,中央軸線最南端,是當年校園的核心建築奕住堂;軸線最北段,早期是男生宿舍。而軸線西側,有校園裡最恢宏的建築簡公堂。中央草坪四周,在茂飛設計之後的十年間,又增添過不少新建築,但總體還算稍許遵循茂飛“Mall”式校園的設計初衷。
復旦1930年代中央草坪外觀
前述李校長1918年下南洋募款最後只夠江灣地皮的經費,或許還部分包含了茂飛的設計預算,但建築經費肯定是不夠的,所以復旦雖然早就談妥了設計方案,但施工一直拖到了1920年的冬天。這時復旦的校董們各顯神通,尤其在滬做寓公的民國第一任總理唐紹儀,在其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靠他拉來了復旦最早的“三件套”贊助。其中原本的大禮堂位置建起了校辦公大樓,以贊助人黃奕住的名字命名為“奕住堂”。荷屬東印度糖王、著名銀行家黃奕住(Oei It Tjoe,1868-1945)曾是南洋首富,出生於福建省南安市。1920年,功成名就的黃奕住因念僑民苦異國苛法,而思為故鄉圖強,遂前往上海,與史量才等共商於上海建中南銀行,次年建成。也就是這個時間點,唐紹儀為李登輝介紹了黃奕住,並向其化緣建校舍,黃氏欣然答應,並在之後很長時間裡都擔任著復旦校董事會成員。起初,奕住堂是用作校辦公大樓,八年後的1929年,又為奕住堂添建兩翼。後來,為紀念前教務長薛仙舟(1878-1927),曾改名仙舟圖書館。在抗戰中,奕住堂東側屋頂被日軍炮彈掀去一角,戰後修復,解放後一度是復旦大學的圖書館,今為校史館。
在中央草坪的西北側為簡公堂,曾經是復旦校園中最大的單體建築,造型立面基本按照茂飛的設計,擁有宮殿式的大屋頂,飛簷鴟吻,金碧輝煌。簡公堂的捐資者,是近代滬上知名企業家、南洋菸草公司的簡照南、簡玉階兄弟。簡氏兄弟祖籍廣東,於虹口創辦的南洋兄弟菸草公司,在內擠外壓的經營環境中,成為當時唯一可以與英美菸草公司相抗衡的民族捲菸企業。簡公堂落成作為當時的教學樓,雖經戰爭損毀修復,其功能一直保留到解放後。黃奕住與簡氏兄弟大約共捐十萬元,與奕住堂、簡公堂同時落成的第三幢建築為學生宿舍,由於當時復旦只招男生,為區別五年後為新招女生而建的宿舍,第一代學生宿舍多被冠以第一宿舍或男生宿舍。
中央草坪西側建築因為經費問題,不僅落成較晚,且基本放棄了茂飛當年的設計方案。1925年,復旦得到上海灘著名實業家、潮陽人郭子彬五萬元捐助,建起了子彬院。郭子彬的堂侄郭任遠,為復旦當時的代理校長,著名心理學家;堂叔順便還捐資襄助侄兒,為復旦開辦了心理學系。子彬院建築為典型鄉村別墅式風格建築,與當年中央草坪周邊的中式建築風格,略有不同;建築的選位與朝向,亦偏移茂飛設計的軸線。至1927年,復旦打破傳統,開始招收女生;荷屬東印度商人陳性初,捐白銀二萬兩,興建復旦大學的女生宿舍,這座女生宿舍為二層中式風格建築,位於中央草坪東側,被當時復旦人親切地稱為“東宮”。當時學校為東宮專設女生指導,管理女生生活與學業,民國知名的毛彥文留美歸國後一度來此任職;也正是在東宮裡的大廳,民國前總理熊希齡親自來此向毛氏表白,一度震動復旦,最終熊希齡如願娶得美人歸。
大約在一二八淞滬戰役之前,復旦中心草坪西側、簡公堂南北及第一宿舍以東,陸續添置三幢新樓(即後來100、300、500號樓),而在500號樓以北,還曾建有體育場。民國復旦校園建築群最後一幢知名建築,為校園西南角的衛生院。當時,李登輝校長的夫人湯佩琳去世,新建衛生院便被命名為佩琳院,時在1931年6月,半年後滬上戰事驟起,復旦校園遭受滅頂之災。近代兩次淞滬抗戰都從上海東北角發起,復旦成為重災區,茂飛時代設計的整體校園悉數遭毀,這也是今天茂飛在中國校園設計中,唯少無法再睹真容的作品。當時的第一宿舍、第二宿舍、體育館等建築,在戰火中被完全炸燬,其餘校舍亦受損嚴重。八一三淞滬抗戰後的1937年10月,日軍佔領復旦校園,簡公堂復遭炮火擊毀,磚瓦橫樑,散落滿地。後雖做過一定修繕,但已不復茂飛設計舊觀。整個校園中,唯有“子彬院”得以倖免,保留至今。
1950年代至2006年,復旦數學系設在子彬院
茂飛時代設計的復旦校園中軸線的最北段,原來放置的是第一宿舍。這棟復旦校園最早“三大件”之一建築,在毀於日寇戰火前,沒有留下太多記載。覆校後的1947年,時任復旦校長章益,向各地校友募集了三十餘兩黃金,獻給為復旦傾其所有的恩師李登輝,作為頤養金,李校長知道後堅決拒絕。後經協商,決定擴大募捐,用這筆錢在這裡修建了登輝堂。八十年代,為紀念復旦創校兩位功勳校長:馬相伯與李登輝,改名為相輝堂。全建築為中式禮堂建築,屢經翻修,佇立在當年茂飛軸線正北面,今天已然成為復旦人共同的精神家園。不過,設計師茂飛則久已為人忘記。
茂飛的建築世界
茂飛1877年出生於美國康涅狄格州,中學就讀於紐黑文著名的私立學校霍普金斯(Hopkins Grammar School),1895年進入耶魯大學攻讀藝術專業(耶魯當時尚未有建築專業,直到1913年才成立建築系),1899年畢業。不久,茂飛和他的搭檔丹納在紐約開設了屬於自己的建築師事務所:Murphy & Dana, Architect(茂飛和丹納建築事務所)。一開始,這對年輕人主要承接些本地中產客戶的住宅設計,後逐步轉向教育類建築。也就在茂飛轉型後的1913年,茂飛和他的團隊被中國雅禮會(Yale-in-China  Committee)選中,成為湖南雅禮大學的設計師,由此翻開了茂飛在近代中國建築活動的嶄新一頁。
“雅禮會”為當時耶魯的一個學生組織,於1901年耶魯大學建校200週年之際創立。“雅禮”一詞,既是耶魯英文校名YALE的譯音,又取《論語·述而篇》 “子所雅言,《詩》《書》 執禮”之義。1905年夏天,年僅29歲的美國醫師Edward Hume(中文名字“胡美”,1876-1967)受雅禮會之邀,攜妻抱子從美國來到遙遠的長沙,建立了湖南省第一所西醫院:雅禮醫院。當然之後更為出名的,就是胡美與他的同會搭檔、同時也是中國近代著名醫學教育家顏福慶,一同建立的湘雅醫院及醫學院,這也被視為雅禮會在華最傑出的作品。長沙麻園嶺湘雅肇始,便邀請年輕的茂飛設計雅禮大學及醫院建築,並一舉獲得大家認可。1914 年 5 月下旬,茂飛帶著他的雅禮大學設計圖,從日本途徑上海,輾轉來到長沙,這也是他第一次來到中國。7 月,茂飛由長沙乘火車抵達北京,應另一位耶魯學弟周詒春的邀請,承接了另一所大學的校園建設:清華學校。
1918 年 7 月,茂飛和丹納決定在中國建立分公司“茂旦洋行”,併成功接下了十數座校園設計的大單,比如聖瑪麗女中(今長寧來福士)、滬江大學(今上海理工大學)、美童公學(今上海七零四研究所)、福建協和大學(今廢)、蕙蘭中學(今浙江省杭州第二中學)、嶺南大學(今廣東中山大學)、嶺南附中(今上海交大附中)等等。當然,茂飛心中“最美校園”的作品,還得屬南京金陵女子大學(今南京師範大學隨園校區)。在金陵女大的設計中,他嘗試用鋼筋混凝土,仿製中式斗拱及立面,將校園建築進行傳統宮殿化設計的方式。而茂飛設計的最後幾座校園中,受司徒雷登之邀請而作的燕京校園(今北京大學燕園)應該是最讓他費心的,前後數易其稿,延宕至五六年之久,而燕大單體建築模仿宮殿形式的手法更趨成熟,建築本身的功能、結構及室內設計,則是當時最為先進的。這類設計的精神,體現了茂飛對中國建築文明的全面接受與整合,已將中西建築精髓完美地體現在了近代中國高校建築之中。1926 年,燕京大學主要建築基本完工,茂飛親來北京,這也是他第六次來到中國,並首次在講座和文章中公開提出其“適應性建築”和“中國建築的五大要素”等概念。同年,茂飛為廣州嶺南大學設計了三棟建築,那也是其中國校園規劃和建築設計事業的句號了。
1927年南京國民政府成立,茂飛與另一位美國建築師古力治(Ernest  P.  Goodrich)一起,作為“國民政府顧問”參與規劃並修訂了南京《首都計劃》,加入該專案的中國著名建築師有呂彥直、范文照、李錦沛、趙深、楊廷寶等人。
餘論:“Mall”式校園的延續
茂飛在1935年便因年齡回到美國,再也沒有重回中國,他的名字也很快被國人淡忘;不過他留下的建築理念與遺產,仍然無聲無息地影響著中國的教育家對校園建設的決策。茂飛在華最早設計雅禮大學、即日後的麻園嶺湘雅醫學院建築群時,那位雅禮會的中方負責人、同時也是其校友師弟,對茂飛的“適應性建築”的設計頗為留心;直到他日後親自主持新校舍的建設時,同樣使用了這一中西融合的建築風格,向自己參與建立的湘雅醫學院致敬,他就是中國近代重要的醫學教育家顏福慶。1936年,顏福慶在楓林橋主持新上醫與中山醫院建築群建設時,便充分吸收了茂飛的建築風格,甚至1956年顏福慶再次主持上醫西苑建築群時,仍大量採用“適應性建築”風格建設佈局。
回到江灣復旦校園。1952年院系調整之後,復旦辦學規模擴大,更新校園的需求日益擴大。在時任校長陳望道先生主持下,復旦校園中軸線,自茂飛設計線東移三百餘米,以今復旦大學邯鄲校區正門為軸線,重新建設新復旦校園。校園中心為大草坪與雕像,環繞草坪東西依次為兩座教學樓、生物樓、圖書館及化學樓,軸線最北段為物理樓單體建築,宿舍與體育設施,則跨過當時國福路(今校園內段已廢)繼續向東發展。新復旦校園格局在復旦建校六十週年、1965年時基本完成,大部分建築皆沿用至今,這一格局同樣與茂飛設計中“Mall”式校園不謀而合。茂飛或許也想不到,自己來華後摸索的建築風格,竟得到了每個時代教育家的青睞與認可。
附:上海地鐵十八號線復旦大學站的開通,同時伴隨著復旦大學校內茂飛建築群修舊如舊即將完成,1922年復旦初落成及日漸新增的環相輝堂草坪建築,將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重新回到師生面前。待到那時,復旦也將擁有自己的一片古典校園空間,與現代風格校園交相輝映。在這片上世紀二十年代奠基、建設的老校園之中,我彷彿看到了兩位江灣校園的先行者李登輝校長與茂飛,並肩而來,駐足大草坪,望見覆旦日後的高樓拔起,後生可期。
       本文寫作得到復旦大學校史研究室主任錢益民老師大力幫助,一併致謝
編輯:sp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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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5|設計復旦:茂飛的建築世界
王啟元 復旦大學中華古籍保護研究院副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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